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迪爾麗是被滿嘴的苦澀弄醒的。
她慢慢張開雙眼,眼皮就像綴了十幾噸的重物,極不情願地一點點升起。她的思緒依然很緩慢,身體也軟軟沒有力氣,所有部分都有些微的麻木感,雖然正在消退,可是也讓她遲鈍得還比不過一個正常人。
在她張開眼睛的瞬間,佔據了全部視野的,是一隻體型不大、醜陋之極的生物。它看起來就是一塊沒皮的血塊,表面上密佈著細密如網的血管,所有的血管都在起伏蠕動著,外面還有一層黃紅相間的粘液,像是血漿和組織液的混合物。粘液有極強的粘性,緊緊貼附在它的表面,構成了一層保護層。這些粘液像是有獨立意識的生物,不停流動著,時時會鼓起一個個小的突起,在尖端張開一隻眼睛,觀察著周圍的世界。
它的身體兩側探出六根長長的節肢,緊緊抓扣住梅迪爾麗的身體,鋒利的尖端有少許刺進了肌膚。節肢尖端各有一個小孔,將某種液體注入到她體內。它沒有感知器官,在身體前方生著兩根節肢,前端扁平如鏟。此刻它正用兩根前肢撬開梅迪爾麗的嘴,自己身體中伸出一個如象鼻般的口器,深深插進梅迪爾麗的嘴裡,從口器前端不斷湧出某種液體。梅迪爾麗滿嘴的苦味就是這些液體帶來。從液體體量來看,這個小生物幾乎吐空了自己小小身體內所能放下的一切。
就在梅迪爾麗醒來時,小生物剛好從口器中吐出一團小肉。肉塊伴隨著那些液體,順著梅迪爾麗的喉管流了下去。液體很奇特,它們所過之處梅迪爾麗體內的粘膜腔壁都隨之軟化,變成粘稠的半液態,將液體吸收進去,而那塊小肉也逐漸溶入梅迪爾麗的身體。奇異的是,即使被她的身體吸收,肉塊也依然保持著完整。
梅迪爾麗突然被嗆到了,她本能地坐了起來,手撫著胸口,拚命地咳著。可是咳嗽再激烈,也沒有把滿嘴、滿嚨的液體咳出半點。那些液體都像是有自己的意識和生命,不斷向梅迪爾麗腹內湧去,並且迅速滲入她的身體組織中。
她劇烈的動作將原本攀附在臉上的小生物甩了出去,只在她的臉上、脖頸等處留下六個細而光滑的切口。被甩飛時它的一根節肢一帶一劃,結果在梅迪爾麗如象牙般的臉頰上留下了一條近三厘米長的劃痕。在那柔和潔白的肌膚上,此刻多了一條細細的紅線,並且從一端慢慢滲出血珠。
梅迪爾麗的思緒正在加快,但仍然比平時要慢了許多。她明白自己中了毒,而且是非常厲害的生物毒素,以至於連她的體質都抵抗不住。但毒素的作用只是使她沉睡,並且在一定時間後就會自然消退。此刻梅迪爾麗感覺得到身體內有幾十道冰線正在快速延伸,目標直指胸腔中的核心。
這些冰線就是那個小生物注入她身體中的液體,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這些液體分屬兩種不同的成分,但共同的特點就是極具運動能力,而且似乎都有自主的意識。詭異的是,那個小小的肉塊也在梅迪爾麗身體內迅速移動著,它周圍籠罩著一層無形的力場,凡在力場範圍內的組織,都會溶解化為半液化的狀態,而它則能在其中快速移動。而脫離力場後,半液化的身體組織又會恢復原有的形態,其中部分組織還經過了微調,有小幅的優化。其中肉塊經過和改造過的組織,結構已是非常完美,只不過梅迪爾麗的身體經過了第三次完全蛻變,已經和完美身體相去無幾。
只是以梅迪爾麗的強悍本能,如何會讓這個小小肉塊操縱了肌體?
冰線迅速匯聚到核心上,然後一一注入。它們不斷釋放出不可分析的物質,修補著核心深處隱藏著的裂隙。而那顆肉塊也運動到了核心表面,卻沒有繼續前進,核心也未被它的力場溶解。肉塊貼附在核心上,從內部探出數根肉絲,插入核心,將彼此聯接在一起。
肉塊上有梅迪爾麗極為熟悉的氣息,在進入身體的剎那,她就本能地知道,這是黑暗之心的殘片,或者更準確點說,是黑暗之心的核心部位。而那數十道冰線,則來自於某個不知名的存在,擁有神奇的功效,竟然可以修補她核心中的缺損!冰線,黑暗之心,核心,三者之間既截然不同,又有著神秘的一絲聯繫。它們蘊含的秘密早已超越了基因所能解釋的範疇,而即使從感覺的角度看,那些冰線也應該來自於某個和黑暗之心相似的存在。
但梅迪爾麗並沒有多去關注身體內部的劇烈變化,那雙湛藍的眼睛只是怔怔地看著被她甩到地上的小生物。
醜陋而且恐怖的小生物癱軟在地毯上,它的身體幹幹癟癟的,像是只倒空了的水帶。六支節肢和兩根前肢都失去了力量,不規則地攤在身體周圍。它的生機正在迅速流逝,身體組織也在逐漸液化,好幾個部位都已化成一攤粘稠的膿液。
啪的一聲輕響,一根節肢從它的身體上脫落,敲擊在另一根節肢的甲質上。就是這點不大的力量讓被撞擊的節肢也脫離了身體。從節肢的連接處,開始不斷向外湧出淡白色的漿狀物,本是堅硬無匹的甲質也逐漸軟化,溶解。
似乎是感覺到了梅迪爾麗的注視,小生物勉強揚起了象鼻般的口器,輕輕揮動了一下,然後就徹底癱軟下去,開始全面溶解……
啪!又是一聲幾乎聽不見的輕響。這次是一顆晶瑩且滾熱的水珠摔碎時發出的絕響。
梅迪爾麗用力擦了下眼睛,將另一顆還沒來得及湧出的淚水扼殺在半途中,可是她的喉嚨哽咽著,如同要發出什麼聲音。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摀住了自己的嘴,而且是如此的用力,以至於指節都變得蒼白。她踉蹌著從床上撲到地上,凝視著已經徹底溶解的小生物,死命地屏住了呼吸!
