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夢醒

羅格沉默著……

弗雷等待著……

終於,羅格抬起了頭,看著弗雷,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弗雷這一歡喜顯然非同小可,他簡直就要暈過去了。

「這個,這個……應該怎麼謝謝你呢……」弗雷語無倫次地說。

「謝什麼啊!」胖子越笑越是歡暢。

突然之間,胖子滿面笑容消失得乾乾淨淨。

「此事斷無可能!」羅格斬釘截鐵地說道。

想打安德羅妮的主意?門都沒有!難道這個白癡怪男也看穿了安德羅妮是女扮男裝嗎?羅格暗自思忖著。

其實這樁交易根本用不著羅格考慮。安德羅妮傾城姿容、劍技高強,身後又是豪門世家,師傅是當代劍聖,兩個哥哥也都是一時的才俊。就憑北方德魯依同盟這種如同鄉下農民聯合會一樣的地方開出的小小價錢,也想換走安德羅妮?

「發你奶奶的春秋大夢吧!想搶我的女人?」羅格心裡破口大罵!他轉念又一想:「不行,這小子看來很有點背景能耐,雖然老子不知道他為人如何,但凡事不怕往壞了想!一定要提防他背後下手!」

可是這件事情對於羅格來說,並不僅僅是一樁交易而已。

自埃麗西斯死後,羅格的世界彷彿失卻了重心,在逃亡之中,他心中最後一點點的溫情也隨風而逝了。設計幹掉了兩個降臨天使使他的自信大增,在這個世界上,絕對的力量並不是惟一致勝的方式。雖然在天使和綠龍的爭鬥中,最大的黃雀其實是風月,但羅格知道,若是他真的有危險,看似從來不聽話的風月,一定會毫不顧惜自身來救他的。這是源自於他靈魂深處的直覺。

安德羅妮,相處了這些時日之後,他真的有要娶她為妻的想法了。埃麗西斯已死,從教皇手中奪回「墮入地獄的天使」雕像不知道何年何日才能成功。若從聯姻的角度考慮,安德羅妮真是羅格能找到的最佳的對象了。何況,拋卻她那些怪癖不談,她畢竟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在桀驁不馴的外表下,她其實還是一個很單純的女孩。

和她相處的越久,羅格越是覺得有些割捨不下了。現在的胖子已經非同以往,雖然面對著北方德魯依同盟這樣根基深厚的組織,但是羅格已經不是那個在強權壓制下什麼都不得不交易的小角色了!

對如今的羅格而言,安德羅妮就是絕對不可交易的!弗雷在這裡他會這樣回答,天空之怒在這裡他也會這樣回答,就算是教皇在面前,答案也是一樣。

弗雷看著羅格臉色變幻不定,先喜後怒,又是一陣沉思,隨後臉上浮起一片柔情,到最後對自己怒目而視,根本就不加任何考慮,斬釘截鐵地堵死了一切交易的可能。

弗雷自問以偽神使這種膽大包天的賭徒,他開出的價錢實在是高得離譜了。依羅格計劃的周密狠毒來看,他眼光見識肯定差不到哪裡去,應該不是漫天要價的無理之徒。那為何會對自己如此慷慨大方的提議不屑一顧呢?除非,這個冒牌神使的背後也有一個極為龐大的組織,圖謀的是整個精靈一族。可是弗雷想來想去,在遼闊的北方,所有有實力的勢力雲霄之城都不會全無察覺。這些勢力不會對精靈族有企圖的,因為那意味著與雲霄之城的全面戰爭!不會有勢力願意與雲霄之城開戰的,這點弗雷極有自信。

他私作主張將一萬多精靈交給羅格,其實也是冒了極大的風險的。此次回去,天空之怒還不知道會如何責罰於他。只是自從見了安德羅妮一面之後,弗雷心中已經全是藍衣飄飄的瀟灑身影,只要能與「他」在一起,弗雷再也顧不得任何的後果了。

弗雷思索著,無數可能性在他腦海中閃過,最後,畫面定格在羅格一瞬間的深情上。

他終於恍然大悟!

