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一股極神秘的力量出現在世間。
那股力量血洗了龍虎山,殺死了張天師,然後又摧毀了數個真武道宗的分壇,緊接著又開始在宋國肆虐,連續滅門,手段極其殘忍血腥,事後去查看的人都覺得慘不忍睹。
傳聞中,這股神秘的力量由十餘名洞玄境高手組成,首領戴著銀色的面具,這些人騎著黑色的戰馬,穿著黑色的道衣,來去如風,行蹤詭秘,心狠手辣,甚至沒有正常的人性,極為冷酷嗜血。
整個南方大陸都被震動了,西陵神殿的騎兵和各國軍隊連番出擊,想要剿殺這些黑騎,然而卻連這些人的行蹤都捕捉不到。
神殿高層和南晉皇室已經有人把這些黑衣騎士和墮落騎士聯繫在一起,但他們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修為被廢的墮落騎士能夠重新恢復實力,甚至比以往更加強大,更令他們感到惘然和恐懼的是,那個戴著銀色面具的人究竟是誰?
山野間有一道清澈的小溪,溪水上面飄浮著一片紅葉,就如同鏡上貼著的妝飾,看上去極為美麗,週遭一片清靜。
忽然間,馬蹄踏入溪中,踏碎紅葉,擾亂平靜的溪面,然後是更多的馬蹄踏入溪水,溪畔有鳥發出一聲驚恐的鳴叫,疾飛而去。
十餘黑騎逾溪而過,順著山道向西南方去,隊伍裡沒有任何人說話,甚至馬上黑衣騎士呼吸的頻率和馬兒的掀蹄頻率都完全一致,而這些頻率所追隨的對象,正是最前那匹馬上沉默的年輕男子。
西陵神殿和各國軍隊正在宋國邊境線佈防,試圖攔截捕殺這些黑衣騎士,誰也想不到,這些黑衣騎士竟是輕描淡寫地穿越了數道攔截線,神出鬼沒一般來到了南晉西南方的這片青陵山巒之間。
在山腰處一道石泉旁,十餘黑騎暫時歇息,墮落騎士們盤膝而坐,進行冥想,重新獲得實力與威嚴的他們,再不想回到過往那些悲痛的逃亡生涯,所以他們不肯浪費任何回復體力和修行的時間。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墮落騎士們紛紛睜開眼睛醒來,看著崖畔樹下正在閉目靜修的隆慶皇子,眼中流露出狂熱的崇拜神情。
在雪崖劇變之前,隆慶皇子本來就是他們的直屬上司,在裁決司裡得到很多人的絕對忠誠,更何況這些墮落騎士,都是因為他才能繼續活著,而且是如此囂張地活著,再加上坐地丸裡的心血,那股忠誠更是無可置疑。
逃離知守觀,重新踏足凡世,隆慶皇子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便在各國裡重新收攏了一批忠誠的下屬,主要是那些隱藏在道觀和市井裡的裁決司暗椿,這些暗椿如今等若是他的眼線,所以西陵神殿騎兵和各國軍隊的圍剿,對他來說沒有什麼秘密,他和這些下屬依然可以非常輕鬆。
當然,這也是因為西陵神殿暫時還不清楚他身份,不夠重視的原因,在神殿看來,這些墮落騎士只是在昊天光輝裡幸運苟活數日的老鼠,終究不可能一直活下去,如果讓西陵神殿知道統領這些騎士的是隆慶,如果知道他曾經在知守觀裡犯下的那些不可饒恕的罪孽,追殺的力度自然要現在可怕的多。
西陵神殿這樣恐怖的存在,只要真的認真起來,無論隆慶有再多的奇遇,無論這些墮落騎士多麼強大,都會被碾壓成齏粉。
想著這種必然的可能性,紫墨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憂色,他向著崖畔走去,對著坐在樹下的隆慶行禮,低聲說道:「司座大人,如今已經驚動了神殿騎兵,明顯裁決司知道了這件事情,如果葉神座親自出手……」
隆慶睜開眼睛,望向遠處那座似山卻沒有山險峻的青陵,說道:「你想說什麼?」
紫墨說道:「大人,我建議最好盡快離開神殿的勢力範圍。」
昊天光輝籠罩世間,西陵神殿的勢力範圍便是整個中原世界,雖說唐國是個例外,但這些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墮落騎士,當然不可能愚蠢到進入唐國,所以現在他們只剩下一條道路,那便是離開中原。
隆慶沉默不語,他現在雖然強大,尤其是在吸噬了張天師以及數名真武道宗長老的修為之後,更加強大,然而依然沒有戰勝那個女人的自信。
因為那個女人已經坐上了墨玉神座,用血一般的事實證明了她,至少在人生的某些時間段,要比上任的裁決大神官更強大。
隆慶更沒有想過,能夠在西陵神殿的勢力範圍內,長時間的這樣逃亡下去,在自己沒有絕對強大,比如人間巔峰的時候,在昊天光輝下停留的時間越長,從裡到外越危險。
他看著遠處那座青色的山陵,神情漠然說道:「離開中原是必然的選擇,只不過在離開之前,我很想做一件事情。」
