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卦

孔子《宣聖講義》

同人者、本於泰否之變。而明人事者也。天地泰否。而人居天地之中。順泰逆否。以孚天地之數。則人事尚矣。故同人以人名卦。見人與天地為三才。皆世運之主宰。人又能濟天地之窮。應泰否之變。而為萬物之領袖也。在泰與否。天地反覆。運數雖及於人。人末與於運數之主。故泰否屬天地正變之象。唯同人則人也。人以處其正。順其變。齊其不齊。而安危治亂。以奠人物。及於天地。天地無終盡。人亦無已時。此三才皆世運之主。人又其中樞也。同人卦象。上乾下離。乾為老陽。離為中女。天火合明。同人乃光。以火之炎上。與天同明。而成天日之象。離為日。為後天之陽主。代乾而居正位。是為父子合德。先後孚道。以先天言。猶重乾也。以後天言。乾退居西北。與南方離火相映。天空而氣清。日昇而光明。後天日居天中。為萬有之主。是以子代父。以後繼先。光大中正之象也。離本出於坤。坤為重陰。離則陽中陰。陽內吸陰。為生成大用。故日出而大地光明。日昇而萬物溫育。日照而雲雨潤澤。日下而萬類昧息。此離之代乾有其道。而出坤有其德也。故天火之合。比於人道之用。人事之功。豈易言哉。含坤發乾。內陰外陽。而以陽化陰。以剛翕柔。二德乃孚。二氣乃應。是為天下大用。而以同人像之。則同人者。天地合德。剛柔孚化。以成以育者也。神哉同人。至哉同人之用。非同人不克救否之危。不克啟大有之富。是同人繼否。亦天時人事當然者也。就卦爻言。五陽一陰。陰在第二爻。當內卦中位。為得正位。陽多陰寡。以陰貴。眾陽從陰化。以陰得正位。為全卦主爻。則從之不失於正。是為以正示天下之象。陰陽相翕。同歸於正。是為撥亂反正之象。上為乾剛。剛健以行。下為離麗。麗明以守。內明外剛。不迷不辱。得道多助之義也。上有九五。正位乎外。下與六二。相應相成。內外同心。上下一德。合群濟難之義也。故同人為親。親其所親。不為外物所間。以親從親。不為他力所奪。則親親而尊賢之義也。同人以義。不苟於時。同人以情。不乖於位。時中而用。位正而安。乾惕無違。光明有孚。則善與人同之義也。故以象君子。以喻正直。以人為本。而能得人。以同為先。而致大同。此自古聖人、以人道治天下之始也。當鴻蒙初啟。草昧始開。人事末章。天道自適。人皆無為。事皆自然。故無待人道。而生化悠悠。以迄後世。是為道生。洎夫人類孳繁。事業豐有。天時遷變。地利分明。而爭訟以興。奸宄斯起。茫昧之世。易為文明。道德之倫。比於利慾。於是安危代謝。榮瘁紛陳。治亂循環。夭傷迭見。是世運有泰否。而天道不終久。於是聖人乃立人道。以人治人。以人濟天。以人孚人。以人救世。此同人之義所仿也。古昔嘗見其效矣。同人之至。是曰大同。大者泰也。由否反泰也。故同人之用。在反亂成治。復否為泰。否以陰逐陽。而君子遯世。同人乃以陽涵陰。而小人同化於君子。此君子救時濟難之象也。故同人者。人道也。

同人之名。以象所成。而人在天地中。當三四兩爻。同人三四爻皆陽。恰與乾之九三九四同。乾九三為朝乾夕惕。九四為在淵。此同人之象。亦取貞利而涉川也。又乾九三九四以上從下。以己從眾。同人亦取同於眾人之義。蓋曰同人。不獨人眾也。貴在能同。以我同人。人亦與我同也。故名同人。世之最艱難者寡助耳。果得眾助。何為不克。同人能救時而挽否者。以能合大眾也。眾不必在位。不必有勢。而同人尤重在無位無勢之人。蓋當否之君子已去位而遁於野。小人亦難留於位而逃之他方。是國中可托者。尋常民眾。及野間君子耳。同人以君子為主。君子能率大眾以挽救危亡。則同人之所取義也。故昔虞舜善與人同。而卒成盛治。堯不得舜。則四凶不去。洪水不平。天下末即安也。是堯之治。舜之功也。舜之治。同人之功也。舜始於耕陶。末嘗有位也。伍於農漁。末嘗有勢也。而能佐堯平治者。同人之效也。故君子不難。難在能同人。眾人求治不難。難在克。同於君子。此同人之要旨也。有心救時者。盍審諸。

