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晨光再次映亮中央山脈的時候,這裡的喧囂終於告一段落。但是那一場大戰留下的痕跡是無處不在的。精靈地下城堡外的那一片谷地上,到處是斷折的刀劍、樹木的餘燼以及深深滲入泥土的鮮血。
獸人大營內靜悄悄的。尚能走動的獸人戰士們都已經撤去,只是他們身疲力虛,已無力去照料戰死者的屍體,因此在臨時搭建起來的大營中,橫七豎八地躺著近萬名獸人戰士的屍體。大營一旁,也堆放著數萬具獸人的屍體,那是昨日一戰後,打掃戰場時奪回來的獸人戰士屍體。對於原本率領著獸人的那一位神秘人來說,任何屍體都是有用的。因此獸人們乾脆連戰場上數千具精靈戰士的屍體也收了回來。
如今獸人們已經踏上了歸途,只是這一條歸路並不好走。他們離去的路線被清晰地標注出來,當然是用病死獸人的屍體。小溪邊,山嶺上,樹林旁,到處可見倒斃於地的獸人屍體。偶爾,屍體中會出現一位祭祀打扮的獸人,他們懷中往往緊抱著一面圖騰旗。這一幕的出現,往往意味著這一個獸人部落中所有的壯年獸人都已經死去。
一具具獸人屍體,有如一個個綠色的路標,一路指向了獸人帝國的方向。
在戰場上,此刻有數萬精靈在不停地忙碌著。他們要收回戰友們的屍體,將其安葬於可那其樹下。高大的可那其樹生長迅速,根須扎得極廣,綠海中的精靈們相信,精靈死後埋於這種樹下,就可以重回大地和森林的懷抱。
獸人的屍體都被堆積到了一起,原本是全部要焚燒掉,但屍體對於羅格這個死靈法師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因此被暫時先堆在那裡。此時北國尚是嚴寒,屍體一時半會不會腐爛。胖子已經要求所有的精靈法師都要全力以赴研究這些獸人的屍體,看看它們與以往的獸人們究竟有何不同。
這一場大戰中,獸人施放的天災最終成為了自己的災難。他們付出了四萬多戰士的性命,僅僅換來不足三千精靈的傷亡。當天災過後,精靈們需要做的就是死守在地下堡壘中,靜等著獸人們病發撤離。那時精靈一方諸多的強者早已經戰至力竭,而且不在天災之下戰鬥,羅格、艾德蕾妮的詛咒將威力大減,獸人戰士的戰鬥力將得到充分發揮,戰鬥又會變成一場苦戰。
經此一役之後,從綠海中逃來的精靈終於開始聽從於羅格的命令。也許是因為水土不服的原因,那幾位被羅格關押起來的綠海精靈長老忽然同時染上了重病,僅僅是一天功夫,他們看上去就已經快不行了。
這幾塊絆腳石一去,又挾一戰而勝獸人的餘威,羅格趁機大權總攬,初步算是把這些精靈納入了自己的麾下。反正胖子好歹算讀過了希洛之書,這個神使的身份終於有扶正的希望,因此胖子指揮起精靈來,底氣也足了許多。
中央山脈暫時平靜了下來。這一次大戰,獸人損失慘重,而精靈的精銳也幾乎在綠海一戰中損失殆盡,根本無力反攻綠海。
經歷了這樣一場挫折後,精靈中間務實的聲音顯著增加,或者直白一點說,就是神諭之城的精靈們掌握了領導權,羅格的神使地位在綠海精靈中得到了確認。而修斯儘管不願意,但仍然被羅格指定成大長老,要負責做出許多具體事務的決定。
至於那幾個被關押起來的精靈長老,則在戰爭結束的第三天中,病發身亡。
但是精靈畢竟不適應地下的生活,獸人一撤離,他們就走出了地下堡壘,前往神諭之城的舊址,重建這座美麗的精靈都市。神諭之城中有數萬獸人的血肉化作了植物的肥料,只是清澈的湖水被眾多的獸人和戰爭巨獸給污染了,要恢復起來有些麻煩。
綠海的精靈們在逃亡之時,只來得及帶出極少數最重要的東西。這當中包括了三顆精靈古樹的種子,再加上神諭之城原有的三棵精靈古樹,雖然仍不足以支撐五萬精靈的生活,但也能支撐著過了。
生命力極其旺盛的阿摩羅在這次的大戰中表現極佳,一點都沒有輕舉妄動,簡直如一頭馴順的家犬,哪還有半點上位魔族的威嚴?
