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最後的貝薩因都 第39章默然

蘇的複製體並不止是六個,所以梅迪爾麗還有第二次的虛空抓捕,空中也就有了第二波洋洋灑灑的血雨腥風。然而,當梅迪爾麗第三次抬起左手時,瑟瑞德拉終於忍耐不住,尖叫一聲「住手!」

伸手向梅迪爾麗重劍的劍鋒抓去!

重劍稍稍偏了一個幾乎看不出來的角度,震盪的頻率也有所切換,然後輕而易舉地切下了瑟瑞德拉的手臂,讓她當場呆住。

斷臂離體而去,瑟瑞德拉本能地想要把它召回,卻發覺已經失去了和斷臂的一切聯繫。然後就在她的眼前,斷臂在高頻震盪的力場作用下化為血雨。梅迪爾麗左手卻絲毫未停,再次抓取,最後一個蘇的複製體終於從藏身之處被抓了出來。

和其它複製體不同,他沒有掙扎反抗,也沒有茫然失措,而是很平靜很平靜地看著梅迪爾麗,碧綠色的雙眸中有著淡淡的憂傷。那飛舞的淡金碎發,幾乎和蘇一模一樣。他是有靈魂的,所以望向梅迪爾麗的目光中沒有恐懼和暴虐,只有些許的不捨和愛戀。

然而,下一刻重劍即撲面而來!

長八米、寬一米的劍鋒直接搗進他的胸膛,將他的身體從中央剖開。被切分的身體同樣被震碎,甚至比其它複製體碎得更加徹底,根本就是爆成兩團血霧。

「演技不錯。」

梅迪爾麗表情不變地評價著。

這是最後的複製體,也是惟一有了自己智慧和人格的複製體蘇,他的出現完全是偶然。現在被毀得如此徹底,不知道再造出多少個複製體,瑟瑞德拉才有可能再得到一個有靈魂的蘇。製造一個複製體,即使對她來說也是相當大的負擔。

「梅迪爾麗!你……」

瑟瑞德拉用僅存的左手指著少女,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下面的話來。

然而重劍又如閃電般在空中劃過,瑟瑞德拉的左臂也離體而去。

「我討厭別人指著我說話。」

梅迪爾麗說得雲淡風輕,好像剛才只是撥開了瑟瑞德拉的手臂,而不是切掉了它一樣。

即使身體各個部位均是可以失去的,少了雙臂對瑟瑞德拉來說也已算是相當沉重的傷害。她並沒有和梅迪爾麗死戰的決心,可是少女的攻擊卻是狠厲無情,說動手就動手,絲毫不肯給她留存半分情面。瑟瑞德拉原本就不是梅迪爾麗的對手,失去雙臂後更加沒有還手之力。

梅迪爾麗凝望著瑟瑞德拉那張完全扭曲的臉,仔細地看著。從這張臉上,少女看到了恐懼、憤恨、羞辱和狂暴,總而言之,都是些屬於本世界意志的東西。梅迪爾麗忽然抬起左手,向瑟瑞德拉的臉上抽去。這是一記耳光,速度慢得簡直和普通人類一樣。不要說這種速度,就是再快上一百倍瑟瑞德拉也躲得開。

她的確躲開了,然後失去了左腿。

「我不喜歡有人躲著我。」

梅迪爾麗如是說。然後又抬起左手,再一記耳光抽向瑟瑞德拉。

瑟瑞德拉再次躲開了,所以她失去了右腿。

這一次,失去了四肢的她無力浮空,重重摔在了地上,終於沒能躲開梅迪爾麗的第三個耳光。瑟瑞德拉還保持著十米的體型,所以少女的手纖細如同嬰兒。但是清脆的一響過後,瑟瑞德拉的半張臉孔都被抽碎!梅迪爾麗重新飛上空中,再次倒轉了重劍,狠狠一劍搗在瑟瑞德拉的小腹處,讓她殘缺的下半身徹底消失。

「別再讓我看到你那些噁心的嗜好!」

梅迪爾麗扔下冰冷的一句話,就離開了中央控制室,飛向瓦爾哈拉艦外。

地上血水已流淌成湖,瑟瑞德拉動了動,艱難地抬起了頭。她幾乎變成一攤模糊的血肉,現在連凝聚恢復身體都變得十分緩慢。看著梅迪爾麗離去的方向,她極度怨毒地叫著:「沒有我,你們休想深入宇宙!」

一直默不作聲的菲茲德克這時歎了口氣,對瑟瑞德拉說:「算了吧,你還沒看出來嗎,她現在根本不在乎能否離開這個星球。」

「可是,可是……」

瑟瑞德拉先是愕然,然後語無倫次,最後默然。

假如梅迪爾麗根本無所謂是否能夠回歸宇宙深處的話,那麼瑟瑞德拉的存在價值就接近於零。梅迪爾麗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瑟瑞德拉「喚醒」她的方式的報復。如此極端且情緒化的報復方式,也是本世界意識的標誌。在使徒那冰冷嚴酷的哲學中,只有存活與毀滅,沒有中間方式。

可是瑟瑞德拉自己就仍然保留了一部分本世界意志,不然的話也不會保留兩個顧薩格拉布的複製體,更不會出現那麼多蘇的複製體,特別是近來,她對於惟一有靈魂的複製體很是著迷。所以她知道無法以此來指責梅迪爾麗,並且少女以自己的方式警告過她,如果再激怒梅迪爾麗,少女不介意把她直接摧毀。現在的梅迪爾麗,無所顧忌。

這是讓瑟瑞德拉無法理解的部分。對使徒來說,毀滅與重生是過去發生過多次的事,而只有本能才是最純淨高貴的,本世界意志如同沾在寶石上的污穢,擦掉最好,就是暫時保留,也是因為某種目的,比如說享受。使徒之間互相抹除本世界意志的作法很常見,正如菲茲德克曾經毫不猶豫地殺死了寄居在瑟瑞德拉身體裡的少年,儘管他知道那是瑟瑞德拉的孩子。瑟瑞德拉對梅迪爾麗的「喚醒」本質上也是相同的,只不過由於某種心理,所使用的手段比較激烈下流而已。

中央控制室沉默了,菲茲德克默默地開始修補瓦爾哈拉,而瑟瑞德拉則躺在血水中努力恢復著身體。她的復生十分緩慢,偶爾還會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顯然過程很是痛苦。所有的血水中都沒有完整的基因片段,只能作為養分吸收,而無法被直接挪用。瑟瑞德拉努力發出微弱的力場,約束著流淌的血肉向自己匯聚過來,費時良久,終於凝成了一團血肉巨繭。那些血肉大部分出自被粉碎的複製體,但是現在瑟瑞德拉自身需要,也就顧不上什麼感傷了。

瓦爾哈拉在低空中緩緩前行,千創百孔的艦體點點滴滴地修補著。在星艦上方最高的艦橋處,梅迪爾麗懷抱重劍,安靜坐著,凝望著遠方。風拂亂了她的長髮,卻不知道她在想著什麼。

輻射雲也被風吹開了,如血殘陽灑落道道桔紅色夕照,其中一束恰好照耀在瓦爾哈拉上,為它鍍上一層紅黃相間的厚重暖色。

斜陽,厚雲,星艦和少女,共同勾勒出一幅無聲的瑰麗畫卷。

只是誰都知道,安靜只是暫時的,危機時刻會重新到來。蜘蛛女皇臨去時的話依然迴盪在使徒心底,一個超級生命突然需要大量進食,只能說明一件事,它正在迅速成長。當蜘蛛女皇再次回歸時,戰鬥肯定不會像上次那樣簡單。

菲茲德克和瑟瑞德拉都知道,此刻最好的辦法就是追襲蜘蛛女皇,在她完成第一次進食前將她擊殺。集合三名使徒之力不是做不到,過往數以百萬年計的歷史中,不知有多少比蜘蛛女皇更加強大的超級生命隕落於使徒之手。然而問題在於梅迪爾麗,她分明已覺醒了使徒的本能,恢復了部分對過往的記憶,可是行為卻非常詭異,完全無法測度。現在,菲茲德克連少女身上究竟有沒有殘留本世界意志都有些弄不清楚了。

極地上空掠過一片巨大的陰影,蜘蛛女皇徐徐降落,俯視著下方亙古不化的巨大冰蓋。從舊時代起,這裡就是永凍區,冰層從來不曾溶化。極地的環境極為嚴苛,但從來沒有缺少過生命,現在蜘蛛女皇更是從冰洋最深處感覺到極為強烈的生命波動。這種生命氣息對她來說,就是無上的美味,根本無法抵禦。

