進來的男人身材高大,雖然並不是十分健壯,但是近於完美的肌肉線條顯示著爆炸性的力量。他有著一頭亮銀色的短髮,就連眉毛都是詭異的銀色。他的頭髮柔軟而光滑,不住向上飄浮著,如同銀色的火焰。可是實驗室中沒有風,海倫也看不出有任何能量在托扶著他的頭髮。
男人的眉心中,有一縷淡淡的銀色繁複花紋,不仔細看的話很容易忽略過去。那似乎是一些能量形成的紋路,而不是單純的裝飾。
他硬朗中帶著些妖異,更讓人記憶深刻的則是力量,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不動聲色地放倒兩名七階能力強者的。
這已是相當於暗黑龍騎將軍的實力了,只是不知道他的年紀如何。這個時代的能力強者很多都可以改變自己的容貌,越是高階能力者能夠改變的範圍就越大。可是海倫從他身上看到是非常年輕的信息,從各個角度來看,他的身體都顯得很年輕。
男人的目光熾熱得如同兩輪微型太陽,投注在海倫身上時,甚至讓她感覺到一絲灼痛。灼痛感覺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掃過全身,於是海倫知道,他已經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
「拉菲·華爾琪。很高興見到你,海倫小姐。」
男人自我介紹著,並且走上前一步,向海倫伸出了自己的手。
海倫伸出手和拉菲握了握,發覺他的手異樣的冰冷陰濕,如同握著死屍的手,和眼神中透出的熾烈截然不同。
略一接觸,海倫就收回了手,說:「拉菲先生,沒想到女皇麾下還有您這樣的人物。你這次來是想帶我走呢,還是想要些別的東西?直接點,我們的時間都很有限。」
拉菲摸著下巴,緊盯著海倫,毫不掩飾心中的慾望,說:「我和蜘蛛女皇或者貝布拉茲都沒什麼關係,請我來的是約什·摩根,他想讓我在這段時間負責你的安全。該死的,這可是件很麻煩的事,肯定要同時得罪兩方面的人。我是欠了老傢伙的一個人情,但沒到這麼大的地步。所以,做為這項交易的一個附加條件,你是我的了。」
「可能嗎?」
海倫絲毫不為拉菲的言辭所動。
拉菲笑了起來,說:「做我的女人有什麼不好?……好吧,這個笑話有些冷……摩根那老傢伙只是答應我可以放手追你而已。媽的,我怎麼覺得自己好像虧了?」
海倫依舊以機械般的冰冷聲音說:「和他作交易沒有佔便宜的可能。但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不需要你的保護。至於地上這兩個人,算我欠你一次人情。」
「真不需要?你覺得這個小東西真能保護得了你嗎?」
拉菲笑得很燦爛,無可否認,僅從外形上說,他的確是少見的英俊。他忽然伸手一招,蜷縮在海倫腳後的雪即刻被一道無形力場籠罩,身不由已地飛到了拉菲手上。
雪蜷成了一團,所有鋒銳的利齒、刃刺和銳爪都縮回了體內,複眼更是緊緊地閉了起來。可是當拉菲灼熱的目光落在它身上的時候,它的肌膚瞬間變色,竟然在目光落點處出現了兩塊焦痕,更是冒出兩道青煙,如同被炭火燒過一樣。
海倫的臉色瞬間變了變,又恢復了正常。只是盯著拉菲的目光中,出現了一點罕有的凌厲。
「實在抱歉,剛剛恢復了自由,還不是很適應,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拉菲說,可是明顯沒什麼誠意。
「如果你希望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們能夠相處愉快的話,那就把我的女兒放下!」
海倫一字一句的說。
「女兒!」
拉菲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非常精彩,他看看手中明顯屬於異生物的雪,再看看海倫,心情起伏之劇烈,就是當年與死敵浴血苦戰時也不過如此。
「好吧!我道歉。」
拉菲深深地吸了口氣,將雪交還到海倫的手上。然後再次展露出宛若阿波羅的笑容,說:「不管怎麼樣,你都是和以前一樣有魅力。」
一回到海倫的手中,雪立刻伸展開八根節肢,瞬息間爬上海倫的胸口,然後鑽了進去。它身上的兩塊焦痕始終存在著,即使以它的強悍恢復能力也無法消除,看來拉菲的目光並不是簡單的灼熱。
看到海倫沒有回答,拉菲也不在意,微笑著說:「看來這個地方不錯。不介意的話,晚上一起睡吧。」
「滾!」
由始至終,都沒人理會兩個躺在地上的傢伙,他們就如同被世界遺忘了一樣。其實兩人早已醒來,卻完全不敢有任何有動作,即使裝作昏迷不醒。這兩個人都是凶蠻成性的人,可是現在卻恐懼得幾乎不能自制,那是遇上天敵般的感覺。
好不容易海倫和拉菲的對話告一段落,他們正想找機會暴起開溜,忽然間腦海中一陣眩暈,再次暈了過去。
和第一次一樣,他們還是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獨自走進最高權限的小實驗室後,海倫關上了實驗室的隔離門,並且設下了最高等級的禁限。可是無論是厚重得可以抵擋重炮抵近直射的合金門,還是她親自設下的重重電子密碼,都不能帶給她更多的安全感。背靠著門,海倫的身上立刻湧出大量的汗水,臉色也顯得蒼白。