同人卦辭。以同為用。人為主。而同字有和同之義。有類別之義。蓋陰陽並存。同必有異。以異而同得名。若無異。亦無同。既曰同矣。其異已可知也。故在彼為異。在我為同。同是人也。或為君子。或為小人。或為貴富。或為賤貧。因而同之。是曰同人。君子有類。小人有列。貴富自高。貧賤自劣。因而同之。是曰類別。夫同而別焉。何以名同。薰猶異臭。水陸異居。寒煖異時。高下異圖。方以類集。物以群趨。各同所同。始同於太初。故同者、同於不同而終同。非強之歸於一也。以一合眾。眾自若也。以同集異。異亦獲也。同人者。由己以同人。而人來同也。故同為動詞。亦為名詞。乃因果也。天氣也。火物也。而合焉。則物之原亦氣也。乾陽也。離陰也。而同焉。則離之用亦陽也。離以二陽中夾一陰。正以得陰成其陽也。乾得離以成同人之用也。乾剛健。君子之自況也。離光明。君子之示人也。以君子為主而非君子皆化矣。故同人自君子始。自君子利貞始。貞其守也。利其行也。有守則自強不息。有行則行地無強。忠信之道也。

彖曰:同人於野,亨,利涉大川

孔子《宣聖講義》

此同人像辭。明全卦之體用也。同人於野四字。為全卦要旨。蓋當否之季。君子去位久矣。而救時止亂。必起在野之君子。故首言同人於野。與需卦辭一義。言所始必有自也。而後文爻辭。有於門於宗於郊云云。乃次第推行之地。終不出一野字。故彖曰於野。野包全卦地位。明其非在朝廷也。於野而曰同人。是在野有所集合也。非僅在野已也。將合眾以救難也。同人於野。乃君子為之主。君子以己同人。而人同之。於是乎同人之用可見矣。以在野而能合眾。必君子之孚眾望者。君子興起。眾人隨之。則雖在野。其號召之功。正未可量。故曰亨。亨通也。否之不通。民苦久矣。同人以君子起於野。而反否為亨。不獨君子也。天下同亨矣。以時當亨。而人能應之。其亨必矣。亨則所如能達。所至能利。道之阻者。莫如大川。今亨矣。則進可無阻。雖大川之險。涉之無礙。又以乾之剛健。離之光明。以健行險。以明照暗。則大川猶坦途矣。故曰利涉大川。陽以陰用。火以水成。大川水也。而離火乘之。得乾之天時。因同人之人事。天地人三者合德。而利涉大川。亦由同人之功也。同人之用。以眾志無二。而濟難涉險。無所畏避。雖雲涉川。非止於一涉也。由此以進。無不利矣。且大川比於事之最艱難者。群策群力以赴之。無不濟矣。利君子貞四字、有數義。利為句。則言利涉之後。一切皆利。利君子句。則言同人利於君子。以助成其用也。君子貞句。則言君子雖進而利。仍自勉以貞。以否雖易。而時猶危。塞雖亨。而事猶困。非暢行之日。必朝夕戒懼。兢兢自勵。以貞固培其本也。利君子貞句。則言天與君子以利。君子答之以貞。利貞相孚。天人同應。而利者因其貞。貞者獲其利。利貞皆乾之德。以同人本乾為體也。同人以人為主。故以利貞為先。利貞內也。亨外也。由內達外。人道之大則也。故有利貞。而後應乎亨。即有君子。而後成乎同人。有人事。而後協乎天道也。

彖曰:同人柔得位。得中而應乎乾。曰同人。同人曰;同人於野。亨;利涉大川。乾行也。文明以健。中正而應。君子正也。唯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

孔子《宣聖講義》

此申釋彖辭之義也。蓋同人卦六二九五。上下相應。內外正位。故曰得位。三四兩爻。皆與乾同故曰得中應乾。以人爻得中應。而上下得正應。故名同人。同主上下言。人主中爻言。此易卦例也。同者、和也、合也。上下內外陰陽和合也。人者在天地之中也。天居上。而下離火坤所生。猶地也。又離代乾。亦如重乾。故三四中爻。稱為得中應乾。此卦之所以名同人也。名者、實之賓。以同人主賓相得。曰同人。猶曰人相同也。在天地卦後。而以人繼之。可見三才六位。易之本例固如是也。故吉凶皆主於人即皆見於中爻也。中爻三四、已詳於乾三九四。為人道之本。人道之所見。一陰一陽。三四合則為七。人數也。坎離當之。在先天。艮當之。今同人以離承乾。故稱人。如家人以離承巽。亦名人也。凡曰人者。多重在此。苟失其位。則不稱人。不必貴賤也。唯得位。猶得時。時位同爻。乘時達用。乾之志也。故同人雖在野。而能救否以救國。則君子之任也。人指有人道之君子。若否之匪人。則失人道者。即失位也。雖貴不貴。唯能禍人。不足以保全人類。故曰匪人。不曰物而曰匪人明其已失人道。雖人形具存。猶非人也。同人之人。正以得位。而全人道也。故屬之君子。此彖辭首言利君子也。與否之不利君子恰相對。由此言之。可見易教之旨亦可徵易辭稱人之由來矣。

