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紅的燭火在案頭,新娘子的臉上淚兩行,敷著的厚粉被沖洗出兩道明顯的印子。
嫁到國公府之前,她便聽說老國公的性情有些怪異,但她還是沒想到會如此嚴重,儀式上忽然消失就不說了,居然在新婚之夜把新郎喊走,這到底是對自己不滿意,還是與爺爺有矛盾,若是如此,那當初何必允了這門婚事?
鹿鳴並不知道新婚的妻子在洞房裡想什麼,做為鹿國公的幼子,與流傳在外的紈褲之名相比,他擁有更多的沉穩與觀察力,知道父親必然有極重要的事情交待自己,而且他已經注意到房間裡的某處異樣。
這裡是鹿國公的臥室,鄰著窗的博物架上一直放著件極名貴的瓷器——據說那個大碗出自千年前的汝窯——打小便被警告不能亂碰,他對那個瓷碗印象非常深刻,為何今天卻換了個新的?
「今天太急,隨便拿了個頂著,明天你去庫房把那個欣窯的海碗拿過來放在這裡。」
鹿國公穿著一件便衣,用手梳籠著花白的頭髮,重複提醒道:「不要忘記。」
鹿鳴應了聲,問道:「父親,究竟發生了何事?」
鹿國公抬頭看著他,說道:「都說我最疼你,這話不錯,就連國公這個位置,我也是準備給你的。」
雖說這幾年已經有所猜想,驟聽此事,鹿鳴難免還是有些驚訝,說道:「那二位兄長……」
鹿國公舉手示意他不用再說,說道:「外人以為我年老失智,只顧著疼幼子,哪裡懂,我是看中了你的沉穩。」
鹿鳴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但想得到國公這個位置,那麼家裡有些秘密,你也要一併承擔過去。」
說完這句話,鹿國公的神情有些疲憊,也有些放鬆,微笑說道:「當年我也是成婚當夜,從父親那裡知道了這個秘密,你大媽不知道埋怨了我多少年,稍後你回去了,可不要忘記哄哄你的新媳婦兒。」
鹿鳴越發覺得緊張,問道:「父親,到底是什麼秘密?」
鹿國公的視線落在博物架上,幽幽說道:「這秘密啊,就得從這個碗說起。」
……
……
房間裡的設置很簡單,顯得很清淨,鄰窗的博物架上也沒有擱什麼珍品,以硯墨黃石為主,很適合修道者。
井九覺得很滿意,取出竹椅躺了上去。
這次離開青山,他沒有忘記這件事情。
伴著窗外的雨聲,他很舒服地睡了一覺,醒來時,雨仍未歇,時已傍晚。
他想了想,走出房間,順著長廊來到前院,走進了花廳。
那家人依然坐在花廳裡,連位置都沒有變過,只是桌上的那些菜已經收起。
隨著他的到來,花廳裡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那位少婦有些不安地抱緊了懷裡的孩子。
數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人們不知道是該起身相迎,還是應該如何。
井九問道:「我可不可以在這裡坐會兒?」
那位中年男子趕緊起身,說道:「坐,坐,坐。」
他本來想說請坐,但想著大人的吩咐與這些年的練習,強行把那個請字嚥了下去。
井九看了眼天色,說道:「是不是該吃飯了?」
「是啊,您……你想吃點什麼?」
少婦起身,有些緊張地抓著前襟,說道:「我這就去做。」
井九說道:「我不吃飯,你們不用管我。」
少婦起身的時候,懷裡那個孩子很自然溜到地上。
小孩子搖晃著身體走到井九身前,張開雙手,說道:「要抱抱。」
誰都喜歡漂亮的事物,小孩子更不會隱藏自己的想法。
花廳裡的氣氛變得更加緊張,大人們想把孩子拉回來又不敢,少婦的臉色更是變得有些蒼白。
井九看著小孩子認真說道:「不要。」
他是真的不喜歡小孩子,因為交流效率太低,很麻煩,除非那個小孩子足夠聰慧,或者有超出年齡的沉穩。
比如果成寺裡的小和尚,比如小山村裡的柳寶根。
小孩子很委屈,癟著嘴差點哭出來。
看到這幕畫面,花廳裡的一家人反而鬆了口氣,安心不少。
「你要喝茶嗎?」少婦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用。」
井九意識到自己的好奇為這家人帶來了怎樣的壓力,拿起笠帽向院外走去。
走到院門處他停下腳步,說道:「這些年麻煩你們了。」
……
……
雨還在下,巷子裡沒有人。
井九戴好笠帽,抬手在臉上一抹,低頭走進雨裡。
暮色昏沉,春雨細綿,行人匆匆,沒有人注意到,他臉上有張黑色的面具。
朝歌城東,白馬湖附近的街道非常繁華,商肆雲集,出名的酒樓與青樓已經提前掛起了燈籠,映著雨絲很是好看。
哪怕落著雨,街上依然熱鬧,到處都是行人,各種靴子踩踏著青石間的積水,發出啪啪的聲音。
街西有座醫館。
井九沒有留意匾上寫著什麼字,看到匾上刻著的那朵海棠花,知道就是這裡了。
誰能想到,朝天大陸最神秘的情報組織捲簾人,就在朝歌城最繁華的地方。
沒有人能確定捲簾人的幕後東家是誰,當年他聽師兄說了很多秘密,也沒有提到這點。
但按照數百年來的行事來看,捲簾人應該偏向正道。
井九背著雙手看了看四周,發現這座醫館真的很普通,而且……真的談不上安全。
不過捲簾人再如何神秘,終究要做生意,自然需要與外界交流的渠道——醫館確實是很合適的地方——大夫與患者之間的交談本就需要保密,不能被人聽見,而且每座城市都必不可少。
坐館的大夫察覺到異樣,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您是看診還是買藥?」
井九說道:「都不是,我來問事。」
那位大夫瞇著眼睛說道:「何事?」
井九再次回憶了一番師兄當年的話,確認沒有出錯,說道:「海棠依舊否?」
那位大夫愣住了。
井九心想這有些不專業。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大夫終於醒過神來,用幽幽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說道:「看來你病的不輕,隨我進來看看。」
「我沒病。」井九說道。
大夫又看了他一眼。
井九這才明白對方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說道:「抱歉。」
來到安靜的內室,大夫直接說道:「說出你的問題。」
井九說道:「我想知道青山宗昔來峰主與太平真人的關係。」
大夫靜靜看著他不說話,就像在看一個真正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