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清晨,水光隨母親去香積寺燒香。那天山上人很多,兩人在廟裡拜完佛後,母親去偏廳聽禪學,水光就站在那棵百年老樹下等著,看著人來人往。去年過年的時候她曾帶他來過這裡,他說他不信佛,但是卻跪在了佛祖面前合了手膜拜,她跪在他旁邊,學他合了手。他拉她起來的時候問她求了什麼,她說求了萬事如意,他笑道,你倒是一勞永逸,我今年只求了一件事,你猜猜看是什麼?水光沒猜,但心中有數,而她的萬事裡也包括了這一件,求一切舊事都隨風而去,求他和她能走到最後……
佛說福是求不來的,是修來的。他們修不來他們的福,是因為叩拜地不夠誠心還是因為彼此不夠相愛?
好比那一次,在靈隱,求的那一句「無怨無悔」……也許從來跟心無關,只是,他跟她不是注定,向前一步是貪,後退一步是怨,僅此而已。
風穿過樹枝,沙沙作響,水光聽到母親在喚她,她如夢初醒,過去與母親會合。
蕭母說還要去買一些香回家,水光把錢包拿出來給她,站在後面等著母親去香火攤處買好香過來。
有人突然從身後拍了下她的腰,「算命算好了美女?」水光側頭就看到一張斯文的臉,對方也是一愣,「對不起,我以為……」
「哥!」旁邊跑來的女孩子身高和髮型跟水光差不多,氣喘吁吁地站定在他們面前,剛要開口就被那斯文男子皺眉批評了,「你不是說要算命麼,跑哪去了?」他說的時候看了眼水光,臉上是明顯的歉然。
對於這種失誤水光也無從去介意,看母親買好了,她走開時,聽到後面的女孩問:「哥,她是誰啊?」
男人說的話不響,水光也沒有去聽。
過年的這段時間,水光並不□□逸,親戚鄰里時不時會有人來找她母親,要介紹對像給她。母親前幾次叫她去,後來也不叫她了,別人來做媒,也都推掉了。她其實並不介意相親,只是,也從來力不從心。
水光在初五那天,收到了一條梁成飛的短信,他說,她死了。自此以後,再沒有他的消息。
誰說過的,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
短的是生命,長的是磨難。
逢年過節時,江裕如其實不怎麼喜歡去走親戚,反倒是朋友間的聚會去得多。
而在那次大學同學的聚會上,很難得遇到了章崢嵐。
說難得,是真的有很久沒見到他了,有時打他電話都是沒人接,偶爾接了沒聊兩句就說忙。他是真的忙,她年前去他公司找過他一次,外表看不出絲毫破綻,還是衣衫整齊,下巴也剃得很光潔,眉宇間卻讓人看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倦累,夜以繼日,心神交瘁那種。
裕如上去拍了拍正跟旁人喝酒,玩骰子的章崢嵐,「今天真難得,我都快要以為章老闆你銷聲匿跡了。」
章崢嵐微抬頭,笑了笑,回頭搖了下骰子,掀開看點數,二二三五,比對方小,他沒說話就喝下了酒杯裡的酒。
跟他玩的人哈哈笑,「嵐哥,你今兒手氣可真心差啊。」
章崢嵐不置可否,裕如看了他一眼,坐他邊上說:「你喝了多少了?」
「三瓶紅酒!」有人替他答了。
江裕如不由皺眉,要去拿他手上的酒杯,被章崢嵐避開了,他笑道:「江大才女,別掃興。」旁邊的一圈人也立即起哄。
江裕如鄙夷地「嘖」了聲,不插手了。後來章崢嵐大概是玩膩了,就坐到旁邊去玩手機。裕如望過去,不甚明亮的光線下,她就看到了他側臉上的那顆淚痣,傳說有著淚痣的人,是因為前生死的時候,愛人抱著他哭泣時,淚水滴落在臉上從而形成的印記,以作三生之後重逢之用。
三生石上刻下的印記,連轉世都抹不掉的痕跡,是嗎……
2012年的新年過去了,羅智年初八就去了那邊,而水光去上班的頭一天,同科室裡的人看到她都說她胖了點,說這樣好看,之前真的偏瘦了些。跟水光同一批考進來,比她小一歲的那女孩子還半開玩笑說:「水光姐,你是不是過年在家猛吃啊?」
水光說:「大概是吧。」
笑鬧過後,那女孩子又過來,手上拿著一本雜誌,說:「你看這人帥不帥?像不像那些電影明星?不過他比那些明星還要有味道,看著讓人很是心動!水光姐你覺得怎麼樣?」
水光垂眸看了一眼,笑了下說:「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心不動則人不妄動,不動就不會傷,如心動則人妄動,便會傷筋動骨。」