「不要下去!」

拉娜克希斯的意識深處,有一個模糊的聲音在不停吶喊著。但是強烈的飢餓感已經壓倒了一切,甚至她的雙瞳都顯得有些迷亂。節足焦躁地划動著,帶起的能量風暴不時在冰面上犁出道道數百米長的深溝。

她的意識抵抗了還不到半分鐘,就被本能的飢渴所壓倒。如山巒般的蛛軀緩緩前傾,向冰面上壓去。

「不要下去!」

這次是一聲雷鳴般的吼聲,讓蜘蛛女皇也為之一震!她凝停在空中,轉頭望去,看見一個人類男子正衝破遠方的迷霧,以極高的速度飛來。

這是一個有點麻煩的敵人,但仍然可以一下拍死。這是拉娜克希斯浮上的第一個想法。隨即她的意識開始清醒,才想起了眼前這個渺小的傢伙原來是曾經並肩戰鬥過的夥伴。

「約什·摩根?你來這裡做什麼?」

蜘蛛女皇問著,巨大的聲音中充滿了不愉快。有那麼一瞬,她甚至錯覺摩根是來爭搶食物的。不過她立刻意識到了這個想法的荒謬,在冰洋深處的食物足有數十萬噸重,摩根就是吃上十幾年,也未必能啃掉它一根小小的觸鬚。

約什·摩根身上由合金盔甲護住了重要部位,內裡仍是暗黑龍騎的將軍軍服。他仔細看著蜘蛛女皇的眼睛,片刻後才歎了口氣,說:「安吉莉娜,你不光融合了自己的完整體,還把貝布拉茲的那份也吃掉了吧。我記得,當年我們三個分割完整體時有過約定,不到萬不得已不去融合完整體,更是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融合第二份完整體,而即使是逼不得已融合了完整體,也絕不能進食。這些約定,你都已經忘了吧?」

蜘蛛女皇此刻體型是如此巨大,哪怕是最細微的表情變化都可以讓人看得清清楚楚。她的雙眉皺起復又舒張,瞳孔深處時而清明時而混濁,說的話也斷斷續續:「沒錯,這是我們當年的約定。不這樣的話,就無法控制完整體……不過,你來見我就只是為了說這些的嗎?我餓了,現在想要吃東西……」

一說到餓了,拉娜克希斯的臉上即刻現出痛苦和掙扎,節足再次無意識地揮動著,龐大的腹部不斷強烈收縮。她的雙瞳深處已完全被混濁所佔據,於是大手一揮,想要把擋路的約什·摩根拍開,好潛入冰洋捕食。

約什·摩根深深地吸了口氣,週身驟然放射出強烈光華,攔在拉娜克希斯的前方,厲聲喝道:「安吉莉娜!這是我們的世界!是我們子孫後代的星球!你不能進食!」

蜘蛛女皇的眼中早已沒有了約什·摩根這個人,蛛軀上的深紅條紋根根點亮,無數能量風暴都在身邊醞釀著,在她周圍的虛空中,竟開始不斷射出閃電。她猛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嘯叫,全力向冰面俯衝!

約什·摩根歎了口氣,把頸上的一個護身符牢牢握在手心,而後驟然激發了全身能量,若一顆璀璨慧星,狠狠撞在拉娜克希斯的胸膛上!

蜘蛛女皇龐大的身體竟然在空中停住,她仰首向天,發出一聲混雜著痛苦與焦灼的咆哮,然後釋放出的能量風暴強度幾乎直接攀升一倍,繼續向前,筆直撞入了極地冰洋的冰蓋!

無數龜裂在冰蓋上蔓延,瞬間探出數十公里,冰蓋中央則多出一個直徑近十公里的大洞,深不見底。幾秒鐘後,無數海水呼嘯著從無底深坑中湧出,轟然衝出冰面,直噴上千米高空,才四散落下。

冰洋的最深處,並非是無光的世界,這裡有一條橫亙東西的巨大海溝,裡面星星點點地閃著熒火。越是靠向海溝深處,水溫反而會漸漸升高。在深海世界中,竟然有著數量眾多的生物,有貝類,也有奇形怪狀的大魚,偶爾還可看到一小隊的魚人搖曳游過。使徒的清洗仍僅僅限於陸地,大洋深處還未受到殃及。

這是個平和、溫暖而寧定的世界,所有的生物都顯得悠然自在,即使是偶爾發生捕獵,也是大自然本身循環的一部分。兇猛的食肉種類一旦吃飽了就會安靜下來,哪怕是獵物從嘴邊游過也無動於衷。有智慧的魚人顯然位居食物鏈的最頂端,但它們的數量非常有限,對整個食物鏈的負擔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一個龐大無匹的意志籠罩著整個海底世界,安撫著每個生物。只要有它存在,這裡就是片寧靜的世界。

然而忽然之間,一直庇護著整個海底世界的意志全然消失,海水的溫度立刻開始下降,所有的生命都感到莫名的恐懼,開始張皇失措,就連魚人們也無所適從地亂成一團,它們從來沒有想像過會有一天失去偉大意志的庇護。在這一刻,深海的世界的確崩塌了。

海底震動起來,築巢在海底岩石上的魚類和貝類驚恐地看著自己的巢穴逐漸從原本的位置挪移。而從一系列的巖洞中,數以百計的魚人蜂擁而出,以最快速度向海面上游去。本能告訴它們,在海峽最深處,那所有海生物種都不敢接近的神聖所在,正傳來陣陣極度危險的感覺。一時之間,哪怕是最低等的生物都感知到了危險,於是立刻以自己所能達到的最高速度逃離海溝。

數以百萬計的大小生物從海溝中衝出,有如一朵龐大的烏雲在海中浮升,無數弱小的生物剛出海溝就耗盡了體力,然後承受不住海水的冰冷,身體漸漸僵硬,屍體紛紛向海溝深處沉去。海中的洋流忽然紊亂,一個巨大的身影開始在上方出現。所有的生命都得到了某種警告,立刻向四面八方散開,但仍有無數小魚小蝦閃避不及,被捲入暗流,然後被絞得粉碎。

那巨大的身影根本沒有在意四散奔逃的水族,而是直撲海底,轉眼間衝入海溝深處。

在海溝深處突然出現一根巨大的觸手,狠狠抽向入侵之敵。觸手上閃爍著點點瑩光,照亮了入侵者的面容,是蜘蛛女皇拉娜克希斯。

僅僅是一根觸手,就比蜘蛛女皇的蛛軀還要粗些。然而蜘蛛女皇卻用兩隻節足就擋住了觸手的拍擊。她對肉質極厚的觸手根本不感興趣,而是全速向海溝最深處衝去,那裡才是她的目標。

海溝深處是無光的世界,遍佈嶙峋堅硬的海巖。不過此刻海床上正出現無數條裂縫,而且中央不斷鼓起,然後在轟鳴聲中海床徹底碎裂,從裡面探出一個極為巨大的頭顱。在那顆頭顱上遍佈著深黑色的甲殼質,兩側排列的十幾顆眼球逐一張開,掃視著周圍的環境。它奮力抖動著身體,代價就是海溝的全面坍塌。

整個海床都在不斷斷裂塌陷著,一個前所未見的巨大生物正從海底爬出,一根根龐然無匹的觸手也破土而出,在海中揮舞著,掀起無數恐怖暗流。和這頭巨大生物相比,蜘蛛女皇很像一條無害小魚。她的速度極快,觸手掀起的海潮暗流根本形不成絲毫阻礙。蜘蛛女皇就如一支利箭,狠狠射在那龐然大物的頭上,然後雙手插入它的外殼,用力向兩邊撕開!

巨大的海底生物發出驚天動地的吼叫,以龐沛無匹的精神力量吼叫著:「我是冰洋之主普利德克拉!地面上的生物,我從來不曾入侵過你們的國度,你為何要來傷害我?」

「冰洋之主普利德克拉?」

蜘蛛女皇冷笑著,她雖然體型遠遜於對手,可是精神力量卻比對方強大了何止數倍。「不過是一頭變異的大章魚,也敢自稱冰洋之主?若不是看在你還算美味的份上,我根本不會回答你的問題。好了!現在,你可以安心地當我的食物了!」

在蜘蛛女皇的恐怖力量下,普利德克拉的頭側被強行撕開了一道裂口,蜘蛛女皇的整個人身都鑽了進去!

