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幾人,則是隨意找了一塊山巖坐在上面,裸露著身體,只在胯下圍了一張獸皮。一名蠻族女人也同樣裸露出胸部,任憑極寒的山風吹襲。這些人顯然比需要山壁坑洞稍稍擋風的人實力更強,長年在吉克拉瑪的罡風中洗煉,可以鍛煉出一具不弱於利斧巨劍的鋼鐵之軀。
當聖廟戰鼓敲響時,潛修的強者們紛紛有了感應,向聖廟的方向望去,隨即紛紛若有所悟,但他們的目光竟都集中於雪峰絕頂。
吉克拉瑪的絕頂上有一小片窪地,只有這裡才能夠積下雪。被山風吹削了不知多少年,這裡的雪早就不知道有多麼冰冷和寒冷。雪窪中,居然有一個小小的雪包,從裡面傳出輕微而有節律的酣聲。
雪包忽然動了動,然後啪的一聲表面出現幾道裂縫。裂縫不斷龜裂開來,越來越長,越來越深,忽然一片碎片彈起,立刻被沒有一刻停息的山風帶著飆飛,噹的一聲嵌入遠處山巖,竟發出金屬敲擊的聲音!
砰!漫天碎片飛舞,一隻頗有些秀氣的小拳頭破雪而出,一拳就將堅硬無比的雪包封殼擊得粉碎。
然後從雪中坐起了一個少女,她的左拳還高高舉著,右手正在用力揉著眼睛,拚命想要從惺忪的睡意中掙脫出來。幾番掙扎之後,她終於睜開了眼睛,茫然地看著周圍,明顯還沒有真正清醒過來,深不見底的眼瞳此刻毫無焦點。
她搖晃著站起,再揉揉眼睛,視線終於聚焦在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的一個老人身上。
少女就是和李察分別已久的山與海,站在她面前的則是蠻族大祭祀,烏拉扎祖。
山與海忽然低頭,看著項中掛著的一串獸骨項鏈,其中一顆獸牙上佈滿了裂縫。片刻後,少女臉色平靜地抬起頭,說:「大祭祀,他來了。」
大祭祀臉上的皺紋深得就像卡蘭多深處的大裂谷,沉重地點了點頭,說:「是的,他來了。比預定的時間早了四年。」
山與海臉上閃過一陣迷糊,她用力想了想,忽然握緊了小拳頭,疑惑地說:「他難道覺得已經可以打得過我了?不可能吧!他就不怕我真把他扔到海裡去?」
烏拉扎祖的臉上浮起微笑,說:「我倒是覺得,他只是想來看看你而已。或許分開得久了吧?」
山與海臉上露出如雪山陽光般的笑,說:「他真會這樣想我?」
「不然無法解釋,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來到卡蘭多,還吹響了獸神之牙。以時間來算,哪怕他一直在有著十倍從容不迫神恩的位面修煉,現在也不應該是殿下您的對手。三十個加在一起也不可能。」大祭祀想了想,又說:「當年,蘇海倫殿下給他的總體評價只是優秀而已。」
山與海撇了撇嘴,說:「我可還不夠厲害,按諾蘭德的看法,我的等級可不算高。才……才多少級來著?」
大祭祀笑道:「誰都知道,等級那東西不是適用於每個人的。諾蘭德的人就喜歡找個理由,把所有的人劃分出等級來。這是他們最喜歡幹的事!等級這東西,你完全可以忽略。」
「那個,大祭祀,你說他真的只是來想看看我的嗎?」山與海期待地問。
烏拉扎祖又笑了,說:「去當面問問他不就知道了?」
「你說,他會帶多少人來?」
「說不定只有他自己。」
「他自己?」山與海一臉的驚訝,追問道:「他一個人就敢上卡蘭多來找我,難道他瘋了?」
「年輕的時候,總會發發瘋的。」
「好!」山與海斬釘截鐵地說:「他要是真的敢一個人來找我,那我這次就不把他扔到海裡去,而是會再等他四年!」
少女辨認了一下方向,竟然就想筆直對著李察的方向奔過去。
「等等!」大祭祀叫住了山與海。
「還有什麼事?我要趕路呢!」
「你就這樣去了嗎?你難道忘了,獸神之牙吹醒時,所有神廟的戰鼓都會敲響。而你當年把獸神之牙當作約定之物送給了一個少年魔法師的事,現在整個卡蘭多的蠻族都知道了。」大祭祀委婉地提醒。
山與海滿頭的辮子開始在風中飛舞,一雙小眉毛漸漸豎起,聲音則冷得像吉克拉瑪峰頂的山風:「你是說扎烏那些人……」
「不止是扎烏,我想蠻族的年輕人都會有興趣去見見他的。」大祭祀永遠是那麼委婉。
山與海臉上已如積了冰霜,說:「我明白了,我會帶武器去。我現在離他有些遠,等我趕到時,或許他已經……但沒關係,當年我說過,他要是死了,我會去給他報仇。我倒要看看,誰敢殺我的約定之人。」
少女的聲音平靜,根本沒有慷慨激昂,亦無半分狠戾。她只是冰冷堅定地陳述事實,一如腳下的吉克拉瑪真實不虛地在卡蘭多已橫亙千萬年。
大祭祀歎了口氣,說:「準備你的武器吧,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少女偏著頭思索了片刻,忽然看向腳下的山峰,眼中閃過毅然,猛然用力一跺腳,整個山峰都為顫動!