這世上,只有情這個字,才能讓無數英雄折腰,才能讓萬千梟雄衝冠一怒!

惟有情字,是無可交易的。

弗雷暗罵自己該死,沒有好好觀察一下,心急火燎地就跑過來了。看來這個羅格也是對藍衣劍士情根深種,原來和自己也是同道中人啊!這一瞬間,弗雷突然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心酸。

他伸手欲拍羅格肩膀,卻被羅格冷冷地給擋了下來。

弗雷理解的笑了笑,極為親密地低聲道:「兄弟,原來你也是同道中人,我明白了!真是太抱歉了!我知道,我這個要求提得太無禮了。」

胖子頓時一愣,心說我什麼時候跟你成同道中人了?

他張口就要駁斥,弗雷卻噓了一聲,攔住了胖子的話頭。

「兄弟啊,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不管在哪裡,我們這些人永遠都是少數,永遠都只能把自己真實的想法藏在內心深處啊!我們的痛苦都是一樣的!」

胖子臉色開始發白。

弗雷攬住了羅格肩頭,長歎一聲,感慨道:「還是外面的生活好啊。聽說在人族國家的貴族之中,與你我興趣相同的人為數不少,不難找到知音啊!甚至很多貴族還可以公開宣揚此事!」他又壓低了聲音,道:「可是兄弟,你知道嗎,我們德魯依萬事都要講究自然和平衡。像你我這樣的人活在德魯依同盟中,這滋味真是他媽的不好受!尋遍族中萬千人,卻沒有一個知己啊!在我十二歲那年,有侍女要自薦枕席,那時是我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你想想,一個小小少年,這種事又不能和別人說,該是何等痛苦啊……」

接下來,也不管羅格臉色如何,弗雷一股腦地傾吐出了埋藏在心中二十多年的苦惱。這其中也包括了幾段情史。還好胖子對貴族圈子裡種種噁心事知之甚詳,相交之人好男風者也不只是一個兩個,還可以忍受得住。

胖子臉上陣青陣白,面對弗雷全無止境的傾訴,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好不容易他才有告一段落的意思。弗雷親熱地道:「兄弟,我這二十多年來辛辛苦苦地忍著,直到今天才遇到你一個知已。這種感情,不足為外人道啊!不足為外人道!」

他再重重地一拍羅格:「兄弟!雖然我和你一見如故,也羨慕你的好運氣,能找到他這樣一個讓人神魂顛倒的愛人!但是我不會放棄的,我會盡力從你手裡把他給搶走的!情場如戰場,這上面我不會客氣的,各憑本事吧!除此之外,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儘管開口!只要我能辦得到的,絕不會有任何推托!」

羅格終於得了個機會,張口道:「其實我……」話才出口,又被弗雷給攔了下來。

「我知道!我會給你保密的!我們雖然只是初次相見,但是卻一見如故!你放心,你的事情我是絕不會說出去的!人生能得一知己,我還有什麼好要求的呢?」

羅格張口又欲說話,卻還是給弗雷重重地拍了回去。

「兄弟!一切盡在不言中了!」說罷,弗雷轉身大步離去。光看這背影,倒是氣宇軒昂,充滿了霸氣!

遠遠地,傳來了弗雷一聲長歎:「人生真是寂寞啊!」

……

「怎麼會這樣?」

胖子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猛然想起剛剛被弗雷抱過拍過,忍不住臉上一白,找了個樹叢,大吐特吐起來。

