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最後的貝薩因都 第34章曾經

殘餘的本世界意識?這個回答讓菲茲德克感到十分意外,也有些不安。他第一時間想到了曾經在瑟瑞德拉身體上浮現,卻為他所刺死誅殺的那張少年的臉。按照常理說,瑟瑞德拉不應該為此記恨,因為她已經覺醒了。在覺醒之前,作為本世界生物的一切記憶和經歷,對使徒來說就像一場夢,無論發生過什麼,既然已經醒來,就不應該再在意。

道理如此,但菲茲德克還是會感覺到隱約的不安。他定了定神,意識再次聯接到所有的機械單位上,於是看到了瑟瑞德拉。

瑟瑞德拉一身黑色勁裝,正穩穩站在一艘母船上,向著東南方向疾飛。在她身後,十幾名人形壯漢同樣站在母船上,個個臉色冷峻,纏繞在左臂上的鐵鏈讓人望而生寒。那是瑟瑞德拉製造的血肉傀儡,只會服從於她的意志。而瑟瑞德拉自己的體型已經縮小到兩米左右,看上去幾乎就是一個美麗而冰冷的人類女人。和腳下那艘近百米長的母船比起來,她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但只要稍有能力的人看到她,都會覺得渺小的是那艘母船。

「瑟瑞德拉,你最好立刻回來!」

菲茲德克皺眉喝道。

「你沒有資格命令我!」

瑟瑞德拉冰冷回答。

菲茲德克怒意勃發,立刻命令她和血肉傀儡所立足的所有母船自毀,命令發出,卻似石沉大海。同樣身為使徒,瑟瑞德拉和菲茲德克能力相差無幾,她或許不能如菲茲德克一樣控制千萬級的艦隊,但要把十幾艘母船的控制權從菲茲德克的手中奪下,還是件很輕而易舉的事。

瑟瑞德拉的小型艦隊全速向東南方飛行,途經區域大半是經過機械蟲潮清洗過的「乾淨」地帶,完全看不到任何的大型生命。四百多公里的直線距離,在母船的全速飛行下僅僅用了二十分鐘。當母船懸停後,瑟瑞德拉以跳水的姿勢一躍而上,頭下腳上地向大地俯衝而下,這可是五百米的高空!

行將落地時,她一個翻身,雙足落地,強橫的身體將巨大的衝力盡數傳入地面,衝擊力在她落足處翻起一圈土浪,向四周延伸,直到數十米外方才平息。在土浪波及的盡頭,站著的兩名衣著普通的男人雖然距離土浪波峰還有數米,人卻詭異地從地上飛了起來,而在空中時他們的身體就發生種種不自然的扭曲,鮮血不斷從口鼻中湧出。等兩個人摔落在地時,身體連抽搐都沒有,看來在飛起前就已經被震死。

兩具屍體身後,是一座已有些破敗的院落,他們看樣子是守門人。

院落很普通,佔地雖然不小,可裡面只有一座主樓和幾排附房,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農莊。然而能夠用六階能力者做守門人的,又怎麼可能會是普通的農莊?院落的正門是兩扇黑漆鏤花鐵柵門,平凡得甚至有些土氣。在一側的水泥門柱上掛著塊銘牌,上面寫著斯塔姆農莊的字樣。

瞭解內幕的寥寥幾人卻知道,斯塔姆正是貝布拉茲在血腥議會建立初期時所用的名字,斯塔姆農莊,也即是血腥議會第一監獄。

這裡關押的都是最危險的囚犯,每一個放出來都會在北大陸掀起一番風雨波浪。當然,這只能發生在血腥議會之外,要在血腥議會內鬧事,不說蜘蛛女皇,即使僅有貝布拉茲也足以將他們再次丟入監獄。

然而有一個人是例外,而他,就被關押在這座監獄的最深處。知道他在這裡的人,卻還不超過5個。

兩名守門人死後,莊園中響起原始而蒼涼的鐘聲,七八個人從主樓和側方的附樓中衝出。他們雖然穿著普通的僕役、女傭或是廚子的裝束,然而那強大的氣息卻暴露了能力者的身份。他們的表情冰冷而僵硬,看到和普通人類明顯有異的瑟瑞德拉,他們也沒有分毫驚訝,而是瞬間分開,成扇形包抄上來,甚至有一個瘦小的女人身形一陣模糊,然後就此消失。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風突然大了。

一個身高接近三米的巨人從空中落下,巨大的衝擊力讓大地震顫,也讓他的雙腿深深插入地面。但是他只是雙膝深深一彎,就定住身體,顯示了極為恐怖的力量。巨人落地時的震波向四面八方擴散,一個模糊的身影立刻從陰影中浮現,正是剛剛進入潛行狀態的女人。她臉色慘白,嘴角還在滲著血絲和泡沫,這下震盪衝擊已經讓她受了不輕的傷。她的反應也極為迅速,立刻一躍而起,撲向前方建築物的陰影,只要衝入陰影,她就能再次潛行。可是她剛跳上半空,身體就驟然凝停!一隻大手已經抓住了女人的頭,她的表情頃刻間扭曲,卻又叫不出聲來。那名利用震波將她從潛行中震出的巨人又伸出另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腰。女人很瘦小,因此纖細的腰身完全可以被巨人的手掌一把握住。

巨人雙手一絞,女人的身體立刻扭曲成極不自然的樣子,然後像塊破布一樣被丟下。整個過程中,巨人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但是眼中卻有嗜血的光芒。

大地接連震顫著,一個個巨人從天而降,僅僅是震波就讓衝出來的守衛們東倒西歪,甚至有一個躲避不及,頭肩被一隻巨大的腳掌生生踩在腳底。血瘋狂從腳底湧出,那個巨人卻似渾然不覺,而是左右張望,尋找著新的獵物。可是結果讓他失望,庭院內的十幾個巨人都在尋找著新的獵物,而那些從樓裡衝出來的守衛們均已變成了屍體,並且殘缺不全。一名明顯高大些的巨人走到大門前,伸手隨意一抓,就將黑鐵鑄成的院門整張撕下,拋在一旁,然後單膝跪地,等待著瑟瑞德拉的到來。

瑟瑞德拉緩步走進莊園,眼角微微抽動,表情十分複雜。她手一揮,血肉傀儡們即刻分散開,扼守住了莊園的各個要點,而瑟瑞德拉自己則走向主樓。血肉傀儡們都有三米左右,體型過於巨大,很難擠進主樓那些為人類所設的走廊和過道。

邁進大門後,一個身著管家裝束的老人正站在那裡,寧定地看著瑟瑞德拉,手中那把銀色的袖珍手槍像個工藝品更多過殺人工具。

「這裡是私人領地,不歡迎外來人。但是,你現在想離開也已經晚了。」

老人揚了揚手中的手槍,槍口噴出微弱的藍火,兩顆子彈卻以超過千米的初速從槍口射出,準確無誤地射向瑟瑞德拉的雙眼!手槍的後座力大得不可思議,但是老人的手非常穩定。

瑟瑞德拉雙瞳深處泛起一片金黃,隨後化成猛烈的光芒,就如同兩道火焰從瞳孔中噴出!銀質合金的子彈速度驟然慢了下來,在金色光芒中掙扎著前行,卻在半途中就變形扭曲,最後化成兩團液態金屬掉落。

看到這一幕,老人的瞳孔急劇收縮,他狠狠扣動扳機,槍口再次噴出藍火。一顆子彈避開金芒火焰的範圍,射向瑟瑞德拉的上唇。那裡雖然不是要害,卻也能造成足夠的傷害。這一次,子彈結結實實地射中了瑟瑞德拉的人中,卻如同擊中鋼板,變形、掉落,而她那性感的嘴唇不要說破損,連泛紅都沒有。

這顆子彈,可以射穿一厘米的均質鋼板!