拉菲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街頭小混混,可是帶給海倫的壓力卻是無以倫比。她喘息了片刻,才將雪從懷中取了出來,認真地看著它身上猶自不退的兩塊焦痕。她所受的壓力,大部分都是來自於對這個小傢伙的擔心。
雪不住地舔著身上的傷痕,顯然已經難以靠自己的努力來恢復身體。海倫歎了口氣,想了想,將這個小傢伙放進了培養槽中,啟動了修復程序。隨著帶有麻醉效果的營養液注入,焦灼不安的雪慢慢安靜下來,靜靜地懸浮在營養液中。
幾分鐘後,光屏上顯示出了雪身體修復所需要的時間:26小時45分鐘。這個時間讓海倫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以往雪和同伴搏殺時,哪怕是受了再重的傷,修復程序也只要兩三個小時而已。
靜靜地想了會心事,海倫點開了身旁的一面光屏,通訊薄中只有寥寥無幾的幾個頭像。其中一個赫然是約什·摩根將軍。她的目光在摩根的頭像上逗留了片刻,就移了開去,轉而點開了旁邊的一個頭像。
片刻後,光屏中傳來了留言的提示音。海倫想了想,說:「你欠我一個人情。現在,該是你還上它的時候了。」
龍城這個夜晚十分安靜,安靜得讓人有些窒息。在夜幕下,帕瑟芬妮的私人醫院這棟即不算高大,也不算宏偉的建築,卻忽然顯得陰氣森森。
隱藏在黑暗中的女人死死地盯著私人醫院,心中越來越是不安。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兩個出名強大、狡詐的同伴卻全無消息動靜。她看了看手錶,時間已經過去半小時了。
像她這樣的高階能力者,對時間的流逝極為敏銳,感知精度要遠遠超過一般的手錶。而她手腕上的那塊表集定位、通訊、遠距偵察、隨身智腦等諸多功能於一體,本身還是一塊強力炸彈,標誌時間只是裝飾和偽裝用的功能。她會看表,只能證明已是處於非常緊張的狀態。
半個小時,這些時間已經足夠那兩個人搜遍帝國大廈了!
一片陰影悄然籠罩了整片區域。她回頭看了看不遠處一動不動的林奇,才算感到有些心安。像林奇這樣的高階狙擊手十分罕見,其本身價值也遠在能力位階之上。如果這是一個陷阱,那麼對方肯定不會拿林奇來當誘餌。即使真出了什麼意外,用林奇作籌碼的話,也肯定可以交換到點什麼。
私人醫院的後門忽然打開了,但是是很張揚的打開,鐵門光的一聲撞在牆壁上,發出一聲大響,打破了夜的寂靜。突如其來的響聲,竟然嚇得她微微一顫,差點從隱藏狀態中脫離。
鐵門的黑暗中,一隻皮鞋收了回去,然後走出一個英俊不羈的男人,那頭銀色的飛舞短髮在夜色下顯得如此耀眼。剛才就是他一腳粗暴地踹開了鐵門,嚇了這隱藏在黑暗中的女殺手一跳。他手上拖著兩個黑色的大垃圾袋,不知道裡面究竟裝了些什麼東西。
通通兩聲,大垃圾袋被扔到了垃圾箱裡,嚇跑了好幾隻變異野貓。男人拍了拍手,忽然不知道從哪裡又摸出了一個垃圾袋,抖開,隨手扔到了垃圾箱前。做完這莫名其妙的舉動後,他向黑暗中看了看,展露出極富魅力的神秘微笑,就悠然走進了私人醫院,再光當一下將鐵門在身後關上。
不知為什麼,關門的聲音又讓她嚇了一跳!
夜又恢復了寧靜。
她伏在黑暗中,忽然覺得說不出的燥熱,如同周圍著起了火。她知道自己的體溫在上升,這完全不可思議。做為一個資深殺手,她在十歲那年就可以整夜整夜的使體溫與周圍環境同步。在遍地都是視覺強化能力者的新時代,體溫和周圍環境不一,簡直就是黑暗中的燈塔,要多醒目就有多醒目。她現在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能力,而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她在緊張,無法形容的緊張。
黑夜中,那兩個半露在垃圾箱外的垃圾袋如同有著魔力,正在不斷地呼喚著她。汗水不斷流下,打濕了她蒙住面孔的黑色面罩。她的後背在快速而輕微地起伏著,顯然已經控制不住呼吸的節奏。
終於,她還是抵制不住耳邊仿如魔鬼般的呢喃,如幽靈般一躍而起,游過濃濃的夜色,撲向了帕瑟芬妮的私人醫院。
那裡已經成為魔鬼的巢穴。
幾百米的距離轉瞬而逝。她如一隻弓背的貓,無聲無息地接近了垃圾箱。隨後,她的右手一劃,兩個大垃圾袋上立刻出現長長的裂口,裡面包裹著的東西嘩啦一聲灑落一地。這次她終於看清了垃圾袋中裝的是什麼東西,那是人的肢體!是被切得七零八落的身體部件!
在一條手臂上,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紋身,那屬於其中的一名夥伴。而在其餘掉落出來的部位,又包括了一個完整的頭顱,臉正好向著她。那是她的另一名夥伴。
至此,她終於知道了同伴的下場,恐懼也第一次壓倒了誘惑和好奇。
她霍然轉身,在轉身的過程中身體已經壓縮到了極限,接下來就會爆發出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逃!
