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仰躺在一根大樹枝上,身體隨著風輕輕地上下起伏著。在他面前,是有若汪洋的大湖區,後方則是一望無際的森林。原本在舊時代附近也有幾個工業重鎮,但是廢棄已久,又成為森林的地盤。動盪年代,瘋狂進化的不僅僅是各種變異動物,植物也是如此。樹木也表現出了足夠的侵略性,森林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蔓延著。而依靠森林生存的各類危險變異生物以及肉食性的植物,也就成為森林擴張的幫兇。然而最重要的是,舊時代森林最大的天敵,人類,現在的數量已經大大減少,所需要的空間和土地也隨之縮小,因而給森林留出了空間。
大湖連綿不絕,湖面上泛著層層鱗鱗的波紋,水面是灰色的,它倒映的是天空的顏色。輻射依舊濃烈,足以殺死最強壯的人類以及低階的能力者,並讓中階的能力者受傷。蘇感受著皮膚上泛起的微微刺痛,這是輻射衝擊帶來的感覺。然而過去足以使他受傷的輻射,現在卻只會給他提供補給的能量,雖然這能量對於現在的蘇來說,可以說是微不足道。他的胸腹間依然是空腔,裡面現在燃燒著永恆的火焰,和身體各處的組織器官構成了微妙的平衡。如果哪個肌體消耗了大量能量,那麼火焰就會以爆發的方式給予補充。而儲藏在隔膜中的微小能量濃縮結晶,則會以爆炸的方式釋放能量,補充到火焰中,從而省去了漫長的消化過程。
只要把腹腔中的火流噴出來,就是近戰中致命的武器。這些超過三千度高溫的火流比鋼水的溫度更高,可以輕而易舉地熔穿最堅固的護甲。
蘇微瞇著眼睛,凝望著北方的天空。那個方向,是一片黑暗。濃厚的雲和寒冷的天氣讓人感覺到壓抑和絕望,茫茫水面更像某個巨獸的大嘴,隨時等候著吞噬犧牲者。現在,一百多個思維中樞除了少數在進行必要的休息,其餘的都在工作,以最高速度解析著所感知到的一切。所有的數據顯示都很正常,這顆星球也很正常,可是蘇知道,危險真實存在。現在所分析的一切,只是在求證危險究竟存在於哪裡。
把帕瑟芬妮送回亞瑟家族後,蘇就開始獨自遊蕩,彷彿又回到了荒野獨狼的年代。那時,有好幾年他就是靠著一把殘破的改裝狙擊槍生存,像個真正的荒野流民一樣四處流浪,為了一點點食物就可以接下許多會冒生命危險的任務。當年他精心保養,並且花了大價錢改裝的狙擊槍,現在看來威力簡直就是可笑。可是,如果能夠選擇,蘇倒是更願意回到那個靠眼睛、耐心與子彈解決敵人的年代。
他身後的樹林中傳來一陣細密的沙沙聲,幾隻覓食者從中躍出,浮空而起,來到蘇身邊,低頭吐出幾顆能量結晶,然後又返身躍入森林,繼續尋覓食物。幾隻覓食者離去後,蘇的手心中已經多了一小把有若晶瑩寶石般的能量結晶。結晶中光暈流轉不定,代表著極為充溢的能量,散發出的能量場則讓蘇感覺到十分愉悅。它的吸引力要遠遠超過傳統美食。看了一會,蘇習慣性地把能量結晶放進嘴裡,一口吞了下去。其實,直接在手心中生出一張「嘴」然後把能量結晶吞掉是更簡單的辦法,但是蘇依然喜歡用嘴去「吃」東西。
此時,包含著生化兵器知識的那枚符號已經從右眼深處被提取,映射在惟一一個三級思維中樞內部。在意識中,一種全新的生化兵器的全息資料圖正在緩緩旋轉。它的形狀類似於魔鬼魚,寬大的兩翼是驅動和儲存能量的地方,感知器官遍佈全身,長長的尾部則可以產生多種強大的力場或是能量場。光滑的表皮上佈滿能量細胞,可以產生一層真空層,不僅可以減少空中或水下的阻力,還能夠構建防禦各種能量衝擊的保護層。而伴隨著全息資料圖,它的信息也在蘇心底流過。
雷克,中級生化兵器,火力輸出者,對環境的寬廣適應性是其主要特徵,可以忍耐從零下一百五十度到零上一千度的極端溫度。一次補充能量後可以維持三個月生存或是一周戰鬥需要。和其它中階生化兵器一樣,雷克同樣依靠覓食者提供的能量結晶生存,本體並不具備進食和消化能力。
此時,在符號中保存的數以千計的生化兵器中,蘇又選出了一個新的備選生化品種。經過對本世界的適應性調整後,它變得形如大象,依靠短而粗的八隻腳移動,鼓脹的腹部大得有些不成比例。
安納姆,中級生化兵器,母獸,調製者。它對於環境有著尚可的適應力,可以在本星球絕大多數地域良好存活,攻擊能力微弱,感知能力微弱,防禦力差。主要能力是可以作為母體生育其它生化兵器,只能孕育中階及以下生化兵器,一次可產多只,繁育週期縮短至正常週期的三分之一……
還沒來得及消化安納姆的全部資料,蘇瞳孔忽然微微一縮,在視線盡頭,一隊機械蟲正無聲無息地飛來。它們的速度並不快,數量也不多,只有幾十隻而已,隊列中沒有任何一種大型戰爭機械。蘇的感知能力其實要遠遠超過機械蟲,在幾十公里外就清晰「看」到了它們的形狀。這群機械蟲中大多數是一種鴿子大小的偵察蟲,身體上佈滿了各種偵測儀器。每飛出十幾公里,就會有一隻偵察蟲離群高飛,一直衝上千米高空,緊貼到輻射雲時才停下來,而餘下的蟲群則繼續南飛。
蘇依舊躺著沒動,可是感知已牢牢鎖定了那群前所未見的機械蟲。由大量偵察蟲構成的機械蟲群速度很快,轉眼間已飛出湖區,掠過森林上空。然而它們身上為數眾多的偵測儀器卻沒有一樣能夠發現蘇。無論使用何種探測,主動也好被動也罷,蘇都和躺著的那棵古樹沒有任何區別。如雷達波一樣的探測波照射在蘇身上,反射回去的信號完全證明蘇就是木質的。而影像偵測抓拍到的就是一根樹枝,只是粗了些而已。這根樹枝和其它樹枝是有些不同,但誤差卻是在機械蟲計算的允許範圍之內,所以它們也就沒有發覺任何異常。
在掠過森林上空時,機械蟲群偵測到了許多大型生命反應,於是十幾道高能光束陸陸續續地落下,將一些大型猛獸擊殺。這些變異猛獸雖然是叢林中的獵食者,但在機械蟲群那超越時代的文明面前,依然脆弱得不堪一擊。
在森林深處,一隻變異豹貓正在瘋狂奔跑著,它已經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因此激發出幾乎全部的潛力。然而,空中忽然亮起一個光點,一道高能光束瞬間落下,擊穿了它的後頸!豹貓一頭栽倒在地,翻了幾個跟頭才停了下來。它的身體無助地抽搐,頭卻在求生的本能下竭盡所能地向前伸著。在它逐漸失神的眼瞳中,忽然映出了一個似狼非狼的生物影像。那是一頭霍爾奎拉,它安靜地走過來,在豹貓身上嗅了嗅,明顯沒什麼興趣,就又安然地向森林深處走去。豹貓的智慧其實已經比得上人類五六歲的兒童,它實在不明白,浮飛在天空中的那些鋼鐵魔鬼為什麼可以準確地鎖定自己,卻對這頭明顯更加巨大的黑狼視而不見。
