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就像一本書,翻開了新的一頁。
變化在悄然間降臨。屬於世界的變化到來時,沒有口號,沒有槍炮聲,也沒有激動人心的演說,它只是簡單的到來,並在一個如血的黃昏中降臨。
多數的能力者都對變化茫然無知,在他們看來,新的一天不會有什麼分別。只有極少數敏銳的人有所感覺,其中有許多神秘學的能力者。但是能夠與世界溝通的少之又少,而且很難說是好是壞。畢竟在神秘學中既有真實幸運,也有命運斷裂……許許多多的變異生物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只是忽然發現自己的行為有所改變。部分具備了初步甚至是進階智慧的變異生物則在巢穴中瑟瑟發抖,連逃跑的勇氣都已失去。
對於沒有能力的普通人來說,世界不管變成了什麼樣子,都與他們無關,甚至他們還歡迎變化。不管再怎麼變,命運都不會更差了,不是嗎?
在人類中,沒有能力的普通人依然佔據著絕大多數,但與各式各樣的變異生物比起來,人類在數量上根本不具優勢,而在智慧上也逐漸喪失了過往的統治地位……在人類活動區域之外的廣大世界,不知有多少生物正在飛速變異進化,等待著接過世界的統治權。但是這個過程沒那麼簡單,因為人類有能力者。能力者對大多變異生物的優勢,就像舊時代人類對野獸的優勢一樣明顯。然而在某些先行者眼中,人類正在分成兩個物種:能力者和普通人。
世界變了,但只有極少數站在眾生之上的存在,才覺察到了變化,也為之凜然……因為變化與他們息息相關,而對絕大多數生靈來說,變化與否,根本就不重要。
不管世界如何變化,太陽都會照常升起。這就是普通人的想法。
這也是莎莉的想法,當經過充滿惡夢的一晚後,她重新醒來。她挪動著酸痛而沉重的身體,從吱呀作響的鐵床上爬下。從門縫窗隙透進的寒風讓她打了個寒戰,於是急急忙忙地穿上厚厚的外衣,這才感覺好些……她推開木板釘成的窗戶,向窗外望去,外面仍是黑沉沉的,天邊才僅有一點亮光。聚居地中大部分的燈火都是黑的,勞累了一天的人們仍舊在沉睡。莎莉比平時起得早了些,主要是因為昨晚睡得不好的緣故。但是看著本該是熟悉的世界,她卻忽然有種陌生的感覺。
這片營地,乃至營地周圍幾十公里的區域,她都已非常熟悉了。這不僅僅是熟悉那麼簡單,她記得住每一處微小的地型變化,精度可以到米……尤其她清楚這一帶過去的天氣變化,也弄清了可能存在的地下礦產,並且對於河流的流量和水質資料瞭然於胸。莎莉有著驚人的記憶力,她還記得幾百本書的詳細內容。現在在聚居地的周圍,已經建起了一個由五個階梯水池構成的小型淨水池,可以提供勉強能夠喝的水。通過周邊礦物和植物的組合,能夠提高居民的輻射抵抗能力,而且已經找到了幾種全新的可食作物,只待春暖花開,就可以大量栽植了……如果它們的基因穩定,那麼經過五至六年後,就能夠穩定地為三至五千人提供食物了。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美好。
但是對莎莉來說,美好的前景都是用時間和汗水澆鑄出來的,而且她知道這一切的根基有多麼脆弱。她每天只睡五個小時,一直在拚命地忙碌著,在暗黑龍騎一年多時間中積累的知識正一點一滴地轉化為淨水、食物以及可以醫治疾病的藥物。她把近千人帶出了血腥議會的範圍,避開了戰火,又成功地讓他們在第一個冬天活了下來……但這僅僅是開始,其實也是相對最容易的一個階段。想要進一步發展,必須建立起一個成熟且完整的工業體系。且不說工作母機從何而來,單單是能源,就是無法靠雙手解決的難題。
另一個問題,則是安全。到目前為止,聚居地只遇到過一次小規模武裝暴民的襲擊,並且成功地擊退了他們。但那是因為在遷移時,他們帶了足夠多的武器和彈藥,這些都是不可補充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則是隊伍中有十幾個能力者,其中大多數曾經是龍騎的扈從,擁有暴民根本無法比擬的戰鬥技藝。
