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5難受是自己的
西安的冬天特別的陰冷漫長,大雪初霽,積素凝華,剩下的就是一地的寒冷。
水光在單位裡抱著熱水袋值班,她是年假頭一天就輪到了值班。
早上過來,空蕩蕩的單位樓裡除了傳達室裡那老大爺就只剩下她了。
開了電腦看了一上午的新聞,中午出去吃飯時,有人在身後叫了她的名字。
水光回身就見一張眉開眼笑的臉,那人穿著一身大紅呢大衣,長髮飄飄,看著眼熟,但水光一下子沒想起來是誰,直到那人皺起了眉說:「怎麼?不認識我啦老同桌?我可是一眼就認出你來了!」
「……湯茉莉?」
「叫莉莉就行。」對方上下打量她,「五六年不見,蕭水光你還真是沒怎麼變呢,依舊青春靚麗,就是又見瘦了。」
水光笑了笑,「好久不見了莉莉。」
「是啊,久到你都沒認出我來。」湯茉莉的嘴巴還是跟以前一樣不饒人。
兩人就近選了一家餐廳進去敘了舊,湯茉莉說她之前是來這附近的銀行辦事的,取車時看到了她,幾乎一眼就認了出來。茉莉一點也不生分,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堆高中同學的消息,最後感慨,「蕭水光就你畢業後音信全無,同學聚會打你家裡電話都是說你不在家,找你比當年那誰找本·拉登還難!」
水光說:「這兩年,比較忙點。」
「我說你哪一年不忙啊,你高中的時候就是每天看書看書看書,好吧,高中大家要高考忙點也情有可原。可大學裡人家都吃喝嫖賭去了,你怎麼也還是不見蹤影?我在班級群裡都呼叫你幾回了。」
水光只是聽著,臉上一直有笑容,只是很淡,她看著玻璃外面被雪鋪滿的世界,思緒漸漸飄去了別處。
吃好飯兩人互存了手機號,分開時湯茉莉攬著她的肩還說了一句,「蕭水光啊蕭水光,見到你我就像見到了七八點鐘的太陽,唯有你見證了我最美好的青春啊。」
那麼,又是誰見證了我最美好的青春?
人往往總要等到失去了才會明白有些東西珍貴。
回不去的總是最可貴的。
水光放假在家的時候,景琴帶著寶寶來串門,這天父母和羅智一家人都出去置辦年貨了,而水光則留在家裡看家。景琴進門時見她在洗頭髮,不由說:「早上洗頭,容易得偏頭疼的。」
水光道:「沒事。習慣早上洗了。」
於景琴靠在浴室門抱著孩子一邊搖著一邊跟水光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等水光吹乾了頭髮,景琴把趴在她身上快要睡著的孩子給水光抱著,去拿了鏡子張著嘴看嘴巴,「昨天還好好的……好像真是長口瘡了,光兒,你家裡有西瓜霜麼?」
水光想了下說沒有。景琴無奈,「我去外面藥店裡買點吧,拖下去要越來越嚴重了,回頭吃東西都要痛死了。」
景琴出去的時候,孩子已經在打盹了,半歲大的孩子最是嗜睡。
水光將他抱到裡屋去睡,她坐在旁邊輕輕哼著曲子。
於景琴快走出巷口的時候,看到迎面而來的一個男人,在冬日的稀薄陽光裡慢慢走過來,穿著一件深色的厚質風衣,身形修長,他一手插在褲袋,微低著頭,有種漫不經心的氣質。等收回視線,對方已從她身邊經過,景琴走出兩米,又回頭看了一眼,心說,這麼顯眼的男人,沒在這裡見到過。
寶寶很快睡著了,水光聽到院子裡有聲音,心想著景琴應該不會那麼快回來,她用手腕上的皮筋隨意地將已及肩的頭髮在後面紮了起來,起身走到門口,原以為是早上叫的送水師傅過來了,卻沒能想到會是他。
想不到,是因為覺得這輩子不會再與他見面。畢竟,是他說了算了,她離開,她不去見,這一生兩人便應該見不到了。
水光看著走上來的人,院子裡的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還有些雪融化的濕印子,冷冰冰地印在那裡,他走到離她還剩一米的地方停下,然後說:「我……夢到你……出了事。」