可是她的視野迅速變得模糊,滾熱的水汩汩從手背上滑過,再滴在地上。
通的一聲悶響,梅迪爾麗雙膝落地,左手撐在地上,可是卻有些撐不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她的右手仍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嘴,說什麼也不肯放鬆。
樓梯上傳來急驟的腳步聲,房門突然被推開,希爾瓦娜斯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失聲叫著:「主人他……啊!你怎麼了?」
蒼灰色的髮絲擋住了梅迪爾麗的臉,但她卻慢慢抬起了臉,用左手拂起亂髮,絲毫不介意讓希爾瓦娜斯看到自己的臉。她將蒼灰色長髮在腦後盤起,右手又在地板上撕起一條木簽,插在頭髮裡,將長髮別住。做這一切的時候,梅迪爾麗沒有刻意去掩飾,而滾熱的水依然不斷從那雙微瞇的漂亮眼睛中流下,根本不受她控制,她也不想去控制。
希爾瓦娜斯呆呆站著,看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反而是梅迪爾麗淡然的問:「很奇怪嗎?」
少年如被驚醒,拚命搖頭:「不不!當然不奇怪!不過……其實……應該是這樣的……」
梅迪爾麗站了起來,腳步有些不穩,看上去十分虛弱。她向門口走去,經過希爾瓦娜斯身邊時,輕輕的說:「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你知道嗎,他啊……根本就是個笨蛋。」
少女比希爾瓦娜斯高出了整整一個頭,交錯而過時,幾根飛散的銀灰色髮絲還拂過了他精緻淒美的臉。梅迪爾麗很虛弱,但此刻卻如一柄歸鞘的劍,在沉默中等待著爆發。與她相比,希爾瓦娜斯柔弱得像只受傷的兔子。
挽起了頭髮的少女,呈現出的是另一種風儀,另一種肅殺。希爾瓦娜斯只覺得忽然間熟悉的少女就長大了,週身散發出的濃郁而深沉的黑暗氣息更是讓他不寒而慄。那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戰慄,是他在蘇身上都不曾體會過的。然而當少女的背影消失後,停留在希爾瓦娜斯心頭的,不僅僅是他從未在她身上見到過的淚水,更多的是她臉上那一道猩紅的刻痕。
那是一道新傷,紅得讓他透不過氣來。
房門外傳來木器破碎的聲音,不用去看,憑著感知,希爾瓦娜斯就知道破碎的是一座老式陳列櫃,裡面擺放著一些工藝品和一架舊時代19世紀的小提琴。小提琴凌空飛起,落入梅迪爾麗手中。她則推開走廊盡頭的門,來到寬大的露台上。
露台的水泥圍桿做工粗糙,上面爬滿了乾枯的爬籐。但在這個夜晚,這卻讓它顯得格外的荒寂。
天上的雲很低,讓人壓抑得想要發瘋。就在不遠處,雲層的下緣上染著一層不知從何而來的淡淡碧光。光芒暗淡,卻也足以照亮梅迪爾麗部分線條分明的面容,並給另外部分投下片片陰影。這是一片黑與白,深灰與墨綠組成的世界,惟有那道猩紅,紅得刺眼。
梅迪爾麗將小提琴架在肩頸之間,古老的琴弓搭在同樣歲月悠久的弦上,未經任何醞釀,就開始拉動。
嘎!一記刺耳的單音拉開了這一曲的序章。
這一點也不像小提琴發出的聲音,琴曲中充滿了轟鳴、震顫和金屬敲擊的聲音!就如人凝立在萬米高空,俯視著無窮盡的荒野。
荒野上大地開裂,高山崩塌,乾涸的河道出現片片龜裂,一座座高聳的大廈殘骸緩緩傾倒,逐漸被深不見底的裂隙吞沒。汽車在碰撞中被壓平,而鋼筋剛被生生撕斷。堅固的混凝土……這是正在毀滅的世界,卻沒有任何生機。在這個世界中,看不到人,亦沒有能力者和變異生物,甚至連昆蟲都沒有。這個世界,根本沒有生命。
短暫的小提琴曲在最高音處嘎然而止,古老的小提琴在梅迪爾麗的手中徹底爆成飛灰,完成了自己最後的輓歌。而梅迪爾麗仍保持著提拉的姿勢,似乎不知道提琴已在澎湃的能量中毀滅,直到片刻之後,她才慢慢放下了雙手。
一曲已罷。
直到這個時候,希爾瓦娜斯才能重新開始呼吸。在短短一曲中,他已徹底被其中的世界所俘獲,一聲聲金戈鐵馬音節,像強勁有力的手,緊緊撰著他的心臟。從這毀滅的樂章裡,希爾瓦娜斯沒有聽到悲傷,有的只是冰冷、淡漠、殺戮以及……
在一個全無生命的世界中,那永恆的寂寞。
短短一曲,已傳出數十公里遠,即使在安息地中也能聽到。不知有多少人,在寒夜中央,被這突然一曲從夢中驚醒。
希爾瓦娜斯發覺自己不知何時跪坐在地上,要靠雙手才能支撐住身體,一直努力封鎖著的情緒已完全被一曲樂章所引發,而心防早已崩潰。他發現,現在自己竟然完全說不清對蘇的感覺,那已超越了傀儡對主人應有的畏懼和服從,可是具體是什麼,他也說不清楚。只是知道,至少在這一刻,他的心痛得有些絕望。
在有些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到面前的地板上有著一抹新痕,於是想起剛剛梅迪爾麗就是從這裡撕下一根木簽,別住了長髮。新痕的周圍,此刻還有一攤水漬,隱約可以分辨出溶解的小生物的殘跡。它溶化成水,分解了地毯,再滲入下方的地板中。再過片刻,等水跡乾涸時,它在世界上存在過的一切痕跡都會消失。於是他知道,梅迪爾麗將會永遠保留那根木簽,因為那裡面浸透了蘇的痕跡,那是他曾經的主人。