霍爾奎拉安穩地走著,甚至還有些懶洋洋的。那頭豹貓當然不可能看到霍爾奎拉毛皮上浮著薄薄一層能量場。在機械蟲群的偵察體系中,一頭霍爾奎拉反射出的生命信號強度和一隻老鼠差不多。它們當然不可能亂費一道高能光束去轟擊老鼠,就是不擔心能量損耗,這也是件非常愚蠢的事。至少,在菲茲德克眼中是如此,所有的機械蟲都相當於他的一根神經末梢。
森林深處,遊蕩著的不僅僅是霍爾奎拉,還有覓食者、雷古納和其它幾種生化兵器。它們反射出的信號大同小異,於是在機械蟲群的信息體系中,因為這片遼闊森林中老鼠的數量實在是多了些,所以標記也被改成了巨鼠之林。
蘇忽然動了。他從棲身的樹枝上一躍而起,冉冉升空,抬手一抓,就把所有種類的機械蟲各抓了一隻下來,然後徐徐下落。突如其來的襲擊頓時讓機械蟲群一陣混亂,但是它們無論如何努力,也找不到襲擊者,更加不知道失蹤了的同伴去了哪裡。在幾分鐘徒勞無功的搜尋後,原本的命令優先等級重新回到頂端,於是機械蟲群繼續向預定的方向進發,而將失蹤的同伴標定為損毀。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機械蟲的個體是十分脆弱的,它們速度不快,攻擊不夠強大,防禦力也不突出。因此不要說人類的強大能力者,就是某些強力的變異生物也能夠給它們帶來巨大的損失。然而當機械蟲群的數量足夠多時,威力才會真正地得以發揮。
偵察蟲群逐漸遠去,蘇則蹲在林間空地上,開始拆解機械蟲。他十指指尖彈出長而鋒利的指甲,成為靈敏工具,將一隻隻機械蟲剖開解體。而思維中樞早已全速開動,開始逆向解析機械蟲的結構。
這是一次全面而細緻的解析,蘇並未學過多少工業和機械方面的知識,別說機械蟲群所代表的超時代科技,就是舊時代的基本機械知識懂得也不多。但是在解析機械蟲時,他卻自然而然地看懂了其中絕大多數組件的功能和作用原理。這不是因為他的智力達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雖然蘇的智力確已遠遠超過了人類所謂的天才。蘇能夠理解機械蟲的構造原理,是因為他早就知道。這是塵封的記憶,原本不知藏於意識的哪個角落,現在當蘇開始認真解析時,所有關於機械蟲群的知識就都浮上了水面。與記憶相伴隨的,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那是混合了憤怒的冰冷殺機。蘇不明白殺機從何而生,不過他明白現在的自己起了殺心其實並不需要理由,對方過於強大本身就可以是個非常充分的理由了。
蘇放下了手中已被徹底拆解成零件的機械蟲,站直了身體,長長地舒了口氣。在全景圖內還有六七隻偵察蟲在飄浮著,而剛才的拆解已讓蘇知道,這些偵察蟲可以連續在空中飄浮一月之久,方圓幾公里內都屬於它們的詳盡偵察範圍。各只偵察蟲的覆蓋範圍互相交叉,更讓範圍內的異動無所遁形。在這些偵察蟲的監視下,就是先天具備眾多不弱隱匿功能的低階生化兵器也不能隨意移動,哪怕是在森林這類複雜地形中也是如此。如果離開了森林,它們就是努力隱藏也未必隱藏得了。當然,低階生化兵器所謂的隱匿性能不錯,是針對它們經常被投放的低技術環境而言。機械蟲群結構和原理看似簡單,但其實代表著更高的科技水準。只有中階左右的生化兵器才會在它們的偵察下行動自如。
不過蘇手下的生化兵器數量並不多,暫時也沒有大舉發展的打算,雖然他自身的實力已經達到破解中階生化兵器的階段,但也僅僅是想試制幾隻出來。不然的話,作為整個生化大軍基石的覓食者就不會只有幾十隻那麼少了。
在全景圖範圍內,一隻隻偵察蟲安靜地懸浮著,緩慢移動。它們的偵測範圍彼此覆蓋,交織成一張大網。可以想像,在蘇的感知之外,更不知道有多少偵察蟲在飄浮著,一張監控一切的大網早已悄然張開,覆蓋了整個大陸北部,或許還有海洋。而且這張網仍然在不斷向南方延伸。想到自己就生活在這樣一張無形的監視網下,蘇就感覺到隱約的壓抑和煩躁。他想了想,隨手從地上撿起幾塊石子,用力一捏,在極大壓力和瞬間高溫的作用下,就變成了完美的梭形彈頭。蘇手指彈動,還熾熱著的幾枚彈頭瞬間飛遠,只在空中留下辟辟啪啪的餘音。
遠遠的天空中閃過幾點火光,那是偵察蟲被擊毀燃燒的余跡。幾發石彈飛過數百至數千米不等的距離,將十公里範圍內的偵察蟲盡數擊毀。蘇的身體結構已經完全不同於普通人類,彈出的石彈威力更是堪比高射炮,卻又比高射炮精準得多。偵察蟲大小不一,但基本都和鴿子差不多大小。不要說高射炮,就是狙擊槍想要在幾百米的空中擊中偵察蟲,也幾乎沒什麼可能。
一舉擊毀了十幾隻偵察蟲,那張無形大網上立刻多了個直徑十多公里的空洞。蘇原本預料會有大批蟲群隨後趕來,正好看看究竟還有哪些種類,是否與解析出的結果一致。可是接近一整天的時間過去,卻沒等來更多的機械蟲群。
就在蘇有所疑惑的時候,菲茲德克也在皺著眉。全息地圖上,有偵察蟲覆蓋的地方就是亮的,但是此時上面依然有著塊塊黑斑,許多還有擴大的趨勢。血腥議會則有如湧動黑潮,非但沒有在機械蟲群的衝擊下縮小範圍,相反還向外擴張,將黑幕籠罩的區域擴大了一倍有餘。相比之下,蘇敲打出的一小塊空洞根本不算什麼,沒怎麼引起菲茲德克的注意。
除了血腥議會外,還有幾處迅速擴張的黑斑引起了菲茲德克的注意。
大湖區西部,也有連綿起伏的山脈。在一座山峰峰頂,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女孩突然從亂石縫中鑽了出來。她的長相十分甜美,甚至有些妖嬈,一頭深栗色的長髮如爆布般垂著。小女孩有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然而卻並不靈動,反而顯得非常詭異。她站在山峰頂上,仰望天空時,眼瞳深處竟然出現了數個瞳孔!
