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夜的京都很美麗,街巷間的燈光與夜空裡的繁星相映成趣,遠處離宮射到夜空裡的煙花,則無法分清究竟是人間的燈還是夜空裡的星,到處都是光明的海洋,沒有一絲陰晦可以存在。
京都城裡的那些河流,更是明亮至極,無論商船還是花舫都燈火通明,更有數不勝數的小燈船,順著河水向下游緩緩飄著,最著名的洛水更是近乎要被燈船覆蓋。岸邊青石板上站著很多少年男女們,他們看著自己親手施放的燈船,或默默地祈願,或喜悅地拍手,稚嫩的臉龐與華美的衣衫被燈光照耀,十分光彩。
這便是七夕——陳長生站在石橋上,看著那些相親相愛的少年男女,看著河水與燈船之間緩緩無聲流淌著的青春與萌動的愛念,沉默不語,落落本來很開心,因為他的沉默也安靜下來。
青籐宴因為南方使團派人參與的原因,被推遲了很多天,到了今夜。此前的這些天裡,陳長生和落落在國教學院裡修行讀書,依舊不理外物,令陳長生有些無奈的是,他依然沒能洗髓成功,而與他相反,落落在他的指點與教導下,進步堪稱神速。
——百尺竿頭,想要再進一步都很困難,更何況直接飛到九霄雲上?如果那些知曉落落真實身份與境界實力的人,發現她能以這種速度提高,一定會對陳長生驚為天人。
落落覺得先生就是天人,因為自己的提升速度,也因為軒轅破的傷勢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陳長生做到太多人無法做到的事情,所以她沒有因為與他接觸太多,越來越親近,便失去敬畏之心,反而更加崇拜。
橋下河流裡的燈船像熒火蟲般飄遠,微暗的光線映照在陳長生的臉上,顯得有些陰晴不定,她看著他的側臉,忽然問道:「先生,你將來準備找個什麼樣的師母啊?」
值此七夕良夜,京都乃至整個人類世界都沉浸在情愛二字當中,無數青春萌動的少男少女或羞怯或勇敢地投入那個完全陌生的領域,看著那些令人臉熱的畫面,落落想到這些問題很正常。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我沒想過這些事情。」
落落心想,如果真的沒想過,那先生答之前為何要先想這一想?
……
……
未央宮是大周皇宮前殿群裡的一處主要宮殿,平日裡主要負責國宴或是節禮祭典,宮殿規制極大,今夜京都城裡燈火通明,作為青籐宴主會場的這座宮殿,更是被裝飾的彷彿琉璃宮一般。
陳長生和落落來到未央宮外,取出請柬,審核身份,在一名太監的帶領下向重重深宮裡走去,隔著很遠,便能看見那座宮殿向夜空散播的柔潤光線,他認出來是夜明珠的光線。
能夠照亮整座大殿,那得需要多少夜明珠?陳長生默默想著,很是震撼,臉上卻沒有流露出來任何情緒,就像他現在內心的緊張,也沒有在臉上表露出來絲毫。
毫無疑問,大周皇宮是整個人類世界的中心,無論是國教所在的離宮還是南方的聖女峰、離山劍宗,都不可能與這座宮殿群相提並論,如果一定要找個與之對等的地方,那只能是雪老城裡的魔殿。
行走在大周皇宮裡,感受著每塊青石、每塊琉璃瓦裡流露出來的莊嚴肅穆氣息,和在國教學院裡看到皇宮時的感覺完全不同,陳長生再如何穩重成熟,畢竟只是個未滿十五歲的少年,難免有些緊張。
落落一點都不緊張,依然像平時那般大方,腳步輕快。根本不需要那位小太監指引,她便會提前牽牽陳長生的衣袖,或是看他兩眼,告訴他該怎麼走,該注意些什麼。
陳長生注意到後,低聲問道:「你經常來這裡?」
落落說道:「最開始在京都的時候,就住在這裡。」
陳長生知道她的來歷不凡,但聽著這話,還是有些吃驚。
順著未央宮正殿長長的石階,二人走了上去。
走進殿門,首先進入眼簾的,果然是好多顆璀璨奪目的夜明珠,雖然沒有一顆能夠與落落孝敬給陳長生的那顆夜明珠相提並論,但這麼多顆夜明珠在一起,還是很令人震撼。
夜明珠不是油燈也不是牛油燭,即便夜風再大,光線也不會有絲毫偏移,所以宮殿裡的光線柔和而明亮,地面金磚之間的縫隙和樑柱上那些美麗的塗彩細節,都被照亮的清清楚楚。
而且根本沒有一絲風。
未央宮正殿應該有某種陣法,秋風亦不能入。
殿內擺放著很多席位,摘星學院、宗祀所、天道院、離宮附院、青曜十三司的教習學生依然佔據著最好的位置,那些通過大朝試預科考試的學子,分坐在散席之間。