普利德克拉痛苦地嘶號起來,觸手捲住蜘蛛女皇的蛛軀,發力箍緊,想要把她從身體中拔出去。但是這樣做除了給自己造成更大的痛苦外,沒有任何其它的效果。它其餘的觸手都在發瘋般抽擊著,所有觸及範圍內的東西,無論是岩石還是海床,都在抽擊下徹底碎裂。

海底開始湧起風暴,並且一直瀰漫到海面,而冰洋之主的痛苦嘶叫甚至覆蓋了大半冰洋。

沒過多久冰洋就逐漸平息,普利德克拉在精神層面的吼聲也漸漸低沉。再過片刻,蜘蛛女皇從冰洋之主的身體上站起,向洋面上浮去。她已吃得心滿意足,而對於普利德克拉那龐大的身軀卻興致寥寥。當浮上洋面時,撲面而來的寒風讓她感覺到非常的舒適,躁動不安的本能也漸漸平復。她覺得有些懶洋洋的,只想要找地方好好地睡一覺,好消化新近得到的巨大生命能量。

可是這個時候,她卻想起自己似乎遺忘了什麼。在進食之前,好像有個叫做約什·摩根的傢伙曾經來找過她。

「約什!」

她猛然叫出聲來,這才想起,摩根他人呢?

發生過的事情,一幕幕開始在她眼前回放。她怔怔地浮在空中,良久良久,才深深地歎了口氣。她伸手在胸前一撫,取下一塊閃閃發亮的金屬片。那是一個已經完全變形的護身符,但還能打開。裡面是兩張拼在一起的照片,一張是三口之家的合影,照片中的男人明顯是年輕時候的約什·摩根,而一個甜美的小女孩坐在他的膝蓋上,可是臉上卻沒什麼表情,另一張,則是一個成熟美麗的年輕女人,有著一頭波浪般的金髮,臉上同樣沒有任何表情。

這是摩根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的痕跡。他在臨死前的一瞬,以自身的能量保住了這個護身符。

「海倫……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蜘蛛女皇緩緩合攏手掌,當她的手再次展開時,那枚護身符已消失無蹤。

她懸浮在北極的冰洋上,一時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安靜地浮著。她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體會著身體深處那充沛的能量,臉上慢慢浮起苦澀的笑,自語道:「原來我已經進食過了,唉……算了,等解決了那幾個使徒,我會從這裡離開的。放心,約什,這裡是我們的家鄉,我不會讓它毀滅的。只不過還有海倫和梅迪爾麗……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她們兩個,唉。」

完整體得到復甦的機會後,會第一時間選擇進食,以獲得足夠的能量進化自身。然後它才算完成成長過程,也即是完全控制了宿主的軀體,並且將其轉化為自身的組織。也就是說進食之後,將不再有宿主,而只有完整體會留存下來。這就是當年對完整體研究得出的結論,而以當時的技術水準,甚至不知道完整體進化的終點在哪裡。已知的數據表明,完整體至少可以成長為行星大小的生命體,並且具備與體型相適應的行星級別武力。這樣的一個生命,對於誕生它的任何星球來說,都是災難。

就在這個時候,遠方瓦爾哈拉的艦身突然一震,菲茲德克露出了極為意外的表情。在他的操縱下,瓦爾哈拉迅速掉轉方向,速度轉瞬間提至極限,高速向西南方飛去。星艦上方,梅迪爾麗依然安靜坐著,動也不動,只有一頭銀髮在空中飛舞。

大陸西海岸有一片陡峭的岩石海岸。今天風大浪急,惡浪一個接一個地拍擊在海岸上,發出雷鳴般的聲音,泛著黑色的浪花飛濺起十幾米高。浪峰尖端有一團黑呼呼的東西飛出,掛在了懸崖鋒利的巖角上。

那攤東西隨即蠕動著,攀上崖頂,這才看出原來是一個頭頂半禿的乾瘦老人,但是他只有小半的上身,兩隻手也破損模糊,幾乎看不出是手臂。他攀上懸崖頂,喘息了片刻,才抬起頭,看著天空。

輻射雲正在散開,星艦瓦爾哈拉的艦身從雲層深處鑽出,懸停在半身老人的上空。菲茲德克的聲音從空中傳來,說:「傳承者,你終於肯出現了嗎?看你的樣子,應該是被人抹除後重新覺醒的。我很好奇,這顆星球上還有什麼存在能夠傷害到我們的傳承者,要知道就連我們都找不到你啊!」

老人用雙手支撐著殘缺的上身,仰望著高高在上的星艦,從容地笑笑,說:「菲茲德克,看來這次你所生成的本世界意志的品質不怎麼樣啊。這顆星球既然是囚禁著我們的囚籠,那麼其中藏著可能毀滅我們的超級生命就並不奇怪。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的是,它不是蜘蛛女皇。至於你能夠找到這裡,我想你也應該清楚是我召喚你們過來的,否則的話,你們依然不會知道我在哪裡。好了,現在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你可以做出自己的決定。是離開,還是合作,又或者乾脆再把我抹除一次?」

沉默了好一會,星艦上才穿下菲茲德克的聲音,只是明顯有著咬牙切齒的意味:「很好,羅切斯特,你還是和以往一樣地智慧,並且有『主見』!不過我們已經有了無數次合作的經驗,這次當然也不會例外。而且你明明知道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也沒有選擇,不是嗎?」

瓦爾哈拉的艦腹打開,射下一道牽引光束,將羅切斯特殘缺的身體吸入艦身,然後扔到一間狹小的獨立艙室內。

羅切斯特看看周圍的環境,淡淡一笑,說:「看來你本世界意志的品質並不僅僅是不怎麼樣,簡直就是非常糟糕。現在,我需要在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內得到空間爐三分之二的能量輸出。」

「三分之二?你應該知道我們的處境……」

菲茲德克冰冷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但是羅切斯特打斷了他:「我們現在的處境就是沒有時間。我們不能讓敵人完全成長起來,在這顆星球上,並不是只有蜘蛛女皇和完美的生命試驗體蘇,還有第六使徒創造者!」

「創造者?他真的也在這裡?」

菲茲德克一聲驚呼,語氣中充滿了難以置信,但他旋即想起了什麼,問道:「難道蘇不是創造者?」

「當然不是!蘇是我當年親手創造的生命,代表著舊時代人類最瘋狂大膽,也是最無羈的夢想。很難想像,那時候原始的人類就想要創造完美的生命了,還差點成功。我所做的,只不過是把最後的一點缺陷修補好,於是就有了蘇。諷刺的是,在我們眼中仍處於原始階段的人類卻差點創造出能夠毀滅我們的超級生命。」

「人類就是人類,雖然只差了一點點,但是這一點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十萬年。我們都很清楚所謂的偶然會有多大的可變幅度。所以蘇再怎麼進化,也不可能是我們的敵人!我想,我們真正的敵人應該是創造者。」

菲茲德克說,話語中仍然有著些許的傲慢。但是他說歸說,依然有龐大的能量湧向羅切斯特所在的隔間,空間爐過半的能量都被調配過來,以供羅切斯特吸收。菲茲德克和羅切斯特之間雖有隔閡,但現在這種時刻,多一名同伴可是非常關鍵,尤其在梅迪爾麗不可預測的情況下。

羅切斯特早已預料到這個結果,安心地吸收能量,身體快速生長。整整二十四小時後,他的身體才修補完成,耗費的能量,足夠瓦爾哈拉完成小半艦體的修補。和梅迪爾麗一樣,羅切斯特也選擇了普通人類的體型。過小的體型顯然會限制力量的發揮,但是他似乎不在乎這個,並且類法術的能力對體型的依賴也要相對小些。

等軀體修補完成,羅切斯特又接上了話題,說:「蘇也是我們真正的敵人了,我的上一個身體就是被他毀去的。要不然,你也不可能看到我在這裡。」

話題已經中斷了二十四小時,但對使徒來說,一天時間和眨眨眼睛的感覺差不太多。

「一個原始人類的創造物……」

菲茲德克顯然不信。而且就在不久之前,蘇還差點被瑟瑞德拉殺掉。如果是蘇毀去了羅切斯特的第一個軀體,並不說明蘇的戰鬥力強,而只能說明羅切斯特的實力太弱。

羅切斯特歎了口氣,說:「菲茲德克,你的本世界意志,真的愚蠢低級到了一定程度。如果不是還需要你來操縱瓦爾哈拉,我真想現在就把你給清洗了。」

空中的數據光帶一陣紊亂,顯示出菲茲德克此時十分憤怒,但是他強忍怒火,反而平靜地問:「傳承者,你應該是我們中最早覺醒的,為何這麼多年以來一直沒有你的消息?我和瑟瑞德拉都是自我覺醒的。以你的能力,找到我們應該很容易,哪怕是在這個環境下。」

羅切斯特笑了笑,說:「你也知道這是個特殊的環境了?不去喚醒你們,就是因為我知道在這種環境下你們生成的本世界意志一定會很讓人討厭。我說的是你,還有瑟瑞德拉,我知道她也恢復了。至於不去找你們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我意外地發現了第六使徒創造者。我需要遏制住它,根本沒有時間管你們兩個是否覺醒。否則的話,創造者一旦覺醒成長,你們想必不會願意去面對他的生化兵器軍團的。」

