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是為了給大師兄那句琴瑟和諧的話做註腳,錚的一聲,十師兄西門不惑輕拔琴弦,九師兄北宮未央用手指輕敲簫管,淙淙琴聲在屋內如流水般響起,隨著音律同時響起的還有眾人熱烈的討論聲。
「寧缺和雲麾將軍家那位司徒小姐走的親密,宮裡如果要指婚,大約便是她了,不過老祭酒頗為欣賞寧缺的書法,那麼金無彩也有可能,可如果再仔細往最早時候看去,李漁殿下和他也有不少來往,便是如今關係也極為密切。」
「我怎麼總覺得指婚這種事情很噁心?不管是叫聯姻還是賣肉,但總有些把小師弟往紅袖招裡賣的感覺,而且那些府上可沒有什麼簡大家,哈哈哈哈。」
「哪裡有你想的這般齷齪,依大師兄的意思,只不過是避免當眾駁了陛下顏面不好看,所以才想搶在宮裡指婚之前替小師弟把婚事定下,說起來後山這麼多年竟沒有辦過喜事,也該輪著一場。」
「不過大師兄說的那位書癡姑娘我可沒有瞧見,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壞,小師弟是個孤兒,我們這些做師兄的應該多替他想想才是。她既然是大河國來的人,想必住在禮部那邊,明天我們要不要集體進長安城替小師弟掌掌眼?」
「掌眼?那是位姑娘,又不是什麼老器物,五師兄,我提醒你那位書癡姑娘是王書聖的傳人,修為境界只怕不弱於你,你這些年天天撫松下棋,懈怠了修行,只怕根本不是她的對手,若惹惱了她當心進得長安城卻出不來。」
聽著這些癡人們說著癡話,大師兄搖頭不已。
七師姐把矮几下嗑剩的瓜子皮掃到小簍裡,抬頭看著他神情,笑著說道:「我看書癡不錯,小臉蛋兒挺圓的,娶進門來天天掐兩把應該舒服。」
陳皮皮聽著這話,想著這些年來在七師姐纖纖玉指下所受的折磨,下意識裡抬起手來想要摀住自己胖乎乎的臉頰,卻忘了手上有傷,痛的眉頭快要擰了起來。
六師兄捧著一杯茶,憨厚說道:「打鐵房裡蒸汽足,那姑娘能熬那麼多長時間,心性極為少見,我覺得不錯。」
四師兄點頭說道:「後山裡終於能有一個真正懂符的人,很好。」
北宮未央和西門不惑對視一眼,放下手中的古琴洞簫,笑道:「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既然大家都說書癡好,我們自然也說書癡好。」
自寧缺從荒原回到長安城之後,他與書癡莫山山之間的那些傳聞便流傳開來,書院後山裡的人們也知道些許,想著本來便是兩情相悅之人,又有大師兄提議,如今見過書癡的人都說好,那麼自然便是好的。
書院後山小師弟的婚事,似乎便要這樣確定下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屋內響起一個聲音。
「不好。」
七師姐微微皺眉。
眾人吃驚看著二師兄,完全沒有想到他會出言表示反對,要知道二師兄此生最為尊敬大師兄,這些年來只要大師兄說的話,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執行。
七師姐看著他嘲諷說道:「男女之情這種事情,你懂什麼?」
二師兄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只是微低著頭,看著身前自己那頂古冠的影子。
大師兄看著他平靜問道:「書癡哪裡不好?」
「我不是說書癡不好。」
二師兄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只是小師弟如果一定要娶妻,那麼有更好的對象。」
大師兄靜靜看著他,問道:「那又會是誰呢?」
二師兄緩緩抬起頭來,直視他的眼睛,緩慢而堅定說道:「桑桑。」
……
……
書院後山有好幾位師兄都不知道桑桑是誰,還是問了陳皮皮才知道,原來二師兄眼中比書癡更好的選擇對象,居然是寧缺的小侍女。
四師兄說道:「書院向來不是一個以身份取人的無趣之地,但那個叫桑桑的小姑娘既然是小師弟的侍女,若要成婚便與唐律不合,總歸是個麻煩。」
二師兄面無表情說道:「沒有麻煩,只需要讓她出籍。」
四師兄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說什麼。
大師兄靜靜看著他的眼睛,忽然微笑說道:「我堅持我的看法。」
二師兄回望著他,神情平靜而堅定:「我也堅持我的看法?」
大師兄說道:「大部分師弟師妹都支持我的看法。」
二師兄面無表情說道:「師兄你讓大家不在意你與莫山山的關係,但這關係已經存在,所以師弟師妹們的看法在我看來都沒有任何意義。」