澎湃的力量從她身軀中爆發,卻沒有讓她離開地面。從後頸到尾椎,她的後背上一共射出了六道血泉,噴射出的血泉中既有脊椎的碎塊,也有肌體組織和筋腱。她晃了晃,勉力想要站起來,可是思維已經無法指揮身體,終於重重栽倒。當她的臉接觸到地面時,觸感卻不是粗糙的水泥,而是細滑的塑料。
那是男人剛才扔下的垃圾袋。
「他是什麼時候下的手?」
這是她倒下後第一個想法。
「原來,這個垃圾袋是給我準備的……」
這是她倒下後第二個想法,也是她最後一個念頭。
光噹一聲,鐵門又打開了。拉菲走了出來,隨手一提,女殺手的身體就被套在了垃圾袋中。拉菲紮緊了袋口,隨意地將垃圾袋拋到了垃圾箱邊,就打算回去。這時腳邊一個閃閃發亮的金屬片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拉菲俯身拾起,看了看,自語道:「葉芙科娃?很奇怪的名字。她很有名嗎?」
拉菲隨手一拋,金屬銘片劃過一道優美的拋物線,掉落在垃圾箱裡。
在整個血腥議會的範圍內,葉芙科娃都很有名氣。拉菲並不知道這個,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在意。對於一個死人來說,再大的名氣都沒有意義了。
在短暫的喧鬧過後,夜晚重歸寧靜。
在龍城市效,一輛破舊的吉普車噴吐著濃濃的黑煙,艱難地在崎嶇不平的路面上行駛著。它已經很有歷史,屬於早就該被回收利用的那一類。吉普車繼續了聯邦車輛的特點,車體大,馬力也大。可是坐在車裡的雖然只有一個人,卻壓得這輛老爺車有些喘不過氣來。
吉普車終於嘶吼著駛進了舊倉庫區,停了下來。駕駛的人挪動著寬大方正的身體,艱難地從車裡擠出,跳了下來。當雙腳落地的剎那,整個地面都顫抖了一下。
本·科提斯上尉赤著上身,大步向簡陋的居所走去。他黑色的肌膚閃耀著淡淡的光芒,將肌肉線條很好地勾勒出來,那方型的身體有若黑色的鋼錠。回到房間中,他拉開老舊不堪的冰箱,從裡面摸出一聽啤酒,狠狠地倒進嘴裡。直到整聽啤酒倒完,他才咕咚一聲吞了下去。冰箱裡還放著幾聽啤酒,上尉只是眼饞地看了幾眼,終於咬牙關上了冰箱門。
隨後,上尉來到了書房,將碩大的屁股塞進用角鋼焊成的椅子裡,往後靠了靠,坐得舒服了之後,才打開了老式智腦的開關。上尉這台智腦已經有二十年的歷史了,現在還能使用,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在鋼椅吱吱呀呀的呻吟聲中,屏幕終於不情不願地亮了起來。第一個跳躍出來的,就是上尉最不想看到的人。
看著海倫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容,啪的一聲,上尉用力摀住了自己的臉。
好不容易,上尉才帶著上戰場的心情,放下了自己的大手,然後咬牙切齒地點向了屏幕。光看下手的力量,就知道他很想一指頭戳穿了屏幕。
很可惜,上尉的智腦雖然很古老,但卻是不折不扣的軍用品。軍用品質的屏幕毫無懸念地擋下了上尉充滿爆炸性的一戳。海倫靜止的臉開始活動,她的眼神如電子眼般冰冷,可是科提斯卻怎麼看怎麼覺得她是在嘲笑著自己。
「你欠我一個人情。現在,該是你還上它的時候了。」
揚聲器裡播放著海倫的留言。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上尉咆哮著,揮舞起巨大的拳頭,就想向由鋼板焊成的智腦桌砸下。可是他的理智告訴他,這兩拳下去,肯定會把桌子連同智腦一起砸爛。對於經濟狀況不佳的上尉來說,這絕對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拳頭在離桌面還不到一厘米的地方生生停住了。上尉的臉上湧起一陣潮紅,鋼鐵桌面也發出嗡嗡的共鳴。
既然已經看到了海倫的留言,那麼砸爛了智腦也沒什麼用。而且修理費用重得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壓在上尉的心頭,讓他無從發洩壓抑。粗重的氣息不斷從上尉的鼻孔中噴出,他現在就像一頭紅了眼的公牛,卻沒有鬥牛士供他發洩憤怒。
科提斯忽然站了起來,大步走到冰箱前,拉開箱門,將裡面僅存的啤酒都拿了出來,悉數倒進了肚裡。這才狠狠地摔上冰箱門,走了出去,重新擠進吉普車,用力打著了發動機。吉普車呻吟著掉了個頭,駛出了庭院的大門。可是剛一出門,它就大聲喘息了幾下,然後熄了火。科提斯狠狠地擰著鑰匙,但發動機只是傳來幾聲刺耳的摩擦聲,就再也沒有下文了。
「該死的運氣!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科提斯一邊咆哮著,一邊從車裡擠了出來。他很想一腳踢在車上,但這是他惟一的一輛車,而且還有修復的希望。想到這裡,已經飛出的一腳轉了個方向,重重地踢在旁邊一截水泥樁上,將直徑近一半的水泥樁踢得四分五裂。
