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馬塵車十來人,自然不可能影響荒原局勢,蠻人王庭與中原聯軍的談判和他們更沒有什麼關係,經歷馬賊劫掠糧草盡失,卻還是堅持來此,墨池苑弟子們自己知道是要尋覓公道,而在別人看來則是被迫前來等候神殿的處理結果,前景黯淡全無光明,自然沒有誰會願意前來親近,哪怕傳聞書癡便在那輛馬車中。
雄山畔的草場漫無邊際,隆冬時節雖然有上萬人聚集此地,帳蓬朵朵盛開,但依然有足夠多的地方可以用來安置人員。為了表示誠意,王庭方面同意中原聯軍自行選擇地方紮營調配人馬,負責此事的人是西陵神殿的一位主事,他神情淡漠與酌之華見過禮後,直接把墨池苑弟子們帶到了一個地方。
兩個帳蓬離聯軍中帳的距離並不遠,就在中帳後方,卻顯得有些偏僻,地勢略高,墨池苑弟子們走進帳中,看著那些事先準備好的用具,發現還算不錯,心裡清楚大概是聯軍因為山主的關係,終究還是給了些顏面。
只是從被王庭騎兵接來此間,直到此時此刻,除了那位神殿主事之外,竟沒有一個聯軍上層或是神殿的大人物出面,加上一路所見那些中原諸國來人的冷漠眼光,墨池苑弟子們知道自己刻意被人排擠遺忘,情緒不免有些低落不平。
天貓女年紀太小,自然想不到那麼多,她看著帳內厚厚的羊毛褥子,想著今天晚上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不用在狹窄的車廂裡和山主擠在一處,倒顯得有些高興。
被排擠被刻意遺忘的遭遇,寧缺去年在書院裡便經歷過,所以他很習慣,並不怎麼在乎,只是覺得這處宿營地的位置似乎有些不妥。
他走到帳外,向遠方望去。
背著沉重行囊的大黑馬踱到他的身前,用馬首輕輕拱了拱他,發出像拉風箱一般的難聽喘息聲,顯得極為吃力辛苦。
寧缺摸了摸它頸上的鬃毛,笑罵道:「不要總是在我面前叫苦賣乖,這麼點東西哪裡至於讓你辛苦成這個模樣,稍後就要離開,別急著把行李卸下來,如果餓了你自己去找些草吃。」
大黑馬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冬風間那些隱隱若現的青草,痛苦萬分想著,這些草比蠻人頭上的頭髮都要少,哪裡能讓自己吃飽?
大黑馬性情暴烈,但若被馴服之後,毫無疑問是世間罕見的駿騎,如果讓別人發現它的真正實力,一定會當寶貝般貢起來,哪裡會像寧缺這樣當成自家隨意養的一隻狗,家裡沒飯吃了,便一腳踹出門讓它去街邊揀鄰居剩的骨頭?
但偏偏它只服氣寧缺的管教,見寧缺真沒有去替它討要乾草的意思,垂頭喪氣亂踢馬蹄便向營外走去,也不知道它能去哪裡尋些吃的。
時間尚早,但由於苦寒北地冬日短暫,天穹上的日頭隱隱然已經有了近暮的味道,緩慢向地面垂落,光線漸漸變得昏紅起來。
緩坡後方襲來一陣寒風,寧缺不知從何處拿了一條棉圍巾,塞進領口處,對身旁的酌之華說道:「這裡是風口,夜裡會冷。」
酌之華在墨池苑弟子中年齡最大,性情溫婉平和,聽著寧缺提醒,知道先前那名神殿主事,把自己這些人帶到這裡駐營,竟還存著這樣無聊的刻薄小意思,即便是她也覺得有些惱怒,卻不知該如何處理。
寧缺拉住身旁走過的一名草原男子,表情溫和誠懇說了一長段話。
莫山山一直沒有下車,直到聽到寧缺這串難懂的話,才掀起車簾走了下來,待那名草原男子離開後,她走到他身旁,蹙著墨眉說道:「師兄你連蠻話都懂?」
因為唐國強大,以及神殿不停傳教的緣故,中原語言在草原上已經極為普及,但還是有很多蠻人習慣說他們的舊語言,也就是所謂蠻話。
寧缺說道:「西蠻話我說的比較好。」
酌之華問道:「鐘師兄你先前和那人說了些什麼?」
「我問他可不可以自行在草原上立帳。」
寧缺笑了笑,繼續說道:「那蠻人說我們是單于最尊貴的客人,那麼只要是單于的草場,我們可以任意挑選地方居住。」
聽到這句話,帳蓬外的墨池苑弟子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紛紛笑了起來,心想另擇宿營地也不錯,既然神殿如此對待自己,那又何必與他們靠的太近。
酌之華微笑看著寧缺,心想同門之中沒有成熟男子,面對很多問題和選擇時,確實少了些魄力,這種情況便是山主也沒有辦法改變。
「我們應該往哪裡搬?」
寧缺望向草原之上。
奉神殿詔令,中原諸國都派人援燕參戰,在燕北邊塞兩道戰線上,至少聚集了數十萬人,但眼下深入荒原進行和談,諸國自然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拉過來,只不過護衛貴人們的騎兵匯聚在一起,至少也有千騎之眾。
夕陽下的草場上帳蓬處處,旌旗招展,西邊一片草場上帳蓬數量不多,排列的卻極有秩序,而那些在寒風中獵獵飄舞的旗幟,也顯得格外有精神,至於隱約可見的騎兵隊列,更是比這邊的中原聯軍騎兵顯得整齊肅然太多。
世人通常認為天下最精銳的騎兵便是西陵神殿護教軍,但神殿騎兵數量太少,依教典嚴格控制在千騎以下,所以真正強大無比敢言席捲天下的騎兵是另外兩支。
天棄山那邊荒原上,金帳單于麾下的王庭騎兵,以及唐騎。
寧缺指著草場西面那片秩序井然的帳蓬,和那些熟悉的軍旗,說道:「我們靠著那邊駐營。」
墨池苑弟子們認出那邊是唐軍的營地,微微一怔,片刻後都同意了他的建議,大河國與唐國世代交好,而且現在都是奉神殿詔令前來,駐營於那處,相信無論是誰說不出什麼刻薄的言語。
可惜少經世事的大河國少女們依舊沒有想到,她們捨棄神殿指定的營地不用,而選擇與唐營相鄰而居,依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惹來了不少非議。
看著暮色下走向唐營地的疲馬塵車十餘人,來自南晉的劍客神情冷漠,月輪國僧人眼露嘲諷,神殿的主事表情陰沉說道:「想抱唐人大腿,那便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