在女孩的眼中,正好映出了一隻偵察蟲。空中的輻射雲層並不高,下緣幾乎擦到了山峰峰頂,因此偵察蟲飛行的高度也不高。它隨風飄動,緩緩向山峰這邊移來。快要抵達山峰時,似乎覺得有些妨礙偵察視界,於是它啟動了體側一個小小的引擎,噴出一道氣流,看樣子想要繞過山峰。
這時小女孩突然從山石後躍出,赤著的小腳居然在堅硬的山石上也踏出小小腳印!她的動作迅若閃電,一躍數十米,已撲到距離偵察蟲不到數米的距離上,然後小嘴一張,居然射出一條細若蠶絲的透明絲線!絲線剎那間將偵察蟲纏了個結實,然後發力一勒,竟然將偵察蟲直接切成了數十塊!
切碎了偵察蟲後,女孩開始下墜,然而她身上衣服翻飛,露出雪白細膩的腰,可以看到後腰上居然嵌著兩塊晶體,此刻正發著黃色光芒。在兩塊晶體的作用下,小女孩被反重力力場牽引著,緩緩向山峰飛去。
她剛剛站穩,一陣強勁的山風吹來,掀起了她的衣服,從口袋中飛出一張紙片。她立刻驚呼一聲,一躍而起,直到把那張紙片抓在手裡時,臉上還有驚慌之色,生怕把它失落了。她仔細看了看,見沒什麼破損,這才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口袋裡,還用小手壓了壓。
那是一張照片,照的是個火一樣飛揚的女人,無論是栗色短髮,還是倒拖的長刀,都讓人過目難忘。
收好照片後,小女孩才出了口長氣,一雙眼睛又亮了起來,盯上了數公里外的另一隻偵察蟲,隨後衝向另一座山峰。她奔跑時四肢落地,如同獵豹,速度極快,沒過多久已衝到另一座山峰峰頂,隱藏起來,安靜地等待著那只偵察蟲過來。
小洛。
同一時刻,在極北的群山雪林中,一隻異形小獸也在飛速奔跑。它的速度快得超出了常識,雖是在極複雜的地形中,奔行速度竟然接近了三百公里!除了短距滑躍外,它基本是貼地奔行。六根節肢選取的落點精準無比,又時時迸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這樣才能推動小小的身體以極速奔行。
它仰著頭,複眼中早已鎖定了飛行在數百米高空的一隻偵察蟲。就在奔到偵察蟲正下方後,它即刻仰起頭,張大了嘴,隨後噴出一道細若髮絲的能量束!這道長只有十幾厘米的能量束中卻包含著許多極細微卻堅硬的顆粒,瞬間就穿透了偵察蟲的身體,隨即這只偵察蟲就發生了猛烈的爆炸,根本來不及將數據或是情報傳遞出去。
消滅了一隻偵察蟲後,它根本沒有停留,而是選定了一個方向,再次疾速奔去。在那個方向十公里外,空中正飄浮著另一隻偵察蟲。於是在菲茲德克的地圖上,一條黑色的痕跡正蜿蜒延伸著。
一隻隻偵察蟲凌空爆炸的時候,小傢伙心中卻忽然有些遺憾,它有些想念母親,也想要一個名字。
這個時節,如果在大陸東北端眺望大海,只會看到陰沉的天空、混濁冰冷的海浪,偶爾還可以看到塊塊飄浮的浮冰。核戰爭後氣候轉冷,又臨近冬天,這裡也能看得到浮冰了。風很硬,也很厚重,濃郁的濕冷早就讓弱小點的生物們縮回了巢穴,海水中魚或者其他生物也不多。過低的溫度始終是生命的大敵,而活動是需要消耗能量的。在寒冷季節盡量減少活動已經成為生物的本能,哪怕是進化沒多久的海生變異生物也是如此。
在憑海的高崖上,孤零零地站著一個少女,黑色的長髮在海風中獵獵飛舞。同樣舞動的,還有那身破爛的長裙。她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磨難,長裙破得幾乎起不到什麼遮擋效果,露出大片大片凝玉般的肌膚。少女的皮膚光澤隱然流轉,卻不是柔膩,而是給人以溫潤中帶著堅硬的感覺。事實也是如此,她的肌膚看似細膩,卻是用電鋸也難以破傷分毫的。從堅韌程度看,倒是和蘇有幾分相似。
這是一片荒蕪淒涼的土地,極目四望,不要說沒有廢棄小鎮之類的東西,就連人類曾經活動過的痕跡都看不到。不要說陸地,翻湧的海面下處處是堅硬的暗礁,所以也是各種艦船躲避的地方,就連水下也沒有人類工業活動的痕跡。
然而少女並不孤單,圍繞著她的是一百多隻戰鬥蟲,在百米空中還懸浮著一隻越野車大小的微型母船。以戰鬥蟲不過幾十厘米長的體型來說,這個大傢伙的確可以稱得上母船。機械蟲群圍繞著少女旋轉飛行著,裡面不多的幾隻偵察蟲所有的感知儀器都已開動。數百隻機械蟲群構成的智慧網絡中一片混亂,忙著鑒定被包圍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從各種儀器傳回的數據表明,她屬於介於生命和非生命物質之間的某種特殊形態,而且更加偏向於沒有生命。但是影像分析,她卻是個100%的人類少女。
機械的智慧嚴謹且富有邏輯性,卻缺乏足夠的彈性。所有情報和數據都有量化且客觀的檢定標準,它們很難理解35%是生物是個什麼樣的概念,究竟是還是不是?有沒有威脅?但是機械的智慧卻又不是如人們想像的那樣呆板,那黑髮的少女,潘多拉,此刻正傾聽著機械蟲群和遠方大部隊之間的信息交流。信息數量龐大,卻並不複雜,那是因為所有包圍著她的機械蟲群都匯總成為一個整體,而後方不知何處的數個機械蟲群也分別變成一個信息主體,這樣就成為幾個智慧體之間的信息交流。而潘多拉則因為與菲茲德克的特殊關係,能夠接收並且破譯機械蟲群間的聯絡信息。特別是當她用父親和母親的基因補全身體後,更是可以隨意接聽並理解大規模機械蟲群間的聯絡信息。