房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梅迪爾麗走了進來。她看起來很平靜,和平時沒什麼不同,甚至唇角上還掛著一絲微笑,有些懶洋洋的味道。可是希爾瓦娜斯卻清楚地知道,她已完全不同了。他從梅迪爾麗那裡感知不到一絲的光線和溫暖,至少在感知的世界中,她已徹底隱沒在絕對的黑暗和冰冷中。
永歸黑暗。
不知為什麼,希爾瓦娜斯的心中忽然浮現了這樣的想法。
看了眼地上的希爾瓦娜斯,梅迪爾麗淡淡地說:「行了,起來吧,你也哭得差不多了。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吧?」
希爾瓦娜斯站了起來,用力擦去眼淚,咬牙說:「知道!但不是很清楚。」
梅迪爾麗點了點頭,說:「知道一點就夠了。那麼,你怕不怕死?」
希爾瓦娜斯一呆:「要去做什麼?」
「去參加血腥議會的戰爭,去殺人,去找到他的女人,或許還有他的孩子。」
在梅迪爾麗說來,這些好像都很輕鬆。
然而對血腥議會已有所瞭解的希爾瓦娜斯當然明白其中意味著什麼,但他沒有回答,只是伸出雙手,攏起一頭已有些過長的銀髮。那雙比女人還要女人的手上,燃著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火焰。那頭原本垂落如瀑的銀髮在火焰中迅速捲曲斷裂,隨著漫天髮絲灑落,希爾瓦娜斯頭上已只留下一厘米長短,參差不齊的短寸碎發。而他的唇和眼眸,紅得像梅迪爾麗臉上的傷痕,紅得刺眼。
看到希爾瓦娜斯的舉動,梅迪爾麗笑了笑,說:「你很特殊,和我們都不一樣,再活幾百上千年不是問題。所以,你真想清楚了嗎,不會後悔?如果你現在就走,我不會介意的。」
「不後悔。」
希爾瓦娜斯淡淡的說,彷彿在說著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從神態上,他忽然變得和梅迪爾麗有些相似了。
梅迪爾麗點了點頭,說:「那好,收拾一下就走吧。你放心,姐姐我會照顧你,不會讓你死得太早的。」
「姐姐?」
希爾瓦娜斯哼了一聲,表示置疑。頭髮變短了之後,他的膽子倒是變大了。
「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梅迪爾麗的表情有些危險。
「我已經八十一歲了!」
希爾瓦娜斯抗議。
梅迪爾麗嗯了一聲,說:「我已經十七了。」
然後,稱呼的問題就這樣定下了,梅迪爾麗是姐姐。
深沉夜色中,梅迪爾麗和希爾瓦娜斯一前一後走出了棲身的房屋。當冰寒的風撲面而來時,希爾瓦娜斯忽然問:「姐,我總感覺主人應該還活著,也許過段時間就會回來。」
梅迪爾麗輕輕歎了口氣,說:「即使真能回來,那也肯定……不,很可能不是他了。所以……」
「那如果……主人真的回不來呢?」
「那樣的話……我會讓這個世界為我們陪葬的。」……
兩道雪白的光柱突然刺破了黑夜,照射在梅迪爾麗和希爾瓦娜斯身上。這是大功率的軍用探照燈,過去用於夜間防空,強勁有力的光柱把兩人照得纖毫畢露。
「哼!口氣倒是不小!我倒是想看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一個粗豪有力的聲音從黑暗中響起。伴隨著這句話,一個鐵塔般的大漢從燈光下的陰影中走出。他的步伐沉穩有力,每一步都會引起地面微微顫動。沉重的合金重甲套在如鋼鐵澆鑄而成的身體上,讓他更添威懾。胸甲上的劍與盾表明,這也是一位大騎士,而且實力不菲。
梅迪爾麗的一曲輓歌,不止驚動了附近的居民,還把臨近要塞中的所有駐軍都弄醒了。當她和希爾瓦娜斯從樓門中走出時,要塞駐守的一名大騎士已經帶著護衛隊火速趕到了現場,並且佈置好了陣地。而梅迪爾麗和少年最後的對話,就是當著這位大騎士和他下屬們的面說的。
大騎士非常惱怒,卻提聚了全身的力量,全神戒備。雖然對面只是兩個漂亮得一塌糊塗的女孩子,但他卻有種莫名的不安。在燈光下,他清楚地看到梅迪爾麗臉上刺眼的傷痕,那滴將落未落的血珠,更讓他的心臟為之輕輕的收縮。
梅迪爾麗雙眼微抬,視線掃過大騎士、騎士副手、從屬士兵以及聽到動靜走出家門的普通居民們,淡淡地說:「今天我暫時不想殺人,所以,都滾吧!」
大騎士的臉剎那間浮起一層紫紅色,洶湧的怒意還未來得及迸發,忽然眼前一花,梅迪爾麗竟然已出現在他面前,輕飄飄的一拳當胸砸來!
短暫剎那,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只是憑本能的雙臂交叉,架在胸前,擋住了梅迪爾麗的一擊。一道不可阻擋的巨大力量當胸傳來,將他雙臂毫無懸念的砸回,撞擊在自己的胸膛上。可是這道感覺中足以將合金胸甲砸扁的巨大力量落在大騎士身上,竟然奇跡般的就此消失,沒有任何感覺!