不過馴順也給它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好處。現在它只需要每天老實地在魔法陣中趴上大半天,供應完精靈古樹的魔力需要後,還會被允許在神諭之城周圍自由活動一會。這和過去被吸血荊棘簇擁的時候相比,簡直就是天堂了。至於為什麼它不單不會再傷害精靈,而且連逃跑都不敢,這個秘密,就只是掌握在極少數人手中了。
普通的精靈不解其中的秘密,不過他們都聽聞了阿摩羅是如何被馴服的。因此所有人看待康斯坦丁的目光中,都多了尊敬和畏懼,和他說話的口氣中,也不再有精靈面對其它種族時那固有的傲慢。而對於將康斯坦丁指揮得團團亂轉的艾菲兒,自然也不會有人輕視了。
精靈們觀察敏銳,他們雖然聽不懂阿摩羅在說些什麼,但能感覺到它只有在幾個人面前才會有情緒上的變化。它在康斯坦丁面前是恐懼,在艾菲兒面前是親近,在修斯面前是迷茫,而遇到胖子時,則是憤怒。
神諭之城的重建是一個緩慢而艱巨的過程。有限的魔力被最大限度地分配到了防禦和戰爭方面,精緻和美麗則被排到了名單的最後。這一次的決定倒是沒有在精靈中引起太大的爭議,畢竟沒有哪一個精靈希望綠海的那一幕再次重演。
※※※
似是應和大戰剛過的輕鬆氣氛,這一天的天氣是難得一見的清朗。
在高遠的天空下,艾菲兒坐在一塊大石上,微寒的風溫柔地拂起了她金色的長髮。她美麗的雙眼微微瞇起,遙望著遠方鬱鬱的山脈,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
十幾頭小鹿在她的身邊徘徊不去,時而會過來親熱地蹭蹭她的長靴。這種高山短尾鹿在中央山脈中非常常見,它們體型不大,但彈跳力驚人,可以自如地在岩石上跳躍來去,除了天空中飛舞的猛禽之外,一般的魔獸很難捕獲它們。
艾菲兒輕輕拍了拍身邊一頭小鹿的頭,它似是十分舒服,鳴了一聲,然後懶洋洋地走了開去。不知為什麼,今天這些短尾鹿顯得無精打采的,完全沒有山地生物的伶俐和精神。
一頭短尾鹿在遠處的岩石上徘徊了幾下,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跳下去。它還沒有決定,就一頭栽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此不動了。其餘的短尾鹿一陣哀鳴,它們別無他法,只能繼續漫無目的地在山脈上遊蕩。過了片刻,又有一頭鹿栽倒在地。
艾菲兒看著這一群小鹿,只是輕輕地歎了口氣。
艾菲兒身後忽然響起了一個渾厚的聲音:「就是它們把瘟疫的種子載到獸人那裡去的嗎?」
精靈女孩兒點了點頭。
康斯坦丁站到了艾菲兒身邊,看著這些小鹿,歎息一聲,道:「現在瘟疫已經散播開來,它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不過它們最終的結局注定會和那些獸人一樣。我也幫不上它們了。」
艾菲兒轉過頭來,望著康斯坦丁。此刻紅衣主教的頭髮亂亂的,眼圈發黑,眼睛裡佈滿了血絲,一臉掩不去的疲憊之色。這些天裡,康斯坦丁先是救治綠海受傷的精靈,接下來又給上千名精靈戰士施放了壓制天災的祝福,大戰之後他又得救治傷員,給不幸中了天災詛咒的精靈驅咒,幾乎從未合過眼。