「哈哈哈哈!」安德羅妮笑得放肆之極,恨得羅格牙直癢。

換回男裝的安德羅妮向來極為張揚,她斜靠在椅子上,一雙長得驚人的腿高高地架在桌子上,看得胖子眼睛發直。

「笑什麼笑!我好心讓你提防那個什麼弗雷,你居然笑成這樣!」

「你說你剛才吐了?」安德羅妮突然一臉的誘惑。

「是又怎樣!」

「哈哈哈哈!」她又是一陣狂笑,通地一聲,從椅子上栽了下來。

羅格氣得臉通紅,恨恨地道:「好好!你笑你笑!出了什麼事可不要怪我!」

他轉身就走。

「羅格!」安德羅妮叫住了他,走了上來,一雙迷死人的大眼睛中全是危險的誘惑。她將手搭在羅格的肩上,下巴架在自己手背上,就這樣望著他,幾乎與羅格鼻尖對鼻尖。

胖子皺著眉頭道:「喂,你別誘惑我啊!你不是不能被男人碰的嗎?」

安德羅妮一根長長的手指輕輕在羅格下巴上點著,笑道:「反正已經被你碰過了,又有什麼關係?再說,現在是我在碰男人,而不是讓男人碰我。我突然發現,你也有些可愛呢,這樣你都能忍得住。」

她站直了身子,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道:「不和你玩了,我要睡了,你出去吧。你騙精靈,我也出了力呢。所以所有的精靈中要有兩成屬於我!」

羅格苦笑一下,搖頭出門去了。他現在被安德羅妮弄得很上火,又要顧著神使身份,放著無數美麗的精靈女孩兒在那,卻是只能看不能吃。這種鬱悶,也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弗雷回到居處後,悶悶不樂,一人在月下獨坐,長吁短歎的。他的手下們面面相覷,雖然知道主人的心結所在,卻是無法可施。

過不多時,布拉格也回來了,他聽了弗雷的情況後,當即來到庭院,叫道:「弗雷大人!」

弗雷無精打采地看了布拉格一眼,道:「布拉格先生,您就不要勸我了。這一次,我……我真是無藥可救了。」

布拉格笑道:「弗雷大人,我也明白你這一次同以往不一樣。我第一次看見你如此的認真呢,自然不能坐視不理。那個藍衣劍士名字叫安德烈,聽說劍技不弱。老夫用自然之眼遠遠地觀察了一會,發現他身上罩了一層很淡的紫氣。這是靈魂束縛類魔法的痕跡,說明那個神使給他下了束縛。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束縛,但是解開它還是有些把握的。說不定,大人您會有一些驚喜呢!」

弗雷眼睛一亮,急道:「真的?真的?!好好好,快去準備!」

過不多時,小院裡就如開了鍋一般,所有的德魯依、遊俠、騎士和叢林戰士都被弗雷叫了起來,吩咐他們按照布拉格的指示,一定要在明天晚上之前,把一切都給佈置好。

看著院中人人忙得如沒頭蒼蠅一般,弗雷嘿嘿傻笑著,搓著手走來走去。

他突然眉頭一皺,暗想:「雖然情場如戰場,但這樣也未免太對不起兄弟了。罷了,我就先幫他一個小忙,多少算是歉意。日後兄弟有事,我能幫多少再幫多少就是了!還好當初留了一手,沒跟『森林之光』的埃爾文長老說卡梅拉神使的事。」

他高聲叫道:「來人哪!備馬!我要去見埃爾文長老!」

長老院第二天的辯論大大出乎羅格的意料。

「森林之光」部落的長老們沒有再提及羅格的身份問題,卻把爭論焦點放在千年回歸的意義和聖地所在上來。羅格又不是真正的神使,他哪裡知道聖地在哪裡?至於千年回歸,既然不知道聖地在哪,又能歸到何處去?

這一點胖子倒是胸有成竹,他洋洋灑灑地指出了精靈一族千年來不思進取、毫無變革的弊端,然後話鋒一轉,把千年回歸說成回復精靈一族大戰前的繁榮昌盛,聖地要在他這個神使的帶領下,由全體精靈們一點一點建成云云。

神諭本來就是模模糊糊的,預言更是向來沒有人能夠真正弄明白是什麼意思。似乎古往今來的先知們都喜歡故作神秘。其實這也正常,如果讓人一看就懂,如何顯得先知們的高深莫測、博大精深?先知們作預言,多半也有怕自己沒說對的時候,敗壞了自己的後世名聲,所以作的預言往往這麼解釋也行,那麼解釋也對。