老人的臉色驟然變了,他停頓了一下,扔下手槍,一聲沉悶的低吼,身體猛然膨脹,飛速生長的肌體組織轉眼間撐爛了做工精緻的燕尾服。一眨眼間,老人已經變成了肌肉猙獰的壯漢!

瑟瑞德拉的目光終於落在老人身上,並且難得地停留了一下。對她來說,在這種小蟲子身上花這麼多的時間,已經屬於十分浪費了。在瑟瑞德拉的目光落在身體上的一刻,老人忽然臉色劇變,隨後脖子上的青筋賁起,顯然正在運使著全身的力量。可是他叫不出來,也動不了。在瑟瑞德拉的注視中,他的身體緩慢浮上半空。老人的眼中閃過決然,身體再次膨脹,表面的血管則一根根破裂,爆出了團團血霧。他已在運用超出自己極限的力量,可是瑟瑞德拉的目光就像是無形的牢籠,封鎖了他的一切行動,就是最後拼了生命的爆發,也只是讓手腳微微地動了動而已。

瑟瑞德拉看著老人,緩步走過他身邊,隨手握住他的腦袋一扭,喀嚓一聲,老人的臉就轉到了後背的方向。

通的一聲,老人失去生命的身體摔在地上,仍然不由自主地抽搐著。瑟瑞德拉卻已向大廳的盡頭走去,根本沒再回頭向老人的屍體看上一眼。這只是只小蟲子而已,不值得更多的關注。就算這隻小蟲子是第一監獄的典獄長,就算他擁有八階的力量,也仍只是個蟲子而已。

大廳盡頭本是通向樓上的樓梯,在樓梯後則是通向後院的小門。但是推開後門,卻是一條彎曲向下的通道,幽深得像沒有盡頭,不知通向多深的地下。瑟瑞德拉沒有分毫的停留,直接沿著通道走下,好像對這裡十分熟悉。

通道深不見底,盤曲往復,並且不時分岔,複雜得像一座迷宮,而且迷宮中必不可少的陷阱機關自然也有不少。這是一個恢宏而浩大的工程,不知最初是做何用途,現在則顯得陳舊,並且許多設施因為缺乏維護而損壞。即便經過了悠長的歲月,能夠使用的機關依舊不少,在關鍵地方更有些血腥議會添加的新時代機關,威力是成倍提升,可論構思巧妙,卻比舊時代有所不如。

可是瑟瑞德拉行走在黑暗的通道中,大步前行,雙瞳中的金色火焰噴射出一米多遠,照亮了整段的通道!機關也好,陷阱也罷,都在金色光芒的照耀下無所遁形,然後紛紛爆炸損毀。一路行來,瑟瑞德拉伴隨著轟轟隆隆的爆鳴,只在身後留下片片焚燒餘燼。

本是艱難凶險的路,硬是被她踏成了坦途。

終於,通道到了盡頭,前方是一間間被分隔著的牢房。幾乎每間牢房上都掛著一個銘牌,有些鎖著,有些打開。通過打開的牢門,可以看到牢房中多半有著一具或是幾具白骨抑或乾屍。瑟瑞德拉的目光掃過一個個名牌,上面的名字在她心中多少能夠蕩漾起一些漣漪。裡面有許多震動人心的名字,雖然是以人類的標準,但即使換成瑟瑞德拉的評價體系,他們也脫離了蟲子的範疇。

在一個名字前,瑟瑞德拉初次停下了腳步。名牌上刻的很簡單,只有朱莉厄斯一個名字,而沒有姓氏,也沒有罪行,更沒有其它資料。不過吸收了瓦爾哈拉資料庫的瑟瑞德拉,卻知道這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名字。朱莉厄斯,這個名字屬於一個女人,但人們更多記住的卻是她的綽號,血腥瑪莉。牢房的門是開著的,裡面卻沒有屍骨,什麼都沒有,完全是空的。

血腥瑪莉曾經有過輝煌,也有著悲愴的歷史。但她曾經創造的苦難與輝煌,在瑟瑞德拉眼中都不算什麼。可是不知為什麼,她卻在這個名字前站下,並且站了整整半分鐘。她所有的思維中樞都在高速運轉,試圖從海量的資料中尋找出會對血腥瑪莉產生興趣的原因。可是資料的數據太過龐大,可能性又過多,需要處理的量顯然超出了瑟瑞德拉的能力。她搖了搖頭,沒有再深想下去。

在離開時,瑟瑞德拉眼角的餘光又看到銘牌下方有一行小小的註釋,那是血腥瑪莉逃跑的時間。就以她的能力,能夠從這裡逃跑?瑟瑞德拉不由得對朱莉厄斯更有了些興趣。她在心中略一計算,就知道了血腥瑪莉逃亡的時間大約是在十七年前。可是直到金色的光芒照遍了牢房的每個角落,都沒有發現異常,也沒有找到任何線索。這可非同尋常,要知道,在瑟瑞德拉的洞察能力下,沒有任何有價值信息被忽略的可能。這只能說明,或者是時間太久,所有的線索都已湮滅,或者是下手救人的那個傢伙太厲害,厲害到不留下一絲痕跡的地步。前一種的可能性不大,然而後一種同樣如此。

瑟瑞德拉搖了搖頭,沒有再往深想,這並不是她來此的目的。她繼續向前,快到大廳盡頭的時候,又轉過頭,目光在一個名字上停留了一秒。拉菲·馮·克羅斯特,也是一個脫離了蟲子範疇的名字,晉入到了老鼠的層次,僅此而已。

瑟瑞德拉終於站在最後一間牢房前。牢房的門是緊鎖著的,裡面的人還活著。鐵門很厚,鎖也足夠粗笨,但是和裡面的人比起來,牢門其實脆弱不堪,只要願意,他隨時可以砸爛這扇門,甚至整個第一監獄!可是,許多年過去了,他卻一直呆在這裡,直到現在,瑟瑞德拉也不明白是為什麼。