聽著聽著,潘多拉唇邊凝聚起一絲笑意:「因為無法判斷我是不是生命體,所以就要召喚其它的機械蟲群過來補充嗎?這些傢伙,果然是機器構成的腦袋,難道數量多了,就能判斷得出來?嗯……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潘多拉的笑容凝在了臉上,她在沉思著,難道說這些機械蟲的數量增加到一定程度,真的會具備模糊判斷的功能?這可是智慧生命才會有的功能,而不應該是以處理芯片為核心的機械體該有的本事。然而仔細想想,這似乎又不是無法逾越的關卡。要說困難,反而是人類這樣高等生命體的進化更加困難。
一念及此,潘多拉即刻笑了出來,輕聲說:「對不起了,就不給你們變得更聰明一點的機會了!」
她一笑和一說話,機械蟲群的判定中屬於生命體的檢定即刻大漲,徹底壓倒了對立面。機械蟲群中嗡嗡的引擎聲驟然響亮,所有的機械蟲都在瞬間做好了攻擊準備,再過十分之一秒,幾十道高能光束就會將潘多拉洞穿,隨後還有十幾枚微型導彈會成為第二道保險。
然而它們根本沒有機會發出致命一擊,因為潘多拉忽然動了,少女的應對方法很簡單,她只是飛起幾腳,踢起片片碎石,就把周圍的機械蟲全部擊落,甚至低空盤旋的也沒落下。然後拾起一塊雞蛋大小的碎石,用力扔向高空中的微型母船,於是空中就多了團絢爛煙火。十分之一秒還沒有過去一半,潘多拉周圍就清靜了。而在機械蟲群開火前的瞬間,就已經將潘多拉的影像傳遞了回去。黑髮少女清楚知道,卻沒有施加任何的干擾,她就是想讓菲茲德克看到自己。這黑髮少女的身體,如今的名字是黑炎。
機械蟲群有如一線浪濤,由北而來,滾滾向前。血腥議會則是海濤前最大的一塊暗礁。濤線越過血腥議會,繼續向前。但是隨著濤線前移,機械蟲群的密度也隨之下降,並且不可避免地出現了疏漏和空洞。
從血腥議會的內戰到機械蟲群的出現,整個北大陸亂成一團,流民近半死於戰火,其餘的則向各個方向逃散。在大規模的戰爭中,戰場早已延伸到原本的勢力範圍之外,許多小規模的勢力都被滅亡。比如說大大小小的公司,再比如說合金兄弟會。更小的勢力或者組織則滅亡得無聲無息,他們活著的時候就沒什麼影響力,死也不可能轟轟烈烈。在能力縱橫的年代,普通人就是想拚命也沒有機會,換句話說,他們連當個悲劇英雄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在狂風暴雨的時代,沒有人注意到在南方某個安靜的區域,一個全新的人類聚居地正在蓬勃發展。現在這個聚居地已經從最初的幾百人發展到現在的接近兩千人,其中大部分是吸收的外來人,但是最初的幾百人明顯是骨幹。聚居地背林面水,河水通過水渠注入到一片階梯型連綿的水池裡,經過過濾、沉澱、吸收等等步驟,初步轉化為潔淨水,最重要的是,輻射度也有所降低,已經可以作為聚居地人們的日常飲用水。聚居地周圍開闢出幾大塊農田,裡面栽種著幾種奇怪的植物,雖然不屬於常規糧食,但都可以吃,而且產量不算太低,最重要的是,它們生長得極為旺盛,看來用不了一兩個月就可以成熟了。
更加醒目的是聚居地旁邊的一座工廠。這竟然是一座真的工廠!幾個大的鋼罐並排樹立著,用蒸汽加著熱。產生蒸汽的鍋爐還帶動一台小型的發電機,給聚居地供應少量卻十分珍貴的電力。在工廠旁邊,第二座工廠已初見雛形,正在安裝設備。所謂設備和流水線,都是居民們用手工的方式生產出來,再加以組裝的。距離第二座工廠不遠,第三座工廠正在開挖地基。如果是從血腥議會出身的技術官員,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三座連在一起的工廠正是支撐血腥議會發展的基石,合成食物工廠。血腥議會從建立之初就不缺乏能源,所以建立的合成食物工廠基本是全自動生產,產品也非常強調質量,出產的都是營養口味兼備,同時完全沒受輻射污染的真正高端商品。所有有地位的人,基本都是以這種合成食品為主要食材。當然,真正的上層人物還可以享用真正天然且無污染的好東西,比如說摩根的咖啡。
聚居地的食品工廠工藝原理是一樣的,但流程和細節上卻有相當大的改動。大量環節被精簡,許多精加工處理工藝被直接取消,所以生產出來的完全是些不能吃的廢料,它們粗糙,沒有口感,還有不少的雜質和輻射。惟一可取之處就是高熱量,但這恰恰是需要保持體型的上層人士最痛恨的東西。修改過的工藝消耗的能量少到了最低限度,而且對電力的依賴更接近於零,主要能量和熱量供應都是煤炭,在附近不遠處就是一個戰前留下的小型露天煤礦,產量不大,但供應聚居地綽綽有餘。這樣的合成食物工廠生產出來的連半成品都算不上,但是產量多了不止一倍,並且依然是可以吃的。聚居地的人都可以吃。在大人物的眼中,這樣的東西只能算是豬食,而荒野中的流民在他們眼中,其實連豬都不如。