《宗主附註》

同人卦象。以同人繼否。使天下危而復安。亂而轉治之象。非尋常事業可比。人類所以不滅。國家所以不亡。皆在於是。可不重歟。講易至同人,實為世紀上一大變革。而天地。而天地萬物隨之復生復育。以傳無窮。易雖主循環往復。而新者非舊。有如否之復。非泰而為同人。同人與泰異也。是謂進化。旋變旋進。愈轉愈化。以成此無盡之世運。天地不能為之。造化不能主之。則自然嬗遞之跡。在天地造化之中。而合人物以共進者。故曰同人。天地與人同其功也。

同人二字。實含有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意義。如同一團體。名曰同人。非泛稱也。必相反助。相提構。然後得同人之力。必先盡同人之誼。以同於人。然後人來同我。故同人上為天。下為火。火合於天。天自火出乃。乃明示由內推外。由己及人微義。非昧昧然能同者也。今之自命同人者。恆以入之擁護為志。而不求其來同之道。詩書稱同,必曰來同。以我有招來之道也。不求其來。而望其同。是欲登而忘階梯也。甚者因同人而成仇怨。愈親愈離。揱近愈隔。終至同舟敵國。莫可挽敉。同人之利末見。而害己深。豈易教同人之旨哉。故離有附麗與分離二義。善則麗之。惡則離之。同此象也。猶敵對也。恩則婚媾。怨則寇仇。同此位也。是在人之自致之矣。

同人於野亨。利涉大川。已見前講。乾行也三字。明上三句之取義也。以同人於野。本非亨象。而得亨者。本乾以行也。乾剛健而大。純陽不沉故能包舉天下。無所不通。利涉大川。尤為乾行之驗。古無大舟廣渡。堅橋遠濟。居恆所憚。不在山而在水。溪澗咫尺。方舟可航。而大川則不易涉。果不得已必涉者。先卜之。以審天時。而避風險也。故古易筮辭。皆明示之曰。利涉大川。或不利涉大川。此全易各卦屢見者也。其曰利涉者。必先孚於行。行而吉。則涉之利。若不可行。遑間涉川。行必因乾。凡得乾之卦爻、猶乾也。以陽浮而升。故能遠行而涉水。此同人之利涉。本於乾行也。行猶德也。乾行猶天行也。以德成用。乾行即乾德也。乾德元亨為首。同人之亨。乾之亨也。以乾行野。且利涉大川。是同人之亨。始於足下矣。下離上乾。離為文明。乾為剛健。而上下得中正以相應。是君子而能正其位也。此位非官位。猶中庸素位之位。言君子能以正行其分內事耳。君子居則為天下之望。行則立天下之功。同人君子以正位而出行。則所至無不正矣。正者定也。一人正而天下定。故曰唯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志同而皆應。則亨及天下。此同人之用。以君子成。君子之用。以乾行。外乾內離。剛健文明。雖正天下之位可也。始於近。成於遠。發於野。兼乎天下。此全卦之始終也。故蒙曰利君子貞。貞正也。

《宗主附註》

同人一卦。與大有為正反。有同人而後有大有。此明示人生不能無群。富強不能獨致。人如是。家如是。國亦如是。不有友助。不得成大業。不有規勸。不得成盛德。故易曰日新之謂盛德。富有之謂大業。盛德大業至矣哉。大有者。大業之獲也。同人者、盛德之成也。德者本也。財者末也。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是同人為大有之本。居大有之先也。而何以同人。則在干德。德小少同。德大多同。德普一國。一國來同。德及天下。天下來同。德有末足。是同而無本。雖群亦鳥合耳。安能濟大難。立大功哉。故同人之後。繼以大有。切望同人。克充其德耳。故彖曰、得中而應乾。乾德之備也。中、德之誠也。外備內誠。天下無不同矣。故曰同人。言凡人皆可同也、而必始於近、故首曰同人於野。野人近而易親。性情無偽。言行無闔。故最易同。由野推之。蠻貊可同矣。是故釋文曰、唯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

