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普通人類,高階能力者在很大程度上已經可以視為另一個種族,時間和空間都不再是不可克服的障礙。
在舊時代聯邦邊境以北,是一個地廣人稀的國度。戰爭爆發前,這個擁有比聯邦更遼闊領土的國家也僅僅擁有不超過四千萬的人口。它的領土大部分是荒無人野的山領、凍原和森林,更有許多地方終年被冰雪覆蓋。人口集中的區域主要是在南部與聯邦接壤的地帶,以及溫暖的西部沿海。
幾天的時間裡,蘇已經越過了舊日的邊境線,進入到遼闊卻是更加荒涼的北方。在輻射雲籠罩世界的新時代,這裡的氣候更加的寒冷,一年中至少有一半時間處於嚴寒的冬季,其餘是寒涼的春秋,夏天短得只有一兩個月。到處都是森林,但和舊時代的蒼涼幽深不同,這些原始森林多出了詭鷸,時時可以看到生長得奇特而猙獰的參天古樹。
戰爭改變了整個世界,近百年的時光過去,就連古樹也不得不適應全新的時代。所有不適應環境的物種均已滅亡,而新的物種就在它們的屍體上生長繁衍。如果從整體的角度審視,這個世界依舊是生機勃勃的。
蘇無暇感慨這些,對於時代的變遷他其實知道得並不多。他對於舊時代的認識大多來自於一些遺留至今的殘破雜誌和書藉,舊時代存儲了海量信息的磁帶和碟片顯示出了脆弱,少有能在強輻射下留存的。在加入暗黑龍騎後,隨著軍階和權限的提升,蘇才接觸到了越來越多的舊時代知識。但是回顧在暗黑龍騎的一年時間,蘇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在賺錢還債和變得更加強大上,後期則同樣需要考慮三名扈從的需要。他幾乎沒在舊時代歷史知識上花時間,那時和提升實力無關的任何行動都是如此奢侈。
和使徒間的糾纏始終在進行著,蘇每天轉進的路程超過了五百公里,而時間也不再是決定性的因素。這樣的轉進路途對蘇和梅迪爾麗來說並不算長,只是受限於希爾瓦娜斯的體質罷了。但是幾乎不停歇的轉進和逃亡也讓少年的能力迅速提升,一周的時間,他已經發展出了類法術領域全部的三階能力,並且三階的特殊能力也由此浮現:初級反重力力場。初級反重力力場可以抵消20%左右的重力,每六小時可以使用一次,維持時間三分鐘。這個能力令人驚歎,如果未來還能夠有高階版本出現更是引人遐想,但是現在,希爾瓦娜斯依舊對目前的戰鬥沒有任何幫助。但也不能說全無作用,少年的身體是很輕盈的,但是蘇和梅迪爾麗其實都非常沉重,在使徒意識搜索的關鍵時候,反重力力場可以讓三人的速度相應增加,這可是有可能救命的。
存在於虛影世界的使徒意識雖然覆蓋了數百平方公里的遼闊範圍,但是它顯然沒有意識到,擁有斷層探測能力的蘇已經能夠感知到它的存在。它一片片地搜索著,可是即使以它的恐怖意識,北國的範圍也明顯太大了,大到根本無力全部覆蓋。除此以外,使徒的意識搜索也不是全無弱點,在長達七天的追蹤與反追蹤中,蘇已經發現速度就是使徒意識最大的弱點。即使是全速移動,烏雲一樣席捲而過的使徒意識也不過能達到二百公里左右的時速而已。這比蘇和梅迪爾麗全力爆發時的速度要慢得多,也使得蘇每每能在千鈞一髮的時刻脫離使徒的意識掃瞄。
使徒是有智慧的。他已經先後發現了幾次蘇留下的宿營痕跡,通過計算似乎發現了什麼規律,意識搜索的動向明顯變得詭異且無從捉摸。有幾次明明正在向一個方向移動,卻突然掉頭撲來!這一次的變化差點捉到了蘇。
不過在狡猾程度上,蘇和梅迪爾麗明顯比使徒要更加高明。意識到問題所在後,蘇採取的對策竟然是貼著使徒的意識行進,始終和使徒的意識邊緣保持十公里左右的距離。這一策略收效明顯,使徒顯然想不到要尋找的三隻螞蟻竟然就在腳邊跟著。
捉迷藏的遊戲就這樣進行下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使徒的怒火也在積聚。當他的意識呼嘯而過時,蘇已經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其中隱藏著的火山爆發般的怒意。但是這還嚇不倒他,也同樣嚇不倒梅迪爾麗。當年的少年和小女孩,如今已經不是可以欺壓和威脅的對象了。使徒可以殺了他們,卻不能使他們畏懼。