但是這座工廠一旦建成,意義卻顯而易見。它工藝簡單,可以依靠手工的方式建造,對能源的需求更加寬泛,有燃料煤就可以,有油料當然更好。輸入原料的種類比原型工廠更加廣泛,在荒野中可以得到充分的原料供應,許多原本不能吃的植物都可以變成合成食物的原料。而出產量可以養活5000人。在荒野上,這絕對是一個大數目了。還有水,幾乎無限量供應的水。有了這兩樣保障,再加上人類自身快速的繁衍和縮短過半的發育週期,用不了二十年,這個聚居地就會發展成一個萬人的城市。
另一層意義在於,簡化的合成工廠可以用手工建造,不需要大量能源,也不需要強大的能力者,只是個別設備或許需要幾個二階力量的能力者搬運而已。在荒野上,二階能力者不是很普及,但也絕對不少,比例就和舊時代的高大男人差不多。這意味著荒野上生存的普通人類重新回到工業社會,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通過生產來得到食物,而不必象過往那樣靠搶劫、拾荒和狩獵生存。在此之前,有能力建設合成食物工廠的惟有血腥議會或是聖輝十字軍這類有力量有物資又有科技底蘊的超級勢力。他們建造出來的工廠當然只會為中上階層所用,真正需要大量低質量食物的荒野上的住民們,卻既沒有資源,也不懂得建造合成工廠的技術。幾十年過去了,一切都變成了習慣和自然,彷彿能力者就應該吃得更好,而沒有能力的流民們總要在生死線上掙扎。
聚居地已經修建了圍牆,並且有固定的崗哨和守衛,內部的建築也顯得井井有條。在聚居地一角,是一座小教堂,教堂前的廣場頗為寬闊,豎立著六座已經完成的雕像,廣場一角還豎著一塊石頭,剛剛剖開了幾個面,就放在了那裡。小教堂還亮著燈,神父正在昏暗的燈光下讀著《啟示錄》這時房門輕輕打開,莎莉走了進來。她明顯瘦了,眼圈深深地陷了下去,臉上泛著病態的蒼白。但是瘦小的身軀給人的感覺是依然燃燒著旺盛的火焰。
「莎莉,你怎麼來了?睡不著嗎?這可不行,你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工作。如果你病倒了,那麼這個聚居地就失去了靈魂。」
神父微笑著說。
莎莉虛弱地笑笑,說:「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晚上總是覺得心裡很不安,似乎在害怕著什麼。不過合成食物工廠已經快建好了,幾種新工廠的設計思路剛剛完成,簡化過的蒸汽輪機也有了思路,如果能夠完成,那我們就不缺電了,只要找到煤就行了。等蒸汽輪機也造出來,我能做的就真的很有限了。」
「不要小看你已經做的一切,在這個混亂的時代,你其實開闢了另一條道路,一個讓普通人不必依賴能力者也能活下去,並且過得好的路。」
神父和藹地說。他總是鼓勵莎莉,而且不空洞,句句言之有物。
莎莉陰鬱的心情消去了不少,她轉而關注神父正在閱讀的部分,並且問:「還要多久才能看到第七座使徒的雕像呢?」
「這個……」
神父思索著,最後搖了搖頭,無奈地說,「我現在還沒有成熟的想法,而且一點靈感都沒有。第七個使徒啊……只能等待著哪一天,主會給我以啟示吧。」
今晚的莎莉格外地心神不寧,她總想要說點什麼。其實說什麼不重要,主要是她不想走,只有待在小教堂裡才會使她感覺到平靜和安全,所以她想方設法要找些話題。就在恍惚間,她問了一個早就在心底盤旋許久的問題:「神父,使徒究竟是些什麼呢?」
這個問題其實以前莎莉也問過,但那時神父給出的要麼是模稜兩可的回答,要麼就是索性顧左右而言它,但是今晚,神父沉思了一會,緩緩地說:「莎莉,你知道我們人類的能力分為五大能力領域。」
莎莉點了點頭,這是每個能力者的常識,哪怕是一階的能力者都知道,所以她有些不明白為什麼神父會忽然提到這個。
「使徒是神在人間行走的化身,是神意志的傳達者。所以他們必須要有無上的威勢,才能夠使神的旨意順利傳達,並且抵擋無信者的誣蔑和進攻。」
神父這段話聽起來還像是傳道者常用的套路,也是《啟示錄》中反覆說過的內容,但是他嚴肅的表情和低沉的聲音表明,這一段並不是空洞無物的簡單的宗教洗腦。
「把能力域劃分為五大領域,並不是隨意而為。或許最初劃分出五大能力域有些巧合,但這種巧合又何嘗不是神的旨意通過不為人知的方式體現出來?在接下來的幾十年中,新的能力被不斷發現,舊的能力也在不斷更新和強化,幾乎所有最初的有關於能力的理論都被證明或多或少地錯了,只有能力域的劃分標準保留下來,並且不斷被證明。當初人類劃分能力域的先見性和準確性已超越了常識。使徒,其實就對應著這五個能力域,每個能力域都有惟一的使徒,他們在自己專屬的領域中擁有無以倫比的能力,其能力強大到堪比神跡的程度。或者按我們已經習慣的位階分類的話,每一位使徒,都應該掌握了一種該領域的十二階能力。」
神父的話頓時讓莎莉張大了口,一時說不出話來。
對於只擁有二階能力的莎莉來說,就是四階以上的能力她都不知道幾個,在她那單純、複雜而又乾淨的心靈中,六或者七階能力者就是能夠毀天滅地的存在,至於更高,對她亦無區別,反正都是無法想像。
不過從神父的話中,她又想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既然能力域只有五個,而使徒卻有七個,那麼多出來的兩個使徒又是什麼?