上尉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院中,衝進了倉庫。幾分鐘後,從倉庫中走出的上尉身上已經換了一套戰術背心,上面插滿了各式各樣的槍支子彈和手雷,背後則是一個動力機甲上才會用到的機炮彈箱,黃澄澄的彈鏈延伸出來,再沒入上尉手中那挺機甲專用的多管速射機炮炮身裡。
全副武裝的上尉帶著一身殺氣踏出院門,然後以不輸給動力機甲的沉重腳步,一路小跑著殺向帕瑟芬妮的私人醫院。
私人醫院中空蕩蕩的,原本有四五名醫生、六七個護士以及幾名勤雜人員的醫院如今只有一個老頭留了下來,看守著主樓,並且做點最起碼的清潔,好讓醫院不至於變成垃圾場。海倫大多數時間是在地下區域活動,也很少從正門進出。
醫院中,一些放在架子上的藥瓶忽然微微震顫起來,而且顫動越來越厲害。半躺著坐在門後躺椅中的老人覺察到了點什麼,張開了昏昏欲睡的雙眼,藉著昏暗的燈光,看著晃動越來越大的藥架,佈滿皺紋的臉逐漸出現驚恐的表情。
還沒等他從躺椅中完全站起來,轟的一聲,面前鎖上的兩扇大門就如同被炮彈炸開,鎖鏈連著插栓從門上飛出,抽打在藥品架上,不知砸碎了多少藥瓶。飛濺的玻璃破片和藥片藥液橫飛,也濺了不少在老人的身上。可他只是呆呆地站著,看著洞開的大門。
在浸染著淡淡詭異綠色的夜光映照下,一個如山般魁梧的身影出現在洞開的大門前。他並不是如何高大,可是給人的壓迫感卻是無以倫比。老人已經在這所醫院呆了多年,在帕瑟芬妮還在的時候,他見過不少比這個人還要高大、還要魁梧的傢伙,可是卻沒有一個有眼前這人一半的威壓。
上尉鼻孔中噴著粗氣,如一頭憤怒的公牛,並沒有稍作停留,而是直接穿過大廳,奔向通往下層的緊急通道。緊急通道是老式的旋轉樓梯,老人非常懷疑狹窄的通道究竟能不能容得下這個男人寬得出奇的身體。
上尉很快就打消了老人的疑惑,成功地擠進了通道,而且一路向下,速度絲毫不減。只是那刺耳的金屬摩擦牆壁的聲音讓老人忍不住的擔心,上尉滿身的彈藥會不會因此而爆炸。
在地下實驗區,拉菲終於找到了一間勉強能夠讓自己滿意的房間。在他看來,什麼樣的房間其實都是一樣,只要房間的床上沒有睡著海倫,就說不上滿意。這個時候,他剛剛沖了個沐浴,赤裸著上身,下身則穿著條寬鬆的長褲。他手中拿著根銀色的布帶,慢慢蓋在雙眼上,仔細地打著結。他的動作緩慢而優雅,如同在演奏著一支名曲。
然而地面上傳來一陣輕微的震顫,讓拉菲的動作忽然僵硬,將節奏和美感完全破壞得不成樣子。他站著,靜止了不可覺察的短暫瞬間,然後忽然自房間中消失。
房門本是關上的,但是在拉菲消失的瞬間變為打開,它晃了晃,突然發出刺耳的吱呀聲,輕質合金製成的門體上充滿了裂紋!
拉菲是規規矩矩地開門走出去的,只是他開門的速度太快,以至於合金門也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量,變得四分五裂。
在地下二層一條短短走廊的兩端,突如其來的刮起了兩團猛烈旋風。本·科提斯上尉橫寬的身軀從走廊中擠了出來,一雙精光四射的小眼睛死死地盯著走廊的另一端,儘管那裡還什麼都沒有。當上尉目光飄過去的時候,那裡已出現了一個鬼魅般的身影。
當看到那英俊的面容和蒙住雙眼的銀布時,上尉的臉色忽然變了,變得凝重而且充滿了驚訝,下意識地喊了一聲:「銀毛?」
拉菲一貫的平靜與從容也在這一刻消失不見,他的臉上同樣有著無法置信的驚訝,失聲道:「黑鋼!」
「你怎麼在這?」
兩個人幾乎同時發問,又同時閉上了嘴。上尉死死地盯著拉菲,而拉菲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全部的感知也都集中到了上尉身上。
空氣似乎突然凝固。
足足一分鐘過去了,拉菲忽然笑了起來,說:「黑鋼,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那點惡劣的趣味還是沒變過,喜歡拿著這麼一堆破銅爛鐵裝樣子,想騙誰啊?」
科提斯重重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後冷笑著說:「沒辦法,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總會有些笨蛋只知道看這些破爛的。還要說我,你難道不是老樣子?總是搞成不男不女的,不管什麼樣的天氣,都喜歡把你那身上了年紀的老肉露出來!」
拉菲依然笑著,可是笑容中卻充滿了森冷的寒意,慢慢地說:「黑鋼,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可不老,至少比你要年輕!」
「現在的年輕女孩們都管我叫大叔了!」
上尉展示著前所未有的犀利刻薄。
明顯可以看到拉菲臉上的肌肉跳了跳,可是他似乎很瞭解上尉,並沒有和他繼續鬥嘴,而是轉而問道:「你怎麼會在這?」
不等上尉回答,拉菲又忍不住補了一句:「這麼多年沒見了,看你現在的樣子,似乎混得並不怎麼樣嘛!我敢打賭,你現在肯定連個少將都不是。就以你那野豬沒什麼區別的性格,弄不好上校都混不到。」