大師兄平靜說道:「好吧,師弟師妹的看法確實不應該牽扯進來,但我的看法呢?」
「我不知道師兄你為什麼會有這種看法。」二師兄看著他的眼睛問道:「我很想知道,為什麼在荒原上你要認書癡為義妹,是不是那時候你就在準備做這件事情?」
大師兄笑了笑,說道:「我只是覺得山山這姑娘確實很好,是小師弟的良配。」
二師兄沒有笑,說道:「那為何桑桑就不能是小師弟的良配?」
大師兄靜靜看著他,若有所思問道:「你覺得桑桑好在何處?」
二師兄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著瀑布上方的那些繁星,說道:「當日顏瑟與衛光明同歸於盡,我與皮皮隨後登山,便在崖頂看見一個小姑娘跪在地上捧灰,那個小姑娘便是桑桑,我覺得她很好,而且我知道她是要和小師弟在一起的人。」
屋內無比安靜,只能聽到柔軟的毛筆尖輕輕刷過紙張的聲音。就在這片安靜中,忽然響起陳皮皮有些緊張不安的聲音:「我也覺得桑桑挺好。」
大師兄神情有些複雜地笑了笑,看著他說道:「你又覺得她哪裡好?」
陳皮皮思忖片刻後認真說道:「我說不出來,但我覺得她哪裡都好。」
大師兄微微一怔,然後搖了搖頭喃喃歎道:「哪裡都好,哪裡都好。」
書院後山自然是以大師兄為首,他的性情溫和而乾淨,所有師弟師妹都願意親近他,並不害怕他,願意聽他的話,然而二師兄卻是後山裡的鎮山律條,所有師弟師妹都害怕他,哪裡敢反對他的意見。
以往後山裡的眾人面對二位師兄時倒也簡單,反正大家都聽二師兄的,然後二師兄必然是要聽大師兄的,卻從來沒有遇見過今天這種局面。
「我覺得二師兄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雖說我並不明白捧灰是怎麼回事。」
「那難道大師兄說的就沒有道理了?」
「話不是這麼說,二位師兄說的都有道理,我心境不夠清明,似這般重要的事情哪裡能比二位師兄想的更透徹,所以無論是大師兄還是二師兄的話,我都照著做便是,他們認為哪個姑娘更適合,那便最適合。」
一番刻意的插科打渾,並沒有讓屋內的氣氛變得鬆動起來,反而因為二位師兄的沉默而變得有些尷尬,於是場間再次回復死寂一般的沉默。
大師兄看著二師兄認真說道:「師弟,有很多事情你不清楚。」
二師兄看著他說道:「確實有很多事情我不清楚,我不清楚師兄對桑桑的敵意究竟從何而來,因為她是光明大神官的傳人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師兄根本不想讓她和小師弟在一起,然而師兄你想過沒有,這樣對那個小侍女並不公平。」
大師兄沉默很長時間後,平靜說道:「我對桑桑沒有任何敵意,不過我承認你說的話,我確實不想讓小師弟的一生再繼續和她糾纏在一起。」
二師兄看著他的眼睛,問道:「為什麼?」
大師兄說道:「沒有理由,只有感覺。」
二師兄說道:「師兄,我這一生始終信奉一條原則,任何事情都需要理由。」
大師兄看著他說道:「你不需要知道,老師知道。」
二師兄說道:「那為何不等老師回來再說這件事情?」
大師兄說道:「因為宮裡已經傳來消息。」
二師兄漠然說道:「我們如果不點頭,誰敢給小師弟胡亂指婚?」
大師兄微微皺眉。
二師兄說道:「我已經有十年時間沒有見過師兄皺眉了,師兄因何皺眉?是不是你也覺得這樣做有些問題?」
大師兄依舊皺著眉頭,看著他搖頭說道:「那是因為我發現過了這麼多年,君陌你依然沒有成長,還是當年那個只知認死理,卻看不到事物全面模樣的熱血少年郎。」
二師兄微怒說道:「老師絕對不會因為提前看到了前方道路上的某些險彎或者某些暗影,便提前讓我們走上另外一條道路,我相信老師更加不會因為沒有發生的事情而提前對無辜者施以責罰,所以我認為師兄你今天做錯了!」
書院後山的人們從來沒有見過大師兄和二師兄在某件事情上產生分歧甚至是爭論,更何況如今爭論似乎已經發展到了憤怒的相互指責,更是驚的眾人鴉雀無聲,別說開口說話,便是連呼吸都不敢讓聲音變大一些。
一片幽靜,只有柔軟的毛筆尖輕輕滑過紙面的聲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房間角落裡安靜描著簪花小楷的三師姐,書院後山的三師姐喜靜厭動,無論何時都不怎麼說話,也很少與同門們來往,但大家知道就連夫子都極為讚許她的淵博學識和眼光,所以期待她能化解眼下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