象曰:天火同人,君子以類族辨物

孔子《宣聖講義》

此明同人之象辭也。夫同人非任意和同也。方以類聚。物以群分。此理之自然。事之自應也。故陰與陽。柔與剛。必相得而用始彰。仁與義。惡與善。必相校而德始見。天火同人。各有類也。乾健離明。各有適也。上下內外。各有位也。大細遠近。各有職也。以類則同。以位則定。以適則從。以職則順。順以應時。定以孚道。從以廣權。同以擴教。故君子以之、而類其族。辨其物也。致之於齊也。行之以宜也。雖良莠不同用。好寙不同重。因材而器使之。酌行而利之。合功而序之。分效而劑之。則牛犬可致其能。土木可罄其才。正邪化於教。愚智全其材。是則天下治平。人民安康。恩怨無爭。利用無疆。天得其清。火發其光。乾著其健。離昭其明。君子之道。與時偕行。此同人之大用。而義始於親親。故近者先從。遠者亦順。賢者先同。愚者亦定。是類之為化。而辨之為盡也。物不有異視。族不生歧志。則齊於不齊。異於不異。是君子治平之本也。同人之精蘊。天火之合德。明健之相應也。故象辭申其義耳。

《宗主附註》

同人像辭曰。類族辨物。夫子已言其義矣。而最要者、為人道之大用。中國古代學說。與中古異。異即道儒之別也。而儒教之異於道。則自春秋戰國始。在夫子時猶同也。古代論性道德目。初分為二。即仁與義。繼分為四。即仁義禮信。而不及智。以智為外。而藏於不顯。故謂之用。易所謂顯諸仁。藏諸用。用即智也。仁則概四德。故乾坤四德。元體仁。亨體禮。利體義。貞體信。不言智也。在中庸曰成己仁也。成物智也.性之德也。合內外之道也。始以仁智並舉。然猶分別內外體用。與易義同。至孟子列舉四端。始以智配仁羲禮。

而不及信。後人更演五常。以信居中。合五行之土。是混一內外體用而言也,以視易教。巳有差別。易之藏智。非不知智也。以上古道德為重。不取巧,不尚智。故不明言之。然智為人生大用。天地大功。豈無所示於易乎。則乾之大知。坤之知往。與各卦爻言知者。皆明智也,不過稱為用。不名為德耳。知者以物為象。故禮曰物至知知。大學更序其次第、曰致知在格物。此皆本於易教也。在易之需訟二卦。業明示格致之要。而同人類族辨物。尤為簡切指出用知之道。知由物明。物由知定。後世所謂唯心唯物兩大派系。爭持不斷者。實皆失之偏也。無物無以見其知。無知無以別其物。知物同重。即心即物。脫去知物。非物非心。此心與物。相為因果。相成其用而已。類也、辨也、知也。族也、物也。以知格物。以物致知而己。故取象天火同人。有火之光明。始能盡其知。有天之健正。始能格其物。知盡而不害其明。則智既仁也。物格而不損其正。則體即用也。故心物兩得。而人己同成。成、誠也。誠、通也。通而無阻天下皆歸。此同人之始。在類族辨物。而人道之初。在格物致知也。

初九。同人於門。無咎

孔子《宣聖講義》

此同人初九爻辭。言同人之始動也。同人以動成用。既曰同人。必有與也。由近及遠。由親及疏。凡我人類。皆可與也。則自最近親者始。是家門也。門者出入之地。出必由戶。今以出行。故稱門不曰家。門之人。即家人也。家有內外。由內及外。皆同於門。以會集而啟行之所也。在彖辭曰於野。乃總括之語。以後各爻所於。則就其所至而名之。初爻方動。行方舉步。則最先之地、門也。由門以同人。示將往也。以門為閒。入則闔。闔則不同人矣。今曰同人。是且出之象。而曰於門者。明其暫止也。將往且駐之意。以同人非獨也。非己也。必有合者。既約之矣。必有所集之地。門雖末廣。究利於行。一也。既有同人。必有所為。行雖以漸。進不宜滯。門之為地。僅足少佇。二也。同者以親。聚者以近。親近之與。皆非外人。首及於門。明其交密。譬之同居。不分畛域。三也。此君子所以同人而首於門也。我親彼近。情密志同。以其素知。尤堪心信。則其同也。更奚咎哉。蓋同人一卦。皆志於公。上下中正。皆孚於德。公德所發。又始於近親。則其本已培。其用必大。故雖無位。不憂其難號召也。雖無勢。不慮其弗服從也。言其無咎。以君子之行也。