大騎士的腦海中剛剛閃過疑惑,眼前就突然陷入了徹底的黑暗!在旁觀者的眼中,只看到梅迪爾麗一拳擊在大騎士胸口,然後他的頭顱就突然沖天而起,飛出十多米後,才在空中爆成一團血霧!而他的身體,依然挺立著,只有血如噴泉般不停地從脖子缺口中噴出。
大騎士副手和士兵們呆了足足一瞬,拉動槍栓的聲音才紛紛響起,可是最終卻沒有一枝槍能夠成功轟響。所有人在完成開保險和瞄準的動作後,都僵在了原地,而他們臉的正中央全都出現一條筆直的紅線。他們目光呆滯,一個個仰天倒了下去,薄薄的血霧從身體中間噴了出來,揮舞如旗。
梅迪爾麗的身影閃爍了幾次,又出現在原地。本是屬於大騎士的佩劍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手中,飛旋了兩圈後,才被梅迪爾麗隨手拋出。它瞬間飛射百米,深深釘進一株大樹的樹幹,劍鋒穿透了樹身,在另一側透出了幾厘米。鋒利的劍尖正好停在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的耳孔邊,只要再前進三厘米,就足以穿破頭骨,刺入大腦。那個老人渾身顫抖著,汗水不斷從額頭上滾落,手中端著的步槍也隨之顫個不停,準星根本套不住梅迪爾麗或希爾瓦娜斯了。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脅剝奪了他最好一點勇氣,匡的一聲,自動步槍從雙手中滑脫,摔在地上。
老人有著豐富的狩獵經驗,卻沒有一點能力,只是聖輝十字軍普通人中的一員。
揮手間擊殺了一名大騎士和他的整個衛隊,梅迪爾麗只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向希爾瓦娜斯招了招手,就向西南方向走去。而那些隱藏在黑暗中,不敢有任何動作的普通人,都被她徹底忽略了。他們也不敢有任何動作,生命是誰都會珍惜的。
瞬間的戰鬥讓希爾瓦娜斯獲益良多,在路上,他開始認真地向梅迪爾麗請教戰鬥的技藝和謀略:「姐姐,你剛才不是說今天不想殺人嗎?這只是為了麻痺對手?」
「不,我沒有殺人,能力者不算人。」
戰爭已經進行了大半年,血腥議會的領土上,已經是處處焦土,不知有多少莊園和城鎮被燒燬,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戰火中喪生。那些掌控大權的大人物們是這樣計算的:在血腥議會的議事大廳中,十三席一等表決席位中,如今有四席空缺。四十二席二等表決席位的空缺已多達二十一個。
每一個二等表決席位,都代表著一個悠久且頗具實力的家族。
中立者看待戰爭的角度又有不同。在暗黑龍騎總部,胡裡奧中校面前那幅5×3米的高清作戰地圖就清晰地體現出這一點。
地圖上細緻入微,清晰地勾勒出了交戰雙方的態勢。議長一方的軍隊以藍灰為標識,蜘蛛女皇一方的勢力則以黑紅色標注,雙方陣線犬牙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戰局顯得混亂異常。這幅地圖已經細緻到了每個莊園,所有議會下屬的家族都在上面有所標注。每個家族的徽章上都鑲嵌著一條彩邊,黑紅色代表女皇方,藍灰則代表著議長方。只有在血腥議會疆土的南方,才有一塊相當大的土地沒有受到戰火波及,那片土地上的徽章由旌旗和三隻鴿子組成,是摩根家族的領地。摩根家族雖然沒有介入戰爭,但是在領地邊緣,大大小小的戰鬥標記卻至少有十幾個。那些熄滅的火焰痕跡一點上去,就會顯示出當時的戰況、交戰雙方的兵力分佈,作戰過程以及戰果。可以看出進攻摩根家族領地的都是些想要趁火打劫的零散武裝力量,議長和女皇方面的人都有。如果再點開資料框旁一個鏈接,又會打開一幅照片。那是一幅黑色照片,照片中央的空地上,樹立著密密麻麻的水泥樁,樁頂是平放的十字架,每根水泥樁上都吊著四具屍體,看到的屍體數以百計!而空著的水泥樁已經不多了。
這幅照片是實地拍攝的,時間就是四天之前,在昨天才被存貯到作戰綜合全息地圖中。那是墳場,也是摩根家族警告野心者的標誌。根據摩根將軍的命令,所有敢於闖入家族領地的外來者,不管是什麼身份,不管屬於哪方勢力,一概不留俘虜!
據說,摩根將軍曾想在帕瑟芬妮的私立醫院周圍也立上幾根這樣的水泥樁,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麼擱置了這個想法。不過真要實施的話,現在私立醫院周圍的屍體並不少,水泥樁太少了可也不成。
胡裡奧點上了一根煙,睜著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地圖,一寸一寸地掃過,不放過一點細節。地圖上每一個圖標都可以點開,顯示出相應的資料。地圖最左側,是兩排各式各樣的家族紋章,只是其中小半紋章已經變暗,意味著紋章代表的這些家族已經在戰爭中滅亡。
從整體局勢上看,毫無疑問議長一方佔據了絕對上風。從戰爭開始直到現在,隸屬於女皇一方的勢力軍隊已經損失了三分之二,而議長一方的軍力保留下來超過一半。議長方的軍力本就處於上風,此消彼長之下,屬於議長的部隊已經確立了接近四比一的數量優勢。在大局上,議長一方相應佔據了70%的土地,以及接近80%的重要工廠和戰略據點。除了深紅城堡周圍區域,女皇方面的勢力只能困守少數幾個防禦嚴密的據點,在外圍游移的部隊少得可憐。
但就是現在,也沒有任何人敢於斷言誰會勝利,誰會失敗。