總而言之,不論後世發生了什麼,先知們總是對的。

精靈族的先知們卻沒有想到,千年之後,居然便宜了胖子,讓他這冒牌神使在長老院中、生命樹前誇誇其談、亂解神義。偏偏胖子解的還絲絲入扣的,加上他神使的身份,不由得精靈們不信。

胖子對在森林中帶領精靈建什麼聖地根本不感興趣。陞官發財,只有在人類王國中才能真正實現。至於他心裡的真實想法,把這些精靈當成自己在人類世界裡向上爬的班底,現在可不能透出口風來。

顯然,「森林之光」無論如何不願意離開他們世居的土地,不願意離開精靈之都——綠海,去踏上那渺不可測的千年回歸之旅。附和「森林之光」的精靈部落佔了絕大多數。特別是羅格提出的對神諭的解釋,更是不必非要離開這塊土地才行。這讓羅格不由得暗罵自己想得不夠周全。

除了薩拉族和「飛翔的七色鹿」之外,另有兩個精靈部落願意追隨神使的腳步,讓羅格喜出望外。本來這拐騙精靈族的事,有了薩拉和七色鹿部落的近萬精靈,他就已經非常滿足了。這新加入的兩個精靈部落雖然小是小了點,只有七千多精靈,但是白來的好處,胖子還能抱怨太少嗎?

這一天長老院的會議還是不歡而散。在羅格回住處的路上,弗雷早已等在了那裡。他已經知道了長老院會議的結果。

弗雷拉著羅格的手,將他帶到一旁說話。短短幾步路的功夫,就讓羅格起了一身的疙瘩。

「兄弟啊!」弗雷語重心長地道,「長老院會議的結果我已經知道了。水能載舟,也能覆舟啊!你得到了這麼多精靈的信任,這副擔子可不好挑的。有些話也不用我多說,你即是人族,又不是德魯依,在這麼多狂熱的精靈中間萬一有個什麼閃失,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以後有什麼需要哥哥我的地方,儘管送個信過來。哥哥太對不起你了!」

這一番話說得羅格滿頭霧水的,什麼時候弗雷就自居哥哥了?胖子不由得一陣惡寒。

「他對不起我了?這小子背著我做了什麼事嗎?他也沒把我是冒牌神使的事告訴給精靈們嘛!難道這是對不起我嗎?哈哈,果然是白癡怪男啊!」

正在胖子胡思亂想的時候,弗雷重重一握羅格的手,道:「兄弟,保重了!」不等羅格再說些什麼,他掉頭就走,轉眼之間就消失在長街的另一邊。

羅格忙用力地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夜降臨了。

這是一個無月的夜晚。這樣的晚上,就是熱愛自然的精靈們也不願意出門。何況今夜,深秋的風格外的涼。

羅格回到住處的時候,安德羅妮還沒有回來。自到了綠海的那一天起,安德羅妮就已經成了一個名人,甚至比羅格還要出名。「水藍劍聖」的名字不知何時起在精靈姑娘中流傳起來。這個外號雖然誇張了點,但離事實也不算太遠。現在的安德羅妮,已經算是半個身子進入聖域了。

精靈們除了愛美,還崇拜英雄。安德羅妮二者兼備,又有著豪門嚴格訓練培養出來的禮儀和優雅,這樣的殺傷力,對精靈們是致命的。現在她夜夜在精靈女孩子間廝混,往往月過中天,才會回來。

羅格也不在意,自己回到靜室冥想去了。他早已知道魔力培養是一點一滴的,絲毫急不得。所以羅格在這方面倒是用功極勤,一有時間就會冪想,順帶修煉一下精神力。他隱隱感覺到,經歷過這許多的風波,自己的魔力又有進步的趨勢了。魔力每深厚一分,日後自己保命的機率就會更大一點。

何況,黑水晶中貯存著的幾乎是埃麗西斯全部的魔法心得,面對著這樣一個寶藏,卻沒有足夠的魔力去嘗試挖掘,這讓羅格如何不心急?