菲茲德克遲疑著問:「真的有創造者嗎?」

「我以前也不相信,但是當某一天,我在舊時代聯邦實驗室中看到它的基因樣本時,立刻就知道創造者是真實存在的。它比我們還要難以消滅,或者說,根本是無法徹底消滅的。它的本質以某種純精神形態存在著,可以依附於任何能夠構成生命的物質上復甦。所以我一直以來,就是控制著它的生長過程。不過它本能很強大,即使處於沒有生成智慧的階段,也能夠覺察到危險,從而選擇自我毀滅,以便在新的地方重生。而我,就是不斷給它創造重生的機會,以便讓它重生在我的實驗室裡。因為只要有一份幼體在生長,其它地方就不會有新創造者的出現。只可惜,最終它還是脫離了我的控制,現在也不知去了哪裡。」

羅切斯特歎了口氣,菲茲德克也默不作聲。過了一會,菲茲德克才緩緩地說:「第六使徒,真的是用來毀滅我們的嗎?他的來源似乎都封鎖在過往的記憶中,不過為什麼我們的記憶會被封鎖?傳承者,你是否知道其中的原因?」

「我的記憶同樣被封鎖了,雖然似乎封鎖是我下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封鎖記憶的原因,只知道要等我們找全了所有的夥伴,嗯,就是說找到了大腦,才能夠打開被封鎖的記憶。還有,我記得的一點就是,打開被封鎖的記憶會有極大的危險,甚至可能導致我們永久性的毀滅。所以也需要你們做出選擇,是否要去啟封記憶。」

羅切斯特的話讓菲茲德克沉默了,這是一個兩難選擇。他知道羅切斯特說的是對的,因為每當他想要觸及被塵封的記憶時,幾乎都會被隨之而來的恐懼衝擊得意志崩潰。而記憶塵封的地點,似乎是在一個特殊的虛無空間中,那裡充斥著能量亂流,對於精神體來說充滿了危險。瑟瑞德拉也同樣在猶豫著,承受恐懼折磨與承擔真實危險之間,實在是難以做出抉擇。

就在這時,三位使徒的意識中同時傳來梅迪爾麗冰冷的話語:「我要啟封。」

「為什麼……」

猶豫中的瑟瑞德拉立刻叫了出來,可是她立刻閉上了嘴。前不久的慘痛教訓記憶猶新,她很怕梅迪爾麗再說一句「我不喜歡有人問題太多」現在梅迪爾麗就是個瘋子,哪怕是羅切斯特在,也不會讓梅迪爾麗有絲毫的猶豫。

「好!那就這樣決定,我們先想辦法找到大腦。」

羅切斯特立刻做了決定,根本沒有徵求菲茲德克和瑟瑞德拉的意見。

羅切斯特飛了起來,一間間隔艙艙壁在他面前打開。自他身體恢復之後,就自動獲得了瓦爾哈拉的部分控制權。瓦爾哈拉屬於全體使徒所有,菲茲德克是操縱者,而不是所有者。

羅切斯特直接飛出艦頂,站在梅迪爾麗身前,看了看她,然後歎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他不知從哪裡摸出一盒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說:「看得出來你剛剛覺醒,一定很難接受這個事實吧?當初我也是這樣。直到現在,戰前幾十年的生活經歷依然歷歷在目。」

梅迪爾麗冷冷地說:「你的本世界意志很濃厚。」

「那又怎麼樣?」

羅切斯特笑了起來,以老人特有的智慧和從容說,「保留本世界意志並不全是壞事,只看你怎樣去對待它。就算它只是一個夢,但一個做了幾十年的夢已經成為我們生命經歷的一部分,沒有必要一定強行去清洗。我們的生命沒有止盡,幾十年的時間轉眼即逝。等幾百年、上千年後,現在看來完全放不下的一些事,到時候就會逐漸淡忘。那時就真的只是一場夢了。」

梅迪爾麗忽然向羅切斯特伸出了手,說:「給我一支。」

羅切斯特笑笑,從煙盒中取出一支煙,遞給梅迪爾麗。梅迪爾麗皺著眉,仔細看著香煙,然後才用纖長的手指夾著,放進嘴,嘗試著抽了一口。煙入口的瞬間,就已經自動點燃。少女吸得很慢很細,也很長。一口吸罷,香煙已少了一半。她微翹著嘴唇,把縷縷煙霧吹了出去,眉毛皺得更緊了,說:「這有什麼可吸引人的?」

羅切斯特笑了起來,說:「對現在的你來說當然沒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我們的感知太敏銳,分析能力也太強,香煙對我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一系列最簡單化學物質的組合,不可能對我們產生影響,而只會對普通人類有作用。我現在抽煙,並不是需要它來過癮,只是一種記憶和懷念,懷念本能沒有覺醒前那種抽煙的感覺而已。」

梅迪爾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沒有把半支香煙拋棄,而是吸完。

「要學會放棄,特別是那些注定離我們而去的東西。不然的話,在今後會有無窮的煩惱和痛苦。不過這很不容易,所以你暫時也不用勉強自己。就算是我,現在也還有太多的東西放不下。我們還有些時間,你可以慢慢地想。」

羅切斯特說著,站了起來,向星艦內走去。走了幾步,他又回頭,說:「忘記提醒你了,在某些特定情況下,本能會替你做出決定。你要有所準備,畢竟本能才是我們真正的自我。」

梅迪爾麗如雕像般坐著,沒有動,而是忽然問:「我們存在的目的和意義是什麼?」

這個問題讓羅切斯特腳步一頓,他默然片刻,才苦笑著說:「我很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但是,我不得不說,我們是使徒,所以我們存在著,卻沒有任何意義和目的。」

「沒有任何意義和目的?」

梅迪爾麗一怔,這是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是的。即使生存本身,也不是我們的目的。」

羅切斯特沉重地回答。

留下梅迪爾麗一個人獨自思索,羅切斯特來到了中央控制室,對菲茲德克說:「啟動所有的空間爐,盡全力建造機械軍團。過不了多久,我們可能就要面對創造者的生化軍團了。或許還要加上蘇的。」

「蘇?」

羅切斯特點了點頭,說:「是的,蘇也有製造生化兵器的能力,而且是制式的生物兵器。」

菲茲德克總算吸取了教訓,沒有再把「原始人類的創造物」說出來,不過他旋即意識到了羅切斯特話語中的重點,不由得變色:「制式兵器?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現在製造機械軍團可能已經晚了。我的機械軍團的擴張和補充速度,不可能比得上制式兵器!」

「我知道,所以我們要想辦法在他們的生物軍團沒有成型的時候就引他們出來決戰。至於蜘蛛女皇那邊,我們先迴避。」

羅切斯特說。

「但是蜘蛛女皇讓我感覺更加可怕,她身上有種我們一直想要迴避的氣息。」

菲茲德克皺眉說。

羅切斯特搖了搖頭,說:「在梅迪爾麗想明白之前,我們需要避免和蜘蛛女皇那樣強大的超級生命決戰。你把上次戰鬥的全部資料都傳輸給我,一顆行星內是不會無緣無故出現超級生命的,我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到些線索。另外,把我們剩下的機械軍團都派出去,繼續清洗行星,這會把創造者逼出來的。」

瓦爾哈拉在空中優雅地轉向,向西北方向飛去。在那裡綿延的海岸山脈中,有菲茲德克早已埋下的兩個空間爐。山腹早已被掏空,內部已經形成了新的千萬級別機械軍團,等待著瓦爾哈拉去啟封。

在瓦爾哈拉掉頭的時候,梅迪爾麗的雙眸閃動了一下,但那兩點微弱的火花隨即熄滅。

一天之後,整個大陸都輕輕震動了一下。西海山脈從中央裂開,無數的機械作戰單元從地底升空,遮天蔽日。全新的機械軍團整編隊形後,如一片巨大的烏雲,緩緩撲向生機盎然的南大陸。

當群山開裂的瞬間,大陸上若干強者都心有感應,望向了瓦爾哈拉所在的方向。讓他們在意的並不是轟轟烈烈的地震,而是更加恐怖的空間不穩定。就在剛才,瓦爾哈拉又投下了第三個空間爐,這樣加上星艦內部的空間爐,這顆星球內已經有四個空間爐在同時運轉。第三個空間爐並不僅僅意味著機械軍團的生成速度增加了50%,而且意味著對空間能量的抽取已經超過了行星空間本身能夠負擔的極限。只要四個空間爐全功率運轉超過一定時限,空間就有可能崩塌,從而在行星表面形成一個微型的黑洞。這樣的黑洞哪怕只存在幾分鐘,也會對行星內的生命體系造成滅絕性的破壞。

在以往,瓦爾哈拉對付行星級別文明時,就曾經同時投下四具空間爐,徹底滅絕了那個文明。這是使徒們對付沒有多少回收價值的文明的常用手段。空間爐既是無盡能量的來源,同時也是行星級別的戰略武器。

四具空間爐同時啟動的瞬間,所有強大的生命體即刻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不僅僅是強者,就是一些普通人都有所感覺。

北大陸還有生機的地方已經不多了,龍城是,亞瑟家族的領地是,還有一塊小小的聚居地。這片領地越來越生機勃勃,因為剛剛建成的合成食物工廠已經成功運作,哪怕再多一千人,都可以生存下去。荒野中的人們,只要穩定有一口吃的,就很滿足了,何況在這裡還可以吃飽?