但龍城的經歷讓莎莉明白,只要遇上兩三個低階龍騎,這裡的一切,都會像沙砌的城堡般崩塌。
營地中又響起了一聲聲清脆的敲擊聲,莎莉知道,神父又在雕刻了。在聚居地中,似乎神父是最辛勞的一個人。他每天都在天不亮的時候起床,雕刻神像,修建教堂和神壇,為信徒們講解教義,直到深夜才會休息……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似乎又是全然無用的人。至少沒有從事任何生產性的工作。
莎莉從來不置疑神父的存在,在她看來,只有神父才能為聚居地的人們找出一條未來的路。她並不是信徒,這樣想,只是基於對神父淵博知識的欽佩,以及女人的直覺。這個時候氣溫很低,天又黑著,本來應該再睡一個小時,可是莎莉完全睡不著,索性推門出去,向雕刻聲傳來的地方走去……
現在的教堂只是一座高點的木屋,聖壇則是教堂前石砌的圓台。所有這些都是神父自己動手,一石一木建成的。引人注目的是,聖壇旁邊圍著七座使徒雕像,其中五座已經完工,神父正在雕刻第六座使徒,而第七座雕像目前還只是一塊石材而已。雕刻現場沒有一點燈火,只藉著一點天光,神父就能完成雕刻工作。當第五座使徒像雕刻完成時,神壇突然多出了一種肅殺、沉鬱、黑暗和荒寂的氣息,每個經過這裡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放低聲音,快速通過。但是當五座使徒像雕刻完成時,神父的信徒突然間多了許多,還在不斷地增加著。
已經完成的五座使徒像幾乎完全相同,可若是仔細看,卻會發現它們之間有著迥然有異的氣質,若是看得時間長些,甚至會錯覺這些雕像都有著自己的生命。
而莎莉在路過教堂和神壇時,不止一次感覺,似乎這些使徒正在背後默默地注視著她。
在黎明到來前的一刻,莎莉再次來到神壇旁,默默看著神父工作忙碌。她以女性的敏銳發現,第六座使徒像和前面五座有很大不同,它更加纖細些,卻同樣具有深沉的力量感,甚至猶有過之。而且它的臉上有一道細細的劃痕,這本來是很不起眼的一個瑕疵,可是在莎莉看來,卻非常刺眼,成為第六使徒最醒目的特徵。
「一共有七位使徒嗎?」
莎莉托著下巴問。
「應該有七位,因為《啟示錄》上說,在末日到來前,會有七位使徒降臨人間。」
神父回答時,依然沒有停下雕刻,他的手很穩。
「末日……唉。」
莎莉輕輕歎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塊乾硬黑色、用變異作物和堅果粉製成的麵包,用力啃了起來。她時間有限,就連吃東西的時間也要節省。在荒野上生存,時時刻刻都是在與死亡賽跑。沉默了幾分鐘,莎莉才說:「神父,你不覺得,我們已經在末日之中了嗎?」
「那要看對誰而言。」
神父笑了起來,用深沉、厚重而又柔和的聲音說:「在戰爭發生前,世界對人類來說是天堂,而對其它生物而言就是末日。大批的物種在滅絕,緩慢的進化過程又不足以讓新物種產生。而這場戰爭,對於我們這個星球上的生物來說,就是末日。這次不大批物種死亡,人類也只剩下了百分之一,但能力者和變異生物出現了。戰爭並不是災難的結束,因為對能力者和有智慧的變異生物來說,現在的世界,就是天堂。」
慢慢嚼著黑麵包,莎莉說:「神父,那麼普通人應該如何處理和能力者之間的關係呢?我是想說,將來會不會有一種穩定的架構,使我們之間有共存的可能……如果真有可能,我們現在就應該著手應對,如果沒有,那麼……我會盡可能的讓大家成為能力者。可是,經過一年的觀察,我們的人中最多只有十分之一有成為能力者的潛質。」
