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望遠行 第四十章 我與齋主兩心通

提親是喜事,但如果同時有兩家來提親,那就會變成壞事。

就像不請自來的客人,往往都是惡客,比如鹿國公、卓如歲還有顧清。

這種情形下,提親流程自然只能草草結束,賓客們被請出相府,就連詹國公與世子也羞辱地離開了相府。

卓如歲說得很清楚,既然一茅齋已經拒絕了這門婚事,你們還留下來做什麼?

看熱鬧嗎?

青山宗是耍猴戲的嗎?

想死嗎?

嗯?

白千軍卻留了下來,不管卓如歲如何冷嘲熱諷,他眼觀鼻、鼻觀心,坐在椅子上就是不挪身,誰也拿他沒辦法。

作為鹿國公的親生兒子,岑相爺的小女婿,鹿鳴責無旁貸地擔負起了倒茶的責任。

茶水倒入碗中,發出清冷的聲音,襯得書房更加安靜。

整座宰相府,這時候都沒有人敢發出聲音,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就像白千軍一樣,所有人都想知道井九這時候在與布秋霄談什麼,不安地等待著這場談話的結果。

顧清接過茶杯,對鹿鳴道了一聲謝,捧在手裡,走到窗邊望向遠方。

遠方不知是哪裡,因為他不知道師父與布秋霄齋主談話約在哪裡。

他這時候才知道原來師父與布秋霄有約,自己事先的那些雞賊準備自然多餘。

他不覺得遺憾或者說浪費,反而鬆了口氣,又有些擔心師父那邊。

想要改變一茅齋書生的想法,真是朝天大陸最困難的事情。

師父究竟準備怎麼做呢?

……

……

穿過湖畔的樹林,來到那座舊庵堂前,井九停下腳步。布秋霄也走了過來,站到他的身邊。

如果有人看到這幕畫面,一定會覺得很奇怪,或者說不協調。布秋霄的境界實力不如柳白談元禪子等人,但地位太高,就算井九是景陽真人的再世弟子,去一茅齋拜訪布秋霄應該會給個面子見見,但怎麼會專程應約來見?

井九說道:「天近人應該比你老很多,但西海劍派很新。」

舊梅園是當年第一次梅會召開的地方,那時候世間還沒有西海劍派,他這句話裡隱藏著很多意思。

布秋霄走到他身邊,說道:「居然拿梅會相比,你覺得這次見面有這麼重要?」

井九說道:「那年的梅會決定的是人間的格局,這次我們見面決定的也是人間的格局,並無本質區別。」

神皇的人選,當然會影響到人間的格局,雖然現在遠不像當年那般局勢緊張。

布秋霄沉默了會兒,說道:「你覺得自己有資格代表青山?」

一般而言,井九不會回答這種無聊而愚蠢的問題——如果你覺得我沒資格代表青山,那你來見我做什麼?

但布秋霄確實是個好人,在與雪國、冥部的戰爭裡為人族做了很多事,青山宗對他的觀感向來不錯。

當年鎮魔獄事變,面對蒼龍布秋霄毫不猶豫祭出了龍尾硯。手執龍尾硯的他可以稱得上半聖,卻依然不是談白二位真人的對手,但他就這麼站了出來,完全沒有在意中州派的感受,也沒有理會一茅齋與中州派的同盟關係。

這件事情讓井九對他的觀感也極好,所以他決定捺著性子與對方認真地談一談,說道:「朝歌城現在的局面都是因我而起,你肯定很好奇我與神皇之間的關係,以及青山究竟想做什麼。」