聽到這個問題,神父認真地說:「能力域的確只有五個,但七個使徒是《啟示錄》中所記載的,是神的預示。我竭盡所思,也只能隱約想明白一點第六使徒的意義和使命,所以雕出了它的石像。但是第七使徒,至今為止,我仍然沒有任何頭緒。我只能反覆閱讀《啟示錄》以期待某個幸運的夜晚,神能夠給我以一點啟示。」
「那麼,第六使徒是……」
莎莉繼續追問。她開始對這個問題產生了強烈的興趣。
「第六使徒……」
神父沉吟了許久,才整理好詞彙,說:「它應該與其餘五位使徒有關,卻又在眾使徒之上,它的職能,或可稱為主手中的劍。」
莎莉聽得似懂非懂,她對於《啟示錄》其實沒有太大的興趣,宗教、政治對於這個女孩來說天然有些複雜,相對地倒是對經濟很有興趣。同時,莎莉對各類技術,包括純理論的化學、物理以及數學都有相當高的天分,一切能夠用於荒野開發的知識,都像蜂蜜對狗熊一樣吸引著她。
神父搖了搖頭,並沒有深入解釋下去。而就在這時,透過半開的窗戶,莎莉忽然看到遠方的夜空中忽然出現了大片閃耀的星群,但在快速移動著。在移動過程中,又有許多流星從星群中墜落,灑向大地。
「神父!快看,那是什麼!」
莎莉叫著。星群移動速度很快,當神父放下經捲來到窗邊時,它們已然遠去。神父只看到了隱約幾顆墜落的流星。
「它們是什麼東西?」
星群和流星雨都很美麗,可是這美麗的景象卻讓莎莉感覺到冰冷和窒息。她屏住呼吸,轉頭望向神父,卻看到神父的臉色也顯得十分難看。過了片刻,見深沉的夜空中再無星群閃動,神父才關上了窗戶,長長地出了口氣,說:「那或許是惡魔的前哨,不知道是誰把它們從地獄中釋放出來的。還好,我們的運氣不錯,沒有在它們的行進路線上。」
神父轉過身,拍拍莎莉的頭,說:「好了,去休息吧。就算那些真的是惡魔,它們針對的也不是我們。我們只是些普通人,首先需要活下去。在冬天徹底到來前,如果不能把第二座工廠建好,可就沒有足夠的食物過冬了。」
說到合成食物工廠以及聚居地的建設,莎莉小小的身體中似乎又充滿了力量,她用力點了點頭,準備回去休息。至於回去後是休息還是繼續工作,那就不知道了。在莎莉的規劃中,蒸汽輪機發電可是一個非常關鍵的設備。
在離開小教堂後,莎莉停下了腳步,看著深遠的夜空,忽然想:真的只是因為幸運,那些惡魔們才避開這裡的嗎?
無人回答莎莉的問題,不過從第三方的角度看,莎莉和聚居地無疑是非常幸運的。
在血腥議會西南方向,是低山、河谷和平原交織的地型,地理環境和氣候條件都十分優越。在山頂上修築著一個永久性的軍營,這是附近最佳的制高點,佈署的兩門重炮可以控制數十公里的區域。營地中駐紮著幾十名戰士,配備合理,火力充足。在營地外牆上,塗著圖靈根家族的徽記。
圖靈根是一個悠久的姓氏,同樣傳承自舊時代,並在戰爭爆發後保留了相當多的家族後裔。他們的作風老派、守舊而強硬,有著不錯的傳統武力,家族領地物產也很豐富,至少能夠養得活幾千人口。當然,在考慮了家族上層的奢侈需求後,實際領地產出只夠維持一千人左右的家族規模。這種作風使他們在內戰中反應遲鈍,恪守中立,結果沒有受到交戰雙方任何一方的打擊。當然主要還是因為他們所處的地帶太過偏僻的緣故。現在內戰結束,過不了多久,圖靈根家族又將面臨和戰前一樣的窘境,那就是發展緩慢。各方面都很緩慢,包括科技和能力者。總而言之,這是根沒什麼肉的骨頭,以至於各方都看不大上。但是對於潰兵和武裝流民來說,圖靈根家族又過於強大,他們論實力在血腥議會內已經勉強算得上是二流家族了。當然,如果只看人口的話,應該是一流了。
躲過內戰戰火後,使得圖靈根家族上上下下對於現狀都很滿意,就連駐守在山頂的普通戰士們都掩飾不住一臉的驕傲。在他們看來,戰爭就要死人,而內戰中死得最多的不一定是普通戰士,反而會是能力者,因為所有的戰鬥條例都將敵方的能力者列為第一目標。所以沒有受到戰火波及的圖靈根家族實力排名肯定會相應上升,在這些戰士心目中,甚至可能會觸及到一點三大豪門的邊了。
只是他們不知道,甚至圖靈根家族主掌一切的老圖靈根也不知道的是,在烈火與鮮血中,血腥議會又崛起了一批強大的能力者,如果論能力者的整體實力,甚至已經遠遠超過了戰前的水平。現在的圖靈根家族,已經被徹底擠出了二流的隊伍,或許三流都有危機。
普通的戰士們當然不知道這些,對他們來說,日子沉悶而且有些無聊,每天盯著幾條從山下通過的公路,就是全部的生活了。沉悶的日子過得久了,他們甚至有點渴望戰爭了,雖然誰都不想在戰爭中送命。
這是個陰暗的早晨,瞭望哨裡的戰士放下了望遠鏡,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十點了,可是天還是暗得像黎明一樣。風也開始變冷了,寒冷對於只有一階能力的他來說仍然是嚴峻的考驗,特別是呆在十米高的哨塔裡被冷風吹著。
今天應該也是無聊的一天,就等八小時的站崗結束了。晚上有什麼節目嗎?賭點錢,還是索性鍛煉一下身體?要說現在的力量感覺有些不足了……哨兵胡亂想著時,忽然眼角餘光中看到了些什麼!
他心情一凜,立刻坐直了身體,把頭從護欄上探出去向外看著。遠方的天空中泛起了一片灰白色,像是一片雲正向這裡湧來。可是那片雲動得實在是太快了些,根本不像是雲了。如果那真是雲的話,也絕不是件好事。動得這麼快的雲,後面跟著的多半是一場可怕的風暴。那也是要報警的,必須提前做好準備。哨兵立刻抓起身旁的狙擊槍,透過上面的瞄準鏡望出去,要最後再確認一下。狙擊鏡的十字星內,先是模糊一片,調整了焦距後變得清晰起來,這才看清飛來的根本不是雲,而是一大片密密麻麻根本不知道數量的飛行器!