半年的時間,水光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低了低頭,電視裡總是會播放一對情侶分手後幾年再相見的場景,有些會轉身走開,有些會矯情地說一聲,好久不見。
可這些她都做不來,他說我夢到了你,她覺得有些好笑,可她也笑不出來。最後水光聽到自己說了一句,「我很好。」平平實實,但讓聽的人卻有一種鑽心的疼,章崢嵐站在門檻外,高大的男人身上淡淡地鋪著一層陽光,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孤獨味道,他從喉嚨裡發出乾巴巴的聲音,「水光,能讓我進去坐坐嗎?」
蕭水光低著頭,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她最後側身讓他進來。
他們在一起雖不到一年,但牽絆的東西太多,分開後,即使心中生了太多惆悵,可畢竟沒有多少的仇恨,她跟小琴說不恨是實話,太難受,也是實話。可難受是自己的。
章崢嵐跟著她進到屋裡,一直看著那道背影,她說你坐吧,我去給你泡杯茶。
他依言坐在椅子上,他沒想過能真的進來,這裡去年過年的時候他來過一次,那時候他們還好好的。分手是他提的,半年後跑到她面前,她平靜地去給他泡茶。章崢嵐閉了閉眼。
水光泡了一杯紅茶,放在了他旁邊的桌上,裡屋傳來孩子的哭聲,她說不好意思,便轉身去了房內,他呆了呆,過了好幾秒才站起身,腦中猛然閃現出點什麼,可馬上又苦澀地搖頭。
章崢嵐猶豫了兩秒,走到她房門口,這間不大的房間他曾詳細參觀過,那天跟她說三生有幸,終於如願見到了愛人從小到大睡覺的地方。
水光看到跟進來的人,沒說什麼,她將孩子抱起來,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撫,等寶寶又閉眼睡去,她將他小心地放到床上,抽了張嬰兒紙巾給他擦乾淨小臉上的口水。
章崢嵐站著看著,心裡說不出的味道,如果,如果他們能走下去,是不是……現在也會有孩子了。
水光起來的時候看到他還站著,一動不動,她怕交談聲再度將孩子吵醒,走到門邊時才輕聲道:「去外面吧。」
章崢嵐跟出來,水光右手握住左手,之前倒水時,那根無名指又隱隱作痛,差點將茶杯摔碎。兩人坐下後,水光沉默著,她有些走神,想,景琴怎麼還不回來?
「水光,陪我說點話吧……」
她鬆了手,偏頭看那人,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就話少,現在這樣還能說些什麼?水光想不出來,「你想說什麼?」
是啊,說什麼?他只是不喜歡這樣的無言以對,她這樣的態度已經超過他的期望太多,他還想奢望什麼?
章崢嵐苦笑,覺得自己是多麼不要臉才又出現在她面前,喝著她泡的茶,希冀她再多看自己一眼……他抬手抹了抹臉,說了聲,「對不起。」他起身時,水光也起來了,卻悄悄拉開了一點彼此的距離。他察覺到了,靜默了半刻,他又忍不住想用手去按有些發疼的額頭,「對不起……」
「我走了……你,好好的。」
外面巷子裡傳來小孩子半讀半唱的聲音,「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煮白肉;二十七,殺公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水光望著那道身影走出院子,她曾經去找過他,曾試圖挽回,既然明白心裡已有他,在父親的事終於告一段落後,她就回了那邊。在他住處門口,看到他被江裕如從車上扶下來。她看了一會,終於還是上去,她對江裕如說「謝謝」,扶過酒醉的人,她皺眉問他怎麼樣,難受麼?