神父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莎莉,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你覺得,假如那種穩定的社會形態真有可能存在的話,會是什麼方式呢?」
莎莉很快回答,顯然就這個問題已經思索了很久:「首先,應該是一個有著明顯階級差異的等級制度,劃定各階級權利義務的基礎就是能力位階的高低,各個階級之間的權利差異應該足夠的大,足以反映出能力者和普通人之間的力量差距。很有可能,會在諸多階層之上有一個至高的存在,掌控著絕對的權利,甚至比舊時代的獨裁者都要大,假如他的能力相對其它人可以有壓倒性的優勢的話。」
神父點了點頭,繼續問:「那你認為,會不會有這樣一個至高的人呢?」
莎莉毫不猶豫地說:「有的。蜘蛛女皇就是,假如歷史資料沒有作假的話……哪怕女皇將來不再是最強的人,也一定會有一個新的人物佔據至高的權利。」
「為什麼?」
神父問,他依然沒有停下手中的雕刻工作。
「因為進化和變異沒有終點。」
莎莉說。
假如進化和變異沒有終點,那就意味著能力沒有盡頭,總會有更加強大的存在出現。那時社會惟一的選擇就是獨裁。而如果人類的進化存在著最後的天花板,那麼就會出現一小批能力大致相同的人,則理想的模式會是寡頭民主。這就是莎莉的答案。
神父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有些意外地看著莎莉,笑了笑,說:「你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你的猜測已經很接近現實。是的,進化沒有終點,至少以我們有限的視野,還看不到它的終點。你說得對,我想最終會有一個至高的存在來統治我們的世界。它不一定是最強,但一定是最強者之一。當然,這樣的結構還不是十分穩定,需要再給它增添幾層基石。說到這裡,你就應該明白了,也許舊時代的君主分封制度會是最適合這個時代的制度。在自己的領地上,領主就是至高無上的存在,領主的意志就是一切。領地大小的劃分,則依據領主的實力而定……一個很有意思的制度,不是嗎?」
「可是,這和現在的血腥議會不是差不多嗎?不,甚至還不如血腥議會。」
莎莉的小臉上寫滿了掙扎。神父明白她的意思,她還抱著希望,希望在未來的世界中能夠有普通人的一席之地。雖然「民主」已經注定了會成為一個歷史名詞。
「所以血腥議會並不穩定,注定會發生戰爭。戰爭會爆發的另一個原因就是現在距離舊時代還不夠久,依然有許多人不肯接受現實,還嚮往著舊時代的民主和自由。普通人在幻想和能力者平等,低位能力者幻想著和高位能力者平等。只要這些人還存在,戰爭就會反覆爆發,直到幻想徹底破滅為止。直到那個時候,新的社會體系才會在廢墟和屍體上建立起來。」
神父用悠揚的聲音描述著殘酷的現實和未來。莎莉知道,這是最有可能出現的現實,除非……除非能力者全部死絕。
即使在這個聚居地中,即使自己得到了大多數人的愛戴和尊敬,矛盾也依然存在,並且正在變得不可調節。比如說,那些能力者已經開始隱晦的暗示,應該得到更多的資源傾斜,包括但不限於食物、休息和女人……而在另一方面,作為普通人的一方,也正在助長著這種傾向。有些姿色的女人們會悄悄向能力者提供服務,以換取保護或者是更多的食物。另一些自由的女人則是公然的爭奪能力者床上的位置。而有些丈夫,甚至會鼓勵自己的女人去陪能力者做愛,以交換某些東西或者是優待。總而言之,莎莉苦心構建的基於舊時代道德倫理的家庭架構,僅僅經過了一個冬天,就開始崩潰。
之所以還有一些潛規則被遵守著,是因為這些能力者平均只有二階能力左右的能力。他們能夠對付七八個成年男人,但十幾個普通人一擁而上,就可以把他們殺死。另外,是他們中沒有能力足夠壓倒其它所有人的存在,假如有一個五階能力者在,那麼他肯定可以成為這個聚居地的國王。三個三階能力者中的兩個,現在已經盯上了莎莉。而莎莉知道,他們還沒敢下手的原因之一,其實是因為她也是能力者。在龍騎總部學習過一年多的時間,不是能力者簡直不可思議。
