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蘇終於從沸騰的生物基質中浮出,徐徐升上天空。他赤裸著,無論身體還是容貌依然完美,淡金色的柔軟短髮飄揚著,碧色的眼瞳則閃著些迷茫。
如同從迷夢中醒來,蘇許久才吐出一口氣,然後雙眼中才恢復了神彩。他先是看了看自己的身體,然後視線才落在下方的生物基質上。原本半固質的生物基質沸騰不已,已完全液態化,不斷有大片的泡沫從深層泛起,然後破裂,釋放出大量劇毒的氣體。
在每一滴生物基質內,原本的細胞都在和入侵者瘋狂戰鬥著,不,確切點說,它們正在被吞噬。經過三天瘋狂的分裂、生長、戰鬥、吞噬,入侵者已經從原始的十幾升繁殖到現在幾乎遍佈生物基質的每一個角落。再過一小時四十分,所有的生物基質都會被入侵者吞噬轉化。
蘇安靜地看著一切,如果需要,他可以掌控每一個入侵者細胞的動作。瞬間需要入理的數據量已不是用億為單位能夠概括,可是蘇卻處理得輕鬆自然,而且行有餘力。
如果在高倍顯微鏡下看,現在的入侵者更小,質量卻更大,除了長而有力的尾巴之外,還有三組可以控制方向和加速的鞭毛。甚至十幾個入侵者組合而成的細胞聚合體就能施放出微弱的力場。現在的入侵者已經和蘇沒有覺醒時完全不一樣了,它伴隨著蘇的成長,已經經過兩次大的進化,小地方的改進不計其數。構成生物基質的細胞活性並不比本地星球強大太多,和入侵者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戰爭。
第三代的入侵者,在細胞層面的戰爭中,已是所向無敵。
沸騰的生物基質漸漸平息,但已完全液態化,水面徐徐下降。透過半透明的生物基質,可以看到數以萬計的卵泡已然形成,裡面不知在孕育著什麼。
看著入侵者的輝煌戰績,蘇忽然思緒一動,想起了最初的日子。那個時候,曾經有一個栗色短髮的火辣小妞,指著他大聲宣佈,「你是我的了!」
然後對他一路追殺,最終在叢林深處,反而把自己淪陷了進去。那是身與心的徹底淪陷。她始終不曾知道,在她離去後,整個晚上,蘇的腦海中都迴響著那首《歡迎來到叢林!也就是那個下午,蘇的入侵者留在了手槍上,並被她帶走。
那是麻煩的開始,也是一切無法忘懷記憶的開始。
那些如火如流的過去啊!
蘇雙臂環繞,下意識地擁抱著自己。這具身體又是全新的了,內部結構再次更換了三分之一。現在就連蘇自己都不願意去探究身體內部那些層出不窮的新功能,所有有關生物的常識都被打破,他自己也說不清自己究竟算是什麼。他的外表仍然是人類,甚至還保留著男性所有的特徵,雖然面目如畫、肌膚如玉,卻於靚麗中透著無可比擬的凜然,那是柔紅之下的烈火。沒有任何人會懷疑蘇雄性的身份。
在重組了身體後,無意識下蘇又選擇了人類的身體,至少是外表。其實蘇這次重組進化,根本沒有考慮外表,哪怕進化成再古怪的外型也無所謂。可是結果卻依然是人類的男性,只是更加漂亮了。現在的蘇,已是數學意義上的完美,再也找不出一點瑕疵。看到自己外表的同時,蘇也明白自己的潛意識最深處依然有著堅持,那是直到意識消散才會放棄的堅持。蘇自己對於人類身份其實已不在意,只是那些記憶,那些不捨的牽掛,讓他放不下人類的身份。哪怕是為了保護那些心愛的人,不得不放棄人類的身體結構,也至少要保留外表。
現在的蘇,已經明白了許多過往不曾明白的事。比如說,為何隨著每次進化,他都會變得越來越漂亮。其實這是本能的一種選擇,隨著對人類社會的深入理解,本能已經察覺到外貌的重要性。在人類的世界中,無論哪個時代,無論男女,漂亮的總是會有許多便利。於是本能不斷參考其他人的反應修正外貌,卻又為蘇保留了讓人一見不忘的特徵,那就是一雙深不見底的碧色眼瞳。所以蘇才會越來越漂亮。可是本能並不能理解,在很多時候過於出眾的外貌反而意味著危險。而另一方面,蘇自己的氣質和內心深處那些打動人心的地方,才是他魅力的源泉。
蘇輕輕歎了口氣,如果能夠選擇,他仍然願意保持完美的容貌和身體,雖然現在無論變成什麼樣子,他都相信帕瑟芬妮不會離開自己,可是生得漂亮,還是會讓她感覺到愉悅,不是嗎?
一剎那間,所有模糊的記憶都已恢復。
他想起了逃出實驗室時的驚險,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對自由和生存的本能渴望讓他抓住了那一瞬而逝的機會。那時的蘇只是一團拳頭大小的不規則肉塊,為了逃跑,他至少變化了數百種形態,最後放棄了99%的細胞,才順著通風道逃出了實驗基地。蘇甚至確切記得逃出來的細胞數,十三個。在以後一段很漫長的日子裡,蘇一直以近乎於病毒的形態生存著,最終選定了人類的形態。
不論是病毒,還是成長為人類少年,莫名的恐懼始終籠罩在蘇的心頭。而對於往昔記憶的模糊,其實也很正常,那時的蘇經常只有十幾個細胞,哪可能記得清楚。可是現在怎麼又記起來了?
生命中有著無窮奧妙,此事只要細想,就會不由自主地感覺到敬畏。然而,只要蘇想知道,貝薩因都神文就會把一切奧妙都剖析得清清楚楚,展示在蘇面前,這才是真正的驚怖。
好不容易才從過去的記憶中掙脫出來,蘇的心卻越發沉重了。似有一片無形的陰影罩在心頭,卻又不知道那是什麼。伴隨著他長大的恐懼更加真實,可仍然不知來源,只是現在可以確定,那恐懼真實存在!
蘇的目光再次落在生物基質的中央,那裡曾經是羅切斯特本體所在地,現在卻是一片空白。大腦的所有物質,都已被蘇轉化或者直接吸收。而關於使徒的記憶,也如片片碎裂的玻璃,存貯在蘇的記憶中。使徒的記憶過於龐大,即使是蘇也需要時間慢慢消化。不過他現在不急,還有得是時間。現在,蘇更願意沉浸在過去,沉浸在屬於人類的身份裡多一些時間,因為很快,這些都會變成奢侈的享受了。
麗,梅迪爾麗,帕瑟芬妮,拉娜克希斯,裡高雷,裡卡多,莎莉……一串長長的名字如水般流過,讓他感慨不已。都說,老人才會喜歡回憶過去,蘇無奈苦笑。他已經老了嗎?不是,不是這樣,只是蘇預感,自己已行將走到一生的盡頭。
他飄浮著,忽然仰天發出一聲無聲咆哮!這記咆哮,是嘶喊,也是召喚,是在召喚他的孩子們,到南大陸來見他。只要在這顆星球上,只要有蘇的血脈流傳,不論躲藏在哪個角落,也無論處於何種狀況,它們都會聽到蘇的召喚,而且無法拒絕。
在大陸西岸的某個小鎮,生活依然安寧。大約有三百餘人在小鎮中聚居,和每個聚居點一樣,生活艱苦而又安定,殘酷卻也有基本的規則。不知為什麼,小鎮並未受到遍佈大陸的機械蟲潮洗禮,而人們對幾十公里之外發生的事就已一無所知。這裡的環境得天獨厚,只要出海捕魚就不用擔心吃的,實際上,小鎮中甚至還存在著浪費食物的現象。海中的魚太多了,一條小船出海,一天一晚的功夫就是成噸的漁獲。鎮中的人口沒有增加的原因,是因為海魚的輻射太重,而人們變異得太厲害,生命也就縮短到了不到三十歲的程度。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小鎮中多了一個小小的女孩。她很瘦弱,衣衫襤褸。雖然看起來只有七八歲,但是已經透出了清秀。如果在平時,她會早早告別女孩時代,成為某個男人的愛物,不過在小鎮中這段的時候,她卻十分安全。
小女孩的行蹤時隱時現,人們總是看到她,可是當有男人想要幹點什麼時,又總會發現怎麼都找不到她。等到用其他人或者是其它方式去了慾火,她又會在視野的邊緣出現。而更多時候,男人們並不會打她的主意。她還太小了,而且身上的變異組織多得出奇,零零碎碎掛在身上,像熟透了的葡萄。
沒有人知道小女孩的來歷,他們只知道她沒有父母,也沒有親人。鎮上的人經常看到她在垃圾堆中翻找腐爛的魚充飢,有時候也會有人故意放整條的新鮮魚在她常出沒的地方。這在荒野時代是很不可思議的事,但在小鎮中卻並不顯得太荒謬,因為這裡不缺魚。
在某一個清晨,小鎮中的人醒來,忽然發現在鎮中心廣場上,有人用血淋淋的顏色寫著:「快逃,分散,不要到晚上還呆在鎮上。」
有人相信,更多人則是嗤之以鼻。小鎮上的生活富足而寧靜,至少沒有人會餓死,誰會離開?荒野上的危險不言而喻,誰又會離開這裡,跑到荒野上去?