象曰:出門同人,又誰咎也。

孔子《宣聖講義》

此申釋爻辭之義也。言既曰同人。且自門出。純由義合。自無所得咎也。所謂咎者。指在野言。今為君子。雖在野。而以德勝眾。故能免咎。其義易明也。

六二:同人於宗。吝

孔子《宣聖講義》

此同人六二爻辭。言本爻之用。與同人之所徵。異於初九也。六二以得內卦之正。處陰柔之位。當獨貴之時。五陽一陰。以陰統陽。若非得九五之應則不免遺害家國。優亂紀綱。今有乾九五在上。而傍以群陽。俾陰洽於眾。而不失其正。故能遠害而保其邦家。唯以陰位陰爻。最易幹出位之嫌。雖君子處之。仍不免於吝也。吝者惜也惜其位。而勖之以自惜也。易之稱吝者。皆此義也。明其位與時。末暢所欲為。事與力有不足於用。必自謹約以善處之。否則咎至也。悔來也。故吝與悔對。知吝則無悔。不知用吝。悔且無及矣。六二爻辭。以同人言。既出家門。則其最近最親者。以宗為宜。宗者祭先之地。親族之所。尊親並重者也。言尊則宜敬。言親則宜愛。敬以致其誠。愛以廣其德。是同人之本也。而曰吝者。宗主族言。以同姓為本。人類眾矣。以姓集群。必有難廣者也。以族行事。必有不勝者也。故曰吝。有所不足乃吝也。今六二以同人於宗。在親親言。固無憾也。若推之於鄉黨、於國、於天下。是吝也。而同人者。人類已眾。非獨親親也。必由此而尊賢。而愛眾。而仁民。方達同人之用。而收協和於變之功。故曰吝者惜其狹也。然必因狹以盡其道焉。若為其狹而求廣之。則吝成悔矣。親親之末能。不足以言平章百姓。家之末齊。不能及於治平。此事勢所限。理論所然。不得踰越也。

象曰:同人於宗,吝道也

孔子《宣聖講義》

此申釋爻辭之義。明為道之當然實同人之必經階級也。夫同人之旨。為救時也。非一姓或一系之事。宗者一姓之尊。或一系之主。非大群也。而由小以至大者必先焉。所以厚其基。而蓄其勢也。故初九曰門。六二曰宗。皆循序漸進之義。雖吝無傷也。又六二以陰得位。在像有迴旋中止之勢。亦吝也。蓋陽升陰降。初九升至此忽一頓也。然家族之安。不後於鄉黨。家為國本。同人宇宗。正為將大同也。寧可忽乎哉。

《宗主附註》

宗字雖指宗廟宗族。實系包舉一宗之長。一方之主。非屬全部者。皆可目為宗。如一黨之總部。一教之總會。亦宗也。言為一姓、或一派人眾會集之地也。同人以類族辨物為先。故出門之後。即合其宗。以各有宗也。各合其宗。而致之大同。則無不同矣。族有宗。物有聚。以此集眾。近而易親。情易通。志易達。較之泛求其同者。事半功倍矣。然所謂吝道者、恐因此各自黨各立門戶,而不能大同也。故必由此推而同之,使宗與宗合。群與群親。則免於吝矣。是同人爻辭之微義也。世之欲救時者。必先知之

九三;伏戎於莽。升其高陵,三歲不興

孔子《宣聖講義》

此同人九三爻辭也。言九三爻象。有變異之虞。而君子處之之道。必謹慎。九三重剛不中。與乾九三同。下為六二。上為九四。剛柔相異。前後相妒。而本位過剛。輔弼不協。是險象也。同人之進。將有為也。陰處於內。將與仇也。陽揚於外。將有憂也。其變為師。兵之象也。其敵為比。黨之象也。而失離之光明。易坎之險陷互巽之伏入。非乾之剛健故有伏戎於莽之語。莽者草野也。粗率也。暗昧也。戎者兵也。害也。伏者猶末動也。伺隙者也。同人而曰伏戎。乃君子遭小人之嫉。而思所以害之也。為君子者宜以貞自矢。以光明示人。以乾惕為戒。則可兔戎莽之禍。故當去其蔽晦之地。就於高明之方。升其高陵。正與伏戎於莽相對。彼伏草昧。我升高明。彼以戎兵。我懷道義。彼為固位。我志貞潔。彼圖驕恣。我行安恬。則伏戎何傷。同人之功可致。險陷不害。同人之信愈孚。故曰三歲不興。以明其無求進之心也。升其高陵。人所共見。三歲不興。人所共望。則今之退者。以成後日之進。今之遠者。以為後來之近也。夫伏戎者。必有所恃於力也。若與之爭。勝負末可知也。唯離其伏地。上於高陵。以示無與爭強。則天下當共諒也。三歲不興。久也。非必三歲也。蓋示人以久。而勿櫻其忌也。我既為久隱之謀。眾尤切早起之望。則處之安穩。而行之泰然。始之緩圖。而成之必速。是君子之進也。同人之漸也。辭旨深矣。