哨兵尖叫一聲「敵襲!」
下意識地又一把按死了代表最高警戒級別的橙色按鈕!
淒厲的警報聲立刻響徹天空,聽到警報後哨兵才從極度的恐慌中清醒過來,暗叫一聲糟糕。那些飛行器,單單是數量就已構成無可匹敵的壓力,瞬間讓他崩潰,才本能地按響最高級別警報。
哨兵用顫抖的手把望遠鏡再次放到眼前,想要確認一下情報。然而鏡頭中所見的已不再是飛行器,而是無數閃爍的光點和飛來的微型導彈,數量再次讓他崩潰!
十分鐘後,這批總數量超過百萬的機械蟲群繼續啟程,向南方飛去。而在它們身後,圖靈根家族正式成為歷史,在家族傳統領地上,一共有九百八十一人死亡,所有的建築物全部炸毀,快要成熟的果園和農田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夠數萬人過冬的糧食付之一炬。軍械彈藥庫的爆炸在原地留下了一個十米深坑,而油料庫則化作無法熄滅的大火。
並且,當機械蟲群過後,圖靈根家族領地內所有中型和大型的生物都已毀滅。1立方分米,就是機械蟲群判斷的標準,在這個體積以上的生物都被清除,只留下標準之下的。
這一天,同樣的情景在許多地方上演。一天的時間,有超過10萬人失去了生命,在他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失去了所有文明的痕跡,留下的只是爆炸後剩下的焦土。而隨著蟲潮的推進,還會有更多的生命淪入毀滅的深淵。
機械蟲群有自己的判斷標準,在小規模的時候,它們更加注重捕捉能力者,特別是高階能力者。然而當真正百萬級別的蟲潮形成時,選擇的路線就以數量多為優先,這是圖靈根家族優先被攻擊的原因之一。當機械蟲的數量超過臨界線時,就不再是單一高階能力者所能抵抗和消滅的了。所以菲茲德克對地圖上的許許多多暗斑並不放在心上,他現在做的只是粗洗,等把大陸表面梳洗過一遍,讓人類以及其他種種亂七八遭的智慧生命滅絕掉99%之後,才是接下來的清洗。到了那時,那些躲在暗斑中的小蟲子們,就會真的發現自己只是一隻蟲子,而不是可以主宰一切的強大能力者。
至於血腥議會……看到如此大的一塊陰影時,不知怎地,菲茲德克心底也產生了一絲陰影。
但這只是隱約地不舒服,風暴還將繼續。
不知是否巧合,蘇所身處的區域正好在兩股機械蟲潮中間,因此反而沒受到打擾。每天,他都安靜地躺在樹上,什麼都沒有做。實際上,蘇在不停地思索,考慮著他、本能、使徒、超級生命、世界意志,乃至於右眼中所蘊含的種種神秘符號之間的關係。蘇隱約感覺,它們不是孤單的事件,而是有著錯綜複雜的關係,交織成網。
蘇原本很有耐心,因為想急也不行。以他目前不到兩百個的二級思維中樞,或許再想個幾百年也別想弄清楚這其中的關係,但是幾隻覓食者正不斷給他送來新的能量結晶,可以每隔幾天就生成一個新的思維中樞。這個過程並不用急,一旦動用能力過多,本能就會變得難以壓制。使用任何能力,都像是在給本能添加燃料。所以即使知道大戰在即,蘇也依然安靜著,以免被本能抓住機會。然而蘇也不是沒有疑惑,比如說本能所宣稱的,他現在堅持的一切,不過是虛幻而已,是自欺欺人的產物,總有一天蘇會清楚,會明白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有多麼蠢,和一頭堅持吃草的獅子一樣蠢。
這個下午本來又要悠然過去,蘇忍受著海量數據的沖刷,正想稍稍休息一下,忽然間,一個細微的聲音在冥冥中響起,似乎有誰在呼喚著他。
蘇霍然坐起!他微瞇著雙眼,望向北方。目力所及處只是一片茫茫的昏暗。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湖面和廢墟,大點的生物都感知不到。機械蟲潮經過的地方,不會有任何大型生命生存。蘇感覺得到,呼喚正是從北方而來,雖然聽不清具體的內容,可是卻能夠感覺到裡面那驚慌、恐懼和焦急,似乎有什麼災禍就要發生。而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和梅迪爾麗小時候害怕,緊緊抓著他衣角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是梅迪爾麗!她怎麼了?
