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教學院的位置與青籐六院其餘五家平齊,但在最角落裡,很是偏僻,而且只有一張席,看著未免有些冷清寒酸,不過陳長生和落落都不在乎這些事情的人,隨意坐了下來。
「你認識先前那個天道院的學生?」陳長生問道。
落落想了想,說道:「以前來天道院的時候,見過幾次。」
陳長生想著先前眾星拱宿般的畫面,說道:「看起來應該很出名?」
落落這次沒有用時間去想,說道:「莊換羽,很多人叫他換羽公子。」
陳長生想起來,自己在宗祀所的石壁上,似乎見過這個名字,在青雲榜排名很靠前,想到落落不假思索便說出此人的名字,打趣說道:「沒想到你居然知道他的名字。」
落落嘟著嘴說道:「先生,你剛才也說了,他很出名的。」
陳長生說道:「以你的性格,再出名的人也不見得認識。」
落落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說道:「隔的太近,實在沒辦法不知道他的名字。」
陳長生沒有真正聽懂她的這句話,以為她說的是曾經在天道院求學的那段往事。他望向天道院的座席方向,確認先前沒有看漏,有些不解說道:「那個傢伙居然真的沒來啊。」
落落知道他說的是誰,好奇問道:「先生,您真認識唐三十六?」
陳長生說道:「雖然我都不知道怎麼會認識他的……但,確實認識。」
言談間,青籐宴的準備工作已經完全就緒,幔布下方的座席全部坐滿,青籐六院的教授與學生也均已到場,最後進來的,是主持今年青籐宴的天道院教諭以及代表朝廷與國教的兩位大人物。
國教教樞處主教大人梅裡砂,以及……東御神將徐世績。
兩位大人物入場的時候,樓內所有教授與學生起身參見,如潮水一般。
梅裡砂主持教樞處多年,在京都諸學院裡擁有極強的影響力,最關鍵的是,他是教宗大人的親信,東御神將徐世績的位秩不如主教,但這些年戰功赫赫,頗受聖後信任器重,而且整個大陸都知道,他生了一位好女兒。
青籐宴乃是大周朝少年天才的盛會,滿座皆是少年俊傑,但想著聖女峰上那位十四歲的少女,抬頭仰望著青雲榜上那個彷彿用刀刻進青銅裡不可磨滅的名字,誰敢自稱天才?
陳長生看著坐在最上方的徐世績,神情平靜,像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一般。只有落落注意到,他的呼吸聲比平時急促了些,依然還是平緩,但終究還是急促了些。相處多日,她知道這代表著他的情緒有些不妥當。
這是陳長生第一次看見徐世績。
事實上,他今天願意參加青籐宴,其中一個原因便是辛教士告訴他,徐世績會前來觀禮。他想看看這個險些成為自己岳父,又險些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的人長什麼樣子。
徐世績看著只是個普通的中年男人,但當然不普通。陳長生遠遠看著他,感受著那道隱而不發的威嚴肅殺氣息,還有那道極淡的血腥味道,清直的雙眉緩緩挑起,鼻翼微翕——這不是他喜歡的味道。
他又想起在神將府裡見過的那位徐夫人,想著來到京都後受到的那些羞辱與挫拍,雙眉挑的更高,鼻翼微翕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快,同時呼吸也變得越來越重。
這樣一對夫婦生的女兒,居然是真鳳轉世之身,天道果然難言公平。
落落一直注意著他的反應,知道他這時候的情緒很不好,但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小心翼翼低聲問道:「先生,看起來你和徐有容的關係真的不好……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陳長生怔了怔,說道:「還以為你可以一直忍著不問。」
落落扯著他的衣袖,撒嬌似地搖了搖,說道:「人家好奇嘛。」
陳長生無奈說道:「我答應別人了,這件事情真不能說。」
他們自然想不到,湊在一起低聲閒聊的畫面看上去有多親熱,更想不到已經盡數被莊換羽用餘光看進了眼裡。
莊換羽的神情還是像平日那般平靜。
還有一個人也看到了陳長生和落落私下說話,他的神情卻不那麼平靜。
天道院教諭收回望向角落的目光,臉色寒冷到了極點,但很奇怪的是,他沒有訓斥陳長生和落落,也沒有借題發揮,把對國教學院的怨恨盡數發洩出來,而是冷靜地繼續主持。
青籐宴按照大朝試的一應規制,分作三場,文試、武試以及相戰各一場,場次的順序可以隨意調整,但其中自然還有很多規矩,此時都從天道院教諭的嘴裡一一道出。
坐在幔布下散席裡的學生們,很認真地聽著,他們不像青籐六院的學生,有老師和前輩可以詳細介紹解釋大朝試的流程規制,今天這場青籐宴等於是朝廷給他們的一次預演機會,自然要更加用心。
陳長生聽的也很認真,沒有錯過一個字,雖然國教學院也是青籐六院一屬,但他沒有老師,一切都只能自己來,他來參加今天的青籐宴,除了想看看徐有容的父親,最主要的便是這個原因。
青籐宴名義上是聚會,實際上是大朝試的預演,或者說風向標。除了南方那些宗派的天才子弟們,青籐宴最後的位次,基本上都與大朝試最後的位次相同,就算有些變化,也不會太大,修行靠的是歲月積累、時間打磨,從青籐宴到大朝試只有半年時間,哪裡能夠讓一個人的實力境界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今年青籐宴時,陳長生現在連洗髓都沒能成功,還是個不會修行的普通人,卻想著要在明年初的大朝試裡拿首榜首名,難怪唐三十六會覺得他是個白癡或者自己是個白癡,除了落落,誰會相信他?