《宗主附註》

同人之反為大有。乃往來相反也。而其對為水地比。則敵也。其對反為地水師。則真相反也。蓋陰陽位時。均反對也。地與天對。火與水對。而相敵視也。在同人為君子之朋。在比為小人之黨。在師則爭矣。爭則有勝負。既非一人之訟。則興大眾之師。師之與、比。為往來卦。而與同人為反對卦。故用同人者。必防師比之害也。比之進也則為升。升為地風。風水合化為渙。水風相激為井。渙則化仇為好。井則因恨成仇。此在人之進退應之。進而不富。或退而失宜。皆有咎。唯用升則無害。同人九三爻辭曰、升其高陵。而升之九三。則日昇盧邑。既曰升。必自下上登也。虛同墟。即墟裡也。而與高陵相差一間。然在同人。以漸進為志。九三因莽有伏戎。不得不升於高陵。以窺其藏。而避其害。此君子明哲保身之道也。加之比師相襲。寇仇難解。不升則有井之患。此升字不獨為升卦也。風波末已。豈能自陷漩渦中哉。必本離光明之態。而守乾惕之羲。以合於同人在野之旨也。故曰三歲不興以安行也。小人之氣焰末盡。君子之進取宜遲。故有三歲之語。三歲言其久也。若暫則三月三日亦同。三者眾也。視時地所宜而定之。此即同人要義也。

象曰:伏戎於莽。敵剛也;三歲不興,安行也。

孔子《宣聖講義》

此申明爻辭原義。而教後世卜此爻者、所宜留意也。所謂敵剛者。以敵猶剛強也。故有伏戎之象。實本於六二在其下也。六二為陰。其下如陷。又以九三重剛。九四亦然。上剛下險。兩不相容。故曰敵剛。同人全卦。皆以光明乾惕為用。敵剛不宜與爭。故升其高陵。以孚卦義。而三歲不興。為行進安穩計也。同人主進。主漸進。故曰安行。曰安則無虞於戎莽。日行則無礙於同人。以行而安。君子之道也。小人則不克矣。故明知莽有伏戎。而不履其險。明為求進。而必圖其安。此升其高陵。一則避禍。一則計功。一舉數得。果非然者。同人之用將窮。救時之義奚在。如恃我有眾。而與戎莽一較其力。必且先受其害。更妨於事。是以因敵之剛。則求策之全。因地之險。則求行之安。而人以暗昧。我以光明。人逞強力。我以坦白。德足以勝之也。故三歲不興。正興之備也。按卦象陽爻主進。九三進。於九四。皆陽也。亦升之象。光明之地。在乾九四曰、或躍在淵。無咎。此則主升。以乾下卦元陰爻也。然義亦須自反自貞。不得猛進。以犯驕恣之愆。而違乾惕之訓。故九四有弗克攻吉之辭也。

九四:乘其墉,弗克攻,吉。

孔子《宣聖講義》

此同人九四爻辭。明本爻之用也。同人主進。而起自野。則其終必及城墉。以國之政令必自都會出也。墉者城也。乘者薄也。進而至於城。猶末遂入也。然城為保民。君子之至也為救民。彼恃固以敵我。則雖乘墉。不克攻也。非不克也。義弗可也。以救民而傷眾。非義也。起於野而得眾。故能乘墉。因於民而慮殃及無辜。故弗克攻。然弗攻。非中止也。徐圖他道也。在卦九四本重剛。與九三同。城墉為守。剛之象也。而以資敵。則亦剛敵也。敵剛則宜柔取。避多所損害。以全其始終為民來之義。民無罪也。故勝而不攻。且以攻末必即克也。堅城易守。遠師難攻。若以力較。末見有功。弗克攻者勢也。亦義也。同人之旨。本於仁義。基於安徐。不行險以僥倖也。九三以安行。九四以弗攻。皆一義也。既弗以力服人。則人必為德所化。是弗克攻。正所以攻也。雖義弗克。而事則克也。故曰吉。吉指大眾言。無不吉也。同人之吉也。以善於用剛。故吉。亦猶乾九四在淵之意。自反以順眾。自抑以伸義。此全卦本於君子貞三字。而獲吉亨也。