其實在這一場戰爭之中,康斯坦丁雖然並未直接上陣殺敵,但也居功至偉,若沒有他的存在,至少會有近千的精靈傷重不治而亡。也惟有康斯坦丁這種擁有極高深神術造詣的光明法師,才能夠完成這種近乎於不可能的任務。在施放大範圍的驅咒祝福時,就算是第一流的光明法師也不過能放個兩三次,影響上一百來人而已。
「你一直在忙著救人,怎麼可能有多餘的法力來救助它們呢?它們變成這樣,我也不願意啊!不過這是沒辦法的事。」艾菲兒道。
康斯坦丁沉默了一會,將手伸到了艾菲兒面前,緩緩地道:「艾菲兒,這個東西,也是你的吧?」
在紅衣主教攤開的手心中,有一隻兩頭尖尖的透明小蟲子,正扭來扭去,發出嘶嘶的叫聲,不停地嗅著血肉的氣息,尋找著犧牲品。
艾菲兒點了點頭,道:「原來你都知道了。不錯,它們是我放的。」
康斯坦丁注視著艾菲兒,她的目光依然清澈如泉,筆直地回望過來。無論是她的目光,她的眼睛,還是她的靈魂,都沒有分毫的雜質。她毫無塵垢的目光如有無形的壓力,竟然讓康斯坦丁也有些不由自主地想要避開。
紅衣主教終於歎了口氣,道:「艾菲兒,我實在不明白,為何你的手段如此狠辣,而你的靈魂卻能夠這樣純淨?教典中並沒有給我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的手段狠辣?」艾菲兒有些奇怪地看著康斯坦丁,不過旋即恍然道:「哦,我明白了,你這樣評價我,是因為因我而死的獸人數量太多吧!你手裡拿的是皇蜂的幼蟲,當然,它們已經不是原本的蜂蟲了,我用你教我的神聖法術把它們稍稍改變了一下。它們都是我放在神諭之城的。還有,瘟疫的種子也是我放在這些短尾鹿身上的。」
「那你知道會有多少生命隨著你的所作所為而消逝嗎?你清楚地算過嗎?」康斯坦丁盯著艾菲兒,一字一句地問道。
「有多少獸人會死在我手裡?」艾菲兒想了想,將一雙纖手放在眼前,慢慢地數道:「十萬……十一萬,嗯,最多最多,十三四萬到頭了。」
「生命在你而言,難道僅僅是一個數字嗎?」康斯坦丁的聲音已經有些嚴厲。
艾菲兒望著他,毫不在意他已不加掩飾的怒火,只是道:「當然不是。可是殺光獸人,不就是我們這一場戰爭的目的嗎?再說獸人在綠海殺過十五萬的精靈。你看,你給我的教典中也說,為了傳播至高神的光輝,殺死殘害信徒的異教徒就是信仰的表現。那麼作為一個精靈,我有做錯過什麼嗎?」
艾菲兒望著康斯坦丁,又道:「如果換作是你,必須在一百個異教徒死亡和一個虔誠信者的死亡之間做出選擇,你會怎麼做?」
在她清澈的目光下,紅衣主教忽然倍感壓力。
是啊,他會怎麼選擇?他有得選擇嗎?他惟一的選擇,已經清清楚楚地記載在教典上,就是他交給艾菲兒的那一本教典。康斯坦丁總覺得艾菲兒的話中有什麼不對的,或者是令他不舒服的地方,可是又說不上來。她一切的邏輯,都是如此的簡單,以及正確。她的正確性,已經被教典所證明。
「可是艾菲兒,就算我們不得不為了信仰而毀滅生命,也得……也得對生命持有尊重的態度。」康斯坦丁仔細斟酌著詞彙,他第一次感覺到語言是如此貧乏。
「我愛你們,但我不得不殺死你們。」艾菲兒以詠歎的方式將這一句話唱了出來,然後道:「是這樣的嗎?」
不得不承認,她的聲音非常清越悅耳,若是專職在教會中唱詩,必然會在記載教會歷史的教典中留下一筆。可是她的話語內容比聲音更有殺傷力,自認為目光已經穿透世界偽象的紅衣主教一時竟無法辯駁。