而潘多拉,就如一個迷路的精靈,在雪原上漫無目的地遊蕩著。
這片冰雪的國度也是有人煙的,在連綿山脈的山腳,有一座不大的村落。這裡說是村落,其實稱之為要塞更加恰當點。由混凝土壘成的牆壁高達兩米,牆壁頂端還豎著一排鐵絲網。這不是電網,在寒冷地帶,電可是件奢侈品,不可能浪費在這上面。但是鐵絲網上掛著一個醒目的骷髏標識,標識上那一攤綠水清楚表明鐵絲網上塗抹了化學毒素,這可是比電網的防禦能力更加的玩意。
村落並不大,被圍在牆內的只有住民的住宅、倉庫、彈藥庫、發電站、淨水深井等重要設施。田地和大多不那麼重要的建築都建在了圍牆外。在村牆大門兩側,各有一個五米高的哨塔,上面時刻都站著兩名全副武裝的哨兵,用黑沉沉的高射機槍槍口對準了遠方陰森森的原始森林。
這座村落裡生活著三十幾戶人家,有近一百人。和普通村落不同,這裡的村民中只有七八個小孩,卻完全沒有老人。年紀最大的村長看上去也不到五十歲,而且全身上下都透著彪悍的氣息。除了小孩外,村落中幾乎每個人都是能力者,村長健碩的體型更是一看就知道至少有四階的格鬥域能力。村落中幾個重要建築上都刻印著十字徽章,下方是交叉的自動步槍和長劍。徽章以淡金色打底,正是聖輝十字軍的標記,但又和與龍騎作戰的聖輝十字軍略有不同。
小村的生活很安寧,也很富足。北方的人煙稀少至少帶來了一個好處,就是戰爭時落在這片區域的核彈數量也少得多。這裡的輻射大多是在覆蓋全球的輻射雲形成後飄來的輻射塵帶來的。村外是一片緩坡,有一條小河繞村而過。河流已經封凍,但是在夏季,它可以給村外的農田提供充足的水源。村鎮外還有一個大型的半開放式畜牧棚,裡面飼養著數百頭大型牲畜。從數量看,它們絕對可以給村中的居民提供遠超時代水準的食物。
村長,或者更準確點的稱呼應該是上尉埃爾,已經在這裡駐守了十多年,並且在總部有限的物資供應下,將村落管理得井井有條。這裡遠離聖輝十字軍總部,直線距離超過一千公里。無論是通訊和補給都十分困難。聖輝十字軍之所以在這裡建立這樣一個要塞,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離此不遠的山區中,就是戰前世界上最大的鈾礦之一。數十年過去了,昔日的礦區早已變成了森林,但是在核能日益成為最主要能源的新時代,一個大型鈾礦的意義不必多說。聖輝十字軍還無力開發這座鈾礦,但不妨礙他們先行在這裡佈置一些兵力看守。
北方很安靜,寒冷的氣候使得這片區域不適宜大多數生物生存,所以小村安靜地存在著,一直存在了十多年。
駐守在這裡的上尉埃爾,其實屬於半流放性質。不止是他,這個村落中所有的村民都是聖輝十字軍的流放犯人。埃爾對於這種安靜的生活倒沒有太多的不滿意,雖然有些乏味,但至少比在前線廝殺活得長。長久的寧靜生活,幾乎快讓他忘記了戰鬥技巧,忘記了曾經有過的敏銳本能。
但是這幾天埃爾卻覺得有些心神不寧,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又像是什麼東西潛伏在附近,正在窺探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已經加強了巡邏力量,並且親自檢查過村中所有的重要設施,卻是一無所獲。埃爾很想進入緊急狀態,卻知道這並不現實,因為他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危險正在臨近,有的只是直覺。
在冬季,早上十點過的時候天色才會漸漸明亮。而埃爾在九點半就出了門,帶著自動步槍和手電巡視了村子內部,然後走入牲畜飼養場。飼養場裡很溫暖,通風口中不住噴吐著暖氣,柔和的燈光則是這些大型牲畜生長所必需的條件。乾淨的水嘩嘩地從水槽中流過,有十幾頭牲畜正在悠然自得地飲水。
帶著滿足的神情,埃爾一一地看過去,並且按著十幾年來的習慣,在心中默數著牲畜的數目。
一切正常,埃爾想著,向飼養棚外走去。當他的手扶上大門時,忽然全身一震,想起來是什麼地方不對了。飼養棚裡的牲畜少了一頭!昨天他可是剛剛巡查過這裡!
