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發瘋
昏暗車廂裡的林夕依舊不知道外界發生的一切事情。
然而他的魂力,每天都在增長著,他體內的傷勢,也在每天好轉著。
他很平靜,每日裡都似乎在沉睡,都不發出任何的聲音。
但如果有人能夠知道他的些時日的真正狀態,就知道他已經發瘋。
因為他每日都在修行,不間斷的冥想修行。
從冥想修行中醒來之後,他便繼續再合上雙目,再繼續冥想修行…一天一天,皆是如此。
能夠不被打擾的進行冥想修行,這對於修行者而言是件幸福的事情…但不間斷的不停修行,卻是一件極其枯燥,極其寂寞的事情…這種事情,就和將一個普通人關在一個永恆不見天日的黑屋子裡差不多。
青鸞學院的許多典籍裡就有記載,普通人只要單獨一個人被關在黑屋子裡,超過三天,精神就有可能崩潰。同樣,修行者若是不間斷的連續冥想修行超過三天,精神便也極易崩潰,這個時候因為極端的孤獨和一些其它負面的心理,會使得修行的每一停時間都是極其的煎熬。
時間再長,修行者便會覺得自己可能永沉在這樣的黑暗和無意識中出不去,便會做出許多暴躁的事出來…超過十天,絕大多數修行者都會出現幻覺,都會發瘋。
然而從林夕醒來,知道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到此時,早已遠遠的超過了十日。
只有瘋子,才會這麼瘋狂的修行。
即便是當日坐在千魔窟外的大道旁看蝦的李苦,也至少眼中有鮮活的水渠和水塘,身前大道上還有不時來來去去的各色人群。
……
秋風吹拂,有幾片黃葉,掉落在車廂的頂上。
車廂中的林夕,緩緩的睜開了眼睛,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濁氣,然後側了側身,十分僵硬的用雙手撐著,慢慢的坐了起來。
在他雙手接觸到車廂底部的厚厚軟墊,開始坐起的瞬間,他的全身,發出了無數輕微的聲音,就像是身上原本覆蓋滿了一層秋霜,此刻因為他的動作,而紛紛從他的身上掉落下來。
這是林夕體內無數骨骼和血肉之間發出的聲音。
林夕不知道唐雨人和藍棲鳳到底給自己到底用了什麼樣的藥物,但這些藥物必定珍貴到了極點。
在白玉樓的一擊和胥秋白的一箭之下,他非但全身的骨骼都碎裂了大半,而且那貫穿了身體的一箭,還將他體內的五臟六腑都扯出了不少裂口。
但在這些藥力的作用下,只是二十餘日過去,他體內這些破損處,便已全部真正「黏合」在了一起。
且不知是這些藥力的附帶作用,還是唐雨人和藍棲鳳在隱隱覺察到自己的潛質之後,又施了可以提升修力的丹藥,在這二十餘日裡面,都會有一些精純的藥力,在修行之中緩慢的化成魂力,提升著他的修為。
他體內的魂力,已經從原先的氣流感,已經變成了徹底的水流感。
這便代表著他的魂力修為,已經在他這些時日的發瘋修行和珍稀藥力的雙重作用下,到了大魂師巔峰的修為。
這種修為速度,整個天下,不知幾人可及,若是被人知曉,又不知會引起這天下多少年輕才俊的欽羨和嫉妒。
然而由幾片黃葉掉落的輕微聲音,感知出秋的來臨,終於感知出時光的飛逝的林夕,卻沒有因身體終於可以動彈,修為大進而有絲毫驚喜,此刻他只想要坐起來,走出馬車車廂去看一看。
因為再不走出去看看,他知道他真的就會發瘋了。
而且真正讓他從冥想修行中驚醒的,並不是那幾片掉落在車廂頂上的黃葉帶來的秋意,而是從他體內湧起的一股莫名古怪的感覺。
就好像有一股陌生的,不屬於他的東西,在融入他的身軀,融入他的生命。
……
林夕坐起,體內無數骨骼和血肉之間發出的聲音雖然只是如秋霜剝落般低微,然而駕車的人還是馬上感知到了,原本行駛得便不快的馬車馬上停了下來。
林夕緩緩的挪動著自己的身體,打開了車門,掀開了簾子,面對著迎面而來的光亮,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坐在車門口,雙腳落下了堅實的地面。
他搖搖擺擺的站了起來,看到趕車的是一名自己並不認識的黃臉老嫗。
「我是南宮未央。」然而這名黃臉老嫗看著他,卻是直接開口說道:「青鸞學院不和你接觸,將你丟在世間,對你反而更為安全,所以青鸞學院的所有人會和你隔絕開來我熟悉中州皇城的大多數路數,但除了長公主之外,沒有人瞭解我。所以只要我不出手,就永遠是一個隔絕在青鸞學院和中州皇城之外的人。」