黃昏時分,還是有幾十個人離開了小鎮,走向茫然未知的荒野。這是很瘋狂的舉動,可是發自本能的恐懼卻讓他們下意識地選擇了離開。沒有人發現離開的和留下的規律,那些離開的人,都曾經或多或少地對小女孩表達過善意。
不過就是這些離開的人,都沒有察覺小女孩悄然消失了。
夜終於降臨了,留在鎮上的人們畢竟還是忐忑不安。他們莫名地越來越緊張,然後其中感知最敏銳的,就隱約聽到了空中傳來的嗡嗡引擎聲。一隻機械偵察蟲出現在小鎮的上空,它很小,又飛在千米高空,小鎮上都是普通人,根本不可能發現它的出現。一秒鐘後,這塊區域有數百大型生命的信息,已經通過載波傳到了千里之外。就在數百公里外,上萬的機械單元啟動了引擎,開始向這裡飛來。
在北地,堆積的凍土忽然裂開,從裡面竄出一個小小的身影。它筆直站立,盡量拉長身體,先是望望天空。空中全是陰沉的輻射雲,光線很暗淡,天空中連只飛鳥都沒有。但是在它眾多的複眼中,卻倒映出不只一隻飄浮於天上的機械偵察蟲。那些機械偵察蟲在輻射雲中飄進飄出,幾乎不可能被發現,卻都在它眼中倒映出來,一隻不漏。
它瞬間計算了逃跑路線,卻發現空中的偵察蟲根本沒有死角,想要安靜而快速地離開完全不可能。它猶豫了一下,開始計算在雪層和地下前進的速度,可是還沒有真正開始計算它就知道,這樣花費的時間會多出太多。雖然血脈深處傳來的召喚裡沒有提到具體的時間要求,可是它卻從中感覺到了一條預設的時間底線。這是發自本能的感覺。
一想到那個召喚,它忽然顫抖了一下,在深深的畏懼中又有一絲興奮。來自父體的召喚喚醒了它身體最深處的本能恐懼,它不願面對父體,卻又無法抗拒這召喚。而在另一方面,它卻又對父體有著一絲好奇,想要看看這個讓媽媽記憶深刻的人究竟是什麼樣子。
它猶豫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從雪堆中一躍而起,懸停在離地一米左右的超低空,身體拉得筆直,忽而如箭般射出!它的速度越來越快,以至於在空中拉出一道明顯的軌跡,尖銳的嘯叫遠遠傳出,激盪的氣流捲起地面大片積雪和塵土,在它身後構成一道滾滾煙龍!
它的速度越來越快,而且依然在不斷加速。高速飛行時帶起的聲勢是如此之大,根本不需要偵察蟲,就是普通人類也能在幾公里之外看到。天空中的偵察蟲一陣騷亂,第一時間把信息發送出去。地面上超高速移動的生物在它們的目標列表中,很可能屬於最頂端的超級生命。頃刻之間,周圍空域的偵察蟲陸續向這片區域匯聚,前方阻截,後方追擊,沿途的大群機械單元也開始緩緩轉向,向計算出的預定地點阻截。
然而幾分鐘後偵察蟲就發現了自己的錯誤,根本追不上貼地飛行的目標。而當前方一個機械蟲群調動到位時,小傢伙早已提前一刻從阻截點穿過,加速而去。幾百平方公里範圍內的機械蟲群已臨時聯結成網,迅速計算出了小傢伙新的活動軌跡,然後又調集了一群數量上萬的作戰單元佈置了新的攔截網。
小傢伙的心底此時也是極度鬱悶的,它僅僅是藏在地下昏睡了一段時間,怎麼外面那些討厭的鋼鐵傢伙就變得這麼多了?而且到處都是。在它的眼中,自然看不出機械和生物有什麼區別,不過它感覺得到,所有機械單元背後存在著某種強大的意志,因此這些機械單元都被它視為某種巨大生命體的一部分。
而且一路奔行所看到的景象,也讓它的心中暗暗震驚。大地是如此荒涼,根本看不到任何大型生命的存在,到處死氣沉沉,宛如沒有生命的世界。生物並不必然是它的食物,可是這種沒有生命的環境卻讓它感覺到寒冷和寂寞。就在此時,前方的低空中開始出現大批作戰單元的影像,星星點點的光芒是高能光束即將發射的前兆,而小傢伙也感覺到了某種強烈的危險,那是被鎖定的預示。
就在高能光束行將發射時,小傢伙猛然咆哮,低沉的音波遠遠擴散開去,震得前排的作戰單元都在搖晃震動,被鎖定的感覺頓時減輕了許多。但音波震盪僅僅是表面層次的攻擊,真正的威脅是附著在音波上悄然鎖定所有作戰單元的力場,它們是如此微弱,以至於作戰單元的偵察感知組件根本沒有任何察覺。
小傢伙通體閃亮,驟然加速,瞬間速度已經突破了1000公里!它如一顆流星,轉眼間衝破作戰單元的重重封鎖,揚長而去。高能光束射出時,立刻激活了隱藏的力場,雖然力場只對高能光束造成了十分微弱的影響,但對脆弱的光束發射器來說卻是極為致命。一隻隻作戰單元的光束發射器紛紛爆炸,小型的作戰單元直接被凌空炸散,大型單元也受損嚴重,只能勉強維持飛行能力。天空中燃起了成片火雲,燃燒的殘骸不斷從空中墜落。
而小傢伙此刻已在十餘公里之外,並且很快離開了偵察蟲的監視範圍,就此遠去。它的策略成功了,那就是用絕對高速脫離,以讓機械蟲群不及反應。既然已經響應了召喚,它就把所有可能的命運都拋之腦後,去面對自己的父體,哪怕是被父體直接吞噬,那也要在毀滅之前,讓父體為自己取一個名字。
它想要一個名字,已經很久很久了。
就像它看到的那樣,北大陸絕大多數地域都已經變得死氣沉沉,甚至比核戰爆發之後的第一年還要荒涼。大湖西域本來是人類的密集居住區,然而現在無論是鋼鐵之門還是小型的聚居地,都已成為廢墟。是徹底的廢墟,不要說人類,就是任何大一點的生物,哪怕是從未滅絕過的老鼠都全然消失。假如有人進入那些廢墟,會看到大量屍體堆積在一起,其中有人類的,也有其它各式各樣生物的,它們大多還保持著生前活動的姿勢。災難是突然降臨的,以至於幾乎沒有人反應過來。
屍體早已腐爛,卻沒有任何食腐生物活動的痕跡。無論是禿鷲還是野狼,甚至是老鼠,都同樣變成了屍體。
已經是冬天了,氣溫早已降至零度以下,屍體都已冰封,於是災禍降臨的一刻也就此凝結。要到明年春天冰雪消融的時候,屍體才會徹底腐爛,慢慢化為枯骨。或許是錯覺,如果有人站在此刻的大地上,會覺得格外地陰暗和荒涼。但如果感知域達到了十一階以上,就會察覺到環境中極微小的變化。世界的確在變冷,並且變得暗了。
整個北大陸還有生機的區域已經寥寥可數,龍城是其中最大的一個。雖然城市的少半也在戰火中被摧毀,但是依然保留下過半的建築,而且龍城中依然有超過五萬的人口,其中大多數是從龍城外匯聚過來的戰士們。擊退了上一次恐怖蟲潮後,原本門禁森嚴的龍城就徹底放開了限制,任何人都可以進入龍城尋求庇護,當然,在未來的戰鬥中他們也需要在最危險的第一線拚殺。不管有沒有能力,也不管來的人是壯年還是老弱病殘,龍城都是一任的歡迎。在這種時候,每一個能夠扛得起槍的人都是寶貴的戰鬥力,而大人物們,比如說摩根將軍,則考慮得更加長遠。不用親自去看,就可以知道荒野上倖存的人類數量已經降低到了幾乎可以忽略的數字,而龍城中這點人,已經接近於維繫種群的極限。如果數量再少,哪怕是最終消滅了機械蟲群,那麼人類的繁衍也會出現問題。所以摩根將軍願意接納任何人,因為食物和能源都富足到了可以供劫後餘生的人類使用上百年的地步。
龍城中在歷次劫難中都沒有受過戰火波及的建築已經不多了,暗黑龍騎總部是一個,帕瑟芬妮的私立醫院又是一個。在很多人眼中,始終沒有重兵保護的私立醫院完全是個奇跡。
在私立醫院的地下實驗室內,海倫罕見地什麼都沒有做,而是一個人坐著,竟然在發呆。她坐在沙發裡,旁邊的小几上放著剛剛煮好的咖啡,悠遠深長的香氣繚繞不散,證明咖啡本身的品質和烹製手法都無可挑剔。實驗室黑沉沉的,只點著一盞燈。昏暗的燈光灑在海倫身上,勾勒出優美的剪影。