「或許是被哪個饞嘴的傢伙給偷吃了,比如說理查德家的那個淘氣小子……」
埃爾在心裡不斷安慰著自己,可是身體卻感覺到越來越冷。他慢慢貓低了身體,輕輕拉開槍栓,擺出戰鬥姿態,小心翼翼地畜欄間移動著,銳利的目光更是不肯放過一點蛛絲馬跡。
飼養棚中非常的安靜,靜得讓埃爾可以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啪的一聲,一顆滾圓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滾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這點微不足道的聲音,卻讓他幾乎跳了起來,絲毫沒有在戰場上摸爬滾打近十年的老兵的鎮靜!
往日強勁有力的雙腿此時卻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埃爾咬著牙,強行控制住雙腿的顫抖,慢慢挪動著身體。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在抖著,食指不住敲擊著扳機,有幾次險些走火。終於,他來到了一處畜欄前。
畜欄中空空如也,只有滿地有些凌亂的稻草。可是埃爾明明記得,昨天早上的時候,這裡還有一頭變異的肉用公牛,它已經養了兩年,體重超過六百公斤。但現在,畜欄中什麼都沒有。
埃爾先仔細地將畜欄中每一個角落都看過,沒有任何發現。他這時才伸出手,撫摸著畜欄的欄杆,再在燈光下看著自己的手指,依舊沒有發現。若大的一頭肉牛,就像是憑空蒸發了一樣。
埃爾用力吸了吸鼻子,果然在濃重氣味著,分辨出了一絲幾乎聞不到的血腥氣!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右手緊緊握住自動步槍,走進獸柵,用左手劃開地上的稻草,仔細檢查著一切可疑的痕跡。在用心察探下,果然找到了一些痕跡。在地面上有幾個不起眼的小孔,而柵欄上則可以找到一些細細的劃痕。
這應該是某種動物的爪子留下來的。埃爾判斷著,可是從印痕來看,這東西似乎並不大,最多也就相當於一隻野貓大小。一隻野貓會和一頭公牛的失蹤有關?埃爾覺得這個想法很好笑,可是他一點也笑不出來。
另外,埃爾還發現畜欄中的牲畜今天格外的安靜,它們全都緊緊貼在欄杆或者是牆壁上,擁擠在一起,盡量遠離這個獸柵。
埃爾有著豐富的經驗,他先是仔細地觀察了利爪留下的空洞,再地站了起來,通過牲畜們躲避的方向,慢慢地勾勒出一條通向獸柵牆壁的路線。但是在路線的盡頭是一堵牆壁,沒有門,只有一個高高在上的通風窗,窗戶的大小絕不可能穿過一頭快成年的肉牛。
埃爾還是走到了牆下,終於在牆壁上又找到幾個爪痕,並且發現通風窗已經打開,現在只是虛掩著而已,而且在窗戶下緣還有幾滴血跡。血跡很新,應該還不到一天,這樣時間上就對得上了。可是埃爾心頭始終有一個疑問得不到解答,那就是一頭公牛是怎麼穿過那個小窗戶的。這個問題只要找不到答案,就如同一片巨大的陰影,始終在他心頭徘徊不去。
埃爾通過側門出了畜柵,來到通氣窗外,仔細察看地面。在十幾米外,他終於又找到了一點痕跡。這些痕跡的指向,是一公里外的森林。那陰森森的原始森林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盯著埃爾。埃爾咧開大嘴,苦笑了一下,端著自動步槍慢慢向森林走去。他知道,自己已經被那個東西盯上了。
