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千秋歲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地生大物

舊梅園裡忽然響起一陣極其密集的辟啪聲。

就像是弓弦斷了,又像是灌滿了酒的皮囊破了。

事實上是劍弦斷了,誅仙劍陣破了。

被碾壓至湖底的那層薄水堅硬的彷彿磚石,上面忽然出現一個腳印。

微風輕拂,白衣輕飄。

井九出現在庵堂廢墟上,站在顧清的身前,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道血影凝成的劍。

這一刻,整個朝天大陸的時間都停止了。

只有他的手指與那道血影凝成的劍還在向前。

啪的一聲輕響。

血影凝成實質,那是陰三的手指。

兩個人的手指。

兩個人。

終於相遇。

……

……

難以想像其數量與精純程度的劍意,從兩根手指相遇的地方噴薄而出。

就像世間最壯觀的瀑布,就像那年的暴雨,就像朝陽出東海。

宇宙鋒、不二劍、初子劍感受到了籠罩在廢墟上的無數劍意,避至空中。

弗思劍索更加紅亮,看著就像是地底的岩漿河流,自然脫離顧清的手,變成一條鞭子,抽向陰三的臉。

骨笛迎風而起,嗚咽作響,那條鞭子就像死蛇般垂落。

井九左手抓住顧清,把他擲向了遙遠的別處。

呼嘯破空聲裡,顧清變成了一個小黑點,落在了十餘里外的皇宮裡,在廣場上砸出了一個大坑。

平詠佳感受到誅仙劍陣被奪,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噴出一口鮮血。

顧清渾身是血,倒在坑底,皇城大陣也已經被井九奪了過去。

阿飄尖叫一聲,從殿前的石階上消失,瞬間便來到廣場中央,卻不知道應該先去救誰。

……

……

天空裡的陰鳳感知到了天地間的氣機變化,生出強烈的警惕,發出一聲極其暴戾的尖嘯,十餘丈長的尾羽再次化劍而出,強行斬開禪子的光鏡束縛,向著舊梅園疾飛而去。

舊梅園廢墟上,井九左手握著弗思劍索,陰三的右手握著骨笛,無形小劍在身周遊動,靈動至極。

二人靜靜對視。

對他們這種層次的強者而言,如果他們想要,一眼間便能交換無數信息。很多年前,井九在雪原與雪國女王便曾經有過這樣的交流,南趨死前與他也曾經有過很長而且很重要的一番對話,今天他們會說些什麼?