莎莉的確有能力,或許因為她過於強烈的渴望,也因為蘇和裡高雷後來給她的幾枝進化點藥劑,她的確擁有了部分感知域的能力,記憶力和大腦思維能力大幅度提升,才能在短短時間內生記下海量的知識……在擁有十倍於過往的智力和記憶力後,莎莉切身體會到了能力者的強大,這讓她對於自己曾經抱持的理想近乎絕望。
很殘酷,但這就是現實。
她勉強笑了笑,說:「那麼,我應該做的就是幫助所有有潛質的人成為能力者了。可是那些沒辦法成為能力者的普通人呢?」
神父說:「他們會活著,因為他們是能力者的基石。當然,這會付出代價,他們需要順從、忍耐,並且需要一點點的運氣,這樣就可以在新軼序下活著。」
莎莉默然片刻,才苦澀的說:「可是……他們身為人的尊嚴呢?」
神父歎了口氣,說:「我的孩子,在這個世界上,最困難的事,就是有尊嚴的活著。現在,尊嚴是只屬於少數人的特權。」
「可是,就沒有其它辦法了嗎?這樣的新軼序,聽起來讓人絕望。」
「還是有辦法的,那就是信仰。信仰會讓人在最黑暗的時刻產生希望,也會讓人們感知到存在價值,從而活下去。」
神父說。
莎莉看了一眼圍成一圈的七座使徒像,帶著希冀問:「神父,在使徒之上,真的有神嗎?」
神父收起了雕刻工具,坐到莎莉身邊,微笑著說:「我也不知道……其實,有沒有神並不重要,只要我們相信它的存在,這就夠了。在未來的新軼序中,還是會有向上變遷的路,那就是成為能力者。可是直到現在為止,誰都不知道能力者的天賦是由什麼決定,那完全像是神賜下的禮物。為了得到這份禮物,信仰就是必須的。向神祈禱,並不一定會增加下一代擁有能力天賦的機率,卻會讓祈禱的人得到安寧。信仰就是在黑暗世界中的一縷陽光,可以指引人們走向更加美好的新世界。也許只有少數幾個人可以得到它的指引,但是對於生活在黑暗中千千萬萬的人們來說,最重要的並不是自己是否會得到救贖,而是能夠看到這縷陽光的存在。這就是信仰,它給人以希望,讓人得到安寧。」
莎莉笑了笑,笑得很苦澀。她知道神父還有一句話沒有說。維持新軼序的力量不再是軍隊和警察,而是能力者的能力,特別是至高一位的能力。這是遠比軍隊還要恐怖的力量,普通人反抗新軼序的惟一下場,就是滅亡……能夠推翻能力者的,只有更加強大的能力者。新軼序並不全是壞處,至少它還把普通人視為同一個種族,給他們留下了一點空間,能夠活著的空間。
在新秩序下,沒有革命的可能。
神父並不是先知,得出這樣的結論也不需要預言,只要常識就夠了。
神父看了看莎莉,問:「你今天有些特別,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莎莉低著頭,雙手抱著自己的肩,輕歎著,說:「我也不知道怎麼了,今早醒來,我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變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裡變了,只是……它讓我突然變得很害怕,這個世界……好像更冷了,也更黑暗了。我看不到一丁點的陽光。神父,我……需要信仰嗎?」
她的頭越垂越深,肩膀無聲地聳動著。這個時候,她才像是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少女,而不是把近千人活下去的責任背在自己肩上的引路人。
神父柔和地說:「孩子,當你問出這個問題時,你就已經需要信仰了。但你是不同的,你不缺乏勇氣和理想,只是暫時疲憊了而已。作為信徒,我們當然會歡呼神的存在,但是對於你,我需要提醒你的是,如果真的有神存在,那麼神可能帶來不僅僅是救贖,也有可能是審判……」