她不知在想著什麼,偶爾才會淺淺地嘗一口咖啡。每當這時,金色的長髮就會搖曳起伏,如同一汪金色的波浪。雪伏在海倫腳邊,卻是非常焦躁。它不斷地甩著尾巴,時不時用牙齒啃咬著一截合金棒。那根不起眼的棒子是海倫最新研製的配方,還只能在實驗室中生產,但是硬度與韌性幾乎都是已知材料中的極致。可在雪的嘴裡,它卻不由自主地扭曲變型,不斷發出吱吱嘎嘎的呻吟。雪的複眼中光芒閃爍,十分雜亂無章,而尾巴抽擊到的地方,會在特製混凝土上留下一個個淺坑。
雪不是煩躁,而是在恐懼著。如果不是呆在海倫的身邊,它早已壓抑不住心底深處的恐懼,響應本能深處發來的呼喚,奔向南方了。召喚突如其來,毫無預兆,但雪就已知道那一定是父體發來的召喚。沒有為什麼,它就是知道。只有呆在海倫身邊,貼著海倫身體的某個部位時,深深的恐懼感才會被沖淡一些,它才能稍稍控制自己的行動。可即使是這樣,被恐懼折磨的雪也只能依靠摩擦身體表面或是咬嚼硬物來壓抑恐懼。悲劇的是,它的身體太強大了,哪怕合金棒都要被嚼爛了,牙齒卻依舊無損。不,還是有幾顆牙齒缺損了,但立刻修補完畢,並且根據缺損程度重新調整了牙齒的成分,以使其更加堅固。這個過程給雪帶來輕微的痛苦,它立刻把來之不易的痛苦放大到數百倍,如此方能稍稍忘記內心的恐懼。
海倫杯中的咖啡終於見了底,她放下杯子,輕輕歎了口氣,伸出手,說:「雪,來,到媽媽這裡來。」
聽到海倫的呼喚,雪立刻嗚咽一聲,閃電般躍上海倫的雙腿,蜷成一團,死命往懷裡鑽。在海倫的懷抱裡,才能讓恐懼徹底地消退。海倫微微皺了皺眉,雪的身體不大,可是此刻已經有接近五十公斤重。質量是堅硬的基石,雪的身體強度達到如此境界,只有五十公斤,已經是密度低得可以了。要不是海倫把自己的格鬥域能力提升到了一階,還真的經不住現在的雪壓。
海倫輕輕撫摸著雪,終於深深地歎了口氣,輕聲地說:「不要怕,有媽媽在,不會有人把你抓走的。」
聽到海倫的話,雪懵懵懂懂地點點頭。它其實根本不相信海倫的承諾,因為從召喚中它已經隱約可以感覺到父體的力量。所以現在的點頭,只是讓海倫安心,也讓它自己能夠最後享受一下媽媽的溫暖。等到晚上,海倫睡著之後,雪就會悄然離去,回應父體的召喚。不管見到父體後是生是死,那都是以後的事了。雪知道,父體既然能夠召喚自己,也一樣能夠找到這裡。它很害怕父體和母親之間再次相見,因為那很可能會發生非常不好的後果。
雪現在很清楚,自己的存在原本就是個錯誤。媽媽是瞞著父體創造出自己的,這很難說是好是壞,不過是壞的可能性更大。它對於父體有好奇、有畏懼,也有一點隱約的毀滅衝動,而完全沒有人類父子之間的那種感情。它原本想要跟在媽媽身邊,悄悄地成長,等到將來有了足夠強大的力量時再來保護媽媽。可是沒想到,就在這時,父體的召喚降臨了。
雪動了動,把自己裹得更加舒服了些,然後沉沉地睡了過去。這可能是今生最後一次安心的睡眠了,雖然對於它來說,睡眠根本就沒有意義,也不是它原本應有的本能。
海倫輕輕撫摸著雪,一股柔和的溫暖滲入雪小小的身體,悄然將蘇留下的印記撫平。雪舒服地伸了伸刀鋒,即使在睡夢中,也顯露出徹底輕鬆的滿足。
在南大陸的山腹中,蘇忽然張開了眼睛,碧色的目光銳利之極,似乎穿透重重山巒、大地和大海的阻礙,落在了北大陸上。在那裡,他發現了一個未知的血裔,而發現的原因,就在於有人出手抹去了自己對於血脈後裔的召喚。這種召喚神秘而複雜,即使在超級生命間也是極為罕見,哪怕是相隔無數星系之遙,也能夠為對方所感知,並且召喚他來到自己的身邊。惟一的例外是後裔的力量已經超過了父體,才有可能抵制召喚。
召喚的原理不明,最初的作用也不清楚,但是就像其它能力一樣,它也是深藏於血脈本能中的一種強大能力,剛剛覺醒。
可是竟然有人能夠抹去蘇的召喚?
不過這並不是蘇真正關心的內容,而是,為什麼會有第三個後裔?它是誰?它的媽媽又是誰?
蘇動了動,似乎想要立刻飛向北大陸,但是仍然忍了下來。山腹中已經完全變了。下方成為一個清澈的湖泊,湖水中飄浮上無數大大小小的卵泡。而在原本羅切斯特本體所在的位置,正有一個新的大腦在迅速生長。它不斷蠕動著,已經有幾十立方米大,卻還在生長著。在那顆大腦內,無以計數的思維中樞正在生成。雖然每個單體思維中樞的功能都僅僅是蘇那些三級中樞的幾十萬分之一,但是集合起來的數量卻要遠遠超過這個倍數,而且維護簡單容易,不像三級中樞需求那樣高。這顆大腦發展沒有止境,如果能夠得到足夠多的物質和養分,甚至可以生長到比行星還要龐大。
主腦,上級生化兵器,本身的戰鬥力接近於零,卻是生化兵器的核心和中樞。它以龐大的計算能力指揮以軍團為單位的生化兵器,可以對整個星系的戰爭加以決斷。如果說生化兵器更多是依靠數量制勝,那麼擁有了主腦後,它們就成了一架可怕的戰爭機器,嚴謹精確,可以在每一個細節將破壞力放到最大。主腦的作用,只有在大兵團作戰時才能發揮到最大。
在戰爭之外,蘇也可以利用主腦龐大的計算能力進行諸多的分析計算。要解析羅切斯特留下的大量資料,原本至少需要數十年的時間,而隨著主腦的成長,整個過程可以縮短到數年、數月甚至是幾天之內。
這點時間,蘇還是等得起的。反正在重歸北大陸之前,他還要見見自己的孩子們。那些小傢伙,一定已經嚇壞了吧?至於那第三個孩子,和它的媽媽,蘇已大致知道是誰了。當計算能力達到了一定程度,某種意義上也就相當於提升了智慧。世界上哪怕有千萬種可能,在億萬次為單位的計算基數面前,也不過是瞬間可以得到的答案。
那些小傢伙們,一定已經嚇壞了吧?蘇想得輕鬆,可是小傢伙們卻一點也不輕鬆。
當雪醒來時,已經不再是媽媽溫暖的懷抱,四周都是冰冷的牆壁。強悍的本能告訴它,已經是第二天中午時分了,但因為身處地下室的緣故,周圍都是黑暗。哪怕是絕對的黑暗,雪也能清晰看到周圍的一切,和白天沒什麼區別。它那些複眼,都是遠遠領先於時代的感知器官,有沒有光線都沒有關係。雪不怕寒冷,也不怕黑暗,可是現在還在媽媽的實驗室裡,卻讓它害怕到無以復加。
為什麼會睡這麼久!雪完全不知道答案。它只知道,父體的召喚期限已經快到了,而它無論如何也不能在規定的時間內趕到南大陸,就是飛也不行。完不成父體的召喚又會怎麼樣?雪完全不知道。可是它知道,父體如果生氣,那麼後果肯定非常嚴重。如果父體來傷害媽媽怎麼辦?它又能做什麼?在父體面前,雪甚至連動一下都很困難。
雪急得快要瘋了,它不顧一切地發出尖銳的叫聲。叫聲的音波遠遠超出了人耳的聽力範圍,但它可以通過血脈聯繫傳到父體那裡,哪怕是相隔數個星系。裡面的訊息很短,卻足夠表達出雪的意思:「我要遲到了,但一定會到。我不會反抗,所以別為難媽媽。」
雪知道,媽媽已經將父體的召喚從自己身體中抹出,而先前的恐懼又壓制得它太厲害,所以它才會昏昏睡到現在。可是既然已經召喚了自己,那麼媽媽所做的事,父體又怎麼會不知道?如果說先前自己不回應召喚還可以抱著僥倖,期待父體不會發現自己,媽媽這樣做,就等如給了父體一個明確的座標,讓他不光知道自己的存在,還知道了她在這裡。
所以雪現在要做的,就是立刻趕到父體身邊。它明白,自己的存在對父體其實是威脅,超級生命之間沒有親情可言,那是低等級動物為了群體生存才會有的功能,而當超級生命生長到極限時,甚至會劃定星系為自己的獵食地域。
雪立刻站起,可是小小的身體剛剛立起,卻突然空乏無力,又軟軟地癱倒下去,再也動彈不得。它登時嚇得傻了,旋即想起,除了媽媽,誰又會對它的身體如此瞭解,能夠將它所有的力量抽空?可是這又是為什麼?媽媽難道不知道,如果它不能及時趕到父體身邊,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嗎?