「虛偽!這就是你們人族最喜歡幹的事。」艾菲兒等不到康斯坦丁的回答,於是直接給他下了個毫不客氣的結語,起身從岩石上躍了下來,又道:「族人都在搬家,我也得回去幫忙了。」
紅衣主教叫住了她,道:「等一等!這些……皇蜂的幼蟲和瘟疫的種子你都是從哪裡弄來的?還有,你用什麼神聖法術改造的?我怎麼不記得有教給過你這樣的法術?」
艾菲兒道:「我們精靈每個部落都有飼養用途不同的神獸,皇蜂也是其中一種。至於瘟疫,過往千年以來曾經在中央山脈中發生過的各種瘟疫種子,我們都保存下來了一點。這原本是想用來抵抗瘟疫的。至於改進它們的神聖法術,就是你教我的預言術啊!它真的很有用呢!」
「預言術?!這不可能!」康斯坦丁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會是這個!而且他想不通,為何預言術會產生如此效果,雖然這個神聖術法向來以結果無法測度而著稱。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你不是一直在奇怪為什麼我的靈魂會如此純淨嗎?那是因為我有明確的目的,有最簡單堅定的執著,或者按你的話說,我有信仰。為了這個目的,不管做了什麼,我都認為我的所作所為是對的。因此我的靈魂自然純淨。」
艾菲兒說完,看了看康斯坦丁,身上神聖光芒一閃而過,又道:「最好你再去找一副信仰鐐銬來,你的信仰會動搖的。」
康斯坦丁失笑道:「你的預言術……」
他忽然說不下去了,看著艾菲兒輕盈地在岩石上跳躍著離去的美麗身影,紅衣主教若有所思。
※※※
此時強者們各自有事,除了修斯和康斯坦丁留在新建的神諭之城外,其他人都已經散去。羅格和芙蘿婭也已坐在北行的馬車中,由一小隊精靈騎士護衛著返回帝都。
坐著馬車返回帝都,一路上雖然浪漫,但耗時不菲。只是芙蘿婭執意如此,羅格想想帝都中也沒有什麼急待處理的事情,也就決定陪著這小妖精一路遊山玩水,歸返帝都。其實此刻北地尚是冰天雪地,四下望去,全是茫茫荒莽,哪有半點景色可言?但只要有了這個能夠讓人時時刻刻由愛轉恨,又由恨轉愛,變幻莫測、風情無雙的小妖精在旁,無論何樣的窮山惡水,立刻都成人間仙山。
此刻在馬車之中,暖意融融。
芙蘿婭用長長的指甲不停地戳著胖子的腰,指尖上還跳動著電火,一邊道:「你在想什麼呢?窗戶有什麼好看的,過來看我!」
羅格笑著回頭,全當小妖精這幾下是在給他撓癢,道:「我只是在算算,有幾個強者死在我手下了。」
「是嗎?那你說說,一共有多少個了?」芙蘿婭一邊樂此不疲地戳著羅格,一邊俏皮地問。
「洛克菲勒、天空之怒,梅斯莉……她勉強能算一個吧,畢竟最後一下不是我幹的。還有姬瑪,這個老太婆神術還是很厲害的,其他的就沒什麼重要人物了。」一個個強者的名字從羅格嘴中吐出,一場場遊走於生死邊緣的曠世決戰也在他腦中再現。羅格的神情顯得有些恍惚,彷彿再度回到了那些廝殺的現場。
「聽起來全是魔法師或者是神術者呢,你一個擁有聖域力量的武者都沒有殺過嗎?」芙蘿婭問道。