現在還是下午,莎莉卻突然尖叫一聲,從床上坐起,大口喘著粗氣,冷汗已濕透了粗布睡裙。她已經兩個晚上沒睡了,現在剛剛睡了不到一個小時,卻被莫名的惡夢驚醒。當醒來後,她已經記不清夢的細節,只隱約覺得無盡的黑暗從天邊漫延而來,她想要逃,卻被無可抵抗的吸引力牽引著向那片黑暗飛去。她覺得心跳得飛快,胸口如同壓著巨大的石塊,根本喘不過氣來。她仍然感覺到疲倦,僅僅睡了不到一個小時就被惡夢驚醒,所以頭疼得幾乎要裂開,身體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連抬手擦汗都很困難。

喘息了好久,莎莉才覺得稍稍好過了些。她看了看時間,還想要再睡一會,可是怎麼樣都睡不著,索性穿衣下床,向神父的住處走去。

小教堂已經完全建好,甚至還有了些裝飾。而教堂前的廣場上,神父親手雕刻的七使徒雕像已經完工了大半,六個使徒很抽像,可是讓人一看就能感覺到陣陣凜然的氣勢撲面而來。只有第七使徒仍是一塊石頭,至今沒有動過一鑿。

每當走過七使徒雕像時,莎莉總會忍不住看一會。可是一陣寒風吹來,寒意幾乎透入骨髓將她凍僵。她立刻裹緊了衣服,抓著披巾的手指已凍成青白色。莎莉加快了腳步,走向小教堂的後方。

神父在教堂的後面又搭建了一個小小的木屋,作為居處。莎莉剛剛走近,小屋中就響起了響亮的犬吠聲,然後神父呵斥了幾句,那隻狗便安靜下來。

「是莎莉嗎?進來吧,別怕,我已經把小白拴上了。」

神父溫和的聲音從小屋內傳出。

莎莉推門而入。神父住的地方不大,陳設也很簡陋,屋角里綁著只小狗,正用黑漆漆的雙眼狠狠盯著莎莉,不時發出威脅的低沉咆哮。這隻狗的體型不大,一身雜色亂毛,不過並沒有多少變異,也就沒有變異生物的凶狠,真不知道它在荒野中是如何生存下來的。在一月之前,神父在荒野中把它抱了回來,從此養在家裡。然而不知為什麼,這隻小狗總是對莎莉有莫名的敵意,讓她覺得莫名其妙。

神父合上了手中的《啟示錄》看了看莎莉,關心地說:「你的臉色很不好。是不是又沒好好睡覺?不要太勞累,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你是這個聚居地的靈魂,要是沒有你,這裡很快就會和其它地方變得一樣。」

「可是,背著一千多人的期望,真的好累……」

莎莉在惟一的沙發中坐下,把頭埋在自己的懷抱裡。

神父笑了,說:「你是人,又不是機器,總會累的。可是我們要想實現自己的夢想,卻總要持之以恆地付出,而且付出和回報一定不成正比。所以從來能夠堅持夢想的總是少數人,最終能夠實現夢想的也是少數人。」

莎莉低著頭,低聲說:「我真的要堅持不下去了。我最近總是在想,付出那麼多……包括我的身體和尊嚴,真的值得嗎?就是為了這些人,這些和我沒有多少關係的人嗎?神父,人死後真的有天國嗎?或者是那種可以讓每個人都幸福的世界?」

「沒有。」

神父給了她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為什麼?」

「因為每個人都有慾望,而慾望是沒有止境的。」

神父回答。他撫摸著手中的《啟示錄》思索片刻,繼續說:「我們的世界中,現實總會對慾望有這樣那樣的限制,我們也都知道大多數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但如果有一天,哪怕是某個人的慾望可以無限制地實現時,那時天堂也會變成地獄。」

莎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這些問題對她來說都太抽像,也太複雜了。她其實只是一個簡單的少女。經歷越複雜,她就越想變得簡單。雖然一手建立了可供普通人在荒野中生存下去的全套體系,可是她依然是簡單的。荒野的生活總是會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容不得人們過於複雜。

莎莉的目光忽然掃到屋角的一個皮箱。那是一個磨損嚴重的旅行箱,是神父離開龍城時帶出來的。箱子半開,裡面已經放了幾本書和一些換洗衣服。莎莉心頭莫名地一緊,顫聲問:「神父,您要離開這裡嗎?」

神父點了點頭,微笑著說:「第七座使徒雕像始終做不出來,所以我需要到外面去看看,看看無所不能的父會不會給我靈感。」

「您不再回來了嗎?」

莎莉問。

「我當然會……」

神父說到一半就停住了,然後笑著搖了搖頭,說,「你是個好女孩,我不能騙你。我可能會到南大陸去看看,路很遠,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所以,如果我沒能回來,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南大陸?」

莎莉猛地站了起來,看著神父,想要阻止,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猛然撲進神父的懷中,放聲大哭。她有種強烈的預感,從今以後,再也看不到神父了。

神父慈愛地拍拍她的後背,等她哭夠了,才指指自己的胸膛,說:「雖然沒有天堂,但我們依然可以有信仰。信仰的意義,其實是我們為自己點燃的一座燈塔,以在黑暗中前行,不會迷失自我。所以無所不能的主其實就在我們自己的心中。只要你心中有萬能的主,腳下就是天國。」

莎莉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她過於疲倦,激烈情緒過後,倦意不可阻擋地湧上心頭,倒在房間中惟一的沙發上,沉沉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感覺身上有些涼意,漸漸醒了過來。意識剛剛清醒,她猛然想起了什麼,大叫一聲「神父!」

就從沙發上跳了下來。

房間中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皮箱已不在原處,小白也不在屋子裡。莎莉身上蓋著厚厚的毛毯是神父自己用的,也是他惟一留下來的東西。神父的行李一向簡單,一隻皮箱裝得綽綽有餘,那還是因為經書教典佔去了小半空間的緣故。

窗外的天已經黑了。

莎莉衝出了小屋,撲面而來的寒風幾乎將她凍僵!她拚命站著,裹緊了衣服,用足目力向遠方望去。在深深的黑暗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個孤單的身影,提著老舊的皮箱,正安步走向遠方。那個身影的旁邊,還有一隻蹦蹦跳跳的小狗。忽然之間,莎莉有種感覺,那隻小狗似乎都比自己幸福。

在南大陸地下深處,蘇正凌空站在地下湖泊的清澈水面上,看著自己的兩個孩子。小洛還是小女孩的樣子,而帕瑟芬妮的孩子卻保持著本來的樣子。兩個小傢伙還是第一次見面,卻絲毫沒有親近的感覺,彼此離得遠遠的,它們的中心點,就是蘇。如果蘇不在,很可能兩個小傢伙就會立刻展開生死決鬥,直到某一方徹底毀滅為止。這是發自本能的敵視。

蘇很矛盾。

他很有一種要把兩個小傢伙徹底吃掉的衝動。在這顆星球上,甚至是在這片星域中,除了蘇自己,都不需要再有第二個超級生命存在。任何超級生命對蘇來說,都是爭奪食物的天敵,哪怕是自己的孩子。其實這兩個小傢伙完全是意外的副產品。哦,不,還有第三個小傢伙。所以不要說一顆行星,就是幾個恆星系,四個超級生命擠在一起,也嫌太多了。

兩個小傢伙漂在離水面一米的地方,除了看看蘇以及互相敵視外,倒是有大半時間在盯著湖水。這些清澈的湖水其實都是被蘇改造自生物基質所產生的營養液,裡面蘊含著海量的能量,對兩個小傢伙的吸引力完全是致命的。在湖水深處,剛剛成形的主腦也在貪婪地吸收著湖水中的能量。所有的湖水都轉化自羅切斯特的生物基質,但從進化的角度看,卻又比生物基質高級得多。即使是超級生命,也難以抗拒湖水那純粹的誘惑。

