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嫣說自己要回曾斐家再拿幾件衣服,她在房間裡收拾,曾斐從門口經過,提醒道:「你多帶幾件厚的衣裳,天氣涼,看看你今天穿成什麼樣子?」
崔嫣疑惑地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衣著,她穿了件針織開衫,吃飯和回家以後有點熱,就脫了開衫,露出裡面的裙子,雖說無袖,但也中規中矩。
「不好看嗎?」崔嫣不常穿裙子,聽曾斐提起她的衣服,想到今天第一次陪他去見他朋友,擔心自己打扮得太過隨意。
曾斐說:「就幾片小破布,看著就鬧心。也不怪老王起賊心。」
崔嫣立刻笑了,她是學藝術的,同學裡穿得比她出位的多了去。她雙手掐在腰上,故意在曾斐面前晃來晃去,微瞇著眼睛問:「我身材怎麼樣?不比封瀾差吧?」
曾斐感到意外,問:「為什麼要和封瀾比?」
「我和她是競爭對手,為什麼不能和她比?」崔嫣酸溜溜的,「你們不都說她漂亮,身材也好?我不如她,也沒差太多吧?」
「丁小野說的?」曾斐問道。
崔嫣一愣,她說「競爭對手」的意思其實是針對曾斐而言的,要不是丁小野橫插一腳,當初封瀾真會嫁給曾斐也說不定。沒想到在曾斐聽來,卻是她和封瀾為了丁小野而暗自較勁。
那天崔嫣在曾斐面前說要和封瀾公平競爭,既是為了維護丁小野,也是氣話。她腦子轉得極快,心下一動,藉機問道:「小野哪不好?你倒是說清楚呀。」
曾斐喝掉了杯子裡最後一口酒,卻沒有出聲,離開了崔嫣的房門口。
崔嫣放下衣服跟了出去,她見曾斐手裡的酒杯空了,飛快地跑去給他倒酒。
曾斐酒量很不錯,也有收藏好酒的習慣。心情好,或者不好的時候,偶爾會在家自己喝兩口。崔嫣也不確定他今天屬於哪一種情況,明明吃飯的時候已經喝過了,回來還覺得不夠。
她想起他們在飯店時喝的是茅台,而從他剛才杯裡酒的顏色來看,在家喝的似乎是洋酒。兩種酒混雜著喝,不是很容易喝醉?
崔嫣在吧檯找到了只剩三分之一的龍舌蘭,倒酒的手「不小心」往前一傾,酒滿得從曾斐手中的杯裡溢了出來。
曾斐平時喝得很有分寸,崔嫣知道自己心太急,做得太過反惹他疑心。果然,曾斐看著手裡滿滿噹噹的一杯酒沉默了。
崔嫣連忙抽紙給他擦手,自己的手上也沾到一點,她把手指放在嘴裡嘗了嘗,沒她想像中烈性,於是轉身給自己也找了個酒杯,笑著說:「呀,手一抖倒多了。要不我也幫你喝一點?別浪費了。」
她說著,拿過曾斐的酒杯,把裡面的酒往自己杯裡勻了一點。曾斐竟也沒有阻止,隨她倒騰。
崔嫣精得很,她說幫他喝一點,就真的是「一點」,她把杯子還給曾斐,自己手上的酒還不到他的四分之一。
「我還沒跟你喝過酒呢,第一杯,干了?」
她的語氣帶著試探。曾斐若是不喝,她再想別的法子激他。出乎崔嫣意料的是,曾斐欣然與她碰杯,二話不說地仰頭將那一杯酒一飲而盡。
崔嫣目瞪口呆,又有些擔心他,忍不住說了句:「哎,你慢點。」
曾斐把杯子倒過來,一滴殘餘的酒從邊緣滑落,他眼裡帶笑。
箭在弦上,崔嫣只得學他的樣子,一口氣將自己的酒全倒進嘴裡。她並沒有讓酒在口腔裡停留就直接嚥了進去,喉嚨裡很辣。
就當辣椒水吧,嚴刑逼供的利器。曾斐喝得比她多,酒後吐真言,他嘴再嚴,醉了總比清醒時好打發。
崔嫣的「辣椒水」喝到第四個「四分之一」時,曾斐的面孔在她身邊已變得模糊。
「你到底能不能喝?」她聽到曾斐在身邊問。
「你先喝,你喝我就喝!」崔嫣這時候還不忘自己的立場。
曾斐好笑道:「不會醉了吧?我已經喝過了。」