芙蘿婭的提問拉回了羅格的思緒,他輕輕地搖了搖頭,道:「沒有。那些達到聖域境地的武者雖然在殺傷力上沒有大魔導師那樣恐怖,可是他們感覺敏銳,反應非常的快,所以幾乎沒什麼弱點。而大魔導師就不同了,他們的身體孱弱,如果提前準備防護魔法的話,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非常好殺。當然,他們若是準備充分,會變得比聖域武者還要難以對付。所以大魔導師最怕的就是隱於黑暗之中的刺客。那個死在我手裡的梅斯莉就是如此,她如果早有防備的話,那我基本上沒什麼機會。」
芙蘿婭慵慵懶懶地靠在厚厚的墊子上,道:「看起來魔法師是個非常危險的職業呢。不過我手裡有這本位面冥想,不練實在是可惜了。」
羅格默然。越是高階的魔法師,他們魔法的攻擊力就越是恐怖。可是相較而言,魔法師防禦力的提升十分緩慢。那些能夠使用七階魔法的大魔法師們,幾乎都掌握了可以一擊致敵於死地的恐怖法術。大魔法師以上的魔法對戰,往往就是數個法術之間見生死。
芙蘿婭修習的位面冥想中擁有許多不屬於法術體系之內的恐怖魔法,並且具有在一擊中傾瀉出全身大半魔力的獨特威力。所以她雖然只恢復到十三級多一些的魔力,但可以穩勝十四級的魔法師。可是位面冥想也不是全無害處的,它最大的缺陷就在於缺少防護的手段,而且施法者放出魔法之後,往往會因為魔力消耗過多過快而失去抵抗或是還手之力。
芙蘿婭雖然擁有眾多的魔法裝備,但除非是神器,否則裝備提供的防護仍不足以抵消高階攻擊魔法的威力。
一念及此,羅格當即握住了芙蘿婭的手,關切地道:「這本位面冥想,你還是不要練了吧!」
小妖精輕輕一笑,幽幽地道:「當然要練了。你現在敵人越來越多,我本來就幫不上你什麼忙,再不練習位面冥想,我豈不是完全沒用了?你看,我現在連摩拉都不如了。」
羅格嘿嘿一笑,一隻手悄悄地探進了她的長裙,一路向上,一邊道:「你就是不會半點魔法,也仍然有大用啊……」
芙蘿婭呻吟一聲,用力一腳將羅格踢了出去,這才惡狠狠地道:「你別想岔開話題。反正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練習位面冥想的。要不然你就拿我去換艾德蕾妮,你自己選擇吧!」
胖子嘿嘿一笑,道:「跟這些魔族打交道,還用得著講什麼信義?就憑米羅,也想來和我搶女人?我當然是兩個都要,這一回非讓他血本無歸不可!」
小妖精哼了一聲,可是臉上卻是眉花眼笑,聽得十分高興。
馬車外是冰寒世界,馬車中卻溫暖若春,兩人就這樣一路行到了黎塞留。
馬車在羅格府第中剛剛停穩,得到急報的羅伯斯基就策馬飛馳而回。他沒來得及迎接羅格,可是跟前隨後、小心奉承這些事還是一定要做的。
羅格下得馬車,從羅伯斯基口中得知死神班和安德羅妮都沒有回來,也不知道是幹什麼去了。他只是點了點頭,和芙蘿婭一路向魔法實驗室走去。那裡放置著眾多的珍稀魔法原料,所以防護重重,是他府中的頭等重地。
此刻羅格的魔法操控力已是非同小可,但他仍然小心翼翼,忙了半天,才解除了布設在魔法實驗室周圍的魔法陷阱。只不過一推開裡間的大門,他和芙蘿婭都愣住了!
寬大的房間地面上,布設著十餘座魔法陣,法陣上閃耀著微微的光芒,仍然在緩慢而有序地運轉著。一切看上去都沒有任何不同,只是那些困鎖在魔法陣中央的自然女神神力統統不見了!
自然女神的神力絕不可能是自己消亡的。羅格在離開之前已經仔細地檢查過每一座魔法陣,都沒有問題。就算沒人理會,它們自己運行上一兩年都沒有問題。所以必然是有人有心為之。
是什麼人能夠潛過如此多的魔法陷阱,在不留下任何痕跡的情況下,取走了自然女神的神力呢?