幽黑的森林中閃過一縷微弱的光芒,憑著直覺,埃爾覺得應該是那個東西的眼睛發出的光芒。那是暗淡微弱的紫光,在陰影中一閃而逝。但是短短瞬間埃爾發現那並不是兩點,而是數個光點合在一起發出的一片光芒。
「該死的,又是變異生物!」
埃爾艱難地嚥了一口口水,手心中全是汗水,自動步槍變得越來越滑,不斷想往地上掉。舊時代大多數高等點的生物都是兩隻眼睛,但很多變異生物的特徵卻是有著多只眼睛。從生物學角度看,這似乎有些說不通,然而現實就是如此。
埃爾很討厭變異生物,面對變異生物就等於面對未知,而恐懼多數來自未知。誰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究竟有多少變異生物,更不知道這些傢伙究竟變異出了什麼。本能的衝動想讓他躲到村莊安全的圍牆後去,可是戰場的經驗卻要求他留下,找出那個東西,弄清楚它究竟是什麼,最好再把它幹掉。飼養棚中的痕跡表明高高的圍牆只是看似安全而已,鐵絲網上的化學毒素只對大多數正常動物和人類有效,天曉得會不會對那個東西有效。而且埃爾是整個村落中戰鬥力最強、也是戰鬥經驗最豐富的人。在山區的複雜環境下,人多並不一定是優勢,更有可能徒增傷亡。
雖然被發配到了這個遙遠而荒涼的地方,但埃爾依舊是有著榮譽和責任感的上尉,從未變過。
埃爾控制著自己的呼吸,平端著自動步槍,慢慢走入森林。從光亮走進黑暗的瞬間,埃爾的視力有短暫的不適應,就在這時一個黑影如閃電般從前方掠過,在樹木間幾個跳躍折射,就消失在森林深處。埃爾仍沒有看清那東西,不過可以斷定它應該和一隻野貓差不多大。這讓他感覺好些,但依然沒有放鬆警惕。即使真的是只野貓,不小心應付的話也可能會受重傷。何況在看到它的體型後,埃爾更加想不明白那只公牛是怎麼消失的。
他略挺直了身體,繼續向森林深處搜索,經驗告訴他,自己想要找的東西應該不遠了。
森林中,在濃郁的草木氣息中多出了一縷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微弱的氣息立刻埃爾敏銳的鼻子捕獲,他用力嗅了嗅,找準了方向,慢慢向幾株大樹走過去。
繞過足有一人粗的古樹,埃爾忽然呆住,冷汗猛然如泉冒出!
丟失的那頭公牛,就趴在他面的空地上,動也不動,好像睡著了。但戰場經驗非常豐富的埃爾一眼已看出公牛的眼睛是不正常的紫黑色,眼瞼都裂開了,這分明是恐懼到了極處的表現!
確切點說,伏在林間雪地上的並不是「一頭」公牛,而是「半頭」公牛!
公牛自肩胛以後的部分只剩下森森白骨,一點血肉都找不到了,而胸肩前則完好無損。但是埃爾微瞇的眼睛一掃,立刻發現公牛深色的毛皮上有幾條縱橫交錯的黑色線條,不仔細看的話很容易忽略過去。他隨即又有公牛後半身的骨骼上找到了類似的線條。埃爾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動著,他終於知道公牛是如何穿過那個狹小的通風窗的了,可是他寧可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這頭幾百公斤重的肉牛被切成了幾十塊,一塊塊搬了出飼養棚,再在這裡重新拼裝成一頭牛。消失的下半身自然已經進了那個東西的肚子。然而即使是手藝最精湛的大廚,也難以做到將整頭牛切削得如此整齊,拼裝回去後幾乎和完整的牛沒有區別。公牛被切割的斷面不僅極為光滑,而且切割還沒有避開骨頭,哪怕是堅硬的後腿骨都被截成了三段。在埃爾的記憶中,只有聖輝十字軍中五階以上的劍術或是刀術高手才能切削出如此整齊的切口!