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命運,在這世界動盪的時候,能力者也有自己的煩惱,即使強如拉菲也不例外。
此時在私立醫院的地下室,一間倉庫被清理成了練習場,十幾個激光發生器和微型力場裝置構建成一套簡單的虛擬現實系統。在將所有裝置都佈置好之後,海倫回到了練習場一角,在光屏上按下了啟動按鈕。外面的柴油發電機轟鳴起來,電火花沿著十幾條交錯的導線跳躍前行,很快點亮了全部的力場發生器。十幾道激光在空中相互交錯,勾勒出了一個銀灰色光芒構成的人體。它有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輪廓完全是人類形態,並且像一個人那樣在活動著手腳關節,並且做出一些攻擊動作。伴隨著光人揮拳踢腿的攻擊,力場發生器也在相應調節,只憑表面感覺的話,可以說光人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
拉菲站在練習場的中央,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一雙流火的銀眸只顧盯著海倫,不放過她身上身下的每一個細節。海倫依舊穿著醫生和科研人員慣常使用的白色長大衣,基本上把她的身材都遮掩了起來,只是大略露出屬於女人的曲線……可是拉菲卻緊盯著她不放,目光更是放肆之極,從上看到下,再從下看到上,根本不留一塊死角。以他的眼力,一個女人即使全身包裹在極地防寒服內站著不動,憑藉著身體不可能控制得住的微弱震動和抖動,拉菲就可以把這個女人的裸體完完整整地在腦海中還原出來。當然,另一種直接的方式是組合使用透測和超距觸感,同樣可以達到透視人體的效果。拉菲這種看人的方式,已經擺明了就是想用第一種方式還原出海倫的裸體來。至於第二種方法,用來對付沒有任何能力的海倫自然立竿見影,可是在自視極高的拉菲看來,這絕對是一種侮辱,即是對海倫、也是對自己的侮辱。
詭異的是,科提斯居然也在場,他同樣睜著一雙小眼睛,狠狠地盯著海倫。從閃爍流動的目光中,可以看出黑鋼居然和拉菲打的是同樣的主意。
海倫就站在那裡,她像普通女人一樣,有呼吸,有心跳,也有控制不住的幅度微小的晃動。這些數據已經夠拉菲把海倫的裸體拼出幾萬次了,但是他眼睛越睜越大,瞳仁中噴出數公分長的銀色火焰,所有的頭髮都在飛舞著,恍若銀色火焰!拉菲已經提聚了超過一半的能力,大腦運算速度更是接近極限的80%,一瞬間拼成的裸體就數以萬計,可是每個裸體都有細微的差別,而且拉菲知道,那絕對不會是海倫的身體……海倫可以用微小的數據誤差,輕而易舉地干擾拉菲的探測,讓他生成錯誤的圖像。更要命的是,這些誤差還在隨機的變化著,其變化頻率之高,完全可以抵消拉菲的誤差修復計算。當拉菲將大腦運算速度提升到超過90%的危險界線時,每秒鐘變幻超過萬次的裸體像逐漸融合到一起,形成了一個非常模糊朦朧的身影,甚至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這個時候,拉菲才算是接近了海倫的真正身體。可是想要拼接還原出她的裸體,就是把大腦計算能力提升至100%也未見得有用。而真到那時,拉菲必將控制不住自己調用的龐大能量,散溢出去的能量所形成的風暴就會重創海倫,甚至可能要了她的命。其實到了這一步,拉菲可以說已經是輸了,但他還是堅持著,想要等海倫犯下錯誤。
這並非不可能,但絕對是小概率事件,至少在拉菲的記憶中,海倫還沒有犯過任何錯誤。
角落中的科提斯並沒有比拉菲好到哪裡去,豆大的汗水滾滾冒出,從那些賁起的粗大血管和不停蠕動著的方形肌肉,就可以看出他的吃力程度。只不過,沒人知道科提斯在驚人的身體裡面長著一個怎樣的大腦,但他計算能力超過拉菲的可能微乎其微。