雪拚命想要站起,然而平時輕盈至根本感覺不到重量的身體此刻卻重逾千斤,甚至連用節肢支撐起身體都做不到。它奮力掙扎著,已經用上了能夠想到的一切方法,卻完全找不到自己應有的力量。它甚至拚命咬著能夠夠得到的一切東西,想要恢復點力量,可是能夠咬斷最鋒利合金的牙齒,現在卻連塊纖維布都撕不破。它身體的每個部件,都是海倫精心調製過的,想要控制它的行動,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
雪依然不肯放棄,努力掙扎著。
私立醫院一樓的一個小房間已經被改成了會客廳,佈置簡單卻溫馨。如果輻射雲散開的話,那麼灑落的陽光就會透過狹而高的窗戶照射到客廳裡,把溫暖散播在每個角落。海倫提著精巧的小水壺,專注地把滾燙的開水注入茶壺中,然後凝視等了片刻,才把茶水注入瓷杯,凝成一汪碧綠。茶氣清新悠遠,已深得東方茶藝的精髓。
在海倫的對面,坐著的是約什·摩根將軍。他明顯消瘦了,不過精神依舊。看著海倫,老人的目光也變得柔和了許多。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回味良久,才展露出欣慰的笑,感慨地說:「已經十多年沒有喝過這麼好的茶了,當年你媽媽還在的時候……」
「不要提她。」
海倫面無表情地收拾著茶具。
約什·摩根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鬍子,猶豫了一下,還是說:「當年的事情,是我很對不住她,也對不住你。能夠看到你慢慢長大,我也很欣慰……」
「我不欣慰。」
海倫收拾好了東西,安然坐下,臉上又浮起機械般的表情,淡淡地說,「而且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再說也沒有意義。好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一定要來見我。如果沒有特別重要的事,那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的見面。」
摩根將軍摩擦著雙手,這位曾令無數人聞名喪膽的「暗黑之龍」竟顯得有些侷促不安,說:「海倫……其實,我也沒有什麼很重要的事,就是……嗯,我要離開一段時間,恐怕沒辦法再照顧你了,所以想再看看你,當然……我還是有可能回來的,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離開?」
「是的,我得離開一段時間,嗯,可能不會很長,你知道……」
「不會很長?」
「當然!我是說,很可能下個月就能回來,說不定還能更快點,事情並不都是會被準確預測的。」
在海倫平靜如水的目光注視下,摩根甚至不敢迎上她的目光,雙手握緊又鬆開,額頭上也開始不斷滲出汗水。他感覺到自己說錯了什麼,或者是海倫已經察覺到什麼,想要補救,卻幾次開口都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海倫打破了僵局:「你要去找女皇嗎?」
摩根沒有承認,可是雙手卻稍稍握緊,無形中洩露了心事。他抬起頭,看著海倫的眼睛。海倫機械而精確地美麗著,一點都沒有變化。就是再過一個小時,她的表情也同樣不會有任何變化。那種靜而無形的壓力,則會隨著時間而累積。摩根的耐心和毅力當然不止一個小時,可是他非常瞭解海倫,也知道任何事情想要瞞過她幾乎沒有可能。從很小的時候起,海倫就展露出絕非人類的恐怖智慧,現在更加無可測度,她說出口的話,就是已經有了絕對把握,除非不準備回答。
終於,摩根苦笑了一下,說:「是,我要去追拉娜克希斯。所以……」
海倫打斷了他的話:「所以很可能再也回不來了,是嗎?我的判斷是,你肯定回不來。」
摩根怔了怔,歎了口氣,說:「你總是這麼聰明,有時候就會顯得很不可愛。」
海倫淡然一笑,說:「我這麼聰明,不也是你給改造的嗎?」
摩根臉上的皺紋顯得更加深了,說:「當年的事……」
「當年的事已經發生了,所以並不重要,我也不會在意。僅僅是提醒你一個事實而已。我想知道的是,你為什麼要去和女皇決戰?我不認為你有哪怕是1%的機會。」
海倫問。
摩根深深吸了口氣,說:「結果並不一定是決戰,我只是……去看看她的狀態,再決定接下來的事。哪怕她打破了我們當年的約定,也不是完全沒有挽回的餘地。」
「為什麼?」
海倫毫不放鬆,也沒有偏離目標。
「因為這個。」
摩根打開了腳邊的老式皮箱,從裡面取出一個不大的鐵箱,放在了茶几上。鐵箱並不大,也不重,甚至還帶了點鐵銹。鎖住箱子的是把老式銅鎖,隨便哪個三階力量的能力者都能一把擰開而無需鑰匙。然而,海倫卻從鐵箱內部感覺到一種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瞬間心跳就加快了數倍!
「這是什麼?」
海倫臉色蒼白地問。她按住狂跳的心臟,身體往後縮著,下意識想要遠離那個小小的鐵箱。
「這是完整體的一部分。確切點說,是三分之一。」
摩根說。海倫這次沒有插話,而是等待著,她知道摩根將軍必然會解釋。
「在大戰爭之前,聯邦就發現了一處墜毀的外星飛船殘骸,並且據此建立了一系列的絕密研究項目。這是你已經知道的了。飛船的殘骸中居然還包括了外星生命的一些殘缺部位。這些樣本就是人類能力的最初來源。在樣本中,舊時代的科學家們一共分離出了五種不同的基因組。然而,就在對樣本的研究將要取得決定性進展時,戰爭爆發了。至今也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全球性的核戰爭會突然爆發。而在血腥議會成立後,我們重新找回了大部分項目的資料,繼續開始研究。現在我們已經知道,那五份樣本,其實就是五位使徒。」
就在摩根將軍稍稍停頓的時候,海倫淡淡開口:「的確,我就是使徒之一的主腦。我應該為此謝謝您嗎,我親愛的父親?」
摩根歎了口氣,沒有理會海倫的嘲諷,而是繼續說:「剛才我說的那些,大多數你已經知道了。而在戰爭之後,繼續研究使徒樣本和外星飛船殘骸時,我們意外地發現了另一艘墜落的飛船,從科技體系看和前一艘飛船屬於同一個文明,但不同的是,那艘飛船上的生物還有著微弱的活性。而在初步探查後,當時得出的是一個驚人的結論,這些還有活性的樣本,就是我們夢想中的超級生命!而且它的基因是如此完美,又如此複雜,即使我們極盡想像力,也無以形容那種震撼人心的魅力!因此,它被命名為完整體。而誰得到了它,誰就有可能一躍而成為永恆的超級生命。如果放在舊時代,那我們就將與諸神並列。雖然當時這個秘密只有極少數的幾個人知道,但即使他們當時都是站在人類能力巔峰的強者,這也是無法抗拒的誘惑。所以最終,對完整體的爭奪導致了他們徹底決裂,變為兩大陣營,並由此導致了漫長而血腥的戰爭。這場戰爭,幾乎將當時所有的能力者全部捲入,最終導致了接近90%的能力者戰死。而那場戰爭,就是血色黃昏。不過從開始直到戰爭結束,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血色黃昏真正的起因是什麼。」
頓了一頓,摩根接著說:「血色黃昏之後,我們把完整體分成了三份,由我、拉娜克希斯和貝布拉茲分別保管。現在在你面前的,就是其中的一份完整體。」
「完整體和我有什麼關係?」
海倫問。但是她下意識的躲避動作雖然掩飾良好,卻依然洩露了心事。完整體可不是誰都能感應得到的。
「完整體不光具備研究價值,其本身的活性也強大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事實上,到目前為止所有的實驗表明,我們甚至找不到一種可靠的辦法能夠完全徹底地毀滅它。為了安全,我們才把完整體分成了三份,被切分的完整體之間仍然以某種我們所不知道的方式聯繫著,但只要被切分,它們就會像動物被切落的部位一樣只留下本能的反應。因此,雖然切分會使完整體的能力大幅削弱,但我們依然切割了它,並分別保管。即使是拉娜克希斯,那時也不願意面對未經切割的完整體。在它面前,哪怕是最強大的傢伙,也會感覺到從內心深處散發出來的寒意。」
說到這裡,摩根將軍的聲音有輕微的顫抖,顯然是想起了當年面對完整體的感受。休息了一下,他才繼續說:「切割後的完整體另有一種功能,那就是當它被激發活性,並且注入生物體內時,就會本能地繁衍,並且去控制和改造宿主的身體機能。被改造的人力量也會數以百倍地增加,但會逐漸失去自我意識,成為被完整體控制的一團寄生物。不過越是擁有強大的力量,就越能對抗完整體的控制。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當一個人足夠強大時,完整體可以讓他直接跨越數百萬年的進化歷程,成為超級生命!」