「你的運氣真好。」

「是耐心,我等了你十七年。」

「難怪你會在這時候醒來,從推演來看這是沒道理的事情。你或者早就醒來,或者醒不來。所以這次我才會來。」

「你總是喜歡算來算去,卻算不到有很多事情是算不清楚的。」

「比如顧清不怕死,還是別的什麼?」

「比如我飛昇失敗,但還活著。」

「但你確實是在沉睡,不然怎麼能瞞得過我的眼睛?」

「是的,我確實繼續睡了十七年,如果沒有合適的時機,我可能會繼續睡下去。」

「時機?」

「事件的觸發點。」

「我很好奇。」

「當你準備施展出羽化的真本事時,真正來到這個人間時,我就會醒來。」

……

……

這番對話是在神識裡進行的。

與此同時,這場時隔數百年重新開始的戰鬥也在繼續。

一心二用乃至百用,對他們來說都不是難事。

井九動念。

宇宙鋒、初子劍、不二劍再次落下。

陰三動念。

小劍破空而起,碎。

兩根手指相遇的地方,落下一滴血,殷紅至極,沒有任何雜質。

那是陰三的血。

骨笛破空而起。

嗚咽聲起。

陰三的左臂斷脫,瞬間成灰。

井九手指再出。

紅衣如蛻,陰三從原地消失。

一隻通體殷紅的小鳥,從廢墟上飛起,避開劍陣,飛向高空。

紅鳥表面的羽色有些斑雜,那是因為染著血。

井九也來到了天空裡。

紅鳥扇動翅膀。

這便是朱雀振翅。

無數道劍意破開雲海,斬出無數滴雨來。

皇城大陣驟然碎裂。

朝歌城籠罩在雨中。

紅鳥消失無蹤。

井九轉身望向地面,再次消失。

下一刻,他來到了西城外。

城牆外一片鬼哭聲,陰風俱散。

柳十歲與蘇子葉靠著城牆,憑著最後的真元,抵擋著滿天鬼火。

滿天鬼火裡忽然出現一張極恐怖的血盆大口,便要把他們吞了進去。

恰在此時,井九從天空裡來到這裡,化作一道劍光,進入了那張大口裡。

滿天鬼火瞬間消失,綠柳重現生機。

玄陰老祖站在河面上,神情驟變,厲嘯一聲,身體以難以想像的速度縮小,魔軀變得更加堅不可摧。

啪的一聲輕響,玄陰老祖的胸口微微突起,然後破開,濺出數道如墨般的濃血。

井九落到地面,手裡拿著那顆還天珠,珠子表面殘著一些血跡。

滿天雨絲裡,陰鳳厲嘯而至,尾羽如劍,在地面畫出一道筆直而深邃的痕跡。

井九彈指向空,無數道劍意並著趕過來的宇宙鋒三劍,破天而去。

擦擦數聲響,陰鳳身體表面出現數道傷口,不敢停留,伸出利爪,抓住玄陰老祖的雙肩,帶著他向遠方飛去。

朝歌城的上空,迴盪著玄陰老祖憤怒而痛苦的聲音。

「我要殺了他!我還能戰!我是不小心吞了他!不然他怎麼能是我的對手!」

……

……

看著消失在天際的陰鳳,井九安靜不語,沒有追擊。

下一刻,他的身體微微搖晃了兩下,白衣上出現數道裂口。

「公子!」柳十歲掠了過來,顧不得自己的傷勢,趕緊扶住了他。

井九擺擺手,示意自己無事。

一根數丈長的黑色細羽緩緩從天空裡飄落,落在了他的腳邊。

他揮手把黑羽收了進去。

看到這幕畫面,柳十歲確認他真的沒事,終於放下心來,再也壓制不住傷勢,直接跪坐到了地上。

蘇子葉對玄陰宗的功法極熟悉,境界不見得有柳十歲高,受的傷要輕很多,走到井九身前長拜及地。這些年他一直在西海那邊活動,靠著朝廷與青山宗某些勢力的暗中支持,發展的頗為不錯,雖然還不敢重新打出玄陰宗的旗子,卻也收了不少門人。他不知道童顏為什麼要自己來朝歌城,今天看到了這麼多事情,更加不敢詢問,行禮之後便準備離開。

「如果你猜到什麼,也不准告訴童顏。」井九忽然說道。

蘇子葉恭敬應下,直接地遁離開。

天空裡的雲本就極淡,只是被井九與陰三的不世劍意逼出了雨水,無根無源,此時自然漸漸停了。

從皇城裡散出來的劍意則是早就停了,滿天陽光不再被切割,顏色漸明亦漸淡,不復晚霞之美,卻多了些春日之好。

井九望向朝歌城,問道:「真的一百年了嗎?」

柳十歲說道:「是的,公子。」

井九從袖子裡取出一根骨笛,靜靜看了片刻,湊到唇邊吹了一首曲子。

那根骨笛中間有道殷紅的血線。

隨著他的吹奏,血線顏色漸淡,直至全無,骨色如玉。

朝歌城牆下忽然生出很多野花。

先前落過一場春雨。

天光如晨。

碧空裡出現無數道劍痕,向著四面八方而去。

這是天地生大物的徵兆。

「給你了。」

井九把骨笛扔給柳十歲。

柳十歲接過骨笛細心藏好,心裡很是震驚。令他震驚的事情不是太平真人的骨笛被公子所奪,也不是公子把這根骨笛給了自己,也不是……公子沉睡百年,就此破境通天,而是公子什麼時候學會了吹笛子?

……

……

(第六卷千秋歲終)

《大道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