海倫似乎根本沒有看到兩人異樣的目光,只是低頭調整著光屏上的數據。其實這也算是三人之間的某種小遊戲了,獎勵則是海倫的裸體。海倫並沒有把這個遊戲放在心上,對她來說,這只是根本不會被付出的獎品而已。而某些無聊的男人,比如說拉菲和科提斯,卻很喜歡屢戰屢敗的那種感覺。
隨著海倫飛舞的十指,光人也在相應地做著一個個動作,並且越來越是流暢自然。拉菲這時才放棄了努力,轉而關注起光人來。看了一會,他的臉色開始凝重起來,因為光人的動作充滿了靈性,就像一個具備豐富戰鬥經驗的強大能力者,而且那完全是智能程序推演計算的結果,和海倫的操縱無關。因為海倫沒有能力,也就談不上戰鬥經驗。
「你叫我配合的實驗,和這個傢伙有關?」
拉菲問。
「它一會會是你的對手,現在我還需要三分鐘左右的調試修正時間,請耐心等一會。」
海倫以標誌般的機械聲音說。
「我的對手?呵呵!」
拉菲笑了起來,光人雖然看起來很強大,但他不相信一段智能程度可能擊敗自己。哪怕他不動用壓倒性的力量,也足以在一個照面間放倒對手。所以他聳聳肩,問:「那麼,親愛的海倫,我能問問這次實驗的目的是什麼嗎?你想採集我的戰鬥數據?OK,我沒有問題,不過要先把邊上的那個黑大個請出去。我可不想在他面前什麼秘密都沒有,那樣的話,下次我就沒機會打腫他的眼睛了!」
「這次實驗屬於高階能力驗證。根據我的測算,在感知域十一階能力『多元位面計算』之上,應該還有十二階能力的存在,我把它稱為『前知』。這次實驗的目的,就是為了驗證『前知』是否存在。」
海倫機械般的聲音聽在拉菲和科提斯的耳中卻如轟雷般炸響!
十一階已經被稱為神之能力,竟然在其上還有十二階能力。哪怕僅僅是理論上存在的可能,也足以顛覆時代!
「這個東西,就是前知?」
拉菲一邊瞇著眼睛看著光人,一邊用力揉搓著滿頭的銀髮。十二階能力對他的震憾巨大,而且和眼前這個由簡易全息技術拼湊出來的簡陋光人的反差更為巨大。
「一會你就知道了。」
海倫飛快地調整著海量參數,頭也不抬地說:「拉菲,我還需要如下數據:你的最大速度,平均出力能量,主能力能量輸出偏差度……」
拉菲狠狠地看了一眼科提斯,但後者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最終,對於十二階能力的好奇還是壓倒了打腫對手眼睛的渴望,拉菲開始按照海倫的要求報出了自己十一項重要數據。這些數據看起來並不十分重要,卻十分關鍵,在實力相近的戰鬥中,能夠獲知對方的精確數據,哪怕是些邊角數據,也大有可能影響戰局。單從科提斯摸著鬍子,若有所思的笑容就可以知道了。
報完十一項數據,海倫卻並沒有立刻開啟實驗,而是沉默了足足兩分鐘。只看她手指下意識地敲著光屏,拉菲和科提斯就知道她的大腦正在全速運轉,計算著什麼。他們一直都很好奇,海倫的大腦究竟是由什麼做的,它的極限究竟在哪裡?可惜,這許多年來,這始終是無解之謎。
熟識海倫的少數幾個人,甚至曾經想,這或許和蜘蛛女皇的武力一樣,是血腥議會的最終謎題之一。
沉思在二分鐘後有了答案,海倫對拉菲的戰鬥反應速度方面提出了三項限制,讓他把自己控制在限度之內。拉菲當然答應,三項限制幅度並不大,而且把速度限制在八階的理由更是明顯:這套簡易全息成象裝置可是有響應延遲的。
受限之後的拉菲依然有綜合九階的戰力,而且他恐怖的戰鬥直覺更會使他輕而易舉地戰勝大多九階敵人。
「那麼,開始吧,祝你好運。」
海倫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順手扶了扶眼鏡。這個小動作讓拉菲的眼角輕微地抽搐了一下,一種不是很好的預感悄悄浮上心頭。
戰鬥開始了。
拉菲一個輕墊步,僅靠腳趾的抓地力,他就瞬間閃進數米,揮起重拳,一拳就突破音障,轟擊光人的頭部!