他含含糊糊地說水光,水光,他說水光,我不愛你了。
景琴回來時,看到水光趴在桌面上,她上去輕聲道:「睡著了?」
水光過了會才抬起頭,只是笑了笑,「沒,怎麼那麼慢?」
說到這景琴就有點鬱悶地道:「大過年的藥店都關門了,剛來路上都沒注意,白跑了兩趟地兒,算了,回家再去塗藥吧,家裡應該還有存貨。寶寶睡了?怎麼都沒聲音了。」
「嗯,睡下了。」
水光想起曾經年少時看的一本書,她說:如果情感和歲月也能輕輕撕碎,扔到海中,那麼,我願意從此就在海底沉默。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沉入海底,只是,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後一天的中午,水光陪著父母去了姥姥家吃午飯,舅媽一見她就上來跟她說對象的事,「之前你媽媽還擔心你打算待在外頭不回來了,現在好了,回家這邊來工作了。那年輕人比你長兩歲,工作和長相都不錯,去見見吧,人好著,舅媽是不會誆你的。」
水光聽舅媽說完,才勉強道:「我還不想找對象。」
水光這舅媽是比較直來直去的人,「什麼叫還不想找呢?你現在二十四了,過了年可就二十五了,女孩子一旦過了二十五就不走俏了,現在你還能挑人,再兩年你到三十了,那就是別人挑你了。聽舅媽話,去見見,啊,如果見了不喜歡也沒關係,往後舅媽還可以給你介紹別的。你媽媽是不催你,可心裡不知道有多著急呢。」
水光知道母親一直擔心著她的「感情」,以前,現在,這麼多年來都在為她這女兒憂心,父親雖什麼話都不說,卻也是一樣的。
終究是違逆不了家人的掛心。
吃過飯她又重新去路口坐了車回市裡。之前跟對方通了信息,約了兩點定在一家茶館裡見面。水光看時間還早,自己手機也快沒電了,就先回了家,到一點半才慢悠悠地出了門。
章崢嵐再次過來的時候剛好看到水光走出巷口,他讓司機停車,看著她攔了輛車上去。他是要跟她道別的,原本昨天就該走了,待在這裡連自己都覺得站不住腳,可還是在酒店裡住了一晚,第二天去機場的路上又給自己找了借口,再來看她一眼,然後他就走。章崢嵐望著開遠的車子,讓司機跟了上去,他告訴自己,不管如何,離開時總要說一聲再見。
水光到那家茶座的時候兩點還沒到,她先進去點了茶,等的時候翻看桌上放著的介紹一些新款茶點的單子。兩點半的時候那人來了,兩人碰頭之後,對方跟她解釋說:「抱歉,家裡來了朋友,聊過頭了。」
水光說:「沒事。」
對方似乎對她印象不錯,之後的聊天中主動地談了不少話題,水光配合著他,盡量做到不冷場。
他最後說了一句,「蕭小姐,我覺得你很好,但我這人比較傳統,如果我們倆真要交往的話,我想先知道一下……你是否還是處女?」
水光先是一愣,下一刻就有些哭笑不得,她說:「不是。」
對面周正的男人皺了皺眉,後面他的話明顯少了不少。水光還跟之前一樣,客氣地回復著,她的手指汲取著茶杯上的溫度,讓指尖不至於太涼。
兩人在門口道了別,對方說:「蕭小姐,那我們再聯繫吧。」
水光只是笑笑,跟他道了再見,以後應該不會再見,水光是不介意的,就是不知道舅媽以及父母那邊該如何交代。
他幫她攔了車,水光上去後說:「謝謝了。」車子離去,男人嘴裡低歎一聲,「現在怎麼就沒正經點的女孩子了。」剛回身要去取車,就被迎面過來的一拳打得一踉蹌差點摔倒在地,男人怒目看向出手的人,「你好端端幹嗎打人啊?!」
章崢嵐站在那裡,面色凜然,男人下意識後退一步,章崢嵐冷聲說:「滾。」
男人心裡一團火,但見對方明顯是不好惹的,嘴裡罵了一句「神經病」就繞道走了!
章崢嵐是恨不得宰了這男的,他寶貝到心坎裡的人,怎麼容許別人欺負半分,可是,他不正是最傷她的人嗎……
章崢嵐望著水光坐的那輛車開遠,終究不敢再跟隨。
(JJ的系統太討厭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