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贈送幸福的套餐

封瀾沒能如期把丁小野帶到父母跟前,雖然她什麼也沒說,然而知女莫若母,封媽媽從女兒低落的情緒中已猜到她和丁小野的關係出現了問題。

很快,丁小野離開餐廳的消息傳到了他們耳朵裡。封媽媽和老伴心疼女兒,更鬆了口氣。說實在的,他們一點兒都不情願女兒和那個服務生在一起,只是苦於封瀾固執,聽不進勸。多虧他們使出了「見家長」這招撒手鑭。真金不怕火煉,靠不住的男人頓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封媽媽訂了普吉島五日游,非要封瀾陪她去。封瀾怎會不知,媽媽要她陪同只是借口,實際上是怕她觸景傷情,逼她出去散散心罷了。她並沒有旅行的心思,又怕家人更擔心自己,只得聽從媽媽的安排。

在海邊待了幾天,心情有沒有好轉另說,但對於封瀾而言,至少她斬斷了後路,不用留在被丁小野的影子填滿了的地方等待他回頭。她不允許自己再做出這樣的事,連念頭都不能有。

回來之後,餐廳一切照舊。只是有一回,封瀾無意撞見服務員們扎堆聊天,話題自然是關於餐廳最大的「秘聞」。

她聽到小嬌問:「你們誰知道丁小野到底為什麼忽然不見了?」

老李說:「還用說,跟老闆娘鬧翻了唄。」

「那天早上他倆還好好的,說翻臉就翻臉?店長,你一定比我們知道的多。」

「你們別瞎猜,小心被老闆娘聽見。」店長被纏得沒辦法,含糊地說道,「我聽說丁小野手腳不乾淨……」

封瀾嘩地拉開推門走進他們聊天的小包廂,笑著道:「我還說外面怎麼沒人了。聊什麼呢,那麼起勁?」

裡面的人一個個噤若寒蟬,很快各自想起了要干的活,封瀾叫住了走在最後的店長。當小包廂只剩下她倆時,封瀾問:「誰告訴你丁小野手腳不乾淨?」

店長為難道:「昨天下午阿姨來了店裡,和我聊了幾句……她也是怕服務員人多嘴雜,萬一傳出不好聽的話……」

封瀾就知道這一定是出於媽媽的授意。封媽媽的「光明正大」在保護女兒時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你是好心,我不怪你。」封瀾和店長一塊走到門邊,對她說道,「去告訴他們,丁小野從來沒有手腳不乾淨。他要走,是我和他的私事,跟餐廳,還有你們沒有半點關係。」

丁小野甩了她,他是個人渣。她種的因,自己吞下收穫的果。但是丁小野沒做過的事,封瀾不會讓人朝他頭上潑髒水,否則她也不會覺得自己乾淨到哪兒去。

從那天起,「丁小野」三個字在餐廳成為一個禁忌。再沒有人追問他的下落,沒人談論他過去的一切,他留下的工號牌、制服和工資表上的名字被悄然抹去。

封瀾也並沒有一蹶不振,相反地,她似乎很快就重新打起精神。對待餐廳裡裡外外的事物,她比過去更為上心,計劃租下相鄰的鋪面,重新裝修、擴寬店面,忙得不可開交。

工作之餘,封瀾更熱衷於親朋聚會,一有空就游泳、練瑜伽,SPA會所和美容、美發、美甲,一樣都不落下,重新給自己添置了不少家當,衣櫃和鞋櫃被塞得滿滿的,每天出門前更精心裝扮自己。她原本就條件上佳,如此一來更容光煥發。最近幾次朋友聚會,又有了不錯的男士向她暗示好感。吳江那邊也有意無意地提起有朋友纏著他介紹。媽媽安排的相親,只要對方靠譜,她也不再任性拒絕。

為一次失戀自暴自棄是一個女人最糟糕的下場。封瀾要像自己曾在丁小野面前說過的那樣,絕不為一段失敗的感情綁架自己的生活,更不會讓一個壞男人毀了自己對感情的想像。他走了,不再回來了,她越要活得好好的,重新來過,獲得幸福。這是比痛揍負心人一場更酣暢淋漓的復仇。

那天在天橋上偶然遇見,周陶然送了封瀾一張貴賓卡,他說假如封瀾結婚了