「如果強大到了那種程度,本身也與超級生命差不多了吧。」
「不,不是這樣。」
摩根搖了搖頭,說,「完整體絕非一般的超級生命,而是接近於完美的超級生命,甚至可能比使徒的威力更大。即使是面對分割過的完整體,我也至今沒有任何把握去吸收它。貝布拉茲生前是一個十分驕傲的人,他一心想要研究出完整體的秘密,以一己之力強大,但卻不是以超級生命的方式得到力量。只有拉娜克希斯,她才有可能駕馭完整體,但也僅僅是可能而已。更大的可能則是在未來的某一天,她也會被完整體控制,從而成為完整體復活的載體。所以我才要去找她,去看看她現在的狀態。」
「你怎麼確定女皇已經融合了完整體?還有,被完整體控制後會有什麼後果?」
海倫問。
「也許她還沒有和完整體融合……」
摩根猶豫著說,但是看到海倫的神色,他終於放棄了隱瞞的打算,而是直截了當地說,「她肯定已經融合了完整體。在那天夜裡的戰鬥中,她動用了末日風暴,可是威力卻比當年大了數百倍!這絕不是人類能夠施放出的能力,只有完整體才有可能。而一旦她被完整體控制,那麼就會立刻成為我們人類最危險的敵人。超級生命中也有區分,完整體如果成長起來,將會是一種被命名為掠食型的超級生命。它的進化沒有終點,也就是說,這顆星球上的一切都將成為它的養分,成為它邁向宇宙的踏腳石。」
海倫點了點頭,指了指面前的小鐵箱,問:「那麼這個東西呢?你不是只讓我保管它的吧。」
「不,不是。這次去見拉娜克希斯,我也不知道結局是什麼。如果我沒有回來,使徒們又來到了龍城,那你就打開箱子,把它吸收了吧!」
「我肯定會被完整體控制的。你就不怕人類再多一個天敵了?」
海倫問。
摩根長長地出了口氣,凝望著海倫,緩緩地說:「如果我沒有回來,那就是沒能阻止拉娜克希斯,也沒能消滅使徒。無論是哪種結局,對人類來說都是同樣的災難,所以再多一個超級生命也沒什麼不同。我們當年對你的改造,雖然有許多遺憾,但是至少它會讓你對完整體整合度更高,並且意志堅持的時間更久。哪怕你最終也成為全新的超級生命,也等於是以另一種方式存活下去。我希望你能夠活下去,不管以什麼樣的方式。」
看到摩根起身準備離去,海倫也站了起來,向前一步,來到摩根身前,凝望著將軍那刻著深深皺紋的臉,忽然張開雙臂,很是僵硬地抱了抱老人,說:「那麼……不管怎麼說,還是要回來。父親……」
雖然海倫的聲音依然機械得不帶絲毫情感,用的是父親而非更有親情的爸爸,可是摩根的身體卻忽然僵硬,眼角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冒出來。他以更加笨拙僵硬的動作回抱了一下海倫,有些語無倫次地說了句:「一定,一定!」
然後就大步離開,像是要逃離這棟過於溫暖的建築。
看著摩根將軍的身影遠去,海倫才第一次歎了口氣,轉頭望向安靜放在茶几上的小鐵箱,神色複雜。
北極上空的輻射雲層不復原本的厚重和穩定,而是變得狂暴紊亂。巨大的瓦爾哈拉如游魚般在輻射雲深處穿行著,它的行進若在水中滑行,無聲無息,但是極快的速度還是使它在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尾跡,將輻射雲攪得零散破碎。
在星艦的中央控制室內,氣氛凝重。菲茲德克全神貫注地操控著瓦爾哈拉,幾乎顧不上殘餘的機械蟲潮,遍佈北大陸的機械蟲潮已經基本處於自由行動的狀態。環繞著星球的輻射雲層是一個非常奇妙的東西,被它包裹的話,感知會極大地受到削弱和限制,要控制外圍的機械蟲潮,菲茲德克至少要耗費五倍以上的能量。在現在這種時刻,如此大的損耗很可能會招致巨大的損失。
瑟瑞德拉同樣飄浮在空中,通過無數數據光帶和瓦爾哈拉連接成一體。她不斷掃瞄著周圍廣大的區域,指引瓦爾哈拉前進的方向。在瑟瑞德拉的感知中,一道道強橫之極的感知波動正在輻射雲中縱橫揮掃,探尋著什麼。這些感知波束核心部分長達數十公里,餘波更是擴散到百公里之外。即使是以瓦爾哈拉的靈活和高速,想要躲避如此恐怖的感知掃瞄也頗為吃力。
在一束束感知波束之間,瓦爾哈拉游刃有餘地穿行著,每每在間不容髮之際躲過感知波束的掃瞄。在輻射雲層內,即使借助瓦爾哈拉的增幅,菲茲德克的感知也無法超過一百公里,而瑟瑞德拉則可以達到三百公里至五百公里,但是一旦超出三百公里,她的感知就有和那些追襲而來的感知波束碰撞的危險。一旦在感知領域交鋒,那麼就很有可能進入精神戰爭的狀態。
很難想像,在這樣一個落後而原始的星球,作為使徒橫渡無限星空的座駕星艦瓦爾哈拉,居然會被逼到狼狽逃竄的地步。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恐怕誰都難以想像載有兩名使徒的星際級兵器瓦爾哈拉竟然會逃跑,而且一點反擊餘力都沒有。瑟瑞德拉和菲茲德克也不相信,可這就是發生了。
氣溫已經降到了冰點,兩名使徒也感覺到了深深的恥辱,但是除了拚命閃避,他們卻也沒有任何別的想法。遠方縱橫來去的恐怖女人本能地讓他們感覺到極深的畏懼,根本就興不起任何反抗的念頭。那種靈魂深處的戰慄,竟讓他們想起了封印在虛空深處的恐懼之源。那是塵封的記憶,也是一切故事的開端,更是恐懼的起源。
那個女人發出的末日風暴不光毀滅了一艘星際戰艦,還瞬間摧毀了千萬級別的機械蟲潮。這是行星級別的破壞力量,原本不應該出現在行星內的生物身上,卻偏偏出現了。而且別的不說,就以那個女人現在足以媲美瓦爾哈拉的體型,也不是應該出現在行星內部的東西。
再多的恥辱,在外面那一道道強橫的感知波束前,也要煙消雲散。論強度,它們幾乎不比瑟瑞德拉差多少,要知道瑟瑞德拉可是專司偵察的使徒。
瓦爾哈拉幾個轉折,已經滑出數十公里,正要再次變換方向,卻忽然凝停!幾道細細的白色絲線從輻射雲中射出,沾在瓦爾哈拉的艦體上。幾根絲線看起來還沒有一根鉛筆粗,在瓦爾哈拉巨大艦體的襯托下完全可以忽略,可是被它們沾上,龐大的星艦竟然被生生拉停!巨大的震盪讓瓦爾哈拉震盪起來,中央控制室中的數據光帶驟然多了數倍,幾乎將瑟瑞德拉和菲茲德拉纏滿,艦體內部無數緊急破損的信號傳遞到兩名使徒大腦中,瞬間超越了他們能夠處理的極限。
空間爐震顫地低吼著,洶湧而出的龐大能量猛然推動瓦爾哈拉向前一衝,絲線瞬間崩得筆直,發出尖銳的震嘯聲,其中一根更是直接崩斷!而絲線斷裂後,即刻化為散亂的能量,在空中散失。它們並不是實體的蛛絲,而是由純正能量凝成的細絲,正因如此,才能牢牢吸附在瓦爾哈拉表面的能量護罩上,還可以通過吸收護罩的能量來強化自己。
然而一根蛛絲崩斷,於上方的輻射雲中又射下上百根蛛絲,將瓦爾哈拉牢牢纏住。這下任由瓦爾哈拉如何震顫,都再也無法擺脫蛛絲的束縛。天空中的輻射雲猛然向四周滾落,蜘蛛女皇的龐大身軀從輻射雲中顯現,帶著無法阻擋的惡風撲在瓦爾哈拉艦身上,八根黑紅相間的節肢重重扣下,夾住了瓦爾哈拉的艦身。節足遠看仍然有著岩石的外殼,實質上卻已根本不是什麼岩石,因為沒有任何岩石的硬度能夠劃開瓦爾哈拉的艦體,哪怕僅僅是一點。
蜘蛛女皇龐大的蜘蛛軀體幾乎有瓦爾哈拉的一半長,然而如果論體積,細而長的星艦則肯定不如女皇的蛛軀。龐大的軀體意味著不可思議的力量,也意味著軀體結構正式超越了行星生物。
由於體型過於龐大,八隻蛛足的尖端其實並不算鋒利,但是在如此巨大的體積下,堅硬就成為最重要的屬性。星艦瓦爾哈拉艦身上的破損,與其說是被劃開的,倒不如說是被硬生生擠開的。雖然只是擠破了一點破損,但是對於可以星際航行的瓦爾哈拉來說,被生物弄破外殼仍然不可思議。
雖然體型龐大,然而拉娜克希斯的容貌美麗如昔,以百米計的臉龐精緻細膩處,不亞於是普通人類形態時。不光是容貌,就是整個上半身都完美無瑕,肌膚潤細如冰,挺翹的雙峰峰尖依然是一抹淡淡的粉紅。這本是無以復加的誘惑,可是當她的半身就高達幾百米時,相信沒有任何人類會對她有性方面的幻想。
看著被節足牢牢捆縛,卻仍然拚命掙扎的瓦爾哈拉,拉娜克希斯的唇邊浮上淡淡的譏諷笑容。更多的能量絲線從蛛軀中射出,纏繞在瓦爾哈拉上。星艦艦身上流轉的能量光暈立刻暗淡,海量的能量順著能量絲線被吸收到蛛軀內,而瓦爾哈拉的震動掙扎力量立刻弱了幾分。拉娜克希斯上身前傾,從口中噴出一道淡白色的光芒,照射在瓦爾哈拉艦身上。能量光芒照射到的地方,艦身即刻起了波動,然後緩緩鼓起,逐漸扭曲變形,如同金屬徹底軟化了一樣。而周圍的影像也開始扭曲,那是極度高溫下才會出現的現象。蜘蛛女皇冷笑一聲,右手高高舉起,用力插落,深深刺入瓦爾哈拉的艦身!