其它且不論,這個人的魔法水平、潛行本領必然高絕。而且從實驗室中其它東西都沒有被動過可以看出,他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衝著自然女神的神力而來。他選擇的時機也非常有利,往日羅格府中經常會有二三個聖域強者出沒,哪是一般人進得來的?但為了抵禦獸人,胖子這一方所有的強者都雲集到中央山脈,府中一時空虛,結果就為人所趁。
胖子苦思不解,這人取走自然女神的神力究竟有何目的?這些自然女神的神力被他用精靈法陣完全隔絕了與自然女神本體的聯繫,只是茫無意識地存在著。而且它們其實非常非常的微薄,根本無法用來幹什麼。神力是很難消亡的,一旦它們脫出了精靈法陣的束縛,與自然女神的本體聯繫上,那麼要麼被自然女神收回,要麼如上一次一樣,自然女神憑藉著對這一點神力方位的感應,直接以分身成形或者是派遣神僕前來處罰不敬者。
羅格已經知道,神力與神的本體有無形的聯繫,但是它們本身並沒有什麼威力,而且與神格和神的領域能力完全不同。就如每一個魔法師都擁有不同屬性的魔力,但是用這些魔力能夠施放出什麼魔法,還要取決於許多其它因素。
所以神力本身,其實沒有多大用處。讓羅格擔心的,是這隱於暗中的人物竟然對他們的活動瞭如指掌。要知道這人若想在他府裡殺幾個人,可是要比從防備嚴密的魔法實驗室中偷東西容易得多。
芙蘿婭看著魔法實驗室中的一切,不能置信地道:「所有的神力都被偷了!真是不可思議,我們布下那麼多的防衛措施都能讓人給溜進來。若我那老師耶羅未死,他也未必進得來呢。」
胖子歎一口氣,道:「失去了這些神力沒有什麼的。只是他專門來偷這些神力,必然有重大目的。只是可惜,我們並不知道他的目的。」
「你上一次不是說過,除了能夠借助神力的雙向聯繫特性來刺激自然女神之外,其實這些神力也沒什麼用途嗎?為什麼還會有人來偷?」芙蘿婭皺眉問道。
羅格心中忽然微微一動,沉吟道:「這事說不定就和神力的雙向性有關。」
胖子在房間中來回踱了幾圈,忽然立定,向芙蘿婭道:「等安德羅妮回來,你就和她呆在一起吧,無論如何也不能分開!」
小妖精嫣然一笑,道:「怎麼,你在擔心我啊!不過安妮寶貝可不像我這樣聽話,事實上,我們這邊的那些厲害傢伙當中除了修斯之外,我看你誰也指揮不動。」
羅格有些著惱,小妖精的確說中了他的痛處。這個問題他早就知道了,但是毫無解決的辦法。對任何一位聖域強者或者是大魔導師來說,就是一國之君都得對他們十分客氣。遍思站在自己一方的諸強者,的確沒有誰是他指揮得動的。他思前想後,也惟有安德羅妮還有點希望。正因為我行我素,不聽指揮和管束,所以在真正的國與國之間的爭鋒中,強者能夠發揮的作用其實極為有限。
「安妮那邊我自然會想辦法,我只是擔心你不肯老老實實地呆在她身邊。」羅格盯著芙蘿婭道。
小妖精的臉色有些不大自然,但她無從迴避,只得勉強答應道:「好吧,若你能夠說服安妮,我聽你的就是。」
※※※
強者的行蹤都是飄忽不定的。明明摩拉早已回到帝都多日,可是安德羅妮和死神班都不見蹤影。羅格無法可施,只得著手處理這些天積壓下來的俗務。自與冰雪女神一戰後,胖子重新認識到了這些俗務的重要性。若非在大戰關鍵時刻冰雪女神的信徒以萬計的被屠殺,導致她的信仰之力大減,那羅格他們想要獲得最終的勝利恐怕還要再困難一些。
因此諸神之間爭鬥的領域,除了神格領域之外,還在於爭奪世俗的信徒。
此刻憑藉著奪取了冰雪女神神格的風月頻頻展示神跡,摩拉已經初步完成了血腥而殘忍的大清洗,穩定住了銀之聖教內部。她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將智慧之眼與銀之聖教兩教合一,統合成一個宗教,一個獨霸北方最大帝國信仰源泉的宗教。
銀之聖教在帝國存在歷史悠久,帝國中許多名門望族的子弟都在教會中任職。摩拉這一次清洗規模空前,作風狠辣之極,只要是敢於置疑女神或者她的權威之人,勸說不改,就一律血腥鎮壓。而宗教戰爭之時,銀之聖教又有無數信徒死於智慧之眼與羅格手中,這種血仇,哪裡是輕易化解得了的?因此儘管摩拉背靠女神,手段強硬,但兩教合一依然困難重重,有許多信徒悍不畏死地反對她這一舉措。