象曰:乘其墉,義弗克也;其吉,則困而反則也。

孔子《宣聖講義》

此申釋九四爻辭原義。而見君子處之之得吉也。夫乘墉豈不克攻哉。為義弗可也。義者謂准諸事理之宜。及人我之利也。乾卦曰、利者義之和也。利物足以和義。是義即利也。唯能利始為義。若有不利。非義也。以乘墉已勝也。人已困也。若遽攻之。於事或有功。而所損者大。損己固非義。損人亦非義也。義在盡其利。今有所損。義弗可也。按之事理。皆末宜也。我進而無所憑。敵困而有所恃、相持不決。必害於大者遠者。故曰義弗克。明其非不能攻也。乃利害之不均。而於義弗許也。然既不克攻。則奚有吉占。設淺躁之見。必謂其勞而無功。棄而不取。困而不入。徒失機宜。安有吉利。而不知君子之服人也。必待其心悅誠服。勢可攻而弗攻。墉可破而弗破。不爭一時之快。而懷柔其居民。不恃大眾之威。而錫恩於末順。是則君子攻心之策。抑亦軍法萬全之計也。曰吉者。蓋明知其終吉也。所謂困而反則也。則同側。反側者、不安也。居民被困。不安其處。勢將自變以投我。一也。敵雖困守。不安其位。勢將迫其臣下攜貳。以歸順大眾。二也。動於民者、則城無與守。動於下者。則主無與助。皆將自潰以迎我。寧待攻耶。此不攻而得。其吉可見矣。故曰其吉則困而反側也。言吉之由於反側也。困之不去。則反側必至之勢也。困而示恩。則反側尤易見也。故吉之由來。則在於困而使之反側也。夫反者與正對。側者與中對。於彼為反側。於我則正中也。九四以剛行柔。以陽居陰。故其效如是。此弗克之吉。較克尤大也。或曰反則謂自反也。亦同。蓋待其自反而來歸也。故曰吉。

九五:同人先號。而後笑。大師克。相遇

孔子《宣聖講義》

此同人九五爻辭。言同人之大成。及爻象之義也。九五居外卦之中。為得位。下與六二應。為得時。故爻辭言其吉也。然同人本無位。今九五曰得位。乃得地也。同人全卦至此。功用俱見矣。夫同人以六二一陰。與上九五應。先陰後陽。中而不順。正而難從。其終也。以君子之德。遇阻而亨。逢艱而利。固非一路順進也。必經歷頓挫而漸通。必循撫貞固而漸達。其在九三九四二爻。已見其義。而九五以陽剛正位。本為亨利之時。亦由三四蹉跌。六二間隙。眾志難一。成功匪易。故曰同人先號咷而後笑。號咷哭叫也。同人經九三之伏莽。遭九四之反側。前之為敵者亦成友好。相猜者亦共起居。所謂同人愈同愈眾。愈集愈多。而有不召來歸者。末告自至者。既會合之非原人。則猜疑必有不免。先號眺者。相畏忌。不敢遽親近而呼號也。相備戒。不敢即坦白、而憂泣也。然君子主之。眾人從之。以誠相交。則憂疑皆釋。以信相與。則呼喚亦忘。故破涕為笑。化愁為喜。恩仇皆泯。遠邇同歡。而同人至此誠大同矣。既有大群。自增大力。而大師克相遇。不為我敵。且與我同進矣。大師言其眾也。相遇言其順也。克言其成也。此所以先號咷而後笑也。在君子本無爭勝之心。固不欲與人之師戰。而今以德所感。師亦來歸。此相遇不號眺而相笑也。君子之進也。為救時。無奪位之謀。其起於野也。為應眾望。無自衛之志。故不設兵卒。不較戰爭。人之以兵至者避之。以戰言者去之。而兵亦人也。明知為國用。則可服於德。而不附於勢。從於義。而不袒於私。故至九五君子之德大明。同人之功已著。遂有全師來從者。而君子初猶末允焉。待其既近。隔閡已除。則前末同者。至是亦同人矣。此九五之稱同。直括大師相遇言也。而三四兩爻、則不曰同人。以尚末同也。初二之同人。小同人也猶有敵友之分。九五之同大也。已消人己之界。故稱同人。明其用也。