站在牢門前,瑟瑞德拉卻似無法再往前邁出哪怕是一小步。她伸手,輕輕撫摸著銘牌,似乎要將上面的每個字符都刻印在心底。明明只要輕聲呼喚,牢中的人就會聽見,可是她卻只是撫摸著名牌上的每一個字。

這個時候,瑟瑞德拉是安靜的,也是溫柔的。

似是感覺到了什麼,牢中響起一個低沉粗豪的男人聲音:「是誰?」

聽到男人的聲音,瑟瑞德拉手輕輕一顫,無意之間在銅製的名牌上留下幾個深深的指印。她放下了手,想要敲門,手舉在半空中,卻始終敲不下去。只是這樣一來,名牌終於露了出來,雖然多了幾個指印,卻還能夠勉強看清上面的名字。

顧薩格拉布。

第一監獄的守衛可以說嚴密,也可以說鬆弛。守衛的數量不多,能力也不夠強,當然,那是以內戰後的標準來看。在內戰發生之前,恐怕就是三大豪門想要劫掠第一監獄,也得傾巢而出才行。而讓人不敢染指第一監獄的最大威懾,卻不是這些守衛,而是貝布拉茲,以及他身後那片巨大的陰影,蜘蛛女皇。

蘇站在第一監獄的正門前,微瞇著眼睛,正用心看著這座看似普通的莊園。現在的第一監獄一點都不普通了,鑄鐵的院門歪曲著扔在一邊,大道兩旁是兩具守門人扭曲的屍體,庭院中更是一片血腥,滿地的屍體碎塊,死狀各異。十幾個血肉傀儡分散站在各個方位,它們或遲或快地轉頭,逐一望向蘇,妖異的血色瞳孔中全是冰冷的殺意。

一共十一個人,和十七具血肉傀儡,蘇的意識中瞬間掠過了兩組數字。看到那些巨人的同時,血肉傀儡這個名字就瞬間流過心底,同時浮現的還有它們的許多特性和功能,雖然還沒有到極致,但也細緻到了超出全景圖能力範圍的程度。而且,從血肉傀儡身上,那種種熟悉的感覺又再次出現,彷彿已經知道它們幾十,甚至上百萬年一樣。

「又是熟悉的人啊!」

蘇暗自在心底感慨著。他的目光並沒有落在一具具緩慢逼來的血肉傀儡身上,而是整體打量著莊園。在他的眼中,莊園之上,似乎有一隻巨大無比的蜘蛛正盤踞在那裡。

再次看了看那其實並不存在的蜘蛛陰影,蘇笑了笑,開始向莊園內走去。他並不想與它為敵,也不會與它為敵。既然不是敵人,也就沒必要太過顧忌。這一點,相信蜘蛛女皇也會明白。

一道疾勁的風從側後方襲來,還帶著辟辟啪啪的細碎炸響。這是極度強大的力量所產生的異相,瞬間超越音速的一拳,其恐怖無論怎樣形容都不為過,幾乎超越了血肉之軀所能達到的極限。蘇不用回頭,就感知到一頭血肉傀儡如同鬼魅般閃現到自己身後,瞬間爆發出非血肉之軀所能發揮的力量,一拳向自己砸下!單以力量而論,這一拳上的力量已經超過了九階力量強化者,只不過是單純的力量,而沒有其它附帶的效果。

蘇身體微微一側,手肘飛起,在血肉傀儡的巨拳下方一撞,肘拳相擊,立刻發出沉悶的聲音。蘇現在力量比血肉傀儡只強不弱,這一砸立刻讓血肉傀儡失去了平衡,一拳沖天而去。蘇已經貼上了血肉傀儡的身體,右手抓住它的左拳,竟然與體型巨大的對手開始角力!血肉傀儡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身體表面塊塊暗紅色的堅硬鱗片舒張,露出下麵粉色的新肉。一瞬間,它的體型又增大了三分,數以百噸計的力量壓向蘇那瘦小的身體!

蘇的手一翻,血肉傀儡的手臂立刻被扭得筆直,然後喀嚓一片細密的響聲,內裡的骨骼竟被生生擰斷!不管血肉傀儡的狂吼,蘇把它一把舉起,重重砸在地上,然後一腳踩爛了它的頭。

他從血肉傀儡身上撕下一塊肉,在鼻端輕輕嗅了嗅。果然是十分熟悉的味道,更有許多訊息浮現。

血肉傀儡:高級生化兵器,依所處世界環境而自行改變適應形態。中等智能,中等戰鬥力,能力包括爆發、閃移、咆哮彈、高級防護力場等等。特性:可複製。

然而讀到血肉傀儡那一串長長的能力清單,蘇卻顯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在他的記憶中,血肉傀儡的能力清單本來應該長上幾倍的,它可是高級生化兵器。殘缺的能力清單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製造它們的主人此刻也沒有完全復元。血肉傀儡突出的不是能力,而是特性:可複製。蘇知道,在它們主人的手下,這些血肉傀儡可以在瞬間被複製出來,等同於重生。這和生化兵器的分裂並不相同,自我分裂增殖會有微小的差異,在幾百甚至十幾代之後就會損失掉許多特殊的能力。而複製,顧名思義,是完完全全地保留所有的細節和能力,無論是經過多少代,都不會有所改變。

不過,最重要的是,蘇在血肉傀儡身上嗅到了梅迪爾麗的氣息!

氣息十分微弱,也許它只是看到過,或者聽到過關於梅迪爾麗的隻言片語。但這就足夠了,這說明,它們的主人,某位使徒,應該有梅迪爾麗的消息。

蘇腳下的血肉傀儡還在不斷掙扎著,力量越來越大,一點也不像重傷的樣子。蘇知道,血肉傀儡沒有要害部位,頭部只是集成一些感知器官的部位而已。想要殺死它們,必須砸成肉糊,才能打斷它們再生的過程。除此之外,蘇並不是沒有辦法對付它們,只是需要花些時間。

體型太小,能力受限。本能又在提醒蘇,在它看來,已經是時候長到至少十米了,這是下限。只要不超過五十米,蘇目前的進化程度都是足以支撐的。

對於本能的聲音,蘇從來都是忽略的。他忽然橫移數米,在烈風中,另一個血肉傀儡雙拳砸下,當然沒有砸中蘇,卻把地上受傷的同伴半身砸爛。受傷的血肉傀儡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就能夠恢復,但是至少在幾個小時內已經無法行動了。

蘇開始奔跑,如一道殘影從眾多血肉傀儡間掠過,它們的巨拳每每擦著蘇的髮梢劃過,激盪的烈風則讓蘇的肌膚感覺到些微的刺痛。然而它們最多也只有揮出一拳的機會,一擊落空後,蘇已然消失在莊園主樓的大門內。