這一記插下,蜘蛛女皇的大半條手臂都沒入瓦爾哈拉艦體內,幾乎將它徹底穿透!然而就在她準備橫向撕扯,徹底把瓦爾哈拉的艦艏撕開時,忽然面色一變,痛呼一聲,又把手抽了回來。在那白玉般的手臂上,此刻已經佈滿了數以百計大大小小的傷口,小的只有半米長短,在現在的手臂上不過是個小小紅點,大的則足足有十幾米長,兩三米深,完全是恐怖的血肉峽谷。而蜘蛛女皇的尾指,更是被齊根斬去!
在瓦爾哈拉內部,瑟瑞德拉已是一身戰甲,手中提著數米長的合金巨刃劍。在她腳下,則踩著蜘蛛女皇巨柱一樣的斷指。在瑟瑞德拉周圍,飄浮著十幾個複製體戰士,其中兩個是顧薩格拉布,其餘的全都是蘇。十幾名複製體同樣給蜘蛛女皇造成了可觀的傷害。除了複製體外,還有數量上百的血肉傀儡。但是在這種層級的戰鬥中,血肉傀儡幾乎起不到一點作用,只有其中最強壯的幾個才能夠在蜘蛛女皇的手臂上留下一點點痕跡。
真正進入短兵相接的階段,瑟瑞德拉反而平靜下來。她發現蜘蛛女皇並不如想像中的那樣恐怖,雖然她身上的氣息和記憶中的恐懼之源十分相似,然而卻沒有恐懼之源那壓倒性的力量。在那種力量之前,即使是瑟瑞德拉也會感覺到深深的絕望。
瑟瑞德拉深深吸了口氣,身體越長越高,直到十米高下才停止生長。這種程度的體型很適合她發揮力量,可是和拉娜克希斯相比,仍然是蚊蟲般的存在。她緩緩浮空,透過瓦爾哈拉的破口與蜘蛛女皇對視著,毫不相讓!她身體中戰意開始熊熊燃燒,卻沒有貿然衝出瓦爾哈拉。雖然重創了蜘蛛女皇,可那並不代表著必然勝利,而只是意味著能夠與拉娜克希斯決一死戰而已。兩個使徒加上瓦爾哈拉,能夠與現在的蜘蛛女皇決一死戰。
瓦爾哈拉上的破損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艦身劇烈震動著,內部所有的結構都在改變。至關重要的空間爐已完全被隔絕保護起來,以蜘蛛女皇的感知也無法穿透它的能量保護層,從而不能準確定位,只能用碰運氣的方式攻擊。而當瓦爾哈拉內部結構全部轉為戰鬥模式後,所有的區域都會成為獨立空間,具備多重功能。而最重要的是空間爐可以在艦體內部自由移動,這就使得擊毀瓦爾哈拉的難度大增。
菲茲德克躲在中央控制室內並未現身,他需要控制全艦的系統改變,修復破損,並且和蜘蛛女皇以另一種方式抗爭。瓦爾哈拉的掙扎越來越有力,每根能量蛛絲的斷裂,都會使蜘蛛女皇的力量有些微下降,哪怕只是下降了少許,積少成多,也會對戰局起到決定性的影響。而且瓦爾哈拉正在迅速修復,修復速度甚至不亞於蜘蛛女皇,女皇右手的傷痕大多已經消褪,斷掉的尾指甚至正在長出來。以此而論,瓦爾哈拉的修復速度堪比超級生命,完全不像一艘機械星艦,而是有著自己生命的奇異生物。瓦爾哈拉的外壁也在蠕動著,試圖修復被節足擠破的傷痕。蠕動的外壁和突入艦體內部的節肢相互摩擦,發出刺耳的噪音以及大片火花。這是兩種比星球上最堅硬合金還要堅硬的物質間的戰鬥,一方想要突起,而另一方則試圖磨斷入侵者。
蜘蛛女皇的右手此時已然全部恢復,然而卻凝停在空中,只是不斷以八根節足擠壓破壞著瓦爾哈拉的艦體,而森冷的目光不斷在星艦上掃過,顯然在醞釀著下一次雷霆攻擊。
在雷鳴般的爆響中,蜘蛛女皇的右手再次刺入瓦爾哈拉,而這一次中指指尖已經從瓦爾哈拉的下方露了出來。這只白皙柔嫩的右手,其威力遠遠超過了八隻猙獰巨大的節足。星艦被洞穿的一刻,在中央控制室中的菲茲德克悶哼一聲,軀體的影像立刻暗淡不少,更有小部分破碎散失。現在瓦爾哈拉已經等同於他身體的一部分,重創星艦也就等如是重創了使徒。菲茲德克強忍著精神上的痛苦,瘋狂催動瓦爾哈拉的生長,不光是外壁,艦內更是彈出片片鋒銳凌利的結構,狠狠切割在拉娜克希斯的手臂上。而瑟瑞德拉和她的複製體們更是一刻不停地攻擊著蜘蛛女皇的手臂。
蜘蛛女皇的人類身體和手臂上的力量強橫無匹,代價就是防禦力遠遠不如由巖質基質為外殼的蛛軀和節肢。除了瑟瑞德拉和最初一個蘇的複製體外,沒有人能夠對她的蛛軀造成顯著的傷害。現在瑟瑞德拉的十幾個複製體中,以最初的蘇戰力最強,幾乎已經追近她的本體,但是其餘的蘇則有高有低,不過無論如何,都比顧薩格拉布的複製體戰鬥力要高得多。每次複製出的蘇,都會和其他個體有顯著的差別,哪怕瑟瑞德拉是嚴格按照對蘇的記憶進行複製也是如此。即使對使徒來說,蘇也完全是謎一般的生物。
在瓦爾哈拉艦體深處,有一處獨立的隔間。在這種時刻,無論菲茲德克還是瑟瑞德拉,都已忘了還有這麼一處空間存在。在隔間中央的平台上,安放著一塊不規則形態的黑鐵。十幾名血肉傀儡和平時一樣在忙碌著,一邊持續不斷地切削打磨黑鐵,一邊觀察著光屏上的實驗數據。數據表明,黑鐵的確是在被消磨著,只不過速度非常緩慢。按目前的進度,大約要過上一百多年,才有可能將它構成的外殼徹底剝離。在沒有接到新的命令前,血肉傀儡們依然在按照原本的命令工作著,把黑鐵外殼打磨到一定程度,然後設法對她加以侮辱。他們早已知道鋼鐵外殼下梅迪爾麗的形象,因此工作得格外賣力。事實上,只要有命令,他們可以對任何一種生物發情。
這批血肉傀儡,是衛隊和行刑人,也是瑟瑞德拉意志的忠實守衛者。
也許是許久沒有接到命令,也許是被主人瑟瑞德拉突然的焦慮不安所影響,其中一名血肉傀儡忽然失去了控制,只剩下強烈本能支配著他的一切行動。他忽然血脈沸騰,整個撲到不規則的黑鐵塊上,幾根猙獰而誇張的異形陽具從胸口、腹部和胯下探出,用力在黑鐵塊上摩擦著,尋找每一個稍微凹下去的地方。那些陽具上還生有不少角質鱗片,在黑鐵鋒銳的稜角上碰撞摩擦也毫無損傷,並且不斷從頭部分泌出具有腐蝕性的粘液,塗抹在黑鐵塊上。
一名血肉傀儡的突然發狂,讓其它的血肉傀儡都愣了一下,他們完全不知道眼前的情況應該如何處理,也沒有接到瑟瑞德拉的命令,向主人的請示根本沒有任何回應。
血肉傀儡發狂地摩擦著,每下摩動都讓他興奮地低吼。一根陽具已經先後幾次在某塊黑鐵稜角上擦過,都是毫髮無傷。可是當它再一次擦過這塊稜角時,忽然無聲無息分為了兩半。瞬間的異樣感覺讓血肉傀儡怔了怔,然後強烈之極的痛苦才從身下傳來,讓他痛苦之極地嚎叫起來。
血肉傀儡並未看到,剛剛那塊黑鐵稜角上多了一條細小的裂紋,從裂隙中噴出一條薄如紙的能量流,將堅比鋼鐵的陽具切為兩半。而後,被劇痛侵蝕得快要發狂的血肉傀儡更沒有看到,整塊黑鐵上已經佈滿了裂隙!無以計數的能量帶從黑鐵上噴出,然後從血肉傀儡的身體中穿過。血肉傀儡的動作剎時僵硬,然後試著動了動,就變成了無數細小碎塊,最大的一塊也不過拳頭大小。
所有的血肉傀儡都呆在了原地,他們知道應該撲上去,或者是通知主人,可是身體卻宛若灌鉛,絲毫動彈不得,而與瑟瑞德拉的一切聯繫更是被徹底切斷。
多時打磨未見多少損毀的黑鐵,正無聲無息裂開,一個窈窕幻麗的身影從黑鐵碎片中站起。噴湧的致死能量模糊了她的身影,只有一雙海一樣的深藍眼眸在熠熠閃爍。這是謎一般美麗的眼眸,然而在血肉傀儡的眼中,那卻是代表著終級毀滅的深藍!
