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迷神引 第四十一章 閉上眼睛,天還是會黑

「我知道我要死了,你和我說這些廢話做什麼?就是因為要死了,我想抓緊時間弄明白那些想不明白的事。除了死前的柳詞與連三月,還有當年飛昇時的景陽,你便是朝天大陸千年來的最強者,卻總是打不過雪國女王,我真的想不通。」

玄陰老祖看著坐在通天井上的那座大佛,惱怒說道:「要知道我可是與青山戰過的人,雖然被那對師兄弟打的極慘,被迫鑽進地底躲了幾百年,但我終究還活著,你得承認我很厲害吧?出來後這一百多年,我替真人保駕,對上的也都是些厲害角色,麒麟不如你,我在果成寺被柳詞斬了一劍……那時候的他也不如這時候的你,還有那誰來著,都不如你。」

他捂著耳朵,手背上筋路畢現,顯得極為用力,就像是要把自己的腦袋當成一塊石頭壓碎,又像是因為這個問題非常頭疼。

沒有人如你,所以我才會被你一刀斬死。

你卻打不過雪國女王,那她到底有多強?

修行者求長生,追求高妙境界,自然對這個世界最高階的生命很好奇。

這就是玄陰老祖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最大的疑惑。

曹園再次提醒道:「你就別說話了,一不小心兩邊錯過一絲,便再無法合攏,小心些。」

「不說話又能怎樣?難道我還能一直這麼活著?」玄陰老祖雙手捂著耳朵,忽然想著一件事情,大笑說道:「說起來景陽那雙招風耳太大,如果被你一刀斬開,可不能用我這法子。」

曹園說道:「真人是劍身,我不管是橫著斬,豎著斬,都很難把他斬斷。」

「所以他很難死,這些年才敢在世間遊蕩。說到變身,真人也極厲害,居然連羽化這種道法都弄出來了。」

玄陰老祖感慨說道,手指縫裡溢出的黑霧越來寒冷,在山崖上落下一陣微雪。不知道是不是寒冷的緣故,他蒼老的聲音也變得有些微微顫抖:「可惜我們始終沒辦法找到朱鳥,真人羽化未競全功,不然景陽與你都不會是他的對手。」

曹園說道:「如果他真的羽化成功,那便早就飛昇,怎麼還會留在這裡?」

玄陰老祖沉默了會兒,眼裡流露出佩服的神情,說道:「真人是想明白這一切,才會如此選擇。」

「太平真人所思所行雖惡,但其心其力著實令人驚佩。」

曹園說完這句話,伸出右手抓向玄陰老祖。

玄陰老祖沒有避。

巨佛的手掌很大,環繞過老祖的身體,像鐵條一般縛住了他。

老祖看著他莫名其妙說道:「我是邪道,我是真惡,我吃人的,而且吃的很帶勁兒,你讓我多留這一陣幹嘛?」

「但你終究是還是人。」曹園說道:「就算你不是人,是條狗,那也是一條命啊。」

老祖笑道:「如果不是今天知道了你老實,還會以為你是在罵我,話說死在你刀下的命只怕比我殺的人還多,你哪來這麼多多餘的慈悲?」

「你先前說過一切最終都在生死二字,這是對的。」

曹園的聲音還是那般渾厚,像鐘聲一般在東海畔迴盪著:「我殺生,也是為了保命。」

「命啊……」玄陰老祖瞇著眼睛,感慨說道:「不錯,一切都是命。」

他的視線隨著鐘聲向大海深處飄去,說道:「那只傻鳥這時候也應該死了吧?我們吵了百來年,忽然知道它死了,還是有些不愉快,好在這份不愉快不會持續太久,只是不知道真人知道我們都死了,會有怎樣的情緒,他會傷心還是不甘心?我想應該是後者?真人這麼了不起的人物,終究還是老了,成了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想著真是令人心酸。」