不過摩拉完全秉承了風月強悍凌厲的作風,硬行壓制一切反對的聲音。好在她在帝國政壇上有羅格和斯特勞支持,那些反對者多多少少心有顧忌。只不過斯特勞失勢後,羅格一人獨木難支,所以反對摩拉的聲音也就越來越響亮。
在羅格離開帝都的這些天,羅伯斯基倒是充分展示了政治上的才能。他在各大貴族間不住遊走,很是與幾個舉足輕重的大貴族達成了幾筆妥協交易,使摩拉改組銀之聖教的壓力減輕了不少。這個結果讓羅格非常滿意,於是胖子索性放手讓羅伯斯基去幹。他自己則將心思放在了如何讓阿雷公國過冬以及應付獸人上來。
以胖子對各個種族的瞭解,獸人能夠一次出動二十萬大軍,那說明這一次獸人帝國的人口規模至少在五百萬以上。這可是一個心腹大患。胖子完全不滿足於殺掉十幾萬精銳獸人的戰果,他一向的風格就是斬草除根。
羅格也曾經幻想過收攏獸人為己用,只是立刻就知道這一想法不切實際。很顯然,獸人的背後存在著一個神秘而強大的勢力,他們能夠將一盤散沙的獸人訓練成紀律嚴明的戰士,能夠培育出種種威力強大的戰爭巨獸,甚至擁有能夠使用天災儀式的術士,絕非等閒之輩。這個勢力是絕不會將獸人交給羅格的。
此刻胖子已經接到了紫荊蝴蝶的急報。他知道,以獸人如此軍容,杜林所率領的兩萬戰士恐怕已盡數變成獸人的腹中餐了。
更讓胖子著惱的是當前外敵環伺,他還不得不花費心思去內鬥。阿雷公國的積糧已接近耗盡,紫荊蝴蝶為避讓獸人而進行的大遷移更是加劇了糧食的消耗。可是公國購糧的要求,無論是給雷頓公國還是給多利亞克公爵的,都被兩人以種種借口回絕了。
面對如此形勢,羅格實在難以壓抑心中的怒火。他覺得,是該給政壇上的那些對手們一點顏色看看的時候了。胖子動不得龐培和亞歷山大,但以他如今的權勢和實力,收拾一下雷頓公國大公克裡或者是邊疆行省總督這一類的角色還是行有餘力的。羅格最可倚仗之處,就在於擁有眾多強者支持,可以幹出點別人做不到的事。他知道,只要把龐培和亞歷山大一系為首的克裡親王和多里亞克公爵打痛了,那麼其他人在選擇與自己作對的時候,一定會好好地思考一下的。
多里亞克和克裡一老一少,都是平庸且好色之人。胖子開始認真地考慮,如果在這兩人的胯下放上一把魔法小火,把那東西燒烤個半熟,讓他們數月之內再也不能動女人的心思,不知道這兩個傢伙從此之後是否還敢如此明目張膽地與自己作對?當然了,胖子不會真的讓他們從此一萎不起,教訓一下是必要的,但也不能把他們逼急了。
羅格精神一振,開始思考計劃的細節。轉眼之間,當他大致想得周全之時,這才發現日已西斜,一個下午在不知不覺間就過去了。
每日與這些人勾心鬥角,又是為了什麼?羅格忽然又有些感覺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沒什麼意義。不過他隨即說服自己,有權有勢就能奪取信徒,而有了信徒就有了信仰之力,這對於風月當然有好處。
但是信仰之力越多,豈不是就越是將她推向諸神之域的深處?
他又有些想不明白了。
一陣疲倦驟然襲來,胖子勉強眨了兩下眼睛,就伏倒在桌上,鼾聲大作。
迷迷糊糊之中,羅格眼前忽然一亮,出現了一面閃耀著柔和光芒的金屬牆壁。羅格四下望望,除了面前這一道牆壁之外,周圍都是茫茫的白色雲霧,看來惟一的出路,就是在這面牆壁上。於是他向前一步,仔細地觀察起來。
這面牆壁通體是由一種羅格完全不知道的奇異金屬製成,隱隱透明,有若水晶,它散發出的柔和金色光芒中蘊含著若絲絲細雨般的神聖氣息,拂在胖子身上,令他感到十分舒適。這種金屬的內部似是液態,有無數淡淡煙霧在飄來蕩去。胖子眼力驚人,他略一調整,已經分辨出了這陣陣薄煙竟然是由無數蘊含著強大能量的極細微咒符凝成的。
單是其中一道輕煙的作用,就已經看得羅格頭暈眼花。
羅格定了定神,強壓心中震驚。他只覺得眼前所見的一切,都遠遠超越了所能理解的範圍。羅格右手一張,化成極鋒銳的利爪,試著向這面牆壁抓去。然而他赫然發現,在一陣極難聽的吱嘎聲過後,他的爪尖已經完全損毀,可是那面金屬牆壁上竟然未留下分毫痕跡!