在山與海面前,一片桌面大的石柱猛然凸出地面,竟然是被她一跺之力生生從山峰內震出來的。少女張開雙臂,抱住石柱,沉喝一聲,全身用力,竟又將石柱生生拔起一米!
少女的叱喝在山風中迴響,石柱亦節節升高,直到十餘米時,她才滿意,又大喝一聲,喀嚓一聲將石柱折斷。在發力瞬間,她背後居然徐徐浮起一頭模糊的古獸虛影。少女將石柱往地上一扔,左看右看,覺得十分滿意,於是點頭道:「就是它了。」
大祭祀眼中閃過驚詫,但很好地掩飾下去。他用手中長杖點在石柱上,開始頌念古老晦澀的咒語。在悠揚的咒語聲中,巨大的石柱一點點縮小,最後變成長度一米出頭,單手可握的一根普通石棍。可是它體積縮小了,材質質地卻一點沒有縮水。
山與海抓起石棍,在手裡掂了掂,顯得十分滿意。她解下不知用什麼獸皮製成的腰間束帶,在石棍上纏繞了幾圈,就把石棍背在身後,然後揮了揮,說:「我走了!」
說完,少女背負著石棍,大步向雪峰邊緣奔去。
前方是斷崖。
山與海一聲呼嘯,一躍出了斷崖,然後流星般下墜。
砰的一聲悶響,整個吉克拉瑪都顫動了一下。大祭祀的心亦是為之一顫,慌忙奔到斷崖邊,極力向下看去。
只見白雪覆蓋的聖峰山腰上,少女的身影正徐徐遠去。
良久,烏拉扎祖才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大祭祀一回頭,看見本該在修煉的那些人卻都已經跑到懸崖邊,目送著山與海遠去。
「看什麼呢?還不去修煉。」大祭祀陰森森地說。
那些蠻族強者頓時一顫,不敢再看,紛紛回到各自的地方繼續修煉。除了山與海外,其實蠻族強者們談到大祭祀時,第一個感覺絕對不是親切,而是畏懼。
卡蘭多大陸某個千米海崖下方,正有一個年輕人閉目站在一塊礁石上。這塊礁石露出海面只有一米,一波波狂浪驚濤排空而來,每一次都會把它徹底淹沒,然後餘力未歇的海濤就會繼續向前,用力拍在海崖巖壁上,在驚天動地的轟鳴聲中把自己變成粉碎的白沫。
在不知多少年海浪沖刷下,礁石表面早已滑不留手。但這個年輕的蠻族強者卻如釘在礁石上,身體挺立如槍,動都不動一下。海浪奔騰而過,將他淹沒,狂濤過後他依然露出水面,似乎從來不曾移動過。
就在這時,年輕強者忽然張開了眼睛,盯著某個方向,臉上閃過一絲猙獰,自語道:「約定之人已經到了卡蘭多?很好!就讓我巴力巴力看看,你究竟有多厲害!諾蘭德來的軟蛋,也想打殿下的主意?」
又一道巨浪湧來,將他淹沒,浪峰過後,礁石上已了無人跡。
在某座荒山之巔,一名枯坐不動的蠻族大漢忽然睜開了眼睛,他的容貌極度奇特,就如同在鋼鐵鑄成的身軀上裝了一顆獸頭。他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嘴歪斜不整的牙齒,牙縫裡還塞著隔夜的肉絲。他一身黝黑的肌肉,上面還掛著大片不知多久積下來的血漬。在他所坐的荒山山坡上,到處可見森森白骨。
他吐出腥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獰笑道:「約定之人來了?好,就讓我吃了你!反正山與海早晚會是我的人!」
他站了起來,抖了抖身體,大步向山下走去。