說回青籐宴,雖說參加預科考試的學生,偶爾也會給人類世界帶來極大驚喜,但絕大多數時候,依然還是那些大學院的學生扮演著主角,最近十年的青籐宴,最後總會變成諸院之間的較量。
青籐宴宴開三日,今夜乃是第一夜,恰好便是對戰,可以想見,稍後必然極為熱鬧,觀戰的人們包括徐世績等官員也在想今年天道院身為主持,不知道會不會放下矜持,讓莊換羽登場。
莊換羽在青雲榜排名第十,看著已極了不起,但聯想到天道院號稱大陸最強學院,他又是天道院的代表,這便有些說不過去,就算他不可能超越徐有容這樣的絕世血脈,這名次也太后了些。
只有像徐世績這樣的大人物們才知道,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莊換羽自從兩年前與神國七律中某人一戰,確定青雲榜第十的位置後,便再也沒有挑戰過那些排名在自己之前的天才們。
這並不意味著他保守畏怯,只是因為兩年前他已經十五歲,那時節秋山君已經離開青雲榜,開始在點金榜向著榜首前進,他覺得在這樣的情形下,青雲榜對自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那麼今夜,莊換羽會出場嗎?
……
……
坐在散席裡的學生,可以自願報名參加今夜的對戰,雖然明知極難勝過那些有名師教導的青籐六院學生,但想著青籐宴極少會有失手流血事件的發生,又是極難得的提高機會,所以報名還是很踴躍。隨後,青籐六院其餘的學院也把參加對戰的學生報了上去,只是除了天道院教諭和那兩位大人物,誰也不知道究竟誰報了名。
最後,便只剩下了國教學院。
陳長生從辛教士那裡得到過確認,先前聽天道院教諭講規則也聽的清楚,知道自己和落落符合參加青籐宴的規則,所以能夠進場,但這不代表自己和落落一定要下場。
青籐宴畢竟不是大朝試。以陳長生現在的境界水平,下場……肯定就沒好下場,所以他當然不會下場。
這是他的想法,然而有人就想逼著他下場,逼著他沒有好下場。
天道院教諭看著角落,面無表情說道:「國教學院的名單呢?」
按青籐宴的舊年規矩,不報名便是自認不敵、認輸,只不過換個相對有顏面的方法罷了。從來沒有誰會點破這種事情,因為這涉及到一座學院的尊嚴,真把對方逼急了,誰也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樣的後果。
今夜,天道院的教諭這樣做了,他不在乎國教學院的顏面,他更不在意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只有兩個小孩子的國教學院,在被羞辱之後,難道就能迸發出來什麼驚人的力量?那是笑話。
天道院教諭的話迴盪在樓內。
一片安靜。
過了會兒時間,或者是看到國教學院寒酸的座席和那冷清的一對少年男女,或者是想起國教學院衰破的現實、悲慘的歷史,還有聖後娘娘和教宗大人對這間學院的態度……
樓內響起了一片笑聲。
有失笑,也有嘲笑。
有的笑聲是無意的,有的笑聲是有意的。
但都是刺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