「對哦!「崔嫣仰著頭笑,「我沒醉。你喝過了,輪到我。」
崔嫣依舊採取一口吞的喝法,多試幾次就沒那麼辣了。她給自己倒上一點點……第幾個「四分之一」來著?不記得。
曾斐按住了她的手,「夠了,差不多了。」
「沒夠。」崔嫣也給他倒。曾斐不動聲色地將原本自己面前滿滿的酒杯推得很遠,換上了一個空杯。崔嫣不疑有他,照倒不誤,還說她沒喝醉。
曾斐也喝了足足三大杯,那瓶龍舌蘭早就經不住他們這種喝法,中途被崔嫣從酒櫃裡翻出他那瓶年份不錯的Comandon,他也沒顧得上心疼。
「這酒真爛,味道很怪。」崔嫣搖搖欲墜地點評道。
曾斐怕她摔倒,把她拉到客廳的沙發上,沒讓她繼續再喝下去。
「為什麼想要我喝醉?你想幹什麼?」曾斐問她。
崔嫣的臉紅得讓曾斐擔心只需輕輕一戳,就會有帶著酒精的血液從破皮處奔湧出來。她歪倒在靠背上,問:「你醉了嗎?」
「有點。」曾斐只是微醺,比她好得太多,可惜崔嫣現在的狀態已無法分辨真假。
「你討厭丁小野,他哪招惹你了?」崔嫣伏在曾斐肩膀呢喃道。
果然不出他所料。
曾斐說:「誰是丁小野?」
崔嫣笑著打他,「明知故問,你醉了。」
「崔霆和你很早就認識了?」曾斐也開始了他的盤問。
此時崔嫣已無法識破曾斐悄然轉換的概念,在他肩膀上動了動,回答道:「比認識你早。」
「你的錢就是給了他?」
「是又怎麼樣?你說過,那是屬於我的錢,我有權支配它。我不會告訴你他在哪兒的。」
「他人還在本市吧,你給他租了房子?」
崔嫣不言不語,曾斐頓了頓,又問:「他回到了原來的住處?」
崔嫣聞言,緩緩抬起頭來,「我不想跟你說這個。」
曾斐點了點頭,心下已有了答案,「那麼護著他?」
「你懂什麼?他是好人。」
「你說喜歡他是真的?」
「嗯。」崔嫣說的是真心話,只是沒有說出下半句……她喜歡的不只是丁小野,還有他媽媽。童年時代崔嫣最羨慕的就是丁小野和他媽媽在一起時的氛圍,那是她從來沒有感受到的溫情。
曾斐喝掉了崔嫣的第五個「四分之一」,自我解嘲道:「我以為我才是你的初戀。」
「你是啊。」崔嫣惋惜道,「可是封瀾說,親過的才算,所以她是你的初戀,我的是阿霆……咦,怎麼顛倒過來了?」
崔嫣彷彿這麼一說,也發現了有趣的地方,雙手比畫著,「我們真亂!」
「你跟……阿霆,什麼時候的事?」曾斐好像並沒有發現有趣之處。
崔嫣閉著眼睛想了一會兒,忽然捂著嘴往洗手間跑。
曾斐等了很長時間才聽到沖水的聲音。崔嫣臉濕濕的,好像用冷水洗過,但是沒有用,她連站都站不穩了。
「我給你倒杯水。」曾斐想把她先扶著坐下,崔嫣非說自己沒事,搖搖晃晃地自己走到餐廳倒水。冰箱裡有康康早上沏好的檸檬水,她倒了半杯,灑了半杯。
曾斐怕她打碎玻璃割到手,跟過去拿下她手裡的冷水壺。
「什麼時候的事?」他又問。
崔嫣扶著餐桌才勉強能保持身體平衡,茫然地看著曾斐,完全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曾斐換了更隨意的口氣,問:「你和你的……阿霆真的……」
「哦……」崔嫣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真的。」
「瞎扯。」曾斐其實不是很相信。
崔嫣說:「那時你剛出現在我媽身邊,她恨不得我天天不在家。我只能厚著臉皮整天往阿霆家跑。有一天我問他,你和女孩子親過嗎?他說沒有,我讓他跟我試試。」
「他沒拒絕?」