似乎羅格的舉動驚醒了什麼東西一樣,他周圍忽然響起了一記極響亮的轟鳴,幾乎將他震得暈去!
羅格面前的牆壁緩緩移動起來,漸行漸遠。直到這面牆壁移到數十米外,胖子這才發現,剛剛呈現在他面前的,竟並非是整面牆壁,而只是牆壁上的一塊巨大無比的磚頭而已!
胖子僵立於地,目瞪口呆,充滿了敬畏地望著這一面無法形容其廣大,上下左右邊際都隱於雲霧之中的牆壁。
若能呈現全貌,這該是怎樣的一座建築啊!
就算是由風月主持的浮空之城,其巨大和宏偉又何嘗能及得上它的十分之一?何況這面牆壁之堅固,蘊含力量之巨大,簡直是羅格做夢都不曾想過的。
牆壁逐漸加速,一路遠去。羅格注視著它,初時尚是震驚,後來則轉為畏懼。那是對未知的、無法形容的強大存在的畏懼!
羅格初時始終認為他看到的是一面牆壁,但當它逐漸遠去,漸漸從雲霧中露出更多的容貌時,胖子這才發現他所面對的,竟然是一座不知道多麼宏大的黃金城堡!
隨著這一座黃金城堡越飛越遠,先是雙手,然後是雙腿,到得最後,羅格全身都開始戰慄!
驟然雲開霧散。
它已經移到了天的另一方,只有在這個距離上,羅格才能看清它的全貌。那由無數巨大金屬塊凝成的,並非是什麼黃金城堡,而是一件奇異的盔甲!一件巨大至不可思議的盔甲!
它下半部分是散開的甲裙,看上去有如一座城堡的底座,剛剛羅格所仔細研究的,就是這個部位一片小小甲葉的一部分。而底座的上部,則有如一座尖塔般逐漸收束而上,尖塔的頂端環繞生著三個巨頭,每一個頭上都戴著形態各異的金色頭盔。與頭盔連成一體的面具肅穆、威嚴,那空洞的雙眼中隱有風雲流轉,似是在俯視著塵世諸生。
而尖塔的塔身上,則密密麻麻地排列著不知道多少張面容!這些面容排得整整齊齊,各不相同,看上去每一張面容都代表著一個不同的種族。
但這些面容都有著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它們不論生著多少只眼睛,這些眼睛都是緊閉著的。
羅格無言地看著這巨大無比的存在。它有多高?胖子不知道,他惟一能分辨的是,單是身體部分,其高就超過萬米!它又有多大?羅格下意識地不願去想這個問題。
胖子直覺地感覺到,這個通體金屬的驚世存在絕不會是一座無生命的城堡。在那無比廣大的金屬甲冑之下,只有惟一的一個存在!
而且就算在如此距離上,羅格也並未看全它的存在。它甲裙之下,又伸出了無數巨大之極的七色飄帶,下端都隱沒在濃濃雲霧之中。
羅格呆呆地望著它,靈魂中已是一片空白。
時間在沉寂中流動。
那座金色巨堡向著羅格一面上鑲嵌著的數以萬計的面孔突然有了活力,所有的眼睛同時張開!剎那之間,投注於羅格身上的,何止於十萬目光?!
如此數量目光凝於一點時,已經仿如可以熔化世間萬物!
「是誰在那裡!」成千上萬音調各不相同的聲音在同聲質問著。那巨大之極的聲浪,足以在瞬間抹平整座山脈!
那一剎那的世界,已經無法形容。
羅格想逃,但動彈不得。他想叫,卻聽不到屬於自己的聲音。他惟一能做的,就是眼睜睜地看著那由千萬個聲音合而為一的驚天巨浪當頭向他拍下。
……
羅格忽然一聲大叫,一頭栽倒在地。他一陣頭暈目眩,這才發現原來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而已。一時間,他渾身發軟,汗透重衣。
胖子掙扎著站起,坐下,良久才稍稍平復了瘋狂跳動的心。他的手仍然在抖,他的靈魂還未從震慄中恢復。
他不敢去想。
剛剛他所看到的,真的只是一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