雖然在進屋前他已經吩咐守衛除了安德羅妮外,誰也不許打擾他冥想,但依照慣例,羅格還是在冥想室周圍布下了數道魔法警戒陷阱。弗雷嘴上說得豪氣干雲,真實面目是什麼,還有待觀察啊,羅格可沒單純到僅從第一次的印象就會相信他的地步。天知道這小子會不會在背後使些什麼手段,羅格以已之人度人,是以防範工作做得非常周全。

一切佈置好了,他才安心地進入密室冥想去了。

羅格所料不差,弗雷在背後的確使了些手段,但是不是針對他,而是針對安德羅妮的。

此刻安德羅妮足下無聲,如幽靈般行進著。她前面不遠處有一個精靈戰士,正引領著她往綠海城牆邊一處偏僻的樹林去。

安德羅妮面帶冷笑,懷抱著碧落星空,長髮在空中飛揚著,整個人瀰漫著殺氣。

剛才這個精靈男戰士居然跑來對自己說,自己調戲了他的未婚妻子,侮辱了他的榮譽,因此要向自己挑戰!笑話,我安德羅妮調戲的精靈女孩兒多了,誰還記得是哪個?何況都是自己送上門的,你為什麼不管好自己的未婚妻子?

「不過,既然他敢上門挑戰,一會不打斷他兩條腿實在是對不起他。這種不自量力的傢伙,一定要好好教訓,要不然以後一個一個都來和我決鬥,我哪有那些閒工夫?哼!看在羅格面上,就不宰了這個冒犯自己的傢伙了,多敲斷幾根骨頭就行了。」安德羅妮冷笑著想。

等這個精靈戰士領著她越走越偏,安德羅妮就已經發覺不對了。雖然這是個陷阱,不過她根本不害怕,她倒要看看,最後到底是誰埋伏了誰。現在她擁有神聖和星空雙屬性鬥氣,攻守兼備,加上劍技飄忽不定,就算精靈人數再多也沒用。

圍攻對現在的安德羅妮來說是不起作用的。

精靈戰士在林間的一個空地上剛剛立定,安德羅妮那清冷的聲音就幾乎貼著他響起:「你已經成功把我引來了,你這個誘餌的作用也就結束了。為了懲罰你那拙劣的演技,就讓你多多少少躺上幾天吧!」

精靈戰士猛然回頭,這一驚嚇非同小可!他膝蓋上傳來了清脆的骨碎聲,隨後一陣巨痛從雙腿上傳來,他張口就要慘叫,卻被安德羅妮一劍拍在後腦,打昏了過去。

安德羅妮環顧著這看似無人樹林,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對,這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正隱隱地牽動著自己腦海深處的一個地方。安德羅妮深吸一口氣,週身隱隱透出藍光,喝道:「都給我滾出來吧!」

林間響起一聲低沉而悠揚的歎息,「人生真是寂寞啊……」

一個偉岸的身影從林間走了出來,高大、英俊、魅力十足。

他緩步行來,巍巍如山嶽,語聲中卻隱藏了無限的激情:「終於又看到這麼美麗的藍色了!安德烈啊,為什麼會是你?為什麼是你殺了精靈族的神使?可是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能夠在這裡相逢、相識。我就是北方之大德魯依天空之怒之子,弗雷。」

安德羅妮皺著眉頭,看著對面裝腔作勢的可笑男子。這個白癡,不會看破自己是女人了吧?她突然想起來,弗雷?難道就是羅格和自己提過的那個男人?安德羅妮立刻全身上下一陣惡寒。

在弗雷眼中,安德羅妮的一顰一笑都是如此完美,如此光輝!因為有她的存在,整個樹林中都如同充滿了冬日正午的陽光!為求「他」一笑,一萬精靈又算得什麼?就是要把整個精靈族拱手相讓,也是值得!