布秋霄以為他說的是顧清做景堯老師那件事,哪知道他真正想說的是另一件事。

神皇陛下決定廢掉景辛,本就是井九的意思。

井九這樣做則是因為在舊梅園裡見了景辛一面,覺得此子不堪大用。

「前者我不會對你說,因為我嫌麻煩,後者今天可以與你說清楚。」

井九繼續說道:「青山的要求簡單而明確,景堯是下任神皇,景辛入果成寺為僧,或者死。」

布秋霄微微一笑,問道:「為什麼?」

井九說道:「我不喜歡景辛,你也很清楚他不行。」

不管是最初的趙臘月遇刺,還是後來的鎮魔鎮事變,景辛皇子及他身後的那些臣子,都表現的極其愚蠢而衝動。

「齋裡的態度也很明確,景堯肯定不行。」

布秋霄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他是狐妖的兒子。」

井九說道:「那頭蛟妖現在還在大澤裡興風作浪,蒼龍在朝歌城裡做了這麼多惡事,可曾有人弄過他?還有麒麟這個暴脾氣的、我派那幾位……不都是妖?」

布秋霄說道:「遠古神獸怎能與妖物相提而論?」

井九說道:「所謂神獸本就是些妖怪,只不過活的時間久些,境界厲害些,就算不提這些,那禪子呢?」

布秋霄微微挑眉,說道:「禪子又如何?」

井九說道:「他義父是位山妖,果成寺為何沒把他給燒死?」

布秋霄沉默不語。

井九走到庵前,推開樓門,走了進去。

當年天近人曾經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還曾經試圖用神識暗算他,結果被他反破。雲台一役後,白鹿書院被燒燬,天近人就此失蹤,不知去了哪裡。今日故地重遊,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知道過冬對西海的謀算,也知道童顏一直在執行那個計劃,難道與此事有關?

走出舊庵,布秋霄還在原地,說道:「你就算有道理,我還是不會同意。」

井九說道:「一茅齋的原則?」

「你也可以說這是規矩,規矩就是方圓,是秩序,是人族能在朝天大陸立足的根基。」

布秋霄說道:「在青天鑒幻境裡,你曾經見過雲兒是怎樣做的,便應該知道,我們這些窮酸書生究竟在想什麼。」

井九說道:「堅持原則與執拗是兩回事。」

布秋霄說道:「其實我一直很想知道,世人如何分別這兩種行為。」

井九看著他說道:「當年嚴書生如果把你的罪名說出來,你直接退位,這便是堅持原則。他偏不肯說,帶著管城筆逃跑,卻還是覺得你沒資格當齋主,這就是執拗。」

這句話還有一個意思,如果一茅齋真的堅持原則,那麼這件事情便總要分出一個是非,怎能像現在這般含混?

布秋霄沉默了會兒,說道:「你是青山的小師叔,其實我也是齋裡的小師叔,嚴書生是我的師侄……」

井九沒有興趣聽那些舊年故事,說道:「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為什麼認為你沒有資格當齋主。」

布秋霄看著他平靜說道:「如果不是知道你從西來劍下救了那位,我今天可能真會殺了你。」

「一茅齋與水月庵向來沒有什麼關係,你為什麼會因為這件事情而不殺我?」

井九看著他的眼睛問道:「因為你對那處有所愧疚,還是曾經留下什麼因果?」

庵堂四周變得異常安靜。

忽然有風自湖上來。

那風穿過樹林,變成無數道看不清楚的線,把四周的事物,那些石、草、花、葉都聯繫在了一起。

每個人在自己的生命裡總會留下很多痕跡線條,那些線條終將指向最隱秘的某處。

布秋霄看著他的眼睛,平靜而認真地說道:「很多人都在猜你的真正來歷,甚至懷疑過你是果成寺的蹈紅塵傳人,直到何霑出現。我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會果成寺的兩心通,但你要清楚這對我沒有任何用處,只會激怒我。」

井九確實用了兩心通。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師兄,無法完全掌握這門果成寺的絕學,不可能聽到布秋霄這種人物的想法,反而會讓對方發現。不過無所謂,他本來就是想讓對方發現,如果說這是一次叫牌,可以理解為詐。

通過布秋霄的反應,他越發確認自己的判斷。

布秋霄眼神微冷,問道:「你究竟知道什麼?」

井九說道:「何霑是你兒子。」

……

……

沒有暗示,沒有前言,沒有序,沒有伏筆,沒有任何鋪墊。

直接就是這樣一句話,簡單的一句話,卻讓人聽出了殺伐決斷、直指本性的感覺。

布秋霄的眼神更加寒冷,如冰塊一般,然後碎裂成震驚的模樣。

「你與庵裡那位有私情,生下了何霑,她因為這件事情最終沒能破境成功,就此辭世,只留下了那頂轎子。」

井九繼續說道:「嚴書生知曉此事,覺得你私德有虧,不配做齋主,所以你想殺他滅口?」

舊梅園裡寂靜無聲,湖上的風不停穿過樹林,變成密密的線,讓布秋霄有些艱於呼吸。

他不明白,自己隱藏了數十年的秘密,為何會忽然被井九一語點破。

誰都不知道這件事。

水月庵不知道,一茅齋不知道,何霑自己都不知道。

甚至嚴書生逃走前也只知道前面的事情,井九是怎麼知道的?

他的右手微微顫抖,似乎隨時準備出手。

《大道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