在卡蘭多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村子裡,一個身材明顯比其它族人都要高大的憨厚青年正扛著一根原木走到空地上,然後一聲大喝,雙手往下一插,居然就把原木深深插入硬如岩石的夯實粘土地。他隨後取下腰間掛著的工具,在原木上開鑿出一個個接口。
片刻之後,一個全新的獸皮屋就出現在空地上。他抱過一桶紅色的塗料,開始在白色的獸皮外塗抹部落的裝飾。在憨厚青年腳邊,一群蠻族孩子都在眼巴巴地看著他幹活,並且在力所能及的時候還要幫上一把。
當獸皮屋造好時,孩子們爆發出一片歡呼,叫著:「有地方住了!阿姆真厲害!」
憨厚青年呵呵笑著,臉上竟然浮出一絲羞澀。他用力抓了抓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彎下巨大的身體,在孩子們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說:「進去看看吧!」
小孩子們一陣歡呼,爭先恐後地湧進獸皮屋,興奮得幾乎要把世界給翻過來。
就在這時,憨厚青年笑容忽然一凝,轉頭望向遠方,臉上閃過怒意,就想大步向村外奔去。然而他忽然停下來,抓著鋼針般的短髮,臉上現出掙扎之色,望向新獸皮屋旁邊的一塊空地。在空地旁,已經堆好了全部的材料。這本是他準備動手搭建的新屋。可是如果他一走,就沒辦法親手蓋獸皮屋了。
他掙扎了片刻,終於歎了口氣,彎腰從一堆木材裡尋找可做中柱的那根。他決心今晚不睡了,連夜把獸皮屋蓋好,蓋好後就立刻出發,好去狠狠教訓一下那個該死的約定之人。
在某個不知名的世界,天是黑的,地是黑的,世界內卻有光。光來自一道道在空中無規律飄蕩著的時光飄帶。
毫無生命跡象的大地忽然震動起來,一頭如小山般的黑色巨獸奔騰而過,它有著整整八隻如巨柱般粗壯的腿,才能夠支撐得起宛若小山般的身軀。它的背上豎著兩排劍型的硬質骨片,當它們完全挺直時,幾乎可以切割一切。
這是一頭無法形容的凶獸,可是它現在卻在狼狽逃亡。巨獸身後,天空中徐徐飄飛著一個青年男人,他身上隨意包裹著黑色獸皮,只是臉上塗抹著三道深藍色的色帶,這才顯示出幾分蠻族的氣質。
但是他分明是以魔法力量浮飛在空中,手心中時時會飄飄蕩蕩地升起一顆電球。每當電球出現,他就隨手抓住,向前方拚命逃跑的巨獸砸去。小小的電球和巨獸身軀比起來,簡直比蚊蠅還不如。可是當電球沒入巨獸身體時,巨獸就會爆發出一陣極度痛苦的嘶吼!但無論如何痛苦,它都不敢稍稍把速度放緩。
一個蠻族法師,完全是不可思議的組合。青年看起來很是悠閒,前方的巨獸遲早是囊中之物,而他這樣的狩獵方式,能最大限度地保留體力,幾乎沒有太大的消耗。
然而他忽然神色一變,側耳仔細地聽著什麼,然後居然一陣失神,臉上顯露出糾結和掙扎,喃喃地道:「約定之人?這不就是那個小傢伙嗎,怎麼辦?算了,反正看在山與海的面子上,也沒有人真敢殺他……不對,那可不一定,族裡瘋子可不少,而且也不排除有借刀殺人的可能。就算不敢殺,砍掉手腳還是可以的……啊啊!要不要回去看看呢,老師的學生可不多啊,這小傢伙又是她最喜歡的……該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