聽到拉菲的諷刺,上尉出人意料地沒有發怒,反而咧嘴一笑,露出白得發亮的一排大牙:「我現在還是上尉!」
「上尉?」
拉菲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收拾起了玩世不恭的態度,冷冷地說:「真沒想到,你居然一點都沒變,剛才是我小看你了。好了,現在該談點正事了,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摩根那老傢伙托我來保護海倫,雖然我看那老東西很不順眼,但我已經答應了他,就會把這事辦到底。你最好不要打海倫的什麼主意。」
上尉咧開大嘴,無聲地笑了:「我看想打海倫主意的人是你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當年那些事我也還記得呢!要我說,你的任務就到此為止吧,海倫已經讓我來保護她了。這裡地方不夠大,裝兩個男人有點太擠了。所以你還是早點滾回你那老窩裡發霉去吧!」
拉菲身體忽然放鬆了下來,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說:「好吧,黑鋼,看來你一定是要來插一腳了!正好,我也好久沒怎麼活動,身體都快要生銹了。那邊有個廁所,我們到裡面好好較量一下怎麼樣?」
「像個男人那樣打一架?」
上尉斜著眼睛瞟著拉菲。
拉菲的臉上籠罩上了一層青色,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等我們出來的時候,看看是誰不像個男人!」
上尉又笑得露出了白牙,他將身上所有的武器彈藥都卸了下來,只穿著戰術背心,跟著拉菲上樓,走進了廁所,然後反手把門帶上。
整個私人醫院晃動了一下,然後安靜下來。
光噹一聲,廁所的門被上尉的大腳狠狠踹開,他宛若方正鋼塊般的身軀隨後擠了出來。科提斯走得昂首挺胸,可是即使是黑得如炭般的膚色,也無法掩飾腫得幾乎成了一條線的眼圈,以及破損的嘴角。因為過黑的原因,他身上倒是看不出什麼傷來,只是戰術背心已經變成了爛布條,堅硬的皮褲也變成了三角內褲的式樣。而且他的動作十分僵硬,稍大些的動作就會讓他痛得呲牙咧嘴,顯然傷得不清。
廁所的門從關上到打開,總共也就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上尉卻已面目全非。
科提斯勉強走了幾步,忽然一聲悶哼,龐大的身體晃了晃,險些栽倒。他立刻顧不上面子,伸手扶住了牆壁,這還不夠,最後整個身體都靠在了牆上,這才站穩。
廁所的門裡出現了拉菲的身影。他一頭銀髮已不再無風自舞,而是雜亂無章地垂了下來,臉上身上,那白晰如玉的肌膚上遍佈青紫,到處是拳印指痕,有些地方還高高腫起,看起來狼狽程度不比上尉差多少,特別是在他左臉上還有一個異常清晰的鞋底印,一看大小就知道是和上尉的鞋碼一樣。全身上下,拉菲惟一和進去時一模一樣的地方就是那條銀色的蒙眼布。
拉菲走得比上尉還要穩定從容,只不過剛出了廁所,身體就忍不住一晃。他立刻扶住了廁所的門,這才沒有摔倒,蒙著的雙眼向上尉這邊望了過來。
「看什麼?難道還打得你不服?」
科提斯冷笑著說。
「說得好像是你打贏了一樣!」
拉菲譏笑道。
「至少我沒輸。」
「是嗎?那要不要再打一場?」
拉菲邀戰。
「我看這事行!」
科提斯欣然應戰。
兩個搖搖欲墜的男人對視良久,卻都沒有再動手的意思。於是他們同時哼了一聲,向對方比了個中指。
終於,上尉挪動著沉重的身軀,向樓梯走去。
「你想去哪?」
拉菲問。
「去找個地方睡覺!」
上尉悶聲回答。
「海倫的臥室可是在那邊!怎麼,你不守在她旁邊,就不怕我一時性起,索性進去把她給幹了?那時你怎麼向她交待?」
拉菲冷笑著說。
上尉一臉譏諷地上下打量著拉菲,說:「就你現在這德性?你儘管去試試,我會勸她不要反抗的。」
拉菲卻並不生氣,陰森森地說:「你傷得可比我重!」
「但我不像你那樣弱不禁風。」
又一輪口舌交戰後,兩個男人一時都想不出什麼新花樣來了,終於覺得有些無聊,一前一後挪向了樓梯。
走著走著,拉菲忽然想起了什麼,露出一絲莫測的微笑,慢慢地說:「如果貝布拉茲手下那些小狗知道了我們現在這個樣子,估計會火燒屁股一樣急著趕過來吧?」
科提斯也同樣露出一個別有含意的笑容,說:「是啊,當初我們關在一個牢房裡的時候,每次打完架,總會有不開眼的傢伙想來撿撿便宜……」
「嘿嘿……」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迴盪在空曠奢華的房間中,康納博士猛地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汗水順著粘在前額上的頭髮不住地流下來,睡袍早已經濕透,貼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