埃爾心中忽然浮起一個想法,如果這些真是那只野貓一樣的生物幹掉,那麼它切開自己的腦袋應該和剖開一塊奶酪差不多。
「該死的變異生物!」
埃爾咒罵著,他的胸口重得像是壓了塊石頭,吸口氣都變得非常困難。
就在這時,從頭頂上忽然轉來一陣不屬於這個森林的輕微摩擦聲。埃爾猛然抬起頭,就在上方幾米高的樹幹上,他終於看到了那個東西。
這是個無法形容的生物,流線形的身體十分纖長,並且有幾個曲折。它通體裹在深青色的皮膚裡,皮膚表面流轉著淡淡的光澤。在快速移動的時候,這些光澤可以使它與周圍的環境相融,雖然達不到隱形的效果,卻可以使人眼前發花,難以捕捉到它的位置。它的腹部伸出了兩對節肢,後面一對格外的長些,同是青色的節肢表面閃耀著金屬般的光澤,鋒銳的尖端淺淺插入樹幹。從它有力的線條看,四根節肢應該可以輕而易舉地沒入樹幹。在它的身體前端,則是兩根類似於螳螂前肢般的刀鋒,鋒刃有幾個轉折,不像是昆蟲節肢,反倒像是大師們精心打製的斬殺刀。兩片刀鋒各長二十厘米,不像是能肢解公牛的樣子,但是鋒銳和力度綽綽有餘。它頭部生著密密麻麻多達十六隻的小型複眼,一半是閃耀著紫色,各一半眼睛則是什麼樣的色彩和光澤都有。
它垂直釘在樹幹上,盯著埃爾,一雙刀鋒不斷互相摩擦著,似乎有些焦燥不安。
這是一隻充滿了力量和流線美感的生物,有著高高在上的優雅和傲慢。和那些醜陋詭異的變異生物不同,它絕不醜陋和怪異,而只是因為強大而令人恐懼。
埃爾不要說見過,就是聽都沒有聽過這樣的生物。他的自動步槍槍口剛剛向上抬了一點,小生物摩擦刀鋒的動作即刻放緩,突然加重的威壓讓埃爾明智地停下了一切可能帶著敵意的動作。但是他也不敢後退,生怕會引來對方本能的撲擊。
進不能進,退也不敢退,在不熟悉對方習性的情況下還不能有其它的動作,埃爾就此僵在了那裡。他惟一慶幸的是沒有帶村落裡的人出來,以這個小東西的速度和輕易切割肉牛的殺傷力,就是把整村的人都帶出來,也不會有任何機會。現在埃爾只希望不要激怒這個小東西,哪怕它以後經常到這裡來覓食也可以,雖然一天就吃掉半頭肉牛的食量,對村落的壓力有點大。
埃爾不知道,釘在樹上的小東西此刻也正在為難。和肉牛比起來,眼前的男人顯然更加美味可口。在它的眼中,食物的美味程度是和蘊含的能力成正比的。牛肉裡面的能量少得可憐,即使一頓吃掉了半頭,也堪堪只讓它感覺到不餓而已。在它的視野中,肉牛完全暗淡無光,而埃爾卻在散發著溫暖明亮的能量光芒。
它有十幾隻複眼,每隻眼睛的作用都有所不同,十幾隻眼睛視界交替疊加的組合多到難以計數。但是不管怎麼切換,埃爾都比肉牛可口得多。
肚子越來越餓了,可是它卻要抵制誘惑。痛苦中,它很是憂鬱地磨了磨刀鋒,兩片鋒利的甲質刀鋒互相摩擦,竟然濺出了金屬才有的大片火花。這個動作顯然刺激到了樹下的男人,他雖然沒什麼動作,但身上的能量光芒卻是驟強驟弱,顯然嚇得不輕。
埃爾當然不知道,他的鎮定偽裝在對方的復合視野中早被剝了個乾淨。
對小傢伙來說,抵制誘惑,特別是食物的誘惑是很不容易的。它還很年輕,還不知道什麼叫做意志。當它開始有清醒意識的時候,已經在母體中生長了一段時間,接下來就是降生了。一出生就離開了母親,在它看來是十分正常的事。母親在臨去前的叮囑,只是喃喃自語而已,更多的是代表了一種祝福和希望。但是她不知道,它其實什麼都聽懂了。
從降生的時刻起,它就有了自己的意識和智慧。母親要求它不要接近自己,也不要去找自己。它是很聽話的,因為它從母親那裡感覺到了非常濃烈的危險氣息,甚至還有濃厚的代表死亡的深灰色光芒。即使母親不說,它也不會接近的,這是幼生體求生的本能,也是智慧的體現。它很清楚,現在自己只會成為母親的累贅。還沒有出生時,那個名叫艾琳娜的生物體的強大就已深深地震憾了它。
它需要成長,需要強大。
生存、成長和強大,這是刻印在它基因最深處的本能。
至於母親讓小村內的人撫養它長大的想法,在它看來完全沒有必要。即使是幼生體,它也有半徑超過五十米的感知範圍,覓食和躲避危險完全不是問題。甚至只要它願意,完全可以在滿月後把小村內的人都幹掉。
它不認為自己是人類,所有的感知也都驗證了這個事實,但是它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人類。所以不到實在餓得不行,或者是食物實在太美味,它都不太願意以人類為食。在母親身體裡的時候,無比溫暖舒適,讓它對人類充滿了好感。
就在樹上和樹下的都在糾結的時候,小傢伙的動作驟然僵硬!