她舒展了一下身體,動作還略有僵硬。一頭銀色長髮緩緩展開,飛舞出點點璀璨星屑。她的眼中還有些迷茫時,忽然隔間劇烈震動,穹頂猛然塌陷,蜘蛛女皇的手已擊破穹頂,轟然壓下!女皇的巨手已佔據了隔間所有的空間,完全沒有任何閃避餘地!
少女的眼中藍色光芒驟然一亮,緩緩抬起左手,迎上了女皇的中指。蜘蛛女皇的一根中指此刻也是數米粗的巨柱,堅硬程度更是遠超鋼鐵,而少女仍然是尋常人類大小的身體,和女皇的中指相比,比例甚至比蚊子還要小得多。然而少女就是這樣抬起左手,迎上了女皇的中指,而且頂住了中指的下壓!
整個瓦爾哈拉都為之劇震!
少女的影像逐漸清晰,依然是深色的短上衣,下身是簡單的牛仔褲,踩著普普通通的平底鞋。如此裝扮,在舊時代根本算不上時尚,卻因有她的美麗和完美身材在,任何裝束都會成為最適合的裝扮。少女的雙腳穩穩地站在地上,絲毫沒有挪動。按理說蜘蛛女皇的一擊完全可以洞穿瓦爾哈拉,根本不是少女所站的薄薄一層艦體隔板所能抵抗的,可是少女的腳沒有動,她腳下的隔板也沒有分毫的凹陷。不可思議,但就是發生了。
與此同時,中央控制室中的菲茲德克驟然一聲慘叫,聲音之大,響徹了整個瓦爾哈拉!他剛剛凝聚的身體驟然散開,幾乎消失大半。不知為什麼,蜘蛛女皇這一擊的威力竟由他完全承受了,而且因為太過突然,結果沒有絲毫防護,菲茲德克受創更重。
在艦體上層,瑟瑞德拉麵對突然停滯的女皇手臂只怔了微不可察的瞬間,立刻抓住難得的機會瘋狂攻擊,每一毫秒,她都會在女皇手臂上留下數道巨大創痕!
少女單手托著蜘蛛女皇的手指,空著的右手凌空一招,滿地破碎的黑鐵碎片頓時被吸上空中,組合成雙手巨劍,自行躍入少女手中。巨劍長八米,和她小小的體型完全不合,可是少女揮舞著它,卻像在舞動一根羽毛。巨劍凌空飛起,狠狠刺入女皇中指!能量風暴旋即在劍鋒上爆發,將女皇中指寸寸絞碎。瓦爾哈拉中頓時下起血肉暴雨!
瓦爾哈拉外傳來蜘蛛女皇一聲沉悶的低哼,手終於收了回去。隨後她的聲音從破損的空洞中傳來:「梅迪爾麗?」
少女正是把自己冰封包裹起來的梅迪爾麗。她並沒有即刻回答蜘蛛女皇的問題,而是轉目環視,看了那些呆若木雞的血肉傀儡一眼。她目光所及之處,每個血肉傀儡都被鍍上了一層湛藍色彩,隨後他們身上的皮肉層層綻開,掉落,每個血肉傀儡的意識都被無法抗拒的痛苦佔據。他們翻滾,甚至用頭去撞牆,卻也不能因此減輕些微的痛苦。而他們此刻與瑟瑞德拉的聯繫突然又恢復了,於是血肉傀儡們立刻拚命把痛苦與哀求傳遞給創造他們的主人。瑟瑞德拉驟然受此衝擊,巨劍險些脫手。她勃然大怒,剛想要憤怒咆哮,忽然愕然,看著梅迪爾麗就從自己眼前冉冉升空,飛出了瓦爾哈拉。那一剎那的感覺,是驚艷。
「梅迪爾麗。」
蜘蛛女皇微低著頭,看著和塵埃無異的少女,以罕見溫柔愉快的口吻問著。
少女的神色很平靜。平靜並不是刻意為之,而是發自內心最深處的冷漠,仿如對一切都毫不在意的冷漠。她仰頭仔細看著蜘蛛女皇,片刻之後才說:「我是梅迪爾麗,但也是使徒之劍。」
「那我們終於是敵人了。」
拉娜克希斯微笑著說。
梅迪爾麗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揚起了巨劍。下一刻,她已化為流星,狠狠撞在蜘蛛女皇龐大無匹的身軀上!
八米巨劍,堪堪可以視為一根牙籤,可就是這根牙籤卻給蜘蛛女皇造成比此前大得多的創傷。巨劍以無法想像的高速揮斬,每下都會在蜘蛛女皇身上留下長幾十米,深達十幾米的巨大創口,哪怕是蛛軀上也不例外。而梅迪爾麗自身的速度甚至比巨劍揮舞還要快,拉出重重虛影,圍繞著蜘蛛女皇上下飛舞,在拉娜克希斯全身上下都留下無數傷痕。
瓦爾哈拉中的菲茲德克和瑟瑞德拉感知到了戰鬥一幕,都是神色複雜。除了某些特殊技能,他們的普通攻擊甚至無法跟上梅迪爾麗閃移的速度。也就是說,梅迪爾麗要和他們戰鬥的話,首先已立於不敗之地。除非他們的特殊技能能夠給她以致死一擊,抑或可以完全防禦住她的攻擊。
兩種情況發生的可能性都為零。
只看梅迪爾麗對蜘蛛女皇造成的傷害,就知道巨劍一揮的威力完全可以把瓦爾哈拉剖開一半,兩名使徒根本不敢硬擋她的劍鋒,就是被擦到都會有難以承受的傷害。而他們的攻擊,只看蜘蛛女皇對梅迪爾麗的攻擊就可知道,根本打破不了梅迪爾麗的防禦。
而蜘蛛女皇並不刻意去防護自身,而是以目光鎖定梅迪爾麗,時時雙臂揮擊,攔阻梅迪爾麗的飛行路線。她八隻節足仍然緊緊鉗制著瓦爾哈拉,不讓星艦脫離。但這樣一來,蜘蛛女皇也就完全喪失了機動性。不過在懸殊的體積對比下,女皇也不可能和梅迪爾麗比拚機動性。然而,在拉娜克希斯目光的注視下,一個個能量泡沫在梅迪爾麗身邊生成,又爆開,流溢出無數以高溫為惟一特性的能量流,全都噴瀉在梅迪爾麗身上。無論梅迪爾麗的速度有多快,這些能量炎流都能準確命中。
只是梅迪爾麗除了身形有些模糊之外,蜘蛛女皇的攻擊似乎沒有任何效果。能量泡沫噴吐著的炎流都是數十萬度的高溫,絕不是普通超級生命所能抵擋的,可是梅迪爾麗卻輕描淡寫地任由它們濺在身上,絲毫不以為意。而她自己則環繞著蜘蛛女皇飛舞,繼續給蜘蛛女皇留下無數創痕。
蜘蛛女皇忽然輕輕笑了,隨著她的笑聲,梅迪爾麗驟覺寒意臨身,即刻全速飛退!然而已然晚了,她身體周圍的溫度急轉直下,瞬間降到了無限接近絕對零度的程度!一塊深藍色的寒冰猛然在虛空中出現,將少女冰封在內!寒冰即刻破裂,梅迪爾麗碎冰而出,但是她臉色已是一片蒼白,唇角更是滲出絲絲鮮血。她忘記了在單體攻擊的微型末日風暴不斷轟擊下,她身體的溫度已經上升超過萬度,再被驟然冰封,冷熱間劇烈變幻,立刻對她的身體造成巨大創傷。
梅迪爾麗巨劍平舉,對準拉娜克希斯的眉心,神情依然是淡漠的,好像傷的不是自己一樣。
蜘蛛女皇笑了笑,微微低頭俯視著面前的梅迪爾麗,說:「使徒之劍?看來,我當初養大的小傢伙終於還是覺醒了,還會使用『絕對防禦』,真是讓人讚歎。不過,這顆星球是我的家鄉,即使成為現在這個樣子,而且未來有一天我也不得不離開它,我也不會容許你們毀掉它。這裡不需要使徒,所以你們需要想其它的辦法離開,而不是設想著用耗盡這裡資源的方式來脫離。不然的話,我很不介意徹底湮滅你們,讓你們在漫長的黑暗中飄流,或許幾十萬年後還有機會在某個荒涼的地方覺醒。」
絕對防禦,格鬥域十二階終極能力,效果正如其名,擁有絕對防禦的強者,即使在核爆的爆心也能生存。