蘇站了起來,淡金色的短髮開始在風中飛舞。可是那呼喚僅僅持續了一下就消失了,而且它本身過於微弱,甚至連蘇自己都有些不確定是否真的有呼喚,抑或僅僅是自己的錯覺。然而,當蘇開始仔細回放分析剛剛所感知到的一切時,忽然一怔,從遠方某個地方傳來了一陣微弱的波動,幾乎無法分辨,只是讓他的精神輕微地跳躍了一下而已。然而就是這點波動,瞬間讓蘇的精神崩緊。思維中樞以冷漠的姿態提醒蘇,剛剛的波動可能與梅迪爾麗有關,相關性為0.00……05%,也即是說,在那個方向上有和梅迪爾麗有關的人出現或者是事件發生,但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計。
蘇穿上了備用的衣服,紮緊了腰帶,然後從樹上一躍而下,身體在空中劃過一道美麗而優雅的弧線,一頭扎入冰冷的湖水。隨後就看到湖面上泛起一條白色的水線,迅捷向北方移去。
擁有了十一階感知能力,整個世界在蘇面前就像是只穿了一層輕紗的少女,只要稍大點的風,就能把最後的阻礙掀去。現在可以說,蘇只要想知道什麼,就多多少少會得到相應的線索。只不過線索數量往往極為龐大,七位或者是八位數都很有可能,分析和判別就需要蘇自行解決了。就如現在,蘇忽然強烈擔心梅迪爾麗時,就會感知到和她有關的信息。而他強於普通能力者的地方,是在於眾多思維中樞的數據處理能力要遠遠超過普通人類,立刻就把最有可能相關的一條線索給梳理了出來。
水線一路向北,途中稍稍轉了個方向。越往北走,蘇就越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種波動的來源。的確和梅迪爾麗有關,卻不知道是什麼,等找到了地方,答案自然就會出現。蘇像一條大魚,在水下飛速游著,速度已經超過了每小時一百公里。湖面上激盪的水線已引起了空中一些偵察蟲的關注,它們紀錄下影像,卻又分析不出什麼結果,只能把數據傳遞回後方,等規模更大的蟲群處理。在蘇撲入湖水後,幾十頭生化兵器從森林中衝出,撲入湖水,在水下潛行,跟隨著蘇前進。
此時在星艦瓦爾哈拉中,菲茲德克站在一座高達十米的巨門前,滿臉冰霜,冷笑著說:「瑟瑞德拉,你這是什麼意思?這可是在我的瓦爾哈拉內,難道你以為我打不開這扇門嗎?」
似乎是在為菲茲德克的話作註釋,旁邊的牆壁打開,數門式樣奇異的高能炮悄然伸出,炮管前端那碩大的鑽石型晶體無聲訴說著它的強大威力。在這幾門可以輕易射穿數米厚裝甲板的重炮前,那扇合金巨門的確和玻璃差不多的脆。這時巨門前出現了瑟瑞德拉的投影,她神情冷淡地說:「菲茲德克,不要激動,我只是想要提早點喚醒梅迪爾麗的本能而已。」
「喚醒?」
菲茲德克冷笑,「你想對梅迪爾麗做什麼?能試的方法我都已經試過了,她的本世界意誌異乎尋常地強大,只能讓它在黑暗中慢慢沉淪和軟化。怎麼,難道你認為自己比我更加高明嗎?」
「不,還有很多方法你都沒有嘗試過。」
瑟瑞德拉意味深長地說。
「什麼意思?」
菲茲德克皺眉,總感覺接下來她說出的不會是什麼好事。
「梅迪爾麗是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經歷了完整的童年和少女時代,並且開始有了一顆女人的心。如果你能夠理解這一點,就會知道她的本世界意識弱點在哪裡。」
瑟瑞德拉緩緩地說。
「具體點!」
「簡單地說,梅迪爾麗的本世界意識仍然是個女人。一個人類女性會畏懼的事情,她的本世界意志同樣會畏懼,僅僅是程度不同而已。所以想要壓制或者是摧毀梅迪爾麗的本世界意志,喚醒她的本能,使她真正回到我們身邊,就要從這方面下手!菲茲德克,你並沒有以人類的身份生活過,也未曾迷失過,所以你不瞭解人類。他們很弱小,也很複雜,意志可以堅定得能夠與我們相媲美,但只要找準了弱點,他們就會在瞬間崩潰。」
瑟瑞德拉說。
聽完她的解釋,菲茲德克的臉色並未好看多少,緩緩地說:「你是說,準備利用梅迪爾麗人類女性的弱點,來摧毀她的本世界意志?你打算怎麼做?」
「我可以讓你看看。」
瑟瑞德拉手一揮,巨門的下半邊就變得透明,露出了裡面的情景。門後是個十分寬廣的空間,當中放置著一個平台,台上是一塊厚實的鋼鐵,依稀可以看到是一個人類的形狀。平台周圍,有十幾個似人非人的壯漢正在忙碌著。他們醜陋無比,但龐大的身體上肌肉虯結,顯得孔武有力。他們都赤身裸體,胯下的陽具大得誇張,形狀猙獰。一根根陽具都是豎立著的,處於極度興奮狀態。幾名壯漢正平舉著電鋸、打磨機等大型機械,不住切削著平台上的那塊鋼鐵人像。哪怕是最堅硬的合金,在這些強力機械前也會被逐漸削平蝕穿。可是鋼鐵人像不知是由什麼材質製成,任由這些壯漢切削,就是不見動靜。磨盤、鑽頭和鋸齒與鋼鐵人像接觸的地方不斷飛濺出大蓬火星,如雨般落在那些壯漢身上。但那些火星碎屑幾乎都是切削機械上掉落的,鋼鐵人像幾乎沒有磨損。然而,菲茲德克當然可以看到,鋼鐵人像依然在減損著,被不斷打薄。過程緩慢得幾乎無法分辨,但趨勢很清楚。也許幾天,也許幾十天,鋼鐵人像就會被切去足夠的厚度,露出裡面沉睡著的梅迪爾麗。
這具鋼鐵人像,就是梅迪爾麗沉睡的地方。當她沉睡後,身體就自動生成重重鱗甲,覆蓋了全身,並且越來越厚,最終成為如今的鋼鐵人像。
看到這裡,菲茲德克已經明白當鋼鐵人像被剖開後,將會有什麼事發生在梅迪爾麗身上。
這就是瑟瑞德拉所說,針對梅迪爾麗本世界意識的弱點所採取的行動了。但是菲茲德克對這種做法的效力深表懷疑,是有一些女人受辱後甘願去死,但是並不把這當回事的女人似乎更多。就靠那十幾個一看就是從培養槽中走出來的生化人,難道就能摧毀梅迪爾麗的意志?菲茲德克甚至覺得就算換了是自己,都不會為此屈服,更不必說梅迪爾麗了,她可是最鋒利的劍!
似乎是看出了菲茲德克的疑惑,瑟瑞德拉說:「所以我說,你並不懂女人。梅迪爾麗的本世界意識是個女人,一個真正的女人,在她的意識深處已經刻印上了一個男人的身影,在這種情況下,她寧可自我毀滅,也不會願意讓自己的身體和意識受到污辱。因為這樣傷害的不僅僅是她自己,還有她內心深處的那個男人。」
菲茲德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直覺這件事或許不像瑟瑞德拉說的那樣簡單,但將來如果梅迪爾麗覺醒後為此感到惱怒,那後果也是瑟瑞德拉承擔。只是他隱約覺得,瑟瑞德拉似乎隱瞞了些什麼。
他的意識再次聯接了瓦爾哈拉,忽然發覺瑟瑞德拉竟不知在何時已經離開了瓦爾哈拉。在第一波蟲潮剛剛派出,第二波蟲潮還沒有生成完畢的情況下,為了防備某些強大的超級生命突擊,瑟瑞德拉的洞察能力還是十分關鍵的。在這個時候,她怎麼忽然離開?
「瑟瑞德拉,你為什麼不在瓦爾哈拉內?」
菲茲德克嚴厲地問著。
瑟瑞德拉沉默了一下,說:「我也有殘餘的本世界意識,需要……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