所有的血肉傀儡瞬間圍攏,將莊園主樓重重包圍起來,卻沒有一隻敢於靠近到三米之內。它們的體型太大,進不去大門,一旦破壞了主樓建築,等於給瑟瑞德拉製造障礙,所以瑟瑞德拉給它們設下了一個禁止區域。

血肉傀儡並非沒有智慧,相反,它們的智慧比絕大多數的人類要高得多,在星艦上,血肉傀儡甚至可以代替一隻艦隊的指揮官。所以在簡單判斷了一下形勢之後,它們立刻給瑟瑞德拉發出了緊急警報,並且附帶了所有和蘇戰鬥的資訊。

警報已經傳了出去,卻沒有任何回應。它們都感知到了主樓後廳的通道,但是通道內的黑暗如有生命,隔絕了一切感知。訊息進入黑暗,就此再無聲息,也不知道是否送達。血肉傀儡面面相覷,但除了一次次加大警報的功率力度之外,再沒有其它辦法。

進入主樓後,蘇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老人,然後瞬間就在意識中還原了他臨死前的情景。一個八階的能力者,放在暗黑龍騎中甚至都足夠當上將軍,享受這個時代難以想像的豐沃生活,他卻甘心守在這裡。蘇搖了搖頭,心底略生感慨。如果在內戰前,老人如此堅持會讓人由衷敬佩,因為那個時候八階能力者絕對是強者的同義詞。可是持續時間不到一年的內戰卻改變了一切,戰爭雖然結束,然而能力者們就像吃足了料的老鼠,開始一窩窩地湧現。

和舊時代相比,新時代就是瘋狂的年代。然而若以內戰劃分,就又會發現,內戰前的世界至少還是理性的。

血腥議會的內戰,就像給本已足夠興奮的世界再加一劑強力猛藥,讓它開始更加瘋狂地運轉。種種限制著能力者的無形鎖鏈,似乎都已斷裂。現在再也不必象幾十年前那樣,要小心翼翼地計算進化點,不停地尋找符合自己需要的能力,現在,只要殺幾個人,隨便什麼人都能開啟能力。

只要殺幾個人而已。沒有人的話,殺點別的什麼也行。

如此簡單,如此瘋狂。

蘇一邊想著,一邊走入幽深的通道。現在為數眾多的思維中樞足可以讓他在全力戰鬥同時,再開幾十個雜七雜八的念頭。從血肉傀儡身上的訊息得知,在通道深處的人也是蘇的舊識,曾經和他在精神世界中展開一番生死搏鬥的女人。也正是那一次的戰鬥,讓蘇第一次對自己的未來產生了懷疑。

瑟瑞德拉,洞察之使徒,可能是獵物,也可能是獵人。

暗色的通道逐漸向地底深處延伸,幾步之後,蘇就逐漸隱入了黑暗,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道道感知反覆掠過通道,觸及到蘇的身體時,就如流水向兩邊分開,再在蘇身後合而為一。就這樣,蘇就從瑟瑞德拉的感知中徹底消失。

洞察之使徒,和蘇一樣在感知域的能力極為強大。從這一刻起,兩個感知域方面的絕頂強者已開始爭鬥。

蘇開始加速,如一道拉得長長的陰影,瞬息間已在百米之外。像現在這樣完全屏蔽瑟瑞德拉的感知,只能是短時間的狀態。當瑟瑞德拉相應調整感知方式,或是蘇逼近到瑟瑞德拉一定距離之內,就會被她感知到。而那時,也將是蘇發起最猛烈突擊的時刻!

在關鍵時刻借助本能的力量,蘇知道自己就能夠觸摸到感知域十二階能力的邊緣。前知,在安息地時蘇已經體會過它的強悍無倫。以此能力,原本戰鬥力偏弱的感知域能力者已能與類法術、格鬥域的強者並列。

而瑟瑞德拉,如果蘇的記憶沒有錯,她擁有的將是感知域中第二個十二階能力,完美複製。和前知不同,複製更需要十階以上的靈能域和類法術域能力支持。更多的前置要求,往往意味著更加強大,但也並非絕對。

前知對完美複製,感知域中僅有的兩個十二階能力的對決,勝負仍然未知。

閃入監獄最深層的瞬間,蘇看到瑟瑞德拉剛剛回頭,臉上閃過一抹愕然。在她身旁,站著一個比她還要高大的男人,他肌膚黝黑,所有的稜角都硬得如同是黑鐵鑄成,凌亂的鬍鬚有若根根豎立的鋼針。從外表看,他就像一個腦袋裡都長著肌肉的猛男,然而那雙瞳孔卻深不見底,閃動著洞悉人生的光芒。當他的目光也落到自己身上時,蘇竟然從肌膚上感覺到絲絲熾熱!

這個男人是誰?他很強,非常強!可是蘇卻從記憶中找不到任何關於這個男人的資料。

蘇雙眉微皺,踏前一步,躬身踞地,就此一動不動。

瑟瑞德拉瞳孔驟然一縮,盯著蘇狠狠看了一眼,這才轉過頭,和身邊的男人低聲說著什麼。表面看來,她好像完全沒有將蘇放在眼裡,可是三個人都很清楚,自蘇出現的一刻起,瑟瑞德拉身體內能量流轉的速度就恆定下來,再沒有任何變化。對能力者而言,身體內能量的流動才是動手的前奏。所以從蘇出現時,瑟瑞德拉已經等於在同蘇對峙了。至於她身邊的男人,身體內的能量則處於接近靜止的狀態,他的力量十分特殊,凝聚而粗糙,如鋼似鐵,充滿了凜冽氣息。

三人間已處於微妙的平衡狀態,任何一方能量流動稍有變化,就是一場激戰的開始。

「跟我走吧。」

這不像是瑟瑞德拉會說的話,卻的確從她口中說出。

男人苦笑著搖了搖頭,說:「不可能的。我如果跟你走了,你就永遠不可能成為完整的使徒。而且,我也走不了。」

「做不成完整的使徒也沒關係!」

在蘇到達之前,看來瑟瑞德拉已經勸過男人,卻沒有成功。

「有關係的。」

男人歎了口氣,深深地望著瑟瑞德拉,說,「使徒是永恆的生命,你們有無盡的時間。我是人類,生命有限,就算能力同樣達到了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十二階,我的生命也不是沒有盡頭。所以,我們注定了不是一類生命。而且,你就能放棄那些數十萬年來共同戰鬥過的夥伴嗎?他們絕對不會放過我的,而沒有完全覺醒的你不會是他們的對手。如果……如果你完全覺醒,那也不會再覺得這段經歷珍貴。我們共同生活過的時光,對於永恆的生命而言,就如同一個短暫的夢境,醒來後最多會覺得有些回味而已,不感到愚蠢和厭煩就不錯了。」