象曰:同人之先,以中直也;大師相遇,言相剋也。

孔子《宣聖講義》

此申明爻辭之義也。所謂先者、出發有先後也。同人先行。而大師後遇也。先行末知。乃有號咷之情。後遇既明。遂成一笑之頃。言初疑而終信也。其信者、在同人之能中直。中則正。直則誠。誠正交至。何人不信。故曰相剋。克者能也。人之不相得、曰不相能。相能即相得也。即克也。以至誠相與各克其私也。即克己也。非相勝之克也。蓋九五與六二應。一剛一柔。兩兩交孚。皆居正位。故有此象。中直之效也。不曰中正者、應下也。以直接於下。非獨正也。唯直能大。唯大能容。故大師不以眾相猜。而同人不以先相拒也。然在九五。系同人大同之時。設當之者、無中直之行。而起猜拒之念。則所謂克者反為勝。而笑者反為挪揄矣。蓋號咷情也。笑則易詐。遇者事也。克則為侵。利害一反掌耳。當之者、必以中直示人。以誠信接物。則號咷之情。易為歡忭。而相遇之後。皆能協和。此德之所化於事也。故應數為正。反數為變。如德以行。自孚象之正義。睽情而作。將違辭之大綱。利害吉凶。人自致之。天不與也。若德之不勝。則相剋變為受制。如五行之克也。君子於茲最宜慎之。

《宗主附註》

同人卦自九三以上。雖進而有阻。雖利而有險。蓋所謂時位然也。其原因即在六二一爻。以陰居正位、而在內。其勢尚盛。雖群陽環之。不易同化。此與乾卦之不同也。而又異於姤與履。姤履雖皆五陽一陰。其陰爻非正位。不得時。不能抗群陽。故隨陽而動。不相齟齬。同人則以正位居內。以應乎乾。在一方言。為同人之友。可使同予我。在兩方言。則其初乃相敵也。故時相忌妒。而驟難大同。故有伏戎乘慵號咷大師之象。皆不免於敵視也。然君子以德化人。不以力屈人。雖我眾彼寡。不以勢降之。雖我直彼曲。不以爭拆之。如禹討有苗。太王事獯鸞。以仁義示人。不憑其強力。此即先王耀德不觀兵之義也。況同人本起於野。其地已殊。其時又別。則委曲求全。理之宜也。事之順也。故能亨吉。而克成同人之用也。

上九:同人於效。無悔

孔子《宣聖講義》

此同人上九爻辭。言全卦之終也。同人之同。以人為主。而終於上九之爻。曰於郊者。始志末伸也。雖志末伸。時所為也。既獲大同。有何悔哉。在前五爻。以進為志。而始於門。終於郊。進則進矣。於事業末達也。自九五之能大同。終不獲為國中主政者。始於野。終於野耳。故彖以同人於野四字。決定全卦。上九之郊。雖近國門。仍野也。君子末嘗以得失為懷。雖不得位。終無尤悔。卦例外曰悔。本作悔。內曰貞。能貞者免悔。君子貞三字。已見彖辭。則無悔也。正其宜矣。況同人至郊。其眾其近。足以策其後矣。將何悔乎。

象曰:同人於郊,志未得也。

孔子《宣聖講義》

此申釋爻辭之義耳。蓋同人既終。則其變者大有也。君子同人至郊。其所謂通天下之志者已達矣。而曰末得者。以君子之始於野。終於野。雖全國來同。而末能用其志於國政。故曰志末得。蓋物窮則不通。事極則不進。上九已窮極。雖有盈郊之同人。不能與進於國政之位。所謂有民無權。有眾無位。與乾上九恰相對。乾以高而無位。故曰亢。此以下而無位。故曰郊。郊下也。外也。言猶在外也。乾以居高無位。其下無輔。故曰有悔。此以在外無位。同人至眾。故曰無悔。以在外無位宜也。居下而得眾。必德之孚也。德至而位不與。雖志不得。而悔自無。況君子志不在位。雖事若末達。而心已安。志若末伸。而譽已積。則留以待時。正君子之行也。又何悔耶。故志末得三字。明時勢也。處否亂之餘。依在野之身。無可憑藉。無能驟進。則志之不得。非人之咎也。君子於此。自無悔尤。若以小人。則必假外勢以遂其欲。因時亂以動其眾。則必干亢之害。而貽後來之羞。故無悔。指君子也。而全卦始終。皆以君予為主。雖不得大用。君子固自貞矣。故志末得非凶也。觀其變為大有。則可見其培植之厚也。合而論之。同人之復大有。乃因果也。與他卦為正反者不同。他卦皆反。唯二卦相成。豈非由同人之積德。而後佔大有之收穫歟。故同人曰利貞。大有曰元亨。而皆為上下相應之象也。上下即內外。在野當作內外講。以無位也。同人本平等。故稱內外為當。

《易經證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