「過來!」

蘇張開了雙臂。這次輪到兩個小傢伙面面相覷,可是它們隨即爭先恐後地撲到蘇的懷裡。

蘇一手抱著一個小傢伙,卻是哭笑不得。兩個小傢伙根本不清楚他花費了多大力氣才壓制住本能的衝動,不過既然壓制住了本能,蘇也就不會對自己的孩子做出些什麼,它們根本無需表現得如此熱切。

其實是本能的恐懼讓它們無法違背蘇的命令,也不敢惹怒了蘇。

拍了拍兩個小傢伙,蘇說:「去吧,這裡的東西隨便吃。」

兩個小傢伙即刻歡欣鼓舞,一頭插進清澈的湖水中,大口吞噬著富含能量的湖水。小洛一邊游動,一邊盯著湖水中飄浮著的一枚枚卵泡。對她來說,這些東西可比湖水更加美味。但是她很聰明,沒有擅作主張,而是在水中回過頭,用一雙黑寶石般的眼睛巴巴地看著蘇。

「隨便吃。」

蘇揮了揮手。於是小洛一聲歡叫,直接撲到一個比自己還要大的卵泡上,用力吸吮著。她知道這些卵泡都對父體有用,所以雖然很想把所有的都吃下去,卻明白其實不能夠吃太多,那會讓父體感到不高興的。更何況,還有另一個傢伙在,它也不會讓自己得逞的。

就在小洛努力進食時,她所痛恨的另一個傢伙卻像是有心事,連對進食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它在湖水中載沉載浮,忽然下定決心,躍出湖水,站在蘇的面前,以人類的語言說:「我想要一個名字。」

「什麼?」

蘇有些驚訝。

「我想要個名字!」

小傢伙越發堅定了。

蘇從它的身上,看到了幾分帕瑟芬妮的影子。那可是個美麗大方而又魅惑的女人,並且有著和胸部同樣偉岸的勇氣。現在這個小傢伙在自己的面前竟然能夠頂住本能的恐懼,堅定提出要求,勇氣和他的媽媽十分相似。

「媽媽沒有給你取名字嗎?」

蘇柔和地問。

小傢伙微微低下了頭,顯得有些失落:「沒有。她說,我如果有了名字,她就會記住我,那樣對我來說會十分危險。」

蘇怔了怔,這才明白為什麼重逢後帕瑟芬妮從沒有提起過孩子的事,原來她已經刻意地抹去了這部分的記憶。當時的帕瑟芬妮還只是個不到九階的能力者,抹除記憶的方式其實等如是破壞了大腦相關記憶的部位,對身體的傷害不言而喻。她之所以這樣做,當然是不願意被擒獲後,讓敵人通過搜索檢測大腦的手段得到孩子的信息。

蘇的心底深處,有一個東西輕輕觸動了一下。他在小傢伙面前蹲下,沉吟了一下,說:「那麼,你就叫星吧。我記得,你的媽媽很喜歡看星空。」

「星空?天上不都是輻射雲嗎?」

星有些迷糊地問著。

「現在沒有,或許以後會有的。現在,你要變成人類的樣子嗎?」

蘇伸手輕輕點著小傢伙的頭。

小傢伙用力點了點頭,說:「可以!不過需要點時間!」

蘇笑了起來,說:「去吧!我們有很多時間。」

星一頭扎入湖水,找了一個最大的卵泡,咬開外殼鑽了進去,隨後噴出大量白色泡沫,把自己封了進去。那是一顆孕育大型生物兵器的卵泡,裡面的胚胎還沒成型,就變成了星變幻身體所需的養份。

而另一邊,小洛則悄悄撕開了一個新的卵泡,同樣鑽了進去。她知道自己吃得有點多了,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自從媽媽永久地離開後,她對於力量和食物就有著變態的飢渴,只有吃到吃不下去時才會感覺到稍稍具有安全感。在這顆星球上有太多讓她感到不安的東西,一個個或張揚或隱晦的危險氣息不斷刺激著她,而最大的恐懼則是來自於父體。從出生前她就知道,父體的召喚無可抗拒,而且那基本意味著終結。惟一的機會,就是在父體發出召喚前擁有足夠的力量,逃離這顆星球,離開召喚能夠覆蓋的範圍。

現在的局面其實已經很出小洛的意外,沒想到蘇非但沒有吞噬吸收她,反而允許她吸收自己手下的生化軍團。那些卵泡中可都是些相當高階的生物兵器,就算還沒成型,也讓她感覺到隱隱的威脅。而胚胎中蘊含的半成形能量則美味得讓她幾乎不顧一切。父體為何會如此慷慨?她疑惑不解,而得自本世界的某些知識判斷似乎提供了一個不那麼美好的答案:在人類的傳統上,死囚們在受刑前都會飽餐一頓。

這個想法讓小洛感到毛骨悚然,她反覆安慰自己父體並不是人類。然而蘇若不是人類,那可就更有理由吞噬她了。問題的答案猶如硬幣的兩面,只是哪一面都不讓人感到愉快。

反正也是要死了,那就吃個痛快吧!小洛如是想著。在面對最終時刻時,她奇怪地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恐懼,反而開始回憶,回憶短暫生命中所見過、聽過的一切事,回憶的中心卻是差點死在自己手下的媽媽。媽媽的許多作為都是她所不懂的,而現在,小洛卻覺得自己有些懂了。

並不是所有的卵泡都安分地等待被吞噬。自從小洛和星進入培養湖後,所有卵泡內的生物兵器都明顯加快了孵化和生長的過程,並且在湖泊邊緣,已經有一批生物兵器成功地破繭而出。它們立刻躍上湖岸,並且啟動了飛行能力,成群結隊地離開地下空間,前往預定的地點集結。對小洛來說,這簡直就是食物們集體暴動和逃亡,完全無法忍受。她躍出湖面,對新生的生物兵器虎視眈眈。可是她面對的是數十隻強力生物,而且它們明顯集結成群,一旦小洛發動攻擊,立刻會招致瘋狂反擊。覓食的過程,蘇是不會干涉的。小洛的進化等級要明顯高於這些生物兵器,如果這樣都無法成功獵食,還需要幫助,那麼她得到的很可能不是幫助,而是被父體直接吃掉。這就是超級生命的邏輯。

小洛猶豫再三,理智判斷出獵食成功的可能性不超過10%,但是押小概率事件的誘惑卻比表面上的機會更大。這就是賭博的魅力所在。不過最終她還是決定選擇謹慎,畢竟這個巨大的湖泊中孕育的食物很還多,完全沒必要冒險。

蘇凝立在湖泊上,安靜地看著一切,包括星的轉變和小洛的偷食。他很寧定,是真正地安寧,什麼都沒有去想,只是默默地看著,看著兩個小傢伙以自己對世界的理解在行動著。他們都有很強烈的本能,卻又深受這個世界的影響。而且可以看得出來,兩個小傢伙的影響都來自於母親,帶著很強烈的烙印。小洛顯得更加肆無忌憚些,而星則有些矜持,但絕不缺乏真正的勇氣。

這是難得的寧靜,蘇只是看,而沒有思考,本能也沒有出來搗亂。在地下湖的最深處,主腦已經發育完成,所有的計算和分析工作,只要交給主腦去做就行了,蘇可以難得地偷一下懶。

這個時候,星終於完成了蛻變,用一雙白皙的小手撕開了卵壁,從裡面鑽了出來,然後浮上湖面,站在蘇的面前。小洛也不甘示弱,立刻放棄了進食,同樣衝到蘇面前,只不過站的是另一邊。兩個小傢伙又以蘇為中心點,站成了一條直線。

星很漂亮,這是絕對中性的美麗,沒有性別偏向,和蘇的風格有些類似,但卻更沾染了帕瑟芬妮的魅力。它赤身裸體,看不出性別。星也沒有考慮性別的問題,它需要的只是變成人類,因為這是媽媽,也是現在父體的希望。

在變成人類形態之前,星一直渴望著這樣做,卻沒有條件。那時它必須保持最佳戰鬥力,以應付隨時隨地可能出現的危險。現在真的變成人類形態,它才察覺到對戰力的限制有多大。比如說雙腿奔跑的速度無論如何也比不上過去的六根節肢,穩定性和抗衝擊力更不在一個等級上。腳掌的形狀結構不利於抓取,也就失去了全地形通過的能力。不過還好已經掌握了反重力飛行的功能,不大用得著全地形通過了。星如此安慰著自己,卻很沒有說服力。反重力飛行最大的問題在於缺乏急停急轉的能力,而這,恰恰是戰鬥中最重要的特性。