已經有很多人到了,還有很多人陸續到來,有教樞處的教士以及朝廷禮部的官員在殿門處唱名,除了他們的聲音,大殿裡安靜至極,偶有人起身與親友故識見禮,大部分人都很沉默。
「國教學院到。」
隨著教樞處教士的唱名聲,大殿內忽然間變得更加安靜,然後在下一刻被打破,無數竊竊私語聲響起,無數議論聲響起,無數雙目光望向殿門處,落在那對少年男女的身上。
青籐六院裡,國教學院最不出名,甚至已經快要被人遺忘,前些年的青籐宴上,便是連國教學院的位置都沒有,但在今年青籐宴第一夜後,這間學院被很多人重新記起,再難忘記。
所有人都望著殿門處的陳長生和落落,眼光裡沒有好奇與同情,而是警惕與探究,其中絕大多數目光又是落在落落的身上,那些目光顯得格外凝重,帶著很多的深意與忌憚。
那夜之後,很多人都查過國教學院,從教樞處方面知曉了陳長生的大概來歷,但依然沒有人能夠查到落落的身份,只知道這個小姑娘曾經在天道院和摘星學院裡出現過,天道院院長茅秋雨知道這個小姑娘的來歷,還有些人查到宮廷供奉曾經隨這個小姑娘一起出現,御天神將薛醒川在神將府裡對下代的族人警告過幾句與這個小姑娘有關的事情。
但難道他們能夠逼著這些大人物說些什麼?
落落的來歷依然神秘不知,但通過這些大人物,人們至少確認她的來歷非凡,不然也不可能在廢了天海家的那個小怪物,國教學院和她本人可以安然無事,天道院教諭反而消失無蹤。
當然,讓落落成為京都城最近數月最引人注目的人物的原因,除了她神秘的來歷以及與皇宮若隱若現的關係之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她在那夜裡所展現出來的實力——小姑娘年齡如此小便如此強大,或者只有徐有容能夠勝過她,但徐有容有天賦真鳳血脈,這個小姑娘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天才?
與落落相比,陳長生依然無人在意,因為誰都看得出來,這個少年洗髓都未能成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人們雖然不理解落落為何對他如此尊敬,但總不至於因為她的尊敬便要對他另眼相看。
教樞處一位教士從側方走到殿前,對青籐六院的師生及那些通過大朝試預科的學子們說道,南方使團今日抵京,會寄宿在離宮附院,接受教宗大人的洗禮祝福後便會入宮,會稍晚一些。
聽到這個消息,殿內眾人有些不悅,奇怪的是,殿內的氛圍又為之一鬆,很明顯,南方使團裡以苟寒食為首的年輕天才們,給大周朝驕傲的年輕人們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既然還要等些時間,自然不能枯坐,唱名之聲繼續,天道院等院校的師生紛紛起身,與相近或是相熟的別院師生打著招呼,各自見禮,議論著最近京都的趣事,說著稍後苟寒食可能會有怎樣的表現,好不熱鬧。
國教學院的位置依然在角落裡,依然冷清,依然無人問津。只不過以前國教學院是真的被整個世界遺忘,現在則是這個世界刻意疏忽國教學院的存在。其間的分別雖然細微但極重要。
當然這種刻意的遺忘,主要還是因為南方使團的到來,很多人不想旁生枝節——大周朝兩種勢力,似乎要借國教學院角力,如果是別的時候,絕對會有很多人向陳長生和落落發起試探——現在沒有,是因為今夜的未央宮裡會發生更重要的事情,要比國教學院新生甚至可能中的兩種勢力的對抗更加重要。
今夜的婚約,是人類世界當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徐有容擁有真鳳天賦血脈,千年難遇,秋山君擁有龍之血脈,亦是驚世駭俗,而且聖女峰和離山都是南方教派的重鎮,算起來他們是同門的師兄妹,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是天作之合。
大周王朝同樣很願意看到這門婚事成功——與人們都喜歡看到完美的事物更完美這個原因無關,只因為徐有容將會成為南方教派的聖女,那是歷史上第一個京都少女擔任這個神聖的職位,秋山君將會成為南方教派的山門護法,國教南北,人心南北,都將因為這門婚事而更加團結,對抗魔族的戰爭更有勝算。
整個人類世界都願意看到徐有容與秋山君成親。
誰要反對這門婚事,便是與整個世界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