前些天,他在南晉一座道觀裡獲得了一份情報,那份情報事實上沒有任何意義,至少對他率領這群墮落騎士的大事業,沒有任何意義,然而那份情報,卻像是石頭一樣,壓在他的心間,讓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
那份情報裡說道,寧缺帶著他那個擅飲酒的小侍女,隨唐國使團一道參加爛柯寺盂蘭節會,然而就在過了大澤之後,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寧缺帶著小侍女離開了使團,乘著一輛黑色的馬車單獨上路。
按照情報裡的具體數字來推算,此時那輛馬車,距離隆慶等人的位置並不遙遠,應該正在山巒裡行走,將要駛上對面那座青色的山陵。
隆慶微微仰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覺得自己在山風裡聞到了那輛馬車的味道,聞到了那個小侍女身上好聞的酒香,還聞到了寧缺身上污糟的臭味。
不管是什麼味道,都令他感到沉醉,他英俊的面容上微現潮紅之色,頰畔那道不起眼的傷疤彷彿都亮了起來,明明沒有任何表情,但在黑白分明與灰暗一片裡快速轉換的眼眸深處,卻似乎有火焰生出。
隆慶胸膛微微起伏,瞇著眼睛,雙手微微顫抖,說道:「殺死那個人,我的道心才能真正通明,而且我要把他的全身修為……那身帶著書院味道的修為全部吸噬掉,書院的味道很罕見,很好聞。」
他的聲音很平靜,很淡漠。
紫墨卻覺得自己在樹下看到了一個傳說中被稱作饕餮的魔物,下意識裡感到了恐懼,那是一種生命對絕對貪婪冷酷的恐懼。
做為最忠誠也是最有用的下屬,再如何恐懼,哪怕會令大人感到不喜,紫墨依然要給出自己的意見,低聲提醒道:「大人您閉關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一些事情……聽說寧缺在正面挑戰中殺死了夏侯,而且他的那名小侍女據說將會成為光明神座,也不是普通人。」
隆慶沒有說什麼,緩緩戴上銀色的面具,站起身來,向泉畔的座騎走去。
一路行走,他眸子裡的灰色漸分清濁,腳下的灰塵卻緩緩飄起,像蜜蜂一樣追逐著他的靴底,最終變成心甘情願的墊腳灰。
看著這幕畫面,紫墨心頭敬畏更重,再不敢多說什麼。
十餘黑騎呼嘯下山。
站在崖畔樹下,可以看到遠處山巒間有座大青陵,陵間多生雜草,沒有一棵樹木,視野極為開闊,山陵頂處有一佛寺。
哪怕相隔極遙遠,也能感受到那佛寺的破落凋蔽氣息,自然不可能是爛柯寺,寺廟裡隱隱能夠看到幾抹紅,卻不知道那是什麼。
……
……
乘坐大唐戰船橫渡大澤,在南晉秣陵渡上岸,寧缺提出離開使團,帶著桑桑先行一步,頓時引來了一片反對之聲。
小草舍不得與桑桑分離,紅袖招的姑娘們捨不得就此失去和十三先生親近的機會,至於冼植朗這位帝國王將,考慮問題要直接很多,他只是認為寧缺帶著桑桑離開使團,路上不見得會太平,可能會不安全。
當時面對冼植朗的提醒或者說警告,寧缺的回答也很直接:「不要忘記我是夫子親傳弟子,搶了王景略的頭銜,那些能夠打得贏我的人,知道我的身份來歷,便不敢來惹我,那些被熱血沖昏了頭腦敢來惹我的人,都打不贏我。」
冼植朗發現寧缺的說法很正確,正確地根本無法反駁,這世間還能戰勝寧缺的,必然是那些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而大修行者自有宗派傳承,哪裡敢冒著書院震怒,直接斷了傳承的風險來招惹寧缺?
於是在秣陵渡採購了大量烈酒,又安排使團官尋南晉官府,辦妥了後面那些州城的入關事宜,寧缺和桑桑便坐著黑色馬車離開了使團。
之所以要離開使團單獨前行,是因為寧缺擔心桑桑的病,桑桑的病雖然看似沒有惡化,但明顯也沒有好轉的趨勢,夫子既然說爛柯寺能治好桑桑的病,寧缺自然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爛柯寺去。
黑色馬車從秣陵渡便離了南晉官道,順著那些州城之間的道路,直驅東南,在偏僻山野裡便駛上簡易的山道,一路越山過河跨溪,沒有刻意隱藏行蹤,也沒有與世間打交道,只是專注而沉默地趕路。
時日漸逝,車轆聲急,秋意漸濃,山巒上部的秋葉漸紅,山道上的秋風漸顯肅殺,寒意也漸深,離爛柯寺漸近了。
或許是因為離爛柯寺漸近的原因,世間佛意漸盛,路上偶爾能夠看到幾間寺廟,雖然比不得道觀香火興旺,但那些佛廟也算不失人氣。
某日,忽然落了一場秋雨。
雨中的濃秋天空顯得愈發陰沉。
青陵上那座破廟裡的楓樹,卻顯得愈發紅艷。
寧缺放下窗簾,望向伏在自己膝頭的桑桑,看著她臉上疲憊的神情,說道:「山裡有座廟,風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