星的動作仍然會僵硬和不自然,比如說四肢偶爾會出現向各個方向的扭動,頭也偶爾會自由旋轉幾周。而小洛已經不會再犯這類常識性的錯誤,當然如果是在戰鬥中,她可絕沒有那麼多顧忌,甚至她已經學會了利用敵人的常識陷阱來發動致命一擊。比如說撲擊過頭時,敵人往往會從背後發起攻擊,那時他們就會發現她的後背變成了正面。身體沒有動,只是頭轉過來而已。而小洛的四肢本來就可以自由活動。

看著仍在相互鬥氣的兩個小傢伙,蘇無奈地笑了笑,揮手讓它們自行活動。小洛和星的選擇是一樣的,都是衝到湖邊選了塊乾淨溫暖的地方,蜷縮起來開始睡覺。它們都吃了過量的食物,現在急需睡眠和消化。

夜已經深了,南大陸逐漸陷入沉寂。在茂密的原始雨林中,許許多多的夜行生物開始出來覓食,而大型變異生物大多已經吃飽,正懶洋洋地睡了下去。散落在雨林邊緣的村寨也沉寂下去,人們早早進入夢鄉。夜裡的南大陸是十分危險的,只有最優秀的獵手才會在深夜出動。

現在是夏天了,除了玉米即將收穫之外,雨林中也可以找到足夠多的吃的。這片土地上食物始終不是問題,因為人類的數量從未象舊時代那樣爆發過。瘟疫、毒蟲、變異生物、嚴酷的天氣,每一樣都隨時可能奪去人們的生命。這一個夜晚格外地危險,無數潛流在普通人的感知之外悄然湧動。他們無從知道危險來自於何處,其實也與他們無關。於這個時代,普通人類在時代的轉折關頭所起的作用充其量就是個看客,而其中絕大多數人連看客的資格都沒有,因為當轉折到來時,他們根本無法察覺。

在夜幕的籠罩下,南大陸西部的綿延山脈中不斷輕微地震動著。許許多多變異生物被震動驚醒,驚惶失措地逃離家園,遠離震動的來源。它們只知道恐懼,並不知道恐懼的源頭是什麼。不過如何仔細看,就會發現在深黑的夜色中,有山峰竟在緩慢移動!而且會動的山峰並不止一座!

北大陸的夜也不平靜,但相比南大陸還是要寧靜得多。這只是因為經過清洗後,大陸上大型的生命體已經所剩無幾。而且雖然是冬天,但是大量未經處理和掩埋的屍體仍然開始腐爛,於是許多吞食過腐屍的倖存生物也就此死去。

整個北大陸生命已是如此稀少,昆蟲和老鼠們無論如何活躍,也無法恢復往昔的喧囂。

亞瑟家族領地上,到處是劫後餘生的景象。由於在上一輪機械蟲潮的襲擊中成功堅持到了最後,所以領地上幾處最重要的設施仍然可以使用,倖存下來的人多達五百。這是因為不少人躲在堅固的掩體下,機械蟲潮無暇去對付他們的緣故。現在雖然是深夜,但家族領地上依然可以看到車輛來回行駛,倉庫和工廠都是燈火通明,人們如螞蟻般忙碌著,根本忘記了現在早該是入睡的時間。

機械蟲潮過後,亞瑟家族的戰士只剩下不到五十人,各類永備和半永備性的軍事設施幾乎全被摧毀。武器和食品加工廠早被炸成平地,因為有限的武力必須用來保衛能源設施和族人躲藏的掩體。在一座滿目瘡夷的山頂上,奧貝雷恩、艾琳娜和帕瑟芬妮正站在這裡,俯視著夜幕下忙碌的景象。明天一早,載重車隊就將出發前往龍城,所以今晚必須把家族領地中最重要的東西全部打包帶走,至於稍稍次要的,都會被放棄。

經歷過千萬蟲潮的恐怖後,所有人都明白以家族自己的力量肯定頂不住下一次的攻擊。因為所有的重火力幾乎都損失殆盡,所以不需要來幾百萬的作戰單元,哪怕只有一百萬也抵擋不住。於是奧貝雷恩立刻決定舉族搬遷,前往龍城與人類的倖存勢力匯合。通過在內戰以及對機械蟲潮戰爭中的奪目表現,奧貝雷恩已經事實上從父親手中接過了領導家族的大權。就算有些老人對此心有不滿,在奧貝雷恩等同於十一階的戰力前也只能閉嘴,何況還有艾琳娜及帕瑟芬妮站在他身後。在這個時代,特別是戰火紛飛的時刻,一切的資歷資格都要給單純的武力讓路。

看著忙碌的族人,奧貝雷恩雙眉緊鎖,並不顯得高興。現在距離亞瑟家族鼎盛時期當然差了很多,人口只有原本的三分之一。但與其他家族相比卻又好得太多了,同為三大家族之一的威廉就已經全滅,只有不到十個人倖存。

但是他擔心的並不僅僅是家族中的人,而是就在不久之前,一陣心悸的感覺突然傳來。那是類似於海嘯或是火山行將噴發前的預兆。在那一刻,奧貝雷恩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甚至沒法有其它的動作。如果不是心悸持續的時間很短,奧貝雷恩甚至懷疑自己會不會就此死去。當時不止是奧貝雷恩,艾琳娜和帕瑟芬妮同樣有所感應,帕瑟芬妮的反應甚至猶為強烈,幾乎要暈了過去。等他們恢復過來,只是互相對視了一眼,就知道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也許是自然的變動,也許是人為的災難。

正因為這種極度不好的感覺,奧貝雷恩才立刻下令加快家族搬遷的過程,所有人都要連夜工作,一切今晚還拆不下、運不走的東西全部放棄,黎明時分立刻出發。

一陣寒冷的夜風吹過,奧貝雷恩不由自主地咳嗽起來,本來蒼白的臉漲得通紅,身體都在抽搐痙攣著。艾琳娜扶住了他,用手輕輕拍著他的背,試圖減輕一點他的痛苦。她雖然是類法術域當之無愧的大師,卻是對如何治療別人一竅不通。而帕瑟芬妮的治療水準遠超艾琳娜,但也對奧貝雷恩的身體束手無策。她早就檢查過奧貝雷恩的身體,知道自己這個弟弟身體內部的臟器幾乎都在腐爛壞死。他受的傷太多了,多到了身體完全不能承受的地步,新傷壓著舊傷,能夠活到現在完全是個奇跡。站在那裡的奧貝雷恩安靜而單薄,很有幾分詩人的憂鬱氣質,但是他其實無時無刻不在燃燒著自己的身體和生命,依靠這種方式,依靠熾烈的生命力,他才能夠維持住身體的勉強運轉。但誰也不知道這種狀態還能維持多久,也許幾年,也許只有幾天。

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奧貝雷恩握住艾琳娜的手,歉意地向她笑了笑,然後抬頭向山下望去。就在目光挪動的一刻,他眼角餘光中忽然看到天邊一片巨大的烏雲正滾滾而來!烏雲移動極為迅速,而且幾乎是筆直向亞瑟家族的領地而來。等到移近一些,就可以看清那根本不是什麼烏雲,而是無以計數的機械蟲潮!蟲潮寬達近百公里的正面清晰無誤地告訴人們,這是比上次規模更大的蟲潮。而在上一場戰爭中,亞瑟家族以完善的防禦設施、充足的準備以及眾多盟友火力據點的支撐網絡,這才得以支持到最近。可是現在,幾乎是十倍規模的蟲潮再度來襲,而且全無徵兆!

領地上一片死寂,只有載重卡車的發動機還在無知無覺地轟鳴著,人們都默默地站著,看著天空。他們什麼都沒有做,沒有抵抗,沒有逃跑,也沒有躲藏。一盞盞雪亮的探照燈將工地照耀得亮如白晝,閃亮的燈光在幾十公里外就可以看到。所有人都經歷過上一場戰爭,也都知道鋪天蓋地的機械單元意味著什麼。任何舉動都是毫無意義的,哪怕只是1%的作戰單元降落,也能把這幾百人活活砸死。

奧貝雷恩苦笑,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卻沒有出手攻擊。此時此刻,除非有蜘蛛女皇那種威力強化過的末日風暴,否則他絕不可能戰勝如此數量的敵人,只能保證自己的存活。既然攻擊無用,那又何必先行動手?這其實已是絕望。

「艾琳娜,一會有機會的話,你和姐姐先走,不用管我。」

奧貝雷恩吩咐。

「不!」

艾琳娜乾脆利落地拒絕了。

「艾琳娜!你知道我的身體……」

奧貝雷恩皺眉呵斥著。他現在發怒的時候,已經很有威嚴。

「不!」

奧貝雷恩又咳嗽起來,不再堅持,而是抬頭望向夜空。這個時候,機械蟲潮的前鋒應該已經抵達最遠射程了,按照過去的常識,應該會看到夜空中開始亮起點點閃光,那是高能光束射擊前的預兆。然而夜空中依舊是一片黑暗,作為前鋒部隊的機械蟲群很快又進入微型導彈的射程,但依然沒有一枚導彈射出。它們只是沉默地飛行著,好像根本沒有看到下方聚集著幾百人。