「這不可能!」

瑟瑞德拉斬釘截鐵地說。

可是男人的苦笑更加明顯了,他歎了口氣,說:「不是可能,而是必然。你說已經找到了一位曾經的同伴,那麼……我們的孩子呢?別告訴我他還活著。」

瑟瑞德拉一窒,沒有就這個話題再說下去。

男人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不能走。蜘蛛女皇不會讓我離開的。」

「蜘蛛女皇?她有什麼本事不讓你離開?我們現在就走,只要把眼前的這個麻煩解決掉,就可以走了。」

「沒有那麼簡單。」

男人的笑容越發苦澀,臉上的皺紋深得像刀刻出來的一樣。

「是沒有那麼簡單。」

這次說話的是蘇。

他已經從瑟瑞德拉身上清晰地感知到梅迪爾麗的訊息,而且這一絲殘留的訊息絕不讓人愉快。蘇本意是想把瑟瑞德拉拉入精神世界的戰爭中,雖然瑟瑞德拉已經覺醒了使徒的大半本能,但是在精神戰爭中蘇仍然有一半勝利的把握。對付使徒,別說有一半的把握,就是只有一成的把握都應該向前衝了。然而蘇沒有想到監獄中會出現一個男人,還是如此強悍的一個男人。這個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比之奧貝雷恩甚至猶有過之。在蘇與瑟瑞德拉的戰鬥中,他已經不僅僅是可以決定勝負的因素,而是完全足以鼎足而三。

而且從剛才的對話中,男人已經表露出了和瑟瑞德拉最緊密的聯繫,這絕不是好事,意味著蘇最初的計劃已經夭折。如果蘇和瑟瑞德拉捲入精神戰爭,必然不是短時間的事,那時這個男人只要走過來簡單一擊,就可以切了蘇的腦袋。

果然沒有捷徑,蘇想著。他胸腔中的能量早已燃燒,熾熱到臨近爆炸的程度。而瞳色則從碧色不斷轉深,最後則是幾乎近於黑色的墨綠。瞳孔深處,屬於人類的情緒波動已近全部消失,剩下的只有空寂和冰冷。在這一刻,本能已經與蘇融為一體,再也難分彼此。蘇沒有壓制本能,本能也沒有藉機奪取身體的控制權,生死大敵當前,雙方都明白,只有先行誅殺了瑟瑞德拉才有後面的故事。

整個世界在蘇的眼前崩解,幻化成無數的數字,然後重新組合成原本的世界。但是這個世界已經不同了,蘇可以把握它最細微的變化和流向,一切的一切,無論鉅細,都在蘇的心中衍化。當一個生命能夠計算出周圍世界的一切可能走向時,它已接近了真正的預知未來,因為歷史的每個分支出現時,就能知道它必然的結果。

這就是前知,一種計算能力已達極致的恐怖能力。

在計算能力沒有耗盡的時間內,在能夠覆蓋的範圍,擁有前知能力的人就是上帝,就是萬物的主宰。

所以蘇起身,大步向前,三步已走到原本的空中,一拳向面前的空氣砸出!他的拳頭沒有落空,出拳時面前還是空蕩蕩的一片,揮舞到一半時前方已出現男人那張稜角鮮明的臉!蘇的一拳狠狠砸在男人的臉上,把如山巒般的鼻子完全砸回顱腔,巨大的衝擊力還讓男人飛了起來,完完全全嵌入牢房的牆壁內。

「真他媽的夠重!」

蘇自己的意志在心底抱怨著。男人的身體看上去並不如何恐怖,可是體重卻超過了五噸,真不知道他的身體究竟是什麼構成的,居然會有如此大的密度,說是鋼鑄的也不為過。不過蘇現在接近十階的力量,想要砸飛一個五噸重的物體,還不算太吃力,但要把人砸進牆壁裡也還是不容易的,因為牆壁是極為堅硬的青巖砌成,比之鋼鐵也相去無幾。

一擊得手,蘇更不遲疑,直接向男人衝去,拳鋒上更是突出一根短而鋒銳的骨刺,上面閃動的深綠光芒是劇毒的標誌。如今的蘇,沒有人願意碰觸他的毒素,無論顧薩格拉布還是瑟瑞德拉,都是如此。

瑟瑞德拉一聲尖叫,雙手揮揚,整個地下空間的光線驟然暗淡,在極為強大的力場下,所有的景物都發生了扭曲。這並不是對視覺的干擾,而是真實的物質在產生扭曲!瞬間,蘇即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重了將近十倍,有向下墜去的感覺。然而這早已在蘇的計算之內,踏地的腳運力,就已抵消了新增力場的阻礙,甚至連反重力力場都沒有開啟。和顧薩格拉布不同的是,蘇現在的身體極度輕質化,僅有二十公斤,就是瑟瑞德拉把重力增加到一百倍,也對他沒什麼影響。

蘇的一拳全然未受影響,向顧薩格拉布砸下,飽含生物毒質的骨刺也越伸越長。雖然不知顧薩格拉布的具體體質,但是蘇所分泌出的生體毒質可以直接在基因層面切斷基因鏈,藥效比普通的基因崩解毒素要強上數百倍。就算顧薩格拉布擁有十階的防禦,也抵禦不住這種毒質。

瑟瑞德拉雙瞳中泛起金光,兩束熾烈之極的光線脫目而出,照射在蘇的後背上。如果蘇執意進攻,任由金色光芒在自己的背後停留,那麼就會被光線洞穿。所以蘇不得不橫向閃移一步,避開了瑟瑞德拉的目光。而在最後瞬間,骨刺驟然伸長,尖端仍然擊中了顧薩格拉布。雖然不是全力一擊,但只要被劃破一點表皮,顧薩格拉布的結局就不會好。

骨刺劃中了顧薩格拉布的大腿,然而喀嚓一聲,尖端竟然碎裂,碧色中閃耀著點點螢光的毒液濺在他身上,瞬間蝕穿了囚服,一接觸到肌膚,就泛出大片大片的細碎泡沫,狠命向內蝕去。可是顧薩格拉布的肌膚如鐵,蘇的生物毒質並不以腐蝕見長,所以根本沒能侵入他的身體,也就沒有發揮作用。話雖如此,但若是真的鋼鐵,這一滴生物毒質也能蝕出幾個坑來。顧薩格拉布的防禦力要遠遠超出蘇此前的判斷,肯定在十階以上。

蘇微微一怔,這可不是「前知」給出的預見。但就如前知所預見,瑟瑞德拉的金色目光收束不住,直接照耀在顧薩格拉布身上。光芒所蘊含的能量可以熔蝕各種最堅固的合金,而顧薩格拉布被蘇重擊,一時還無法自如行動,肯定躲不開。

光芒照射在顧薩格拉布的胸腹之間,卻沒有發生預見中的誤傷。他的囚服在高溫下燃燒,但是金色光芒卻在他的身體上鍍上了一層暗金色的光澤,讓他看起來有如銅鑄的戰神。顧薩格拉布活動了一下手腳,從嵌入的牆壁中掙脫,跳在地上。他雙手在一起握了握,指節間竟響起了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該死,就知道沒那麼容易!」

蘇詛咒了一句,迅速繞到顧薩格拉布的另一側,用他的身體擋住瑟瑞德拉的視線,然後一拳向他柔軟的腰肋砸去。他的拳鋒上仍然突起一根骨刺,這次卻只有幾厘米長。只有短硬如鑿的骨刺,才有可能鑿穿顧薩格拉布的鋼鐵身軀。蘇的速度極快,顧薩格拉布還沒來得及轉頭,已被蘇近身,然後就感覺肋下微微刺痛!他一聲低吼,右肘橫揮,這下攻擊蘇也無法閃避,只能抬臂和他硬碰一記!