「你也很了不起,我要是你,還管這些閒事做什麼?趕緊出去吧。」

老祖望向曹園說了這句話,然後鬆開雙手,閉上眼睛。

他的眉頭出現一個很小的血點。

那個血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延伸,變成一條筆直的血線。

那條血線穿過他的額頭與胸腹,準確至極地把他分成了兩半。

無數黑裡夾著血色的煙霧那道線裡噴發出來。

天空被凍至寒冬,通天井畔的山崖忽然被塗了一層霜色,然後被染成漆黑的顏色,如黑夜降臨。深沉而寒冷的夜色裡,還殘著很多火焰,那些火焰隨風而起,飄飄忽忽,像極了光點,在海面上凝成一座巨佛,然後一瞬散去。

這是成佛還是執念?沒有人知道。

曹園看著海面沉默不語,片刻後收回視線,看了看空無一物的手掌,說道:「你們在此重築陣法,我下去看看。」

童顏與果成寺、水月庵的強者們有些意外與吃驚。

青煙起於冥界,這時候出口被堵住,必然會在下界肆虐。

冥界的子民在受苦,在面臨死亡的威脅。

曹園對老祖說過,命就是命。

所以他要入冥。

……

……

冥界沒有太陽,沒有鮮艷的花草,只有黑白灰與冥河的明亮。

今日多了很多火焰,照亮了山崖與昏暗的天空,帶來了很多不祥的徵兆。

火海向著四處蔓延,蔓延更快的則是那些青煙,那些偏僻的山村與逃散的士兵們,紛紛地倒在了青煙之中,臉上殘留著痛苦的神情。更多的青煙則是在大陣的控制下,隨著狂風席捲而起,向著某處而去,那裡便是通天井的最下緣。

冥界的天空裡還有另外兩個洞,其中一個灌入無盡的狂風,另外一個則是落下無盡的海水。

地面上的冥部子民們看著天空裡的異象,早就已經嚇的不行,紛紛跪在地面上磕頭禱告。

冥師站在山峰的最高處,負著雙手看著頭頂的畫面,沒有理會那些正在尋找他的下屬,臉上的光線微微閃爍,表達著極為複雜的情緒。

童顏用景雲鍾偷襲,讓他受了些傷,但於大局無礙,只是為何海水瀉落的速度明顯變緩了?千里風廊的風也小了很多?往通天井裡去的青煙為何似乎也被什麼擋住了?

就在這個時候,天空裡的青煙驟散,一座巨佛落了下來。

……

……

暴雨還在沖洗著天光峰,遠處不時傳來山崖垮塌與猿猴們驚恐的喊叫聲。

天空裡除了密集的雨水,還有神情凝重的各派修行者們,他們的視線與雨水一道,都落在崖畔那兩道身影之上。

太平真人問道:「你應該很清楚自己飛昇需要多少天地靈氣,現在把仙氣給了曹園,你還有自信能飛昇?」

井九說道:「如果連這種自信都沒有,修道千年豈不是在浪費時間?」

太平真人說道:「不錯,對你我師兄弟來說,飛昇確實不是難事。」

這幾句對話壓過了轟隆的雷鳴,清晰地傳到各宗派修行強者與青山弟子們的耳裡。

飛昇只是等閒事?所有人震驚無語,心想這是何等樣的自信或者說自戀。

但沒有誰不服氣。太平真人與景陽真人確實有說這種話的資格,如果不是這對師兄弟因為理念分歧或者別的原因反目成仇,這幾百年的修行界哪還會有別家的聲音。

井九說道:「我一直認為你早就應該離開。」

太平真人說道:「我先前說過,除非人人飛昇,我不會讓任何人離開這個世界,包括我自己。」

井九說道:「不要試圖感動自己,這很可笑,因為你只是一個擔心天空塌下來的無知者。」

太平真人聲音微沉,說道:「無知者?」

井九說道:「你認為天空可能會塌下來,便憂心忡忡,夜不能眠,連火鍋都吃的沒滋味,總想解決這個問題,卻忘了在天空塌下來之前活著。」

太平真人挑眉說道:「你一個吃火鍋只會吃白湯,燙兩根青菜的人,有資格與我說活著?」

雨裡忽然響起卓如歲的聲音。

他看著崖畔的太平真人說道:「師祖,這事兒我支持您,掌門真人真是世間頂無趣的人,但……你既然已經輸了,啥時候認輸啊?能不能快點兒啊?雨挺大的!那邊上德峰都要被雪埋了!碧湖峰都快被水淹了!」

《大道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