因為雙方真正步入聖階的能力者都在沉默著,還未插手戰局,似乎這場戰爭根本與他們無關。誰都知道,一個聖階能力者的戰力完全相當於整支王牌部隊。第二個原因則是三大豪門依舊有所保留。亞瑟和威廉家族各站一方,但是亞瑟家族戰力主要佈置在西北方向,正與災禍之蠍反覆拉鋸。而威廉家族則接手了北方防禦,家族武力主要與聖輝十字軍對峙。兩大家族主要負責對外戰場,對於內戰投入的力量相當有限。而摩根家族仍然保持中立,並且會無差別地攻擊任何敢於入侵家族領地的敵人,同時他們還負責整個南方邊界的防禦。約什·摩根將軍始終沒有表態支持哪一方,他每天只是呆在暗黑龍騎總部,喝喝咖啡,翻翻雜誌,似乎無所事事。仍然忠於他的暗黑龍騎只剩下不到五十人,都佈署在龍騎總部周圍,構築了一道防禦圈。他們大多是沒有什麼家族背景,單純依靠自身天賦晉陞上來的平民階層。但即使這樣,也沒人敢於輕視摩根的存在,即使是不瞭解「血色黃昏」歷史的那些人,也都清楚摩根上將所屬,盤踞在家族領地上的近萬名扈從代表著怎樣的力量。
然而,最重要的是,蜘蛛女皇還未展示她的武力。
所有血腥議會的老人都深信,只要蜘蛛女皇還活著,哪怕只剩下她一個人,戰局就隨時有翻盤的可能。胡裡奧中校也深信這點。
戰局混亂不堪。雙方的軍隊都是一盤散沙,各自為戰。議長和女皇似乎有著什麼默契,雙方都不曾對自己一方的勢力統籌指揮,而是任由他們放手亂戰。這在胡裡奧看來完全不可思議。雙方都給對方提供了無數的戰機,自己也錯過了數不清的良機。眼前的戰局已經在胡裡奧頭腦中推演過無數次了,他自信,哪怕是女皇的軍隊由他來統領,現在也能夠確立對議長一方戰略層面上的絕對優勢。一小支精銳的部隊,絕對可以擊潰數倍與已、各自為戰的敵人。可惜的是,他這名真正的戰略戰術專家,如今已根本沒有用武之地,只能在戰略地圖前空自想像,過過乾癮而已。
胡裡奧的視線在地圖上搜索著,落在了法佈雷加斯家族的領地上。法佈雷加斯家族勢力範圍已經大幅縮水,在這戰火橫燃的時代,作為新生勢力的代表,法佈雷加斯缺乏高端武力的致命弱點被充分暴露,他們不光損失了大量土地,而且幾座重要軍工廠也被敵人奪去,現在僅僅勉強能夠維持目前的防線而已。法佈雷加斯家族是站在議長一方的,但掠奪他們的不僅是女皇一方的勢力,更多還是來自於同一陣線的「盟友」由此可見,血腥議會如今已經混亂到了什麼地步。
從大地圖上,已經可以看出整個區域都陷入了戰火四起、極端混亂的狀態。不知為什麼,胡裡奧這一刻忽然浮上一種感覺,覺得也許這才是動盪年代應有的狀態。
過去的十幾年中,是血腥議會最好的時代,蜘蛛女皇的武力、貝布拉茲的經營以及暗黑龍騎的中立和支撐,共同構建了領地內平衡且穩定的架構,使得在議會勢力範圍內,文明得以恢復和發展,財富被大量積累,科技水平比戰前更為先進和發達,甚至走上了改造環境的第一步。龍城那四台大型反輻射力場發生器就是證明。但現在,這場莫名其妙的戰爭打破了三者之間的平衡,使血腥議會的領地開始重新向荒野靠攏。
荒野,力量是惟一的仲裁標準,那裡是弱者的地獄,也是強者的天堂。
究竟是什麼引起了這場戰爭?是殺死議長兒子的蘇,還是被驅逐的帕瑟芬妮?顯然,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絕不是幕後真正的原因。胡裡奧中校至少略通政治,還不會愚蠢到去相信這些開戰理由。可是無論他怎樣去想,也想不出其中的原因。畢竟政治並不是他的強項,戰爭指揮才是。所以稍許嘗試失敗後,他的視線又落在作戰地圖上的一枚小小紋章上。
這是法佈雷加斯家族的紋章,游離於家族領地之外,而紋章大小代表著軍隊的規模。不過奇怪的是,這個紋章的邊框是黑紅雙色的,意味著這支小規模的部隊是站在蜘蛛女皇一方,從而與家族本部成為對立方。這枚紋章的位置一直在移動著,在過去的一個月中,它已經連續突破了十二道封鎖線,從十倍於已的強敵包圍中殺出,並且殲滅了三倍於已的敵人,簡單堪稱軍事藝術上的小小奇跡。現在越來越多的部隊被它吸引到了注意力,開始向這一區域運動,它所面臨的態勢前所未有的惡劣,就連戰略專家胡裡奧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不過中校仍然在期待著,期待這支規模不大的隊伍會再次創造奇跡。
在真實的戰場上,紋章所代表的部隊已經向西方運動了四十公里。大地圖上所標注的其實已經是幾天前的舊信息了。現在,這支承載了胡裡奧中校期許的隊伍正蜷縮隱藏在一片廢墟中。戰士們躲在黑暗與陰影中,有的在保養槍械,有的在點數彈藥,還有一些則在默默地啃著又冷又硬的食物,喝著用冰雪融化的髒水。有近半的戰士已經吃過東西,正用毛毯裹著身體,呼呼大睡著。他們顯然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懂得利用一切時間休息以恢復體力,更懂得將後背交給戰友。他們有著值得信賴的戰友,更有可以依靠的指揮官。一個身材魁梧的光頭男人鑽進了一間三面牆壁圍成的半封閉地下室裡,向靠牆坐著的一個人說:「裡卡多,我們還剩下十七個人了。弗卡沒跟上來,查理肯定挺不過今晚。」
裡卡多明顯滄桑了許多,不過眼中的光芒比過往更加銳利。他嘴裡咬著根皺巴巴的煙屁股,瞇著眼睛看著面前地上攤開的一幅地圖,狠狠吸了口煙,將煙霧在肺中憋了整整一分鐘,才戀戀不捨地吐出,用手在地圖上重重一點:「我們向這運動,然後埋伏下來,看看誰敢跟上來。媽的,運氣夠好的話,在那兒我們能給弗卡和查理找二十個人陪葬!半小時後把所有人都叫起來,準時出發!」
裡卡多選定的地點是一座荒棄的小鎮,原本這裡聚集了幾百戶人家。小鎮周圍是起伏的山嶺,地型複雜,對於埋伏或逃跑都很有利。經過幾個小時的轉進、數場小規模的激戰後,裡卡多終於站到了進鎮的路口上。他在髒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上衣口袋中摸了半天,才翻出一根只剩下兩公分長的煙蒂,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才用深陷在眼眶裡的雙眼打量著面前安靜的小鎮。他就那麼站著,活下來的戰士們自動分散,自行在鎮中尋找合適的埋伏地點。而早些時候那魁梧沉穩的男人則一一查看著他們的戰位。