一陣沉悶的聲音即刻迴盪在整個地下監獄,幾個倒霉的囚犯聽到震音後即刻倒地不起,暗色的鮮血不斷從口鼻中湧出。

蘇若在水面滑行,迅速退後,顧薩格拉布則被巨大的反衝力撞擊得再次離地飛起,一頭撞裂了天花板。對拼之下,蘇其實吃了點小虧,他的力量較之對手還有差距。這是整整一階的距離。十階與十一階力量的對決,如果不是蘇的身體結構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優化,這次就會身受重傷。

十一階的力量和十一階的防禦?蘇不由得皺眉,如此猛人,怎會在血腥議會中毫無紀錄?又怎會被關押在這裡,甘心當一個默默無聞的囚犯?至少在蘇的記憶中,血腥議會中除了化身為超級生命的貝布拉茲,以及蜘蛛女皇,還沒有一個人能夠壓制眼前這個男人。

必須弄明白他的能力!

在後退的過程中,蘇沉思著,思緒順著格鬥域能力的體系發散推導,瞬間一個全新的能力就呼之欲出。

終級攻防,格鬥域十一階能力,以強大的肉體力量為終極目標,在力量和防禦上有大幅加成,幾乎觸及到了直接調用空間能量門檻的恐怖能力,與號稱單目標最強攻擊力的「多重攻擊」並列。

擁有終級攻防的對手絕對不會讓人愉快,也不會讓蘇愉快。這意味著只有相當於十一階的攻擊才能夠給他們造成可觀的傷害,同時還不能被他們擊中,除非有著十階以上的防禦力,否則的話幾乎就是必死。

不過,看到顧薩格拉布腰間的小孔,以及開始不斷湧出的深綠毒血,蘇的心情終於有所放鬆。

蘇對自身產生的毒質很有信心,那不是普通生物自身免疫系統能夠對抗的,預計十幾秒鐘後,生物毒質將會複製出足夠多的數量,並且佔據要害的神經組織,那時顧薩格拉布的戰鬥力將會有顯著下降,大約一分鐘後將完全失去戰鬥力。能夠在一分鐘內毒倒一個十一階的強者,這點毒素,足夠毒倒幾十萬人了。

只不過接下來的十幾秒鐘並不容易過去,蘇必將迎來顧薩格拉布瘋狂的攻擊。果然,在看到身上的創口後,顧薩格拉布立刻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怒吼聲讓整個大廳都為之震顫,碎石不斷從破裂的天花板上掉落。而瑟瑞德拉更是奮不顧身地筆直向蘇撲來!她的吼聲中充滿了淒涼,同為感知域強者的她當然知道蘇所分泌的劇毒的威力。

一道道金色光芒縱橫來去,怒吼聲更是如雷轟響,滾滾不絕。在狂風驟雨般的攻擊中,蘇有如波濤中飄浮的一片落葉,看似凶險,卻每每能夠隨著波濤起伏,巨浪過後仍安然無恙。瑟瑞德拉的目光威力無窮,停留超過百分之一秒,就是蘇也會被灼傷。而且她的雙眼中噴吐著熾熱的火焰,真正是視線所及,攻擊即至,攻擊的速度已快到了極致。而往往在她發動攻擊的前一瞬,蘇已經提前移動,讓開了攻擊路線。少數沒能完全閃開的攻擊,也只能在他身上留下不深的劃痕。

顧薩格拉布堅持的時間比預想中還要久,直到半分鐘後攻擊頻率才開始降低。這時他中毒的狀況已非常明顯,眼睛中除了瞳孔部分,都開始染上一層淡淡的綠色。這意味著蘇的生物毒質已經蔓延到了全身,只是被他身體驚人強悍的免疫系統壓抑著,雙方正在相持和消耗,一旦耗盡了免疫系統的潛力,就是顧薩格拉布身亡之時。

蘇開始劇烈呼吸,胸腔中燃燒的火焰溫度已經達到了極度危險的臨界點,再想辦法提高能量輸出的話,就會熔穿內壁的防護層,將蘇徹底變成一顆堪比核彈的人肉炸彈。他已竭盡全力,卻無力反擊。

前知不是萬能,它同樣受限於擁有者其它能力的制約。以蘇目前的實力,在瑟瑞德拉和顧薩格拉布的聯合攻擊下能夠做到輕傷閃避已經是最好的結果。瑟瑞德拉和顧薩格拉布的攻擊都已不顧自身安危,很多時候都是用的一命換一命的打法。蘇當然不會跟他們拚命,只要再拖延幾分鐘,拖到顧薩格拉布毒發倒地,就是和瑟瑞德拉正面決戰的時機。而且就算想要反擊,蘇也沒有那個能力。

顧薩格拉布揮手投足間,幾乎是碰到什麼就砸碎什麼,飛濺的碎石小塊的威力如同子彈,大些的簡直就是炮彈,被擊中的話,就是蘇也會受傷。或許是感覺到生命行將終結,他發瘋般攻擊著,有如受傷的猛犸,威勢無窮。地底監獄根本經受不住如此折騰,開始大片大片地坍塌。成噸的水泥板當頭落下,再轟然砸入地面,激起無盡煙塵灰土,場面無比混亂。然而一道道金色光線不斷掃射,在它們行進路線上的一切都被切割汽化,即使再厚的水泥碎塊也不能阻擋。直到光線射穿牆壁,進入地底岩層,等能量耗盡時才會消失。奇異的是,顧薩格拉布始終不受金色光芒的影響,哪怕是直接命中,也只是給他身體鍍上一層金色的能量膜,過段時間就會消失。

戰場越混亂,對蘇就越是有利。然而瑟瑞德拉或是顧薩格拉布也都不受環境影響,同樣擁有極限感知能力的瑟瑞德拉牢牢鎖定著蘇,而且原本不應該以感知見長的顧薩格拉布也能夠即時知道蘇的位置。兩個人之間,就如同有某種心靈感應,或者是共享視野的能力。

如此一來,蘇在感知和混亂環境下的優勢就被壓縮到了最小。前知的運轉已經接近極限,瞬間的數據處理量更是大到了需要動員全部思維中樞的程度。肌膚上不斷傳來火辣辣的感覺,既有被瑟瑞德拉目光照到,也有被顧薩格拉布踢出的亂石擊傷。而雙腿、雙臂乃至於全身的骨骼都在喀喀作響,承擔的壓力已經達到了極致。蘇瞬間的速度極快,但壓力更多來自於驟然變向,那一瞬間扭轉的力量,不亞於重炮的轟擊。

蘇的大腦中一片火燙,思維中樞已經搖搖欲墜,更致命的是前知狀態下,也開始出現數據錯誤。這將有可能產生誤判,或是發生了錯誤時來不及糾正,雖然概率小到幾乎為零,但畢竟不是真的零,任何小概率的事件,都有可能會發生。

就在這時,一個機會一閃而逝!