博士喘息了很久,才稍稍中夢魘的恐怖中恢復過來,慢慢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夜燈的光線非常柔和,將這間面積超過100平方米的奢華臥室輪廓都照了出來。它們設計巧妙,既有照明和裝飾的作用,也不會打擾到主人的睡眠。整間臥室佈置風格華麗中又有著簡約,出自大師手筆,特別是空曠的面積是博士的最愛。只有在選民計劃獲得成功後,康納博士才得到了這套集高科技和奢華於一體的住宅。這棟面積超過三千平方米的豪宅中還有數十個各種用途的傭人以及七八個風情不同的美女。康納很喜歡她們,卻不喜歡有人和自己一起睡覺,所以每次發洩完慾望,都會把她們趕出自己的臥室。
可是現在房間空曠得讓他感到窒息,所有的黑影中似乎都藏著隨時會撲出來的怪物,但是在康納的感知中偏偏什麼都沒有。越是感知不到東西,康納就越是覺得恐慌,他可是有著七階的感知域能力。強大的感知能力並不是僅僅是為了能夠在更加微觀的層次探索世界,更是因為感知域的能力越強,人類的大腦就會越加發達。其它領域的能力強化多少也會提升大腦以及神經系統的能力,但都不如感知域能力提升得更多。
夢魘中的景象仍然歷歷在目,雖然時間還早,康納卻已全無睡意。他下了床,扯下又濕又粘的睡衣,洗了個澡,這才感覺好點。他走到電話旁,接連按下幾個內部號碼,卻都無人接聽。看來那幾個女人都睡得很死,根本就沒聽到電話鈴聲。雖然只隔一層樓,但這點微不足道的阻礙卻讓他慾望全消。他在房間中來回走了幾圈,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內心深處的不安,撥通了助手的電話。
那個其貌不揚的男助手一直悶聲不響地工作著,十年來一直住在研究室裡。他在某些方面是天才,但在大多數領域的天賦卻根本無法和康納博士相比。康納正需要這麼一個人,極度勤奮、任勞任怨,很聰明、能夠獨立完成工作,卻又不至於聰明到會威脅到康納的地位。
電話打通了,這讓康納很意外。他本來是想給助手留言,卻沒想到這個時候助手還沒有睡覺。
「喂……嗯,那個……」
大腦陷入半遲鈍狀態的博士一時想不起助手的名字了。也難怪,在十年的時間裡,平庸而勤奮的助手似乎已經如空氣一樣,不可缺少,但是經常被忽略。
想了一會,博士決定先繞過助手名字的問題,直接問:「……葉芙科娃回來了沒有?」
「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消息?」
電話那邊傳來助手厚重的聲音。
「沒有任何消息?」
博士看看時間,皺起了眉。從時間來看,早就該有結果了,哪怕是人趕不回來,行動成功與否也該有結論了。怎麼會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電話那端的助手沉默了片刻,說:「嚴格來說,他們應該向貝布拉茲大人匯報。」
康納當然明白助手的意思,如果從地位上來說,葉芙科娃在貝布拉茲體系中並不比康納博士低多少,如果不是海倫涉及到了選民計劃,他根本不可能指揮得動葉芙科娃。就是博士現在的地位,也是因為選民計劃接連成功,才使得他的重要性連續提升的。這次的任務也是貝布拉茲下的命令,才能夠調動葉芙科娃和兩名高階能力者。經過連續失敗後,就是博士自己也已經清楚,缺乏足夠智慧和戰鬥經驗的選民們空有高階能力,在戰場上的真實表現卻遠遠比不過同樣水準的能力者。比如說葉芙科娃這樣的殺手,單論能力位階的話,康納手下的精英選民也有同階水平,可是真到戰場上生死相搏,就是十個選民也不夠她殺的。
選民計劃取得突破以來,康納博士的地位直線提升,已經摸到了貝布拉茲核心決策圈的邊緣,封存在研究基地最深處的那件東西,以及貝布拉茲所掌控的神秘資源,都有可能向他打開大門。康納知道,在那個神秘的世界中,至少有一樣東西已經構成了不容拒絕的誘惑。
那是真正的永生不死。
選民的價值並不僅僅在於在人類能力研究上邁進了一步,更在於其近乎於無窮無盡的生產能力。各種強大的能力者如同老鼠一樣被量產出來,只需要簡單的訓練就可以構成強大的戰鬥力,而他們的成本是如此廉價,甚至於連專屬裝備都沒有開發完畢時已經被派上了戰場!
在上萬個人類能力者中,或許可能出現一個葉芙科娃這樣的強者。但是每個月,都會有數以百計的能力者從博士的培養流水線上走下!葉芙科娃可以對付十幾個同階的選民,但是當近百個選民一擁而上時,她不逃的話就是死路一條。而且當能力達到葉芙科娃這種程度時,再進一步都非常困難。可是幾個月時間內,康納博士調製製造出來的選民能力已經從五階發展到了七階。而在研究基地的深處,有三座從選民計劃最初時起就一直存在著的培養槽,裡面是康納寄與了全部心血的作品。他一直在完善著他們。
這三個才是整個計劃的核心,可以說到目前為止,所有的選民都是以完善他們為目的的試驗品,而三個作品,又會有兩個是試作體,只有最終完成的那一個,才是真正的選民!