梅迪爾麗沒有說話,瓦爾哈拉中也是一片寂靜,星艦似乎失去了生命,不再掙扎。蜘蛛女皇的確遍體鱗傷,但是傷勢正以驚人的速度恢復著。對於她這種層級的超級生命來說,受多少傷都無所謂,只要傷勢恢復速度不變,就意味著沒有受到真正的打擊。但是在拉娜克希斯最終一擊後,梅迪爾麗的能量水平卻有些起伏不定。少女的能量層級和蜘蛛女皇依然有差距,但其中關鍵,卻是在蜘蛛女皇發動攻擊的瞬間瓦爾哈拉的全無動靜。失去瓦爾哈拉牽制的蜘蛛女皇得以從容發動攻擊,一舉重創了梅迪爾麗。而現在的局面,載有兩名使徒的瓦爾哈拉加上梅迪爾麗,力量依然可以壓過蜘蛛女皇,但是女皇想要離去卻很容易,而她想要拚命的話,則至少可以拖著梅迪爾麗或者是瓦爾哈拉內的兩名使徒一起上路。因而值此敏感時刻,瓦爾哈拉中的兩位使徒都不敢稍有動作,以免招致蜘蛛女皇的最強攻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確實的畏懼。
只有梅迪爾麗依然冷靜,但她不會去做無謂的事,比如說在明顯沒有機會的時候攻擊。
蜘蛛女皇的腹中忽然發出陣陣轟鳴,她臉色一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蛛軀,最終則是無奈地抬起頭,望著梅迪爾麗,緩緩地說:「我餓了,需要去找些吃的東西。這需要點時間,也算是給你們一個機會。你們可以好好想一想,是離開這裡,還是讓我吃掉。雖然我可以想像使徒的味道一定很不好,不過沒關係,至少很抵餓。至於你,梅迪爾麗,我並不知道你的本世界意志是否依然存在,但我也願意給你一個機會。我希望,等我吃飽回來的時候,不要迫使我把你也吃掉。」
說完,蜘蛛女皇的八根節足張開,被困縛的瓦爾哈拉終於脫困,它就像塊廢鐵般墜落,到離地面百米左右時才開始減速,然後就安靜地浮在那裡,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連艦身表面那些巨大醜陋的破損傷痕都沒有修補。蜘蛛女皇輕蔑地向瓦爾哈拉看了一眼,節足划動,龐大的身軀徐徐轉動。就如空中有著無形的巨大蛛網,蜘蛛女皇向上攀升,龐大的身軀鑽入輻射雲層,逐漸遠去。
直到蜘蛛女皇徹底消失,梅迪爾麗臉上才有了些表情。她低頭看了看仍然如死魚般的瓦爾哈拉,身體驟然下沉,瞬間已站在瓦爾哈拉的艦身上。堅硬的超復合材質艦殼在少女的足下扭曲變形,然後發出沉重的呻吟,竟生生撕裂出一個巨大裂口,讓少女由此進入艦內。破裂一路向下延伸,在星艦內部打出一條數米直徑的通道。通道筆直貫入了中央控制室,繼續向下,由艦腹破出,就此洞穿了瓦爾哈拉。
中央控制室內,菲茲德克和瑟瑞德拉匆忙避開了這道恐怖的能量風暴,顯得有些狼狽。可是他們未及發怒,梅迪爾麗已經出現在中央控制室內,安靜地看著他們。少女的藍眸,一顆看著菲茲德克,另一顆則映著瑟瑞德拉。
看著少女異樣的雙眸,瑟瑞德拉和菲茲德克心中都湧上莫名的寒意。梅迪爾麗已不再是人類,而是使徒中戰鬥力最強的劍。在過往漫長的歲月中,她惟一的任務就是斬殺其他的超級生命。
「梅迪爾麗……」
菲茲德克勉強笑了笑,打著招呼。這是十足的本世界意志的反應,他知道,卻不得不如此。假如梅迪爾麗的本世界意志仍有些許殘留,就像瑟瑞德拉初時那樣,那麼激怒少女的本世界意志就會引起嚴重後果。菲茲德克不憚於對瑟瑞德拉下手,卻不敢對梅迪爾麗做同樣的事。而瑟瑞德拉卻做了,現在看來,那真的是非常愚蠢的舉動。
梅迪爾麗沒有理會菲茲德克,而是凝視著瑟瑞德拉,左手凌空一抓,那個方向上的艦室隔板立刻被強大力場撕開了一個大洞,顧薩格拉布的複製體從洞中飛出,落在了梅迪爾麗的手上。顧薩格拉布的複製體高達五米,被拎在與普通人類少女無異的梅迪爾麗手中,卻毫無掙扎之力。
梅迪爾麗右手的重劍一橫,劍鋒在顧薩格拉布的複製體下身狠狠一絞!劍鋒上的高頻震盪頓時將顧薩格拉布雙腿間的一切物質都震得粉碎,就連基因都破損到無法修復的地步。劇烈的痛苦使複製體瘋狂地吼叫起來。他雖然同樣擁有顧薩格拉布生前的意志力,但這種痛苦是直接施加於意識之上,根本不是生命體可以承受的。而且他同樣有著自己的智慧和自己的人格,和那些蘇的複製體不一樣,因此知道梅迪爾麗這一劍是對任何雄性最大的羞辱,也是對瑟瑞德拉赤裸裸的挑釁。
和複製體同樣咆哮的還有瑟瑞德拉,她面容扭曲,顯然憤怒到了極點,怒吼著:「梅迪爾麗!你在幹什麼?」
「沒什麼,看著他覺得髒,所以閹了他而已。」
梅迪爾麗輕描淡寫地說。
「他是我創造的複製體,是我的!」
瑟瑞德拉如同母獅般咆哮著。
「我知道……不過先等等,還有一個呢!」
梅迪爾麗把閹割過的複製體扔在地上,左手凌空一抓,第二個顧薩格拉布的複製體又自行飛到她的手裡。第二個複製體拚命掙扎著,甚至想要攻擊梅迪爾麗,但是他的一切動作就像嬰兒的揮拳,無力更無害。染血的重劍又在他的胯下劃過,於是劍鋒上沾染了更多的鮮血和碎肉。
把第二個複製體也扔在地上,梅迪爾麗才轉頭看著瑟瑞德拉,淡淡地說:「我知道他是你的,那又怎麼樣?我還是閹了他們,而且是兩個。」
瑟瑞德拉的面容繼續扭曲著,一點也不像失去了感情的使徒。不過再是憤怒,她也並沒有對梅迪爾麗動手。
但是梅迪爾麗卻仍未滿足,她看了看在地上抽搐掙扎的兩個複製體,繼續說:「哦,對了,他們叫顧薩格拉布是吧,至少以前應該是這個名字。嗯,現在的樣子很好,乾淨多了。不過瓦爾哈拉裡還是很髒,讓我很不舒服,所以我還需要再清理一下。」
話音未落,梅迪爾麗的左手再次凌空抓握,幾名蘇的複製體從各個躲藏的角落飛出,在少女身前撞在一起,然後被無形繩索層層捆縛成一團。一共是六個蘇的複製體,他們似乎是知道了自己行將到來的命運,拚命掙扎著,紛紛展現出不屬於人類的變形能力。然而無形的能量繩索無處不在,把他們徹底捆紮成球形。這些蘇的複製體們儘管處境絕望,卻仍在拚命掙扎,只是他們臉上都是木然的神情,和兩個顧薩格拉布與本體無異的情緒變化截然不同。他們就是一堆沒有靈魂,而只有本能和外形的動物。
看著捆紮成球的複製體們,梅迪爾麗微微揚起下巴,冰冷而傲然地說:「就憑這點手段,也想複製他?真是做夢!不過,你們還是讓我看著很噁心!」
重劍無聲無息地從複製體中央斬開,空中瞬間多了一蓬血雨,紛紛灑灑地落下。劍鋒上附著的強力震盪,頃刻間將所有的複製體都拆解成了細胞級別的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