蘇不及細想,立刻合身衝上,用肩膀硬扛了顧薩格拉布重重的一拳,雙手狠狠砸在他相對柔軟的腹部。顧薩格拉布的重拳落下,蘇的肩膀立刻變形,整個人都被砸得倒飛出去,無力轉向的時候,還中了瑟瑞德拉的一記光束,在胸腹間留下一道深近兩厘米的焦痕。再深一點,就是開膛。一旦開膛,對蘇來說也是重傷,提供能量的高壓火流若有了出口,立刻會發生劇烈爆炸,蘇到時候可能只會留下小半邊的身體。不過這也不是致命,蘇知道,現在的自己是不會真正死亡的,或者至少在這顆星球上,還沒有手段能夠讓自己死亡。可是重歸人間,卻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看到顧薩格拉布腹部兩個不斷流著綠血的孔洞,蘇知道自己抓住了機會。新注入的毒質會讓顧薩格拉布的堅持時間縮短到一分鐘之內,只有一分鐘的話,蘇還是有信心挺過去的。

顧薩格拉布搖搖欲墜,瑟瑞德拉則變得更加瘋狂,一邊拚命攻擊,一邊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著蘇。詛咒當然沒用,但也足可見她與顧薩格拉布之間感情之深。自開戰時起,蘇所有的攻擊都集中在顧薩格拉布身上,根本沒向瑟瑞德拉發起一次攻擊。瘋狂的攻防至今,蘇一共只在顧薩格拉布身上留下三個小小的創口,但是第一個創口已經決定命運,後面兩個只是加速了這一過程而已。

打倒了顧薩格拉布,戰鬥才會真正開始。現在瘋狂的瑟瑞德拉到那時將會重新變得冰冷,理性,並徹底恢復使徒的本能。看來,顧薩格拉布正是瑟瑞德拉本世界意識的關鍵,他死了,她才會變成真正的使徒。而那時,才是前知與複製之間的較量。

若以舊時代標準而論,這將是神之間的戰爭。

複製?

有如一道閃電劃破了黑暗,蘇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立刻大變!

複製!

除了洞察之眼外,瑟瑞德拉最具標誌性的能力就是複製。這是結合了感知域對物質結構極致的洞察力和靈能域對於物質和能量細緻入微的操控而成的惟一能力。就算現在的瑟瑞德拉還不是完整形態的使徒,然而主要是使徒意識還沒有徹底復甦,身體內洶湧不絕的能量卻已與真正的使徒無異。

蘇可以借助本能使用能力前知,瑟瑞德拉當然也可以!而且她和顧薩格拉布之間的情誼非同尋常,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就此死去,而不去使用自己的最強能力?

就在蘇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已在本能地向後飛退,且是全速退向通向地面的通道,沿途中的一切障礙都被徹底撞碎。甚至一道射在大腿上的金色光芒,他也任由它在那裡燒灼,只求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抵達通道。就在這時,從側方的塵霧中驟然升起一個強悍無倫的凶暴氣息,強硬熾熱得如燒紅的鋼鐵,然後一隻巨掌從塵煙中出現,披頭蓋臉地向蘇扇下。這一巴掌全無花巧,有的只是恐怖的力量和絕對的速度!這是加載著十一階巔峰力量的一擊,即使是蘇也絕對不願意碰上,而且正因攻擊的方式簡單到了極致,才讓蘇的前知幾無發揮的餘地。

絕境之中,蘇反而無比冷靜,瞬間站定,揮肘上擊,以無比強橫的姿態硬撼這驚天動地的一擊!

掌肘交擊,竟然沒有分毫聲音。然而無形的能量風暴卻以二人為圓心瞬間擴散,整個地下監獄為之一清,所有的碎石塵埃,不論是大是小,都被猛烈的能量激得射入牆壁,所有的牢室全部被摧毀,變成嵌入在牆壁上大大小小的石塊。少數幾間純以精鋼鑄成的牢房也抵擋不住如此猛烈的能量風暴,被擠壓成一團扭曲的鋼塊,其中幾塊還從縫隙中不斷滲出血水和破碎的身體組織。

蘇的雙腿深深沒入地面,幾乎半個身體都陷了進去。如果不是用能量力場支撐著,剛剛這一下的力量可以把他整個人釘入堅硬的岩石中去。而對手的狀態也不算好,受了蘇全力的反擊,巨掌也發出沉悶的金屬摩擦聲,完全扭曲變形。向蘇發起攻擊的是一個鋼鐵般的男人,堅毅,高大,站在那裡,有如一尊不動的山巒。

當他出現時,蘇沒有害怕,反而展露出一絲微笑,這是因為,瑟瑞德拉終於翻開了底牌,此刻站在蘇面前的,才是真正的顧薩格拉布!

不遠處吼聲再次響起,中了劇毒的顧薩格拉布從灰煙中衝了出來。如果不看傷痕,兩個顧薩格拉布長得完全一樣,就連內在都是一樣,以蘇的感知也分辨不出他們有何不同。蘇說不清誰是真的,誰又是複製品,但是區分這個已經沒有意義了,即使是複製體,也能夠永恆存在,除非瑟瑞德拉想要提前終結複製體的生命。而且複製體和本體沒有任何區別,根本沒有區分的必要。

兩個顧薩格拉布,就算其中一個中毒已深,這仗也沒法打下去了。前知已經給出了惟一的途徑,逃跑。蘇卻有些還想試試。他也還有最後的手段,只要把胸腔內的高溫熾流吹出,近距離下,就是瑟瑞德拉也抵抗不住極度高溫的燒灼,儘管前知不斷揭示絕無成功的可能。

蘇弓低身體,瑟瑞德拉和兩個顧薩格拉布同時停下追擊的腳步,預防著蘇可能的致命打擊,局面一時僵持。而瑟瑞德拉則冷笑一聲,雙瞳中的金色光芒沒有旺盛,反而暗淡下去。反常的變化立刻引起了蘇的警覺。在前知還沒有給出答案時,地面上徘徊著的血肉傀儡們忽然一聲淒號,龐大的身體毫無徵兆地乾癟下去。與此同時,蘇忽然從身後感覺到一陣微弱的寒意。

蘇想都不想,反手就向背後揮去,銳利的指甲只要劃中潛藏在黑暗中的對手,猛烈的毒質就會傳遞過去。雖然是沒有特殊針對性的通用毒素,但也能夠對顧薩格拉布這種層次的對手產生致命威脅。在前知狀態下,這記攻擊有七成的把握擊中偷襲者。然而一掌揮出,居然落空!