按照康納博士的進度表,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目前選民的完成度已經達到50%的臨界點,再有幾個月時間就會製作出最終的選民。
但是世界上惟一永恆不變的真理,就是充滿了意外。
就在第二批選民成功下線,康納博士意氣風發的時候,一件最大的意外發生了。這是足以毀滅整個選民計劃的意外。
想到這裡,康納博士的頭又痛了起來,他握緊了話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顯得十分正常:「材料還剩下多少?」
電話那端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過了一小會,助手說:「初級材料還有五十二個,中級材料十一個,高級材料三個。」
「只有這麼點了?」
博士的聲音提高了一些。
「這是在不出廢品情況下的數量。」
助手顯然並不想給博士太多的幻想。
製造選民時不出廢品是不可能的,越是高階的選民廢品率就越高。只有五階能力、智力有缺陷的選民廢品率是15%,六階能力、智力正常的中級選民是25%,而能力達到七階、智力也相應達到高階能力者水準的高級選民廢品率是85%!那三個寄托了康納全部希望的超階選民,廢品率將會無限接近100%,這也是康納至今不敢動手調製的原因。
所謂的材料,就是提取自入侵者細胞的基因物質。
入侵者細胞極難保存,必須在接近於絕對零度的低溫下才能保持完整活力和特性,一旦環境變化,它會在一分鐘內恢復本性,將周圍所有生體細胞變成自己的繁衍和擴張的基質,然後在找不到新的補充的情況下完全死去。理論上說,入侵者是可以無限複製的,但是不知為什麼,只有從蘇身上得來的原始細胞才能夠用於選民製造。那些後來複製出的入侵者,只會將選民變成一個毫無自主智能、只知道殺戮吞噬的血肉怪物。可是在原始入侵者和複製體之間,康納卻找不出任何區別。或許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那段閉鎖的基因中。但以目前的科技手段,想要解鎖入侵者的基因,完全是癡心妄想。
康納已經使盡了手段,也無法複製出原始入侵者。當蘇的原始細胞耗盡時,也就意味著選民計劃的中止。
恰好就是在這最關鍵的時刻,蘇殺了貝布拉茲的兒子,開始逃亡。
康納每天都要詛咒幾十遍議長死去的兒子,如果蘇還在暗黑龍騎那該多好,所有的問題就會迎刃而解。他相信自己有很多的東西可以和蘇交換。蘇有扈從,也有朋友,他的扈從們需要提升能力,而博士的研究室中擁有全議會最完整的能力配方體系。他可以拿出任何的非量產的能力配方,交換的不過是蘇一些微不足道的血液而已。
可是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如果說選民是一輛汽車的話,那麼入侵者就是發動機,而且是康納無法生產的發動機。
海倫,海倫那裡或許還保存著一些入侵者!走投無路之下,康納想到了這個,猶如在無盡黑暗中見到了一線曙光。蘇一直在海倫那裡檢查治療,作為一個生化科學領域頂尖的專家,康納不相信海倫會看不出蘇的與眾不同,也不相信她會不設法保存下來一些標本。雖然入侵者離體,就必須置入接近絕對零度的環境下保存,帕瑟芬妮的私人醫院恐怕是沒有這種高端設備,可是博士仍然抱持了一線希望。
他和海倫聯絡,希望得到一些入侵者樣本,結果不出意外地被海倫一口拒絕。海倫一直認為康納博士的選民計劃是違背人道主義的,甚至不僅止於此,她還認為選民計劃是在和整個有生命的世界為敵!康納當然不會認同她的這種觀點,但是兩人間的分歧由來已久,海倫絕無可能為他的選民計劃作任何的貢獻。
協商不成,康納想到的就是硬搶。他最初派出的是自己的選民,但是在龍城那種不適宜大動干戈的環境下,智力和經驗雙重欠缺的選民顯然不足以完成計劃。逼不得已下,康納不得不將實情告知貝布拉茲,當然程度上打了些折扣,以免在議長那裡失分過多。得到康納報告後,葉芙科娃和另外兩名七階能力者就被派去狩獵海倫。
葉芙科娃論戰鬥力或者還不如克羅蒂娜,但是身為殺手的她卻是完成這個任務的最佳人選。
龍城仍然是摩根將軍的天下,在龍城中作任何事都要謹慎小心,不能去逾越那道無形的界線。貝布拉茲的人選無疑清晰地說明了這點,而康納前期的行事則顯得過於張揚,很有可能觸碰到了摩根的底線。原本志得意滿中的康納已經有些看不起摩根將軍了,摩根畢竟已經老了,而自己又是議長眼下的紅人,就算是事情做得過分了一些又能怎麼樣?但在看到了貝布拉茲的作法後,康納當時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夜晚很安靜,回想著過去的博士卻覺得燥動不安。他放下了電話,心頭始終有一片陰影徘徊不去:萬一,萬一葉芙科娃再失敗了怎麼辦?