裡卡多只吸了一口,就把煙蒂掐滅,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然後大步走進鎮中一個廢棄的商店裡,爬上三樓,從破損的窗戶中向外看了看。這裡是鎮中的一個制高點,視野非常好,同時並不顯眼,很適合作觀察和狙擊的陣地。他從背後摘下那枝大得異乎尋常的狙擊槍,放在腿邊。這支重狙比普通的狙擊槍長了近三十厘米,槍身風格簡潔豪壯,有些類似於舊時代的巴雷特,但是卻比巴雷特要更粗更長。黑沉沉的槍管比巴雷特整整粗了一圈,槍管上偶爾閃過的暗藍色光澤則顯示出鑄槍的是某種性能優越的超級合金。而槍身上整合一體的電磁動能加速裝置說明這已完全是新時代的狙擊槍。
裡卡多拉開槍栓,將三發底座漆成綠色的特殊子彈壓進槍膛。這些25MM口徑的大傢伙與其說是子彈,倒不如說是炮彈。全新裝藥與電磁動能輔助加速讓它們出膛的初速超過2000米/秒。威力極大提升的代價,就是對射手和槍械本身的極高要求。
鎮外的地平線上開始漫起滾滾煙塵,三輛輕型裝甲越野車率先從塵土中衝出,咆哮著向小鎮馳來。隨後,足足七輛載重越野卡車跟著駛出,如果每輛車裝20人的話,跟蹤而來的部隊數量上是裡卡多的六七倍。
呸!裡卡多重重地吐了一口,低聲罵著:「媽的,怎麼來的人這麼多!這可有點不妙。漢倫,我們的退路怎麼樣?」
名為漢倫的男人正從另一個窗戶觀察著外面,聽到裡卡多詢問,他頭也不回地說:「兩邊各有三十個人正在包抄我們。再過幾分鐘,我們的後路就會被切斷了。」
「加起來60個?不算多。」
裡卡多不以為然,他慢慢舉起了大得驚人的重狙,瞄準了最左邊的裝甲越野車。
「60個是不多,但裡面肯定有很多『老朋友』。至少拖住你我不成問題。」
漢倫提醒著。
裡卡多一邊瞄準,一邊咧開大嘴,露出了有些懶洋洋感覺的微笑:「那幾個『老朋友』真要是這麼幹,他們一定會有很大的驚喜的。」
裡卡多說的沒錯,最近這半個月,漢倫已經不同以往,裡卡多更是變化巨大。有些男人,天生就適合在鋼鐵與火焰中生存。
裡卡多才笑了一半,面容突然變得有些扭曲了,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他媽的,怎麼是他!」
「誰?」
「我們家的老五。也是我最最『親愛』的弟弟。」
裡卡多毫不掩飾地磨著牙。
漢倫皺了皺眉,說:「聽說除了你之外,他是法佈雷加斯裡能力最強的。現在應該有六階了吧?怎麼,你下不了手?那我來!」
「不!這個好機會可不能讓給你!我過去是很喜歡他,但我現在更喜歡他的媽媽,那個女人看上去只有20歲多點,非常夠味。你知道嗎,決定站到女皇這邊後,我做得最愚蠢的一件事,就是把我那兩個女人托付給了這個親愛的弟弟。她們很聽話,而且為我生過孩子,可是現在,我知道已經發生了什麼……不說這些了!等我們打贏這場戰爭,抓到這小子的老媽後,怎麼樣,有沒有興趣一起來玩玩?」
裡卡多的聲音越來越低沉,臉色也顯得更加猙獰。
另一個方向的漢倫看不到裡卡多的表情,但完全可以想像得出,他淡淡回答:「我不喜歡老女人!不過這件事可以幫你一把,一起上,我前你後。」
「哈哈,好,就這麼說定了!」
裡卡多哈哈大笑著,在震耳欲聾的笑聲中,狠狠扣下了扳機!
重狙的槍口接連噴出三團火焰,槍聲連綿在一起,匯合成了一聲雷鳴般的轟響,熾熱的氣流在房屋中掀起了一場小型風暴,而隨著槍口角度微小的擺動,三枚特殊重合金製成的彈頭拉出耀眼的火線,分別射向三輛裝甲越野車。
左邊的越野車發動機蓋上突然噴出一道火花,隨後整個發動機徹底炸開,烈焰和橫飛的金屬機件掀起了一陣死亡風暴。車頂上軍官模樣的人反應非常快,在子彈還未擊中車身時就跳了出去,可是爆炸中半片發動機蓋呼嘯掠過,像切奶酪一樣把他的雙腿切了下來。最右方的越野車反應要稍快些,千米距離,重狙子彈也要飛行半秒。就在這半秒中,越野車竟急轉半圈,避過了關鍵的發動機部位,將裝甲厚重的側方對準了襲來的火線。火線悄無聲息地沒入車體,隨後整輛越野車忽然跳起了一米高,從車窗、門縫、乃至車底噴出大量火焰,如同一枚雲爆彈在車內爆炸!車內不管是什麼人,看來都活不成了。
中央越野車頂,站在那裡觀察前方的年輕男人,正是裡卡多咬著牙稱呼的弟弟。看到瞬息間襲來的火線,他臉色變了變,卻沒有太過驚慌。越野車猛然發出怒吼,車輪拚命轉向,堅實的車體橫向移出數米。這還不足以躲過狙擊槍彈,不論哪個部位被子彈擊中,劇烈的爆炸都會把這輛越野車變成移動的火焰棺材。
在橫移過程中,右側車門突然飛了出去,一個矮壯敦實的身影從車裡跳了出來,他抓住飛出的車門,以之為盾牌,堪堪擋住了飛襲而來的狙擊彈!彭!猶如重炮轟鳴的聲音響起,重裝甲的車門驟然向內扭曲,裡面燃起一團亮得刺眼的火焰,熾亮的金屬液滴不斷向四面八方飛濺!可是,車門居然沒有被擊穿!車門後的男人一聲悶哼,臉色剎那間蒼白了一下,又恢復了正常。身受重狙轟擊,他卻只小退半步而已。
光噹一聲,已經徹底變形報廢的車門被他扔到了一旁,他長得很和善,但是一雙不大的眼睛中卻不由自主地散溢著冰冷殺機。他望著千米外子彈射來的窗戶,陰冷地笑著,伸出大拇指,作出一個割喉的動作。
「是伏之龍!該死的,他怎麼也來了!我們得立刻突圍,你帶著人走,我來纏住他!」
裡卡多臉色鐵青,汗水一滴滴從額前流下來。眼前局勢的險惡已經超出了他的預計,現在這裡不是他給對方佈置的陷阱,而是對手為他準備的殺局!