然而,這一拳竟然擊了空!
拉菲駭然發現,在他提拳擊出之間,光人已經開始閃避,堪堪避開這必殺的一拳。志在必得的一拳落空,拉菲忽然感覺胸口空空蕩蕩的,竟然愣住了!
經歷了無數戰鬥,也曾面對過力量、速度乃至技巧都佔據壓倒優勢的敵人,拉菲卻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不知所措。這一刻,他甚至錯覺面對的是神!
夢魘才剛剛開始。
拉菲僅僅是失神了不可捕捉的一瞬,猛然感覺到肋下有一縷微弱壓力襲來。他迅速向後閃移,動念間已後移五米,耗時幾乎為零。這就是拉菲真正可怕的地方,小範圍接近瞬間移動的行動力。
光人擊了個空,但是拉菲肋下的皮膚感覺到一陣火辣辣的痛,出現了一條紅色擦痕。
他把自身的防禦力降到了普通人的程度,不然的話,力場發生器功率有限,光人力量也不過比普通壯漢強點而已,就是拉菲站著讓它打,也根本損不了一根寒毛。
可是拉菲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之極,觀戰的科提斯也不知不覺的離開了背靠的牆壁,身體微微前傾,雙眼睜得滾圓,難以置信地看著光人。
光人在閃避同時,就同時踢出一腳,這一腳當時的準頭偏得離譜,完全被拉菲的本能給忽略了。可是拉菲在一拳擊空,感受到威脅,本能後撤時,竟然被光人的腳尖擦到了!
拉菲竟然被擊中了!僅僅是一個回合,戰鬥耗時連0.1秒都不到!
如果拉菲後閃時沒有突破海倫設下的速度限制,就會被光人一腳正正好好地踢中。假如踢中他的不是沒有殺傷力的光人,而是象科提斯這樣對手,僅此一下,就可以讓他重傷。
「再來!」
拉菲咬牙切齒。科提斯在旁邊露出了微笑,目光如火般燒灼著他的自尊心。
拉菲的身影閃爍,瞬間已出現在光人背後,輕輕一指戳向光人後腦。他指尖上纏繞著銀色的火焰,這一指只要刺中,就是科提斯的腦袋,也會多出一個洞來。
這一指如願刺中了光人的後腦。這次光人沒有展示出作弊般的提前閃避,可是拉菲的臉卻有些綠。他慢慢低頭,看著光人的右手。
光人背對著他,右手反握,虛擬的五指中正握著拉菲的蛋,以及一個其它物件。
兩敗俱傷。
不,應該是一傷一死,光人換成任何生物,都必死無疑。可是拉菲受的傷,卻讓他比死了更加難受,特別還是在科提斯和海倫面前。這一局,若仔細回想,就可以知這是光人能夠取得的最大戰果。
「再來!」
拉菲的聲音有些低沉,多了幾分肅殺。科提斯明顯是在忍著笑,可是兩條粗腿卻夾得有些緊。
戰鬥又在瞬間結束。
「再來。」
拉菲的聲音中透著森森寒意。而科提斯已不再笑了。
戰鬥再次在瞬間結束。
「再來。」
拉菲的聲音平淡如水。科提斯滿臉嚴肅,雙眼圓睜,不肯放過一個細節。
戰鬥仍然在瞬間結束。
「再來。」
拉菲的聲音中多了些玩世不恭的味道,唇邊甚至掛上了懶洋洋的笑容。這才是他真正的戰鬥形態。在「血色黃昏」的年代,拉菲只是一個少年,但是那惡魔般的微笑,依舊是為數不菲的敵人最後的記憶。
科提斯如一尊鋼像,動都不動地看著。在他閃亮的瞳孔中,戰鬥依然一閃而逝。
「再來!」
拉菲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兩個字,汗水從他額頭滾滾而下。
戰鬥,似乎永遠會在瞬間結束。
拉菲就像從水中撈出來的人,而科提斯也在不知不沉間汗流浹背。光人像是變成了他們共同的敵人,而這個虛擬的影像,在這練習場中,卻像是變成了全知且全能的諸神!