如果崔嫣沒有說謊,當時的崔霆已經十七八歲了,小姑娘不懂事,他卻不可能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如果他順勢而為地佔了崔嫣的便宜,就證明他本性就不是什麼好人,也難怪他如今可以把封瀾騙得團團轉,然後一走了之。曾斐心裡一陣厭惡。
崔嫣笑嘻嘻地說:「他來不及拒絕,根本沒反應過來。我是這樣的……」
她踮起腳尖,飛快地在曾斐嘴唇上啄了一下,身子往後仰了仰,幾欲摔倒。曾斐趕緊拉了她一把,力道過猛,她整個人撞進他胸膛。
曾斐怕她再度東倒西歪,一手繞到她身體扶在她脊背處,一手撐在餐桌邊緣。
「就這樣?」他輕聲問。
崔嫣又湊過去,一左一右地親了兩口,「還有這樣……和這樣……」
「這算什麼?小孩子的遊戲而已。」曾斐說。
「那你和封瀾是怎麼樣的?」崔嫣懊惱,眼睛卻依舊亮晶晶的,曾斐這時才知道自己也醉了,嘴唇乾涸。
他放在崔嫣背上的手稍稍用力,既像是給她更可靠的支撐,更像是擠壓著她。崔嫣身軀無法動彈,手仍不安分,伸長去夠餐桌上的調味品。做這個動作時,她的胸口無可避免地摩擦過曾斐與她緊貼的身體。很快地,她從桌面三個不銹鋼調味品小罐裡找到了鹽,撒了點在自己的虎口,自言自語道:「我記得書上說龍舌蘭要就著虎口的鹽喝下去才好。這到底是鹽還是糖……你要不要嘗嘗看?」
曾斐一動不動,他的僵硬和他的沉默一樣詭異。崔嫣唯一能清晰感受到的就是他的手,緊貼著她的背,覆蓋在他掌心下的衣服被汗浸濕了,那熱源像是要穿透她肌膚骨骼,直抵心臟。
「算了,我自己來。」崔嫣把虎口舉到唇邊,用粉色的舌尖試探性地舔了舔,「鹹的。」
她說著,四下扭動著去找酒,曾斐抓起空酒瓶在她眼前晃了晃,提醒道:「龍舌蘭早就喝完了。
崔嫣大感失望,「對哦,我忘了……真掃興,你也不給我留一口!」
「你就這麼想喝?」曾斐發現酒瓶底部還殘餘少許液體,「好像還剩幾滴。」
崔嫣喜道:「幾滴也好,都給我留著。」
「好。」
曾斐嘴上答應著,話說完卻就著瓶口將剩餘的殘酒倒進嘴裡。
「你……你怎麼說話不算……」
崔嫣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音節被曾斐含進嘴裡,她嘗到了最後的龍舌蘭那凶烈的味道,曾斐則嘗到了她舌尖微微的鹹。鹽粒與酒精在唇舌間交融,那味道像烈火,燒得人如妖如魔。
崔嫣的手無力垂下,整個餐廳都在她的頭頂和腳下旋轉,她根本站不住,全靠背後的手支撐著。
「你說我親阿霆是小孩子過家家,成年人都是這樣的?」崔嫣在喘息的間隙問他。
「你不是想要這樣?」曾斐反問道。
「別說你不想!」崔嫣放肆地回吻他,瘋狂地汲取他口腔裡殘餘的酒味,彷彿那裡有他的精魂。
他們交纏著跌跌撞撞地往前,崔嫣的背抵在了餐廳一側的銀鏡上,曾斐從她的臉頰邊看到鏡子裡的自己,那種陌生的放縱與迷醉讓他短暫地驚醒,他臉色一變。崔嫣抱著他,不讓他後退。
「你看到了什麼?」她問。
曾斐低頭不語,崔嫣把頭靠在冰涼的鏡子上笑了,「你猜現在的你在我眼裡是什麼樣的?」
「說!」
「和你心裡想的一模一樣。」
而他從鏡子裡看到的、佔據他心裡的,只有無盡的慾望。
次日,曾斐打開房門,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門口吃三明治的康康。他當時已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原本的生活將徹底被摧毀。
他靜立了數秒,康康也傻傻地看著他。
曾斐臉色由白轉紅,繼而鐵青。他惱羞成怒地問康康:「你杵在我門口幹什麼?