心中剛剛升起警兆,蘇就感覺到掌緣上一痛,隨後一種極為熟悉的酥麻感覺就在傷口中蔓延。蘇大吃一驚,迅速向側方閃開,同時向側前空處狠狠擊出一拳!通的一聲悶響,一隻拳頭突兀地出現在那裡,和蘇的拳頭擊在一起。這只拳頭同樣柔軟細膩,肌膚如玉。兩個身影踉蹌著分開,蘇才看清了自己的對手,赫然是另一個蘇!

「她已經得到足夠多的數據,能夠複製出我來了?」

蘇看了看遠處得意的瑟瑞德拉,立刻轉身衝入通道,瞬間消失在向上的通道中。複製體的蘇立刻追了上去,同樣迅捷無倫,幾乎與蘇沒有任何區別。

這個時候,中毒的顧薩格拉布搖晃了一下,轟然倒地,再也爬不起來。大片墨綠色的鮮血從他身下流出,顯得觸目驚心。瑟瑞德拉眼中閃過一絲難過,旋即被熊熊怒火代替,她身形閃動,追了下去。可是才邁出一步,就被顧薩格拉布叫住。

「蜘蛛女皇說過,不准我離開這裡。所以,我不能走。」

顧薩格拉布平靜地說。

「蜘蛛女皇?那個老女人的話也能相信?」

瑟瑞德拉尖聲叫著,伸手去拉顧薩格拉布,「快跟我去追!複製體很可能不是他的對手!」

顧薩格拉布微露驚訝,問:「不是完全複製?」

瑟瑞德拉一咬牙,說:「不是!不僅如此,複製程度甚至還不到50%!」

這讓顧薩格拉布感覺到真正的震驚,他很瞭解瑟瑞德拉的力量。看了看倒在地上,已經變成屍體的另一個顧薩格拉布,他再次露出苦笑。瑟瑞德拉的能力是如此神奇,現在就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是本體還是複製體。不過,究竟是哪個都不重要了,就在瑟瑞德拉想要拉走他的時候,顧薩格拉布的臉上最終泛起了無奈卻又解脫的微笑。

一隻小小的蜘蛛從天花板上垂了下來,它是如此弱小,讓人根本想不明白它是如何在剛剛的戰場中生存下來的。然而,它的動作卻又如此之快,快到讓瑟瑞德拉也不及反應。蜘蛛落在顧薩格拉布的肩上,爬上脖頸,在他裸露的肌膚上咬了一口。兩道金色的光束旋即射來,將小蜘蛛徹底蒸發汽化,連帶著顧薩格拉布被咬的部位都燒去了兩厘米深的一塊血肉。如果只是被普通的蜘蛛咬了,它甚至還來不及注射毒液,完全不需要燒掉兩厘米深。

劇烈的痛疼讓顧薩格拉布皺了皺眉,但是很快他的臉色就變了,甚至已無法說話,只能向瑟瑞德拉深深地望了一眼,然後一頭栽倒。

「顧薩!」

瑟瑞德拉一聲尖叫,伸手想要去扶,可是手伸到一半,卻又停住。

顧薩格拉布的身體已開始泛出點點暗紅色的光芒,那是毒素引發的能量異變,說明他身體內部已然全部損毀。就毒性而言,小蜘蛛的毒質要遠遠超過蘇的生物毒素,不過這是具有特殊效果的特製毒素,和蘇的通用毒素有所不同。

瑟瑞德拉怔怔地看著顧薩格拉布的屍體,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突然,她的思緒一時冰封,完全不再活動。蜘蛛毒素一瞬間已經破壞了顧薩格拉布超過20%的身體組織,幾個重要組織器官更是完全損毀,再也沒有完全複製的可能。就算複製成功,她得到的也不是原來的顧薩格拉布了。

從重見,再到徹底失去,前前後後不過是幾分鐘的時間,即使對於思維速度千萬倍於人類的使徒來說,時間也太短,落差也太大了。

與此同時,在深紅城堡那瀰漫的黑暗中,拉娜克希斯緩緩步出,走上天台。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一望無際的大海,海的盡頭,則是一線大陸的輪廓。她如玉雕成的五指間,一隻小小的蜘蛛正在歡快地爬來爬去。凝望著深沉的大海,她似乎想著什麼,眼神有些空洞和迷離。忽然之間,一抹微笑浮上她的唇邊,而後五指忽然收攏,啪的一聲,小蜘蛛在指間被捏扁!在垂死之際,它竟然發出嚶嚶如人類嬰孩般的哭聲!

在小蜘蛛身亡的同一時刻,顧薩格拉布的屍體猛然爆裂,炸成一團血水!大潑的血和碎肉如雨落下,淋了瑟瑞德拉一頭一身。她仍是呆呆地跪坐著,滾熱的血澆在身上,竟透出股馨香氣息。一滴血從瑟瑞德拉的眼瞳上滾過,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線,似永難彌合的傷口。

拉娜克希斯伸指一彈,小蜘蛛的屍體就從指間飛出,掉落在天台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翻翻滾滾地走著,直到撞上一雙擦得閃亮的皮鞋,才停了下來。

戴克阿維達俯身,用戴著雪白手套的手拈起了小蜘蛛,捧在手心中仔細看了看,才走到蜘蛛女皇身後,輕聲問:「這是……」

「一隻小蟲子,心情好的時候就捏死了,還需要什麼理由嗎?」

拉娜克希斯輕笑回答。

「可是這隻小蟲子……您說得實在太對了。」

戴克阿維達態度轉變的速度,和他散播黑暗的速度很可以相提並論。

千里之外,瑟瑞德拉瞳孔中的裂隙越來越深,如金色琉璃一樣的眼瞳忽然啪的裂開、破碎,然後化成片片金色冰塊,逐漸沉入瞳孔深處。她的雙瞳中,取代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寒。

瑟瑞德拉再站起時,氣勢已完全不同。看著顧薩格拉布的屍體,她淡淡地自語著:「拉娜克希斯,這個老女人我不會放過她的。你可以安心地去了。」

千里之外,拉娜克希斯忽然又笑了起來,笑得風輕雲淡:「活了至少有幾十萬年的傢伙,也好意思來說我?」

這一句話,近在咫尺的戴克阿維達努力著,總算沒有聽清。

《狩魔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