它的身體在不住顫抖,一片片鱗片從深青色的肌膚浮現,而且片片張開,每片鱗片下方都亮起了點點淡黃色的瑩光。這些鱗片纖長流暢,邊緣鋒銳無比,當它們張開的時候,這個小東西完全變成了一個刀球。如果有哪個猛獸一口把它吞下去的話,它只要張開鱗片,就可以將猛獸的內臟切爛。
但是現在,它張開鱗片顯然不是為了攻擊。它所有的複眼都在瘋狂閃爍著,四根釘進樹幹裡的節肢也拔了出來,輕輕點在樹幹上,只是堪堪支撐住身體而已。
幾秒鐘後,它似乎發現了什麼,一聲細聲細氣地尖叫,背上幾片特別長的鱗片張到了最大,從鱗片下噴出幾道淡淡的黃色光芒。這些光芒有強勁的推動力,它發力一躍,竟然浮飛在空中,然後在空中轉了個方向,呼的一聲飛向遠方,瞬間已從埃爾的視野中消失。
埃爾愕然站著,呆呆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小東西躍飛在空中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已經死定了,誰知道它竟然飛走了,而且逃得還非常張皇!
埃爾整個人忽然放鬆下來,猛然出了一身冷汗。同時,似乎有一種粘粘的陰濕感覺貼到了身上,說不出的難受。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雙膝一軟,坐到了地上。
森林更加的陰鬱了,劫後餘生的埃爾卻沒有注意到這些。他更不曾發現,在另一個世界中,一片廣袤無邊的陰影籠罩了整片區域。陰影發現了埃爾,有一根觸鬚探到了這個世界,在埃爾身上碰了碰,就了無興趣地回到了虛影世界中。另有幾根觸鬚對半頭肉牛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盤繞了很久才退了回去。
陰影如浪潮般一波波湧過,向北方起伏連綿的山脈區域前進。埃爾只覺得身上掠過陣陣陰寒,就像赤身受冰涼海潮不斷沖刷一樣。他好不容易才有了點力氣,掙扎著站了起來,慢慢向森林外走去。至於那頭肉牛,就那麼放在了那裡。雖然有可能把那個小東西再引回來,但是如果把肉牛拿走或者是燒掉的話,更有可能觸怒那個小傢伙。那樣對整個村落來說,完全是場災難。
森林的陰鬱持續了整整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的時間內,埃爾的雙腿虛軟無力,走路的速度比平時慢了一半不止。進來時十分鐘的路,出去時走了半小時還沒有走出森林。埃爾心底暗暗地詛咒著,今天不可思議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當埃爾走出森林的時候,忽然眼前一亮,似乎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年輕男人和兩個女孩從面前走過。剎那間的驚艷,讓埃爾的心臟漏跳了整整一拍。可是當他揉揉眼睛,想看得更加清楚的時候,眼前卻什麼都沒有,而且地面上一點有人經過的痕跡都沒有。
埃爾仔細檢查著地面,的確是沒有任何痕跡。但是剛才看到三個人的記憶卻是無比清晰,而且他們就在他面前不到百米的地方走過的!
有生以來,埃爾第一次懷疑自己的眼睛。再次搜索徒勞無功之後,埃爾終於決定放棄。他今天經歷了太多的事情,受了太多的驚嚇,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十年的寧靜生活,都在今天打破了。埃爾甚至覺得,是不是所有的運氣都在過去十年耗光了?
某種程度上,埃爾這次的預感是對的。
幾個小時後,另一個世界的陰影倒捲而回,隨後一團耀眼的巨大電漿火球從村落中冉冉升起。
它在遷怒,可惜埃爾已經不需要知道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