一觸及到這個想法,也就再也難以擺脫。雖然理智告訴博士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會這樣想。
夢魘中的世界再次浮現。那是一個冰冷、昏暗的世界,充滿了死寂,沒有任何生命,不論是飛鳥、變異生物還是最低等的細菌,什麼都沒有。這是一片無限寬廣的世界,也是一個無比荒寂的星球,龜裂的大地上佈滿了沙礫,卻看不到任何水。天空中高懸著幾顆巨大無比的行星,深黑色的宇宙背影中掛滿了星辰。可是在仰望著茫茫宇宙的博士卻有著再清晰強烈不過的感覺,那就是他看到或看不到的每顆星辰,都和腳下的星球一樣,沒有任何生命!
這是一個死寂的宇宙,現在沒有任何生命,未來也不會有。在這個宇宙中,康納博士是有意識的惟一一個人,但是他知道,自己也不是活著的。他以一種無法解釋的狀態存在於這個宇宙中,而且正在受宇宙的影響,生機在快速流失。在最後的剎那,康納的求生本能迸發出了驚人的力量,將他的意識生生拉出了那個宇宙。
於是,博士醒了過來。
康納知道,這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夢。如果他的意志不那麼堅定的話,就會永遠迷失在夢境裡。不,那不是迷失,而是會直接在夢境中被那荒蕪到了極致的世界吸盡生命力而死去。那個世界是真正的荒漠,而他那點可憐的生命力就如同最珍貴的水滴,轉眼就會被蒸發乾淨。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是醒來後的康納清醒地意識到,事情的確是發生了。
和助手通過電話後,康納博士的心情淡定了一些。夜雖然很長,但他索性不再睡了,而是坐到寫字檯前,打開了私人智腦,調出一篇自己早年的一篇論文看了起來。最近這段時間,這篇論文幾乎每隔幾天他就要看一篇,而裡面有些片斷印象深刻,次次都會反覆誦讀。
「戰爭,戰爭改變了整個世界。」
「這場戰爭絕不僅僅是覆蓋了整個星球的核爆,新時代和舊時代的差別也不是有或者沒有輻射。我們整個的時代,整個的世界,甚至宇宙的運行規則已經發生了改變。」
「能力出現了。大多數的能力都可以從科學、基因或者是邏輯的角度去解釋,但是惟有神秘學是無法解釋的,這個能力域中的所有能力都與舊時代的記載格格不入,它們根本就不應該存在。但是在新時代,它們出現了,卻沒有人知道它們從何而來。有哪一個能力,是連能力配方的發明者都無法說清原理的?但是神秘學就是如此,它更像是上天賜下的禮物,那些幸運的傢伙某天早上醒來,腦袋裡就突然多出了一個神秘學的能力配方。整個過程就是如此。」
「毫無疑問,神秘學的核心是幸運。幸運是本不應該出現於這個世界上的能力。在舊時代,所有的幸運都可以用概率來解釋,但是新時代卻完全不是這樣。概率的變化已不能解釋一切,越是高級的幸運能力就越是無法解釋。可以想像,當超過七階的幸運能力出現時,能力擁有者完全就是整個世界的寵兒!」
「世界的寵兒,這句話並不是空洞的感歎,而很可能就代表了事實的真相,雖然我無法給出任何證明。擁有幸運的人,得到的是整個世界的眷顧,無法說明是他們影響了世界,還是說他們感知到了世界的意識,從而選擇了更加有利的行為方式。我的猜想是兩者都有。同樣,這只是一個猜想,一個沒有證明的猜想,但是很可能是事實。」
「世界會眷顧凡人……就像傳說中的神祇一樣在眷顧著、或者是懲戒著某些人。一個驚人的猜測是,這個世界是有意識的,它會思考,會選擇,會決定!新的時代是有神的,而這個神,就是我們所處的世界本身!」
「千百顆核彈爆炸所產生的烈火、煙雲和輻射,並不僅僅是摧殘了我們腳下的土地,它還喚醒了這個世界的意識。這才是新舊時代的根本差異!我們居住在一個活過來的世界上!」
「戰爭,戰爭改變了整個世界。」……
許久,康納博士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這篇論文是他二十四歲時寫成的,裡面充滿了激烈言論與毫無根據的臆測和猜想。當時這篇文章被絕大多數人當成是一個笑話。即使是以康納的天才表現,人們也把這篇文章理解為他太想一舉成名的作品。此後數年,康納經受了無數嘲諷和挖苦,他沉淪,妥協,最終,仍是依靠著在生化方面的天賦和造詣逐漸脫穎而出,並坐到了如今的位置上,可是卻再也沒有了當時無所顧忌、無所畏懼的心。那時候的康納,每一篇文章、每一頁紙中都可能有著與眾不同的觀點,裡面當然有荒唐的空想,但也不乏天才的閃耀。
而現在康納,位高權重,可是在得到一個新想法、新觀點前考慮得更多的是別人會怎麼想,怎麼看,會不會得到認同,至少是那幾個地位和他差不多的權威的認同。康納心中明白,從有了這個習慣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不可能有真正劃時代的創造了。
康納和海倫論年紀是兩代的人,而才學造詣上相差不多,這是康納私底下的判斷。雖然是學術上的死敵,並且受到過海倫無法忍受的羞辱,可是康納在夜半無人的時候卻會羨慕海倫。沒有其它的理由,只是因為,海倫和當年寫下這篇文章的康納一樣,正處在激情燃燒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