漢倫站了起來,並沒爭搶斷後的位置,只是問:「有多少把握活著回來?」
「60%!快走,要是你留下,把握只有20%!」
裡卡多一邊吼著,一邊快速給超重型狙擊槍上著子彈。
漢倫沒有遲疑,直接向牆壁和身撞去。轟隆一聲,他已撞穿了牆,從三樓跳下。
七輛滿載全副武裝戰士的載重卡車飛快地越過伏之龍,衝向小鎮。它們將在距離小鎮四百米的距離上停下,放出裡面裝載的戰士。伏之龍很想看看,當裡卡多和他的手下看到從車裡下來的七架動力裝甲時,會是什麼表情。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戰場邊緣突然出現了兩個不速之客,他們全身都包裹在黑色的頭蓬下,從小鎮側方走出。當從載重卡車上跳下來的士兵們發現他們時,雙方相距已不足百米。這裡是戰場,在這些嗜殺成性的老兵眼中,對待可疑目標從來只有一種處理方式。一個老兵端起自動步槍,扣下扳機,將整整一匣子彈傾瀉出去。
那個矮些的人忽然伸出左手,然後一道淡淡的光罩就將兩個人籠罩在內。光罩上先後泛起數十朵水樣漣漪,每朵漣漪都是子彈彈頭穿過光罩時的景象。而在穿透護罩後,彈頭就失去了動能,紛紛掉在地上。整整一梭子子彈,只是讓光罩稍稍暗了點,隨後又恢復如初。遠程防護,一個很普通的類法術能力,只能偏斜手槍子彈而已,但是在這個人手中用出來,卻輕而易舉地擋住了突擊步槍的掃射。
老兵愣了一下,飛速換上一個新的彈匣,再次舉槍瞄準。他經驗豐富,和類法術能力者打過不少交道,知道這類防護能力都有一個能量上限,只要耗光了能量,能力就不攻自破。反正子彈有的是。
但是對方顯然不準備讓他隨意射擊,他揚起的左手向老兵一指,老兵手中的自動步槍上立刻泛起一層淡淡光芒,和遠程防護一模一樣,只是規模要小了許多。老兵猛然感覺到不妙,可是已經扣下了扳機!第一發子彈轟鳴著,在槍管中就撞上了遠程防護能力,被卸掉了全部動能,然而高速運動的槍機已將第二發子彈提至槍膛,然後閉鎖,擊發!
老兵手中的自動步槍明顯鼓了起來,驟然炸開!半截槍栓自下而上,斜斜射入他的腦袋,再帶著一蓬血雨,從後腦破出!老兵目光呆滯,嘴動了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慢慢仰天倒下。
那個人的右手揚起,一條條火焰長蛇從手心中射出,沿著空中無形軌跡,劃破百米長空,以不輸於子彈多少的速度射在載重卡車的發動機上。淡色的火焰長蛇有著驚人的威力,幾秒鐘內就將載重卡車的外裝甲燒得開始發紅,隨後就是一聲聲驚天動地的爆炸!氣浪掀飛了幾十名戰士,甚至連剛剛從車廂內爬出的動力機甲都摧毀了三架!其餘四具還算完好的動力裝甲中只有一架反應了過來,開足馬力向來襲者衝了過去。雖然它的武器系統還沒有預熱,暫時無法射擊,但機甲駕駛者目的明確,就是先拉近距離。
「該死的!是類法術的高手!」
伏之龍一聲怒吼,甩開大步,也向那身材瘦弱的襲擊者衝去!
以他六階的速度,幾百米的距離很快就會到。誰都知道類法術能力者是所有能力者中攻擊力最強的,而眼前這個傢伙又有著相當罕見的超遠攻擊距離,任由對方轟擊毫無疑問是個糟糕的主意。作為這個時代的常識,都知道類法術能力只要被近身,就難敵同階的格鬥域能力者。伏之龍擁有八階的防禦力,他自信可以憑此頂住對手的轟擊,衝過這幾百米生死距離。而進入近身戰後,以他七階的力量和六階的速度,以及千錘百煉的格鬥技藝,將會給對方留下深刻的印象。
伏之龍臉上笑容猙獰,他已經看清從深黑斗蓬下伸出的兩隻手無比柔美,那只能是屬於美麗且年輕女人。雖然他在血腥議會中已經算是有地位的人了,可是這樣的一雙手,他還從未有機會摸過。只要被他近了身……伏之龍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起來。
然而那個類法術能力者對伏之龍和衝來的動力機甲視而不見,雙手飛舞,只顧將一個個低階類法術能力如狂風驟雨般潑向亂成一團的戰士,製造著一邊倒的大屠殺。他所運用的雖然都是低階且常見的能力,可是數量之多、施放速度之快,卻讓伏之龍轉眼間心生寒意!用不了幾分鐘,他帶來的士兵就會被這個女人殺光!
這個時候,那個一直沒有動作的人忽然動了。她上身微微前傾,伏之龍只覺得眼前一花,她竟已衝出近百米!斗蓬的頭罩被烈風掀開,灑出了一頭蒼灰色的長髮。在她容顏展現的瞬間,伏之龍呼吸頓時為之一滯!一時間,他的視線中只剩下那雙湛藍色的眼睛。
這是怎樣美麗的一個女人啊……
伏之龍還未來得及充分感慨,呼吸就突然完全停止!他的瞳孔急劇收縮,目瞪口呆地看著少女衝過動力裝甲時,竟然一把抓住機械腿,單手將十幾噸重的動力裝甲輪了起來,飛旋一圈,惡狠狠地伏之龍砸來!
伏之龍突然發現自己的思維速度跟不上變化了。龐大的動力機甲和少女纖弱身體間的強烈對比還在讓他震驚時,他眼前就忽然一暗,動力機甲已挾著烈風到了眼前!速度之快,讓伏之龍根本無法閃避!
轟!
荒野上空爆起一團熾烈火球,在強烈的爆炸中,動力機甲零件漫天飛射!當爆炸火浪逐漸散去時,所有人都很驚奇地看到伏之龍竟然還站著。他週身焦黑,雙臂護住頭臉,雙腳一前一後,就這樣硬生生地挺過了動力機甲的撞擊和爆炸,八階的防禦能力果然不同凡響。然而,所有人下一個想法卻是,那個能拿動力裝甲砸人的少女,又有著多麼恐怖的威力?
蒼灰長髮的少女此時已轉身返回,根本沒有理會依舊挺立如松的對手。伏之龍還站著,她卻當他已經死了。而另一個人的斗蓬此時也被類法術能力激起的烈風掀開,那是留著銀色短髮的女孩,絕色的小臉上帶著一股狠辣。類法術能力依舊如雨般砸出,特別是幾條超高溫火線殺傷力更是凶悍,即使動力裝甲的外壁也經不住幾秒切割。看來不把所有敵人斬盡殺絕,她是絕不會停手的。不過,沒有一個類法術是攻向伏之龍的,她對蒼灰長髮少女極具信心。
果然,幾秒鐘之後,伏之龍就保持著原本的姿勢,慢慢栽倒,再也沒能站起來。
能將八階防禦的伏之龍一擊斃殺,這個少女究竟是什麼人?