他登時癡了。

樹林中隱隱響起咒語的聲音。安德羅妮臉上一寒,屈指一彈,一片星空鬥氣形成的薄刃閃電般向咒語傳來的方向射去。

弗雷猛然醒覺,他萬萬沒想到安德羅妮是如此敏銳,瞬間就發覺了施放魔法的布拉格的位置。現在施法已經來不及了,他只來得及擲出一個卷軸,一排籐蔓突然出現,擋住了這道星空鬥氣,隨後所有的籐蔓都化成了藍色,消散無跡。

弗雷吃驚不小,道:「你!你居然修成了十六級的鬥氣!你的老師是誰?真的是普羅西斯?我還真是笨!星空鬥氣這麼明顯的特徵居然都沒看出來!原來你就是星空劍聖普羅西斯最為之驕傲的弟子!」

他心裡立刻犯了愁。普羅西斯的窮凶極惡在踏入聖域之人中是出了名的。自己本來打算在破除安德羅妮的束縛後,用強將他拿下,然後慢慢讓他轉變心意。可現在拿下了他,就等於是得罪了普羅西斯,若是讓這個劍聖找上門來,自己父親是否能戰而勝之可真的很難說。

再說,就算普羅西斯不知道,以安德羅妮已經修成十六級鬥氣,距離聖域只有一步之遙的實力,自己哪有把握就留得住她?其實他還不知道安德羅妮已經擁有雙屬性的鬥氣,若是知道了,恐怕就要立刻帶人撤離了。

咒語仍然在繼續。

安德羅妮冷冷一笑,藍色火焰不絕湧出,將她整個人籠罩在內,又有隱隱的白光自內透出。

「有什麼魔法,不妨放出來試試。」她斜斜地看著弗雷。

她本就速度如電,神聖屬性又極大地提高了她的魔法抗力,想以魔法對付她,可不是那麼容易的。除非是大範圍殺傷性的魔法,一般的魔法師想用單體魔法鎖定她,門都沒有。

咒語終於完成了。

一道電光閃過……

然後一切還如以前,就如這道閃電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安德羅妮冷笑一聲,等了半天就是這麼個莫名其妙的魔法?她正要嘲笑一番,卻突然感覺到腦中似有一個什麼東西破碎了。

就如一個水晶杯落在了地上……

她忽然腦中一片清明,她的世界上原本罩上了一層輕紗,現在這層輕紗已經揭去了。

她呆住了,這些日子以來的一幕幕如電光石火般自眼前閃過,最後定格在龍窟之中,然後是無窮無盡的痛楚……

不知不覺之間,她淚已成行。

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宛如一場噩夢方醒。

這些痛楚以前都藏在哪裡呢?又是被誰藏起來的?

她深吸一口氣,本就極為白膩的俏臉現在更是完全沒有一絲血色。

安德羅妮睜開眼睛,發現十餘個人已經圍住了自己,弗雷在對面不住地搓著手,望過來的目光充滿了狂熱和不安。

「你想把我留下?」她的聲音中沒有一點感情。

「這個……是有些唐突了。我沒有惡意、沒有惡意的!我只是想……你……能不能……」弗雷突然變得結結巴巴的。

安德羅妮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站住!你敢蔑視天空之怒大人的……」未等弗雷反應過來,兩個手下就攔在了安德羅妮的面前。

數道如夢幻般的藍光一閃而逝。

安德羅妮就如散步般,逕自穿出了包圍圈。她意態舒閒,卻轉眼間就消失在林外。

七八個包圍者突然倒下了,甫一觸地,整個人就分成了幾塊,血如噴泉般自屍塊上湧出。

「這……這……」弗雷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不知所措。

「弗雷大人,她居然下這樣的重手,分明沒有把天空之怒大人放在眼睛裡啊!就算她是普羅西斯的弟子,可是天空之怒大人也不會畏懼那個什麼星空劍聖啊!」一個手下憤怒地說著,他的語聲中卻帶著一絲顫抖。

布拉格不知何時從黑暗中鑽了出來。

「弗雷大人,普羅西斯和安德烈再狂妄,也不至於如此無禮,看起來那個神使瞞了安德烈很多事,而且這些事情還非常重要。現在我們成功地破除了他下在安德烈身上的束縛,才讓他如此失態的。看起來那個神使是個非常高明的魔法師啊,雖然魔力不怎麼樣,但這個靈魂束縛的魔法究竟是什麼,就連我這個十三級的魔法師都看不出來。」