對方想了下,隨後露出驚訝表情,「這種話聽起來好悲傷,感覺好像是那種對什麼都死心的人才會說的吧?」
他們辦公室的主任開口,「好了,小李,別聊天了,上班了。」
年假上來還未收心的小李意興索然地「哦」了聲,走回自己的辦公桌。而這女孩一時興起拿過來的雜誌被遺留在了她的桌上,水光打了一會文檔,最後將那本雜誌拿起來,封面上照片的左邊用濃厚的深紅筆觸寫著:GIT掌權人,章崢嵐。
水光從單位裡出來,抬頭看天空灰濛濛的,好像要下雨。她去停車場取了車,過完年剛拿到的駕照,車子則是父親那輛半舊半新的沃爾沃。剛坐上車,有人敲了車窗,按下窗,那人彎著腰朝她說:「嗨。」
水光慢了一拍認出是誰,上次在香積寺錯認她的那名男子,意外之餘不知道他這舉動意欲為何,「有事麼?」
這男人很溫和斯文,「沒想到你也在這裡上班,我是隔壁農行的。」他說話的時候帶著恰到好處的淺笑。
他們單位和旁邊的農行共用停車場這水光是知道的,她奇怪於他過來找她是什麼事情?對方看出她的疑惑,抱歉道:「sorry,我車子出了點問題……」他指了指後方,「能否麻煩你,送我去一下尚樸路的路口,那邊好打車。」他看了下手錶補充,「我有點急事。」
這邊出去三四百米就是尚樸路,走過去確實需要點時間,而自己本身就是要經過那裡的,拒絕的話說不出口。對方見她點了頭笑著道了聲「謝謝」,然後繞到另一側上了車。
水光慢慢地倒出車,因為是新手,所以一路過去速度一直沒超過60碼,而車子沒開出多遠,天就漸漸黑下來了,隨後一道閃電,伴隨著雷聲的轟鳴,下一刻就有豆大的雨點落下,突如其來的雨驚散了路上的行人,沒傘的人都匆匆忙忙地找避雨的場所。副駕駛座上的人也頗頭疼的樣子,「真是失誤,我傘都沒帶出來。」
車裡靜了一會,水光問:「你是要去哪裡?」
對方猶豫著報了地點,「實在是不好意思,如果你有事的話,還是把我放到路口就行了。」
「我路過那裡。」水光簡單地說了一句。
男人不再客套,畢竟這樣的大雨沒有傘到路邊打車也不現實。他不由又側頭看了眼安靜開車的人,最後望向外面的雨幕。
在一家擺滿花籃的酒店門口停下車,男人下車前再次跟她說了謝謝,水光微微頷首,等他下了車就發動了車子離開。而與此同時一直站在門口等的人這時迎了上來,「馮副行長,您可總算來了,開張大吉就等您了,來來來,裡面請,裡面請!」
暖鋒過境後,天氣就漸漸暖和起來了,三月初的一天,水光接到了一通電話,那邊的人笑聲傳來,「水光,好久沒聯繫了,最近可好?」
因為顯示的是座機號碼水光一開始不知道是誰,這時聽出聲音,「阮靜?」
阮靜說她要結婚了,三月中旬,讓她務必參加。離上次兩人見面才隔了一年半的時間,水光意外之餘衷心祝福她,並沒有問跟她結婚的是否是曾經讓她傷懷的人,不管是舊人也好新人也罷,聽得出現在的阮靜是滿足的,那就足夠了。
阮靜再三強調,「錢可以不用包,人一定要來。你可是我最中意的學妹。」
水光笑著應下了。
馮逸跟下屬去離銀行不遠的那家餐廳裡用午餐,剛坐下就看到了她跟她的同事坐在隔壁桌,她是側對著他們的,大概是點的菜還沒上來所以兩人聊著天。
馮逸讓下屬點菜,他慢慢喝著茶。
「水光姐你說我們倆是不是有點失敗啊?這麼大了都還沒男朋友。」
「沒男朋友不是也蠻好。」
「哪裡好哦,回家要自己擠公交,電腦壞了找哥們,哥們還經常見色忘友,週末沒人約等等等等!哎,其實都是因為我們的交際面太窄小,不是在單位就是宅在家裡,這樣哪能找到對象嘛。」
「慢慢來吧,是你的終歸是你的。」
「我怕我的他出現時我都已經老了。我現在就在等著人家給我介紹對象了,見的多點機會也大點吧。說起來我有一堂哥還在單身中,挺帥的,工作也不錯,我們這電力局的編制人員,要不介紹給你水光姐?」
馮逸看到她搖了搖頭,「不用了。」
「為什麼?你排斥相親嗎?」
「不是。我只是不想再談戀愛了。」
「為什麼啊?」
「太累了。」她微微垂頭,披散到肩的頭髮些許滑落,她拾取一束,半開玩笑說,「你看,我都有白頭髮了。」
馮逸望過去,只看到她烏黑的頭髮裡果然隱隱夾著幾根白髮,很少,如果不是有心去看也不會注意到。少年白髮,不是先天性的少白頭,那便是太過費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