當前鋒蟲群在不到百米的低空從一小隊人頭頂飛過時,終於有一個年輕人承擔不了那種無形的壓力,尖叫一聲抽出自動步槍,向空中的機械作戰單元瘋狂射擊!成串的子彈飛上夜空,擊中了至少三台機械單元。但是在百米空中時自動步槍的威力已大為減弱,只把機械單元打出成串火花,卻沒能擊落任何一台。就在年輕人失控的瞬間,周圍一些身經百戰的老戰士已發覺不妙,可仍是沒能來得及制止那突然發瘋的年輕人。

攻擊行為終於引發了機械單元的反應,幾十點熟悉的亮光在夜空中點亮,然後數十道高能光束準確無誤地命中了年輕人,瞬間把他化為焦屍。共有數百架機械作戰單元停了下來,緩緩盤旋著,而大隊蟲潮則從它們上方滾滾而過。停下的機械單元高能光束發射器微微亮著光,但沒有完全充能。

地面上倖存的人們呆呆地站著,再也不敢移動,他們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卻不敢稍稍抬高槍口。那是死一般的寂靜,死一般的壓力。濃稠的汗水不斷從額頭上滾下,然而沒有人想起要去擦拭一下。

天空中響起低沉的嗡嗡聲,無以計數的機械單元從空中飛過,就像滾滾遠去的大河,永無止盡。

嚓的一聲,不遠處的山頂上劃著了一根火柴,閃亮的火光顯得和周圍環境很不協調。上百架機械單元提高了警戒級別,以高能光束的發射口瞄準了點燃的火柴。不過火柴只是點燃了一支煙,奧貝雷恩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劇烈地咳嗽著,身體都彎了下去。

等咳嗽稍稍平息,他站直了身體,望著逐漸遠去的龐大機械蟲潮,問:「姐,你說它們要去哪裡?」

帕瑟芬妮沉吟了一下,說:「或許是南大陸。」

「我也是這麼覺得。不過,南大陸上有什麼重要的目標,會值得出動如此規模的蟲群呢?我有種直覺,那個目標,或許是你我很熟悉的人。」

奧貝雷恩緩緩地說。

帕瑟芬妮先是皺眉,隨後卻又歎了口氣。姐弟兩個一脈相承,在很多地方其實是共通的。她的神秘學領域更加高階,預感和直覺也就更加強烈。就在看到蟲潮的瞬間,她已經有所感覺。而越是細想,預感也就越是強烈。這是毫無理由的預感。無法解釋是神秘學專有的特徵,也是與感知域能力「前知」的最大區別。

一根香煙很快就點到了盡頭,奧貝雷恩迎著寒冷的夜風,深深地吸了口氣,說:「姐姐,你有沒有仔細想過,蘇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或者說,他究竟是什麼?」

帕瑟芬妮的眉毛豎了起來,又漸漸壓平,淡淡地說:「他是蘇。」

奧貝雷恩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機械蟲潮早已過去,可是亞瑟家族的人們卻仍然緊張得喘不過氣來,依舊如雕像般站立著,猶自不敢相信一場毀滅性的災難剛剛與自己擦身而過。看著一個個驚魂未定的族人,奧貝雷恩又搖了搖頭。

當千萬作戰單元匯聚在一起時,已經只能用機械狂潮來形容。它們跨越大陸,橫過大洋,終於抵達了南大陸。蟲群前鋒飛到南大陸上空時,密封的命令即刻從中央那艘星戰級別的母船上發出,於是所有的機械單元都改為「清洗」模式。

無數光點在夜空中出現,下一刻數以萬計的高能光束射入茂密的雨林內。它們不光瞬間射殺了大量的大型變異生物,而且特有的高溫還引起大火。一波微型導彈又在雨林上空爆炸,噴射出大片可燃氣體,隨後劇烈燃燒。高溫蒸發了雨林中的水分,並且分解了它,從而讓火焰燃燒得更加猛烈。這批機械單元所攜帶的武器,完全就是針對南大陸的特點開發的。

轉眼之間,一道熊熊火線就自海岸線燃起,向南燒去。機械蟲潮絲毫沒有停留,而是開始擴散,向大陸腹地深處前進。它們所到之處,必是一片火海。

在一堆原本濕軟的土壤中,一顆蘑菇忽然劇烈搖擺,頂端裂開,竟然出現了一顆眼球!它向夜空中望去,瞳孔深處立刻映出無數機械作戰單元盤旋飛行的景象。蘑菇的眼睛又閉上,隨後猛然炸開,借助爆炸時產生的能量把載有影像的信息傳向遠方。這道異常的能量脈衝立刻引起了機械單元的注意,隨即幾道能量光束就將這片土地燒焦。不過蘑菇早已炸碎,那些光束不過是徒勞地消耗能量而已。

一時之間,在南大陸各個地方,有蘑菇,有果實,有樹葉,有苔蘚,到處都睜開了一隻隻眼睛,然後把收集到的影像傳遞出去。它們都是一次性的情報收集單位,卻巧妙地借助了生命形式生長著,瞞過了所有的機械單元。從那些密集的訊息波束看,南大陸幾乎到處都是這一類的耳目。所有的訊息都通過一個個繁雜而隱密的節點,最終匯聚到位於地下深處的主腦處。所謂的節點,和收集信息的眼睛一樣,也都是由一個個或大或小,或奇怪或普通的生物構成。它們當中既有植物,也有動物。

此時此刻,地下湖湖面上已經勾勒出一幅虛幻而立體的影像:在無盡夜空上,潮水般的機械作戰單元正源源不絕地從海上湧來,所到之處,遍地烈火。無論是人類還是其它變異生物,都無法在如此密集的打擊下生存。僅僅是十幾分鐘,從高空俯瞰,即要看到一條火線徐徐向大陸深處移動。火燒得格外猛烈,短短時間就會將周圍的可燃物燃燒一空。所以在前方的火線之後,是一片空蕩蕩的死寂焦土,就連半顆火星都沒有。

清洗,又是清洗,而且是比北大陸更加徹底的清洗。北大陸的清洗中,昆蟲和小型生物比如說老鼠都會倖存下來,可是南大陸的清洗卻更多使用燃燒的手段,火線所過之處,就連有機質都剩不下多少,除了極少數可以躲在地下深處的昆蟲生物外,完全沒有任何生物能夠倖存。

美麗而富饒的南大陸上,從北方的海邊開始多了一塊黑斑,並且迅速擴大著。

風驟然大了,輻射雲為之劇烈翻滾,海上的狂浪則拍擊到十幾米高。這是世界的震怒,而那些感知敏銳的強者,幾乎都聽到天外一聲隱隱的怒吼!

北大陸的夜也是漆黑的,風同樣地狂亂,天空中開始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珠夾在大片的雪花中紛紛揚揚地砸落,落地後不久就在嚴寒中變成了冰。這是極為惡劣的天氣,沒有人願意在這個時候出門。然而,在死寂的荒野上,卻有一個孤單的身影在蹣跚地走著。他穿著黑色的神父袍,手中提著老舊的皮箱,撐著隨時有可能散架的老式傘,頂著寒風冰雨,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傘幾乎沒有用處,雨水早已打濕了他的全身,嚴寒讓他瑟瑟發抖。在他的腳邊,那只不起眼的雜毛小狗居然仍然跟著跑著,它身上的毛早已粘成了縷,雨水嘩嘩地順著毛縷流到地上。

雨越下越大,甚至開始出現連續的雷鳴。閃電則貫穿天地,將荒野和天空連接在一起。

「小白,覺得冷嗎?」

風雨之中,神父的聲音依然平穩。

腳邊的小狗跳了起來,使勁地叫著。

神父笑了笑,一陣強勁的側風吹過,夾帶著雨水撲在他的臉上。他伸手擦了擦臉上的雨水,望向遠方,問:「小白,你害怕嗎?」

小狗叫得更加響亮了。

「不怕就好!」

神父微笑著說。他停下了腳步,微抬起頭,凝望著遠方的天空。在視線的盡頭,輻射雲忽然分開,從裡面滑出修長優美的瓦爾哈拉。星艦通體閃耀著藍白色的光芒,神秘而瑰麗。

只是瓦爾哈拉忽然一個急停,劇烈的姿態改變甚至讓它的艦身出現了明顯的抖動!在中央控制室中,羅切斯特愕然看著前方。神父的身影被一點不差地在中央控制室中還原放大。

「怎麼是他?」

羅切斯特的聲音第一次有了些許的顫抖。

《狩魔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