他頓了一頓,看著滿地的屍體,語聲有些發澀:「弗雷大人,安德烈的實力遠遠超過我們的估計。我看,我們就算捉得住他,人手損失也會太過慘重。而且老夫怕他會傷害到弗雷大人您。以老夫意思,還是回到北方德魯依同盟後,準備周全,再去找普羅西斯算一算這筆帳的好!星空劍聖再強,也只有幾個徒弟而已,那比得上我們北方德魯依同盟,光是高級的德魯依、魔法師、戰士、刺客就不只一百人。咱們先回去,有天空之怒大人出面,就算普羅西斯再不講理,這一次也一定要讓他低頭!」

弗雷明白布拉格言下所指。雖然在場的主要人物都是魔法師和德魯依,但眼光可非同小可。他和布拉格都看出來,安德羅妮那幾劍,如果有心的話,同樣可以把弗雷切成幾段的。這如電光石火般快捷的劍法,根本擋無可擋。若是在綠海把安德烈逼急了,己方可沒有能夠攔阻他的高級戰士,那時候他完全可以在擊殺弗雷之後,再遠走高飛。

弗雷點了點頭,他的眼中卻滿是傷痛。無論如何他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沒想到安德羅妮居然下手會如此不留餘地。有這許多條人命橫在當中,天空之怒與普羅西斯之間已經斷無和解可能。就算是弗雷想和解,普羅西斯也是出了名的強橫而不講理,定然不會理睬的。

他和安德烈之間,此後怕是再無可能了。他心裡猛然一痛,終於暈了過去。

弗雷的人生,還是要寂寞下去的。

羅格閉目坐在靜室中,正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三杯滿滿的熱茶浮在空中,正沿著暗含玄機的軌道環繞著他緩緩運動著。茶杯略有傾側,就會有茶水溢出來。羅格以這種方式在冥想的同時,鍛煉自己對精神力的操控。他還沒有想出辦法來增進自己的精神力,只求能多探索到一些運用那龐大無比的精神力的方法。他的精神力就如一座寶藏,現在能取用的十中無一。除了這種笨法子,他暫時想不出其它的方法增加自己對精神力的操控了。

當他「看」到安德羅妮那熟悉的藍色能量以驚人的高速向這邊衝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轟地一聲,靜室的門突然粉碎,四處激盪的水藍色劍氣將飄浮著茶杯炸成了碎片,和著熱茶濺了羅格一身。

羅格大吃一驚,他眼前藍光一現,碧落星空正以無比的高速向他咽喉劃來。

這種時候,他再也顧不得隱藏什麼本事了。還好正在鍛煉精神力的控制,不必重新凝聚精神力了。他以精神力在碧落星空下全力一托,兩腳頓地,整個人如一個大皮球一樣,飛速向後滾去。砰地一聲,他硬撞倒了半面牆壁,跑到了屋外。

安德羅妮的碧落星空突然幾乎不受自己控制,向上揚起,刺到了空處。她吃了一驚,在她多年的戰鬥中,可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但她雖然吃驚,手下卻不慢,仍如影隨形跟著羅格到了屋外,手中碧落星空如孔雀開屏,綻放出大片蔚藍光華,向羅格灑了過去。

別說羅格這種中級魔法師了,就是十大魔導被安德羅妮近身纏上也是死路一條。羅格根本沒有任何唸咒時間,連魔法卷軸都掏不出來!若要逃命,沒有加持過加速術,速度上也根本不是安德羅妮的對手。

羅格雙眼中閃耀起刺目的銀光,他抬手向安德羅妮一指,空中突然出現了十餘個黑色火焰形成的焰球,向安德羅妮擊去。

安德羅妮又是一驚,這個似乎是埃麗西斯慣用的魔法啊,怎麼羅格也會?而且他根本沒有唸咒,也沒有劃任何的魔法符號!但是這種低階的魔法還難不住她。安德羅妮素手一抖,十幾道星空鬥氣就從劍身上射了出來,擊散了那十幾個黑色焰球。她能感覺得到黑焰的威力頗大,較一般火球術的威力要超出不少。