這個時候,能夠產生這種疑問的只有裡卡多一方的人了。伏之龍的部屬,幾乎都被短髮少女殺光,就連裡卡多的弟弟也不例外。他只在風暴般攻來的類法術前抵抗了半分鐘,即被三道同時襲來的火線點成了火炬。
裡卡多突然站了起來,猛地撞開面前的牆壁,直接從三樓跳下,向著少女衝去。一邊全速奔跑,一邊高聲叫著:「嗨!妞!還記得我嗎?我們當年曾經見過一面的!那次你還用你的大劍把我拍飛了,你一定記得的!」
蒼灰色長髮的少女正是梅迪爾麗,她和希爾瓦娜斯出現在這裡純屬偶然,大開殺戒的原因只是為了發現攻擊小鎮的一方是議長的軍隊而已。至於裡卡多,當年她就未曾留意過,今時今日,她也只是回頭望了一望,僅此而已。
看著與希爾瓦娜斯逐漸遠去的少女,裡卡多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聲音也越來越小:「我現在已經有七階能力了,夠帥吧!不過,還是你更加酷些……」
「你朋友?」
不知何時,漢倫出現在裡卡多的身邊,微瞇著飽經滄桑的眼睛,若有所思。
「我的妞!怎麼樣,不錯吧?」
裡卡多精神重新振作起來。
哪知道漢倫根本不給他面子,直接搖頭說:「不像!」
裡卡多撓了撓頭,有點尷尬地說:「當然,現在還不是。但過段時間就會是了,我還在努力呢。」
漢倫掏出一根只夠抽兩口的煙蒂,點上,用力吸了一口,然後戀戀不捨地遞給了裡卡多。不過他仍然不忘說一句:「這根本不可能!」
裡卡多將煙吸盡,忽然有點懶洋洋地笑了笑,說:「這只是我一個美麗的夢想而已。舊時代不是有一句名言嗎:讓我們忠於理想。」
漢倫哼了一聲,說:「可你別忘了,那句名言還有下半句:讓我們面對現實!」
裡卡多忽然哈哈大笑,摟著漢倫的肩,提著那支又大又長的重狙,迎著夕陽,向自己的部隊走去。在血色陽光下,兩個滿身鋼鐵與硝煙味道的男人肩並著肩,走向未知的前方。度過了這場戰鬥,還會有更多的敵人在前方等著他們。而從選擇的開始,裡卡多就已知道今天的結局。可是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拋開家族,選擇蜘蛛女皇一方,就連漢倫都不知道。
不過在這個時候,兩個男人的腦海中都刻著同一幅畫面,那是剛剛少女回眸的最後一瞬,湛藍如海的雙眸和臉側那道仍在滴血的傷,讓人永難忘懷。
當少女和希爾瓦娜斯消失在地平線的時候,整個世界,在悄然間脈動了一下,如同翻開了新一頁。
站在兩面光屏前的海倫正皺眉苦思,似乎有什麼難以決斷。她忽然抬起頭,仰望著,視線似乎穿透了頭頂的層層建築,落在穹蒼無盡處。她忽然冷笑了一下,伸手在面前光屏上點了一下,已然做出了選擇。在私立醫院地下射擊場內,拉菲正端著一支手槍,向對面的靶子轟擊著。他的手突然一抖,竟然有一槍脫靶!他的眼神驟然凌厲,想了想,那如劍般的光芒又漸漸暗淡下去。而在醫院樓頂,科提斯正舉著錫制小酒壺,將烈酒倒入喉嚨。酒壺中傾瀉而下的酒漿突然頓住,在空中凝停了將近一秒,才繼續落下。科提斯卻像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一樣,繼續痛飲著,只是一雙小而有神的眼睛用力眨了眨。
在遙遠的另一方,麗正如獵豹般全速奔行,兩米長刀刀尖在地上拖出片片火花。她驟然加速,與一輛災禍之蠍的輕型越野戰車險而又險的擦身而過,隨即刀芒一閃而逝。麗終於站定,在她身後,越野戰車被平切為兩段,不斷爆著火光。她正想去尋找下一個目標,忽然間身體一顫,緊緊抓住了自己的心口,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不適只持續了短短一剎,就消逝無蹤。麗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周圍,卻沒有找到任何可疑的地方。
一棟廢棄的房屋中,主臥室被重新佈置過,乾淨、溫暖而整潔。在寬大的床上,奧貝雷恩正仰面躺著,寧靜地看著美艷驚人的艾琳娜。艾琳娜正跨坐在他身上,腰臀快速擺動著,進行著原始而又古老的運動。奇怪的是,兩個人的表情都很平靜,就像是在進行著一件工作。不過,這本來就是一件工作。運動快要進行到最激烈的時候,艾琳娜和奧貝雷恩忽然有所感覺,同時停下了動作。奇異的感覺稍縱而逝,房間中沉默了片刻,艾琳娜忽然說:「我想……我們還是回去參加這場戰爭吧!我知道你一直在擔心。我希望,在這件事結束後,我們之間的關係還可以更長一些。」
「你不再害怕海頓了?」
奧貝雷恩有些驚訝。
「害怕!但我想,在那時,你會擋在我前面的。」
艾琳娜坦然地說。
奧貝雷恩深深地看了一眼艾琳娜,說:「我會的。」
在南方,一個新的聚居地正在形式。聚居地的一角,神父正站在一座新的使徒像前,藉著最後的天光,在仔細雕刻著它的面容。不知為什麼,他的手忽然一抖,鑿尖發出吱的一聲尖響,在剛剛雕好的石像臉上刻下一道細細的刻痕,看上去像是一道割傷。這種失誤幾乎不可彌補,但神父看了半天,卻忽然笑了笑,索性把那道刻痕放在那裡,繼續雕刻其它的部位。
而最終,在曼哈頓島上那間高大、深遠而幽暗的私人圖書館裡,議長貝布拉茲從木梯上爬下,看著手中一本散發著古樸氣息的書:《論平等》這是一本具有悠久歷史的書,已經收藏了超過三十年。但它之所以特殊,卻是因為這是蜘蛛女皇送給他的第一本書,也是惟一的一本。
貝布拉茲用佈滿皺紋的手,慢慢打開封面。在扉頁上,還留有拉娜克希斯的贈言。她的字跡在鐫秀典雅中透著無法形容的力量。
贈言是兩行詩:當皓月墜入山巒,群星才會閃亮。
(卷五《使徒傳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