康康被他吼得嚇了一跳,吞吞吐吐地說:「沒什麼……不過,這……這是我姐的房間。」
曾斐想起自己還在做警察的時候,有幾個案子他都把嫌疑人抓了個現行,那時他心中充滿了懲奸除惡的快感,現在忽然有些憐憫那些人。
心虛、羞愧、後悔……都是無可挽回時才有的。
他反手關上房門,問康康:「你什麼時候來的?」
康康極其緩慢地嚼著嘴裡的三明治,彷彿有些難以下嚥。
「我今天沒課,說好了回餐廳幫忙,不信你問瀾姐!」他在曾斐發火之前心一橫,說出了重點,「我昨天晚上就來了……在房間聽音樂,戴著耳機。」
曾斐閉上眼睛,後面那句話不說還好。昨晚上住在他身體裡的那個男人是完全陌生的,他竟沒想起來第二天去封瀾餐廳打工的康康通常都住在他家裡,一刻也沒想起過,這才是最可怖之處。
然而曾斐很快發現了更讓他驚恐的一件事——康康手裡的三明治麵包片烤得焦煳,裡面夾了雙層煎蛋和大量培根,這樣的三明治通常出自一個人之手,那就是他姐姐曾雯。
康康頓時會意,趕緊道:「我讓我媽去買豆漿了。」
這也是他為什麼徘徊在房間門口左右為難的原因。
曾斐幾乎是飛撲回自己的房間,換衣服,從鏡子裡檢視自己是否有不妥之處,徒勞轉圈,找出手機給崔嫣打電話,只說兩個字:「起床!」
康康在門外為自己辯白:「我媽到樓下才給我打電話,說過來培訓幾天。她以為你們還在睡,就沒叫你們。」
曾斐想起剛才自己的房門是關上的,想必也是康康的傑作。換作過去任何一個時刻,他會鄙視現在的自己,不管是昨晚的所作所為,還是今早的慌神,都不是他看得起的行徑。然而他比誰都清楚,無論他和崔嫣往後的關係會走向哪裡,現在都不是抖落在家人面前的最好時機。
十分鐘後,曾雯拎著兒子指定的那家早餐店的豆漿回到弟弟的家。曾斐、崔嫣和康康都已端坐在餐桌前等候。
太過肅靜的場面讓曾雯有些不能適應,她把早餐一一擺出來,嘴上不忘數落曾斐:「在家裡喝什麼酒,外面應酬還不夠多?」
曾斐虛心受教,一言不發。
正如康康的評價,他媽媽和姥姥都是愛看抗日劇、迷戀「撕鬼子」的女人。所幸如此,不擅長「胡思亂想」的曾雯只是驚訝於大家的沉默,並未覺得哪裡不妥,反正曾斐平時在她面前話也不多。既然有了聽眾,她洋洋灑灑地說起了這些天培訓的目的和家裡的瑣事。除她之外的三人都鬆了口氣。
曾雯給大家各做了一個三明治。崔嫣發現曾雯自己吃的那個明顯簡單了許多,只有黃瓜和西紅柿。她問道:「阿姨,你最近減肥?」
曾雯說:「我又不是你們小姑娘,減什麼肥呀?今天是初一,我吃素。」
「今天吃素,明天你會補上一大碗紅燒肉。」康康揭穿他媽媽。
曾雯在兒子頭上輕輕打了一下,說:「你懂什麼?偶爾吃素可以消除業障……」
崔嫣看到,曾斐默默把送到嘴邊的三明治放了回去。
吃過早餐後,曾斐和崔嫣一前一後地出了門。曾雯收拾碗筷,疑惑地問兒子:「你舅舅和你姐臉色不對,又鬧彆扭了?」
「我哪知道?」康康也收拾東西準備走人,聽見他媽媽在身後叨叨:「你姐倒沒什麼,你舅舅脾氣壞。我看準是崔嫣又找男朋友了。你舅的心思,就和那些做岳父的沒兩樣。」
康康不再多說。有些事情,愛看「撕鬼子」的女人是不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