有這一喘息的功夫,羅格以精神力瘋狂驅動自身的魔力,又凝成了七八個黑色焰球,向安德羅妮擲來。她從容揮劍,一一挑散了焰球。第三次羅格凝成的焰球只有三個了。

安德羅妮冷笑了一下,她知道羅格的魔力已經快耗完了。

碧落星空再次帶起一片星光,點向了羅格的咽喉。

羅格眼中閃過一絲絕望,雙手前伸,怒喝一聲,奮起最後一點魔力,左手凝起半面黑色光盾,右手則出現半面銀色光盾,雙盾合一,迎上了碧落星空。

盾劍相交之處爆起一團強光,安德羅妮也忍不住晃了一下。羅格則坐倒在地,上衣全部消失了,身上添了無數道細細的血口,碧落星空正點在他的咽喉處。劍尖雖然離他的肌膚還有一寸,但是不斷激射出的星空鬥氣卻在他咽喉上凝出了一小片藍晶。

羅格眼中銀光散去,恢復了一片清明。他哼了一聲,看都不看咽喉處的劍尖,掙扎著站了起來,與安德羅妮對視著,毫不退縮。

安德羅妮迷茫的大眼睛中含滿了淚,她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你趁我昏迷的時候強姦了我!」

「沒錯。你是今天才知道的嗎?」羅格心下暗驚,他發現自己加諸安德羅妮身上的魔法已經消失了。

「我是早就知道了,可今天我才真正明白發生了什麼!」安德羅妮恨極,碧落星空的劍尖又向前點了點。

羅格歎了口氣,淡淡地道:「真沒想到最後會死在你的手裡。你是因為和我有過那麼一次,怕今後和芙蘿婭再無復合可能,所以才會如此恨我?這樣也好,死在你劍下,也算是我惡有惡報!只是可惜我謀劃了那麼久要推翻光明教會,卻只是剛剛開頭而已。這,大概就是芙蘿婭所說的命運吧!動手吧!」

安德羅妮閉上了眼睛,就要一劍刺下,和羅格相處的這些時日,卻一幕幕在眼前閃過。她和羅格一起在山腳溪邊談古道今,羅格為她做了一雙又一雙的靴子,兩人一起為扮成神使做著種種準備,自己與他就救助芙蘿婭和效忠家族討價還價……

這一切一切,似乎,很溫暖。

她自小時起,就很少體會過這種溫暖。

羅格在龍息之毒下掙扎過來的時候,自己還嘲笑過他的綠臉好久呢……

安德羅妮睜開了眼睛,輕輕地道:「不管你做過什麼,畢竟你用天使之淚救了我一命。我安德羅妮向來恩怨分明,從來不欠人情,我會救你三次之後再殺了你!你以後……好自為之吧!」

說罷,她收起了碧落星空,神情卻極是落寞。

羅格伸手扯下了咽喉處的藍晶,一道鮮血標了出來。安德羅妮臉色一變,還是忍住了沒有動。羅格隨手撕下一塊衣服,堵住了傷口,冷笑道:「除了我信任的人突然對我下手,否則,別人想殺我可沒那麼容易!想救我三次,怕你有得等了。」

安德羅妮心中一陣難過,她咬著下唇道:「你好自為之!我走了!」她輕輕躍起,落在了牆頭。

羅格看著她如風中垂柳般的背影,突然叫了一聲:「如果芙蘿婭有事,我會去的!」

安德羅妮的身影頓了一下,然後消失在夜色之中。

「嘖嘖!要是那個女人知道當天她是中了主人的精神衝擊、而不是什麼龍語魔法的話,不知道她那劍還會不會刺不下去!」伏在暗處的格利高裡看得興奮起來,忍不住點評著。

風月哼了一聲。

骨龍又想起了什麼,叫道:「主人,那個女人落單了,我們要不要下手?」

「廢話!」風月又氣又惱,這骨龍現在怎麼這麼囉嗦了?

《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