面對對方這樣認真的解釋,知道學院那些教授有足夠手段改變一個人容顏甚至氣息的林夕只是點了點頭。
他也是在碧落陵受傷之後,第一次能夠真正點頭。
他的脖頸之間和身上,再次傳出許多輕微的聲音。
「你要做什麼?」南宮未央看著他,認真的問道。
「我想看一看著外面。」覺得有些耀眼的林夕瞇起了眼睛,他看到這是在一條普通的官道上,兩邊都是一片低矮的小樹林。
「我要去洗洗臉,還有一個人呆一會。」他看到其中一片小樹林之後,有一片水光,是一條有著緩坡的小河,於是他便又對南宮未央說了這一句。
南宮未央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她看出林夕想要一個人,便反而趕著馬車,往前緩緩前行。因為她知道,現在她和林夕只是普通人。
對於這個世間而言,最普通的普通人,反而最為安全。
林夕開始動步,行走在雲秦這一年的秋裡。
他走得極其緩慢,身體不斷的搖晃著。
一絲苦意瀰漫在他的嘴角。
雖然確信自己已經能夠行走,然而和谷心音先前和他所說的一樣,他恐怕在接下來的半年內,都無法和人動手,甚至根本無法做劇烈的動作。
在林夕此刻的感知之中,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是一層輕薄的窗紙糊成,就像是一個一陣風都能吹破的紙片人。
感覺到自己身體的這種脆弱,林夕的心中更加湧起了一層濃厚的淒苦。
在落滿黃葉的河岸緩坡上,他慢慢的坐了下來。
就如一個真正的瘋子,他對著面前這條飄落著一些黃葉的小河,開始說話。
「什麼將神天賦,其實我只是一個無意中闖入這個世界的,擁有些特別能力的可憐人。而且最為可憐的是,就算我想說,也根本沒有人聽得懂,沒有人相信。」
「之前我一直把自己當成被拋棄在這裡的旅人,只是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來欣賞這個世界。不是我想這樣…是因為我和這個世界,還是自然的格格不入。我認為很簡單的道理,習慣的言行,在這裡變成了不可理喻,甚至大逆不道的胡話。」
「我曾努力的想要告訴周圍的人,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來自哪裡,但所有鹿林鎮的人都認為我是傻子,是林二。沒有人能夠理解我,沒有人能夠用正常人的眼光看我。我當然不可能融入這個世界。」
「即便進了青鸞學院,我也總是覺得,這世間的事和我這樣的旅人沒有關係,雲秦的興亡,所謂的榮光,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可是我有了越來越多在乎的人…老爹老娘老妹…還有這麼多青鸞學院的同學、朋友,師長。」
「我和陳暮結識的時間很短,但我們的確是已經成為了好朋友…還有姜鈺兒…想到她這個女生,我的心就像裂開一樣…在我再度醒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已經不再是旅人,我不可能像旅人一樣冷眼旁觀這個世界發生的事情。因為這些我在乎的人,因為陳暮和姜鈺兒你們…我已經融入了這個世界。」
「這些沒有意義的胡話,本身是可以和吉祥說的,它不懂也不會覺得難以理解不會覺得我真的瘋了…只是我讓它跟著高亞楠去青鸞學院了,它不在,我只能對著你這條河說話,不然我真會瘋掉。」
林夕靜靜的說著這些沒有多少前後順序的話,述說著他的切肌膚,摧心肝的痛。
「我一定會殺死胥秋白,殺死聞人蒼月,為你們報仇。」
林夕撿起了一塊石子,用力的握在手中,然後朝著平靜的河面砸出。
石子落入河面,濺起了一股水花。
林夕聽到了自己手掌間骨裂的聲音,他感覺到自己掌指間因為自己的過度用力,一些已經癒合的骨骼又有些裂開,他感覺到自己掌心的肌膚被石子的稜角割出了一條血口。
這種紙片人般的脆弱,讓他感覺更加的憤怒和淒苦。
然而在這陽光下,他體內那種讓他覺得古怪,讓他覺得不屬於自己的難過東西,卻似已經完全消融在體內。他看著自己流血的手掌,卻看到自己的鮮血裡面,似乎有著一些極細極淡的金黃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