「再來!」
「再來!」
「再來!」
只有海倫安寧如初,她懷抱雙臂,只是盯著光屏,但從始至終沒有再碰過光屏一下。
柴油機的轟鳴聲突然弱了下去,激光和力場發生器一一熄滅,光人扭曲了幾下,就自空中消失。只有海倫面前的一面光屏,靠著永備能源還在亮著。這是空曠的練習場中惟一的光源了。
拉菲靜靜地站在黑暗的練習場中央,仰著頭,閉著雙眼,如同石像。許久,他才用沙啞乾澀的聲音問:「結束了?」
「結束了。現有數據可以證明,『前知』的確存在。但只是證明了它的存在而已,目前還需要提前知道十一項數據和設下三項限制,才能夠部分模擬出來。距離完善,還很遙遠。」
海倫的聲音似乎從不會變化。
「呵,呵呵,呵呵呵……」
拉菲笑了起來,可是聲音中充滿了難以說明的味道。他終於放下仰著的頭,走到海倫面前,凝視著正忙於整理和紀錄數據的海倫,看了很久很久,才說:「海倫,我想……我們站在一個陣線,真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是嗎?」
海倫頭都不抬,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光屏。她扶了扶眼鏡,淡淡地說:「真的成為敵人的話,輸的會是我。我打不過你,你可以直接過來殺了我。」
看到海倫的動作,拉菲忽然哈哈狂笑幾聲,剎那間心灰意冷,只是搖了搖頭。
「海倫,你怎麼突然變了?」
笑夠的拉菲,問出了這個可能是最後的問題。
海倫本能地又要去扶眼鏡,卻又慢慢放下了手。
她抬起頭,用淡藍色雙眸看著拉菲,淡淡的說:「抱歉,但我……別無選擇。」
啪!一隻厚重潮濕的大手拍在拉菲的背上,他身後傳來科提斯的聲音:「走吧!別打擾她幹活,外面等著我們殺的兔崽子可不少呢!」
上尉的聲音同樣沙啞,如同已經吶喊了一天。
拉菲和上尉互相勾著肩背,離開了練習場,這一剎,這對在「血色黃昏」時代留下過名字、又活著出來的敵人,站在了一起,但背影同樣蕭瑟。
只有海倫機械般的美麗著,如妖如孽。
在拉菲和科提斯面前,一條本不長的走廊卻幽深得像是永遠走不到盡頭。
「黑鋼,知道嗎,我他媽的現在才發現,從來就沒有得到她的可能!海倫,呵呵,怎麼說呢,她只會選擇比自己更強的男人……我啊,原來這麼笨!」
「銀毛,我不得不說,你就從來沒聰明過。」
「狐狸般的黑鋼,我可從來沒想過會比有這個外號的傢伙聰明。」
科提斯吐出一口氣,說:「聰不聰明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都有夢想,並且為之努力過,這就夠了,不是嗎?」
啪!這次是拉菲重重拍了一下上尉的背,大笑著說:「你他媽的不去寫本書,真是浪費了。當初沒在戰場上宰了你,真是遺憾!」
「放你媽的屁!你那時下面的毛都還沒長齊吧,也想殺我?受傷那次只是意外!」
科提斯的聲音明顯閃耀著火星。
兩人沉默一刻,忽然同時笑了起來。
「狐狸般的黑鋼,你說,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才能得到海倫?」
問這句話的時候,拉菲也說不清自己的心情。
科提斯停下了腳步,一手托著下巴,慢慢地說:「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但我知道,這個人已經出現了。」
「是誰?」
拉菲的聲音透著殺機。
科提斯瞇著眼睛,如利劍的目光走廊的盡頭,低沉地說:「它的父親。」
拉菲順著科提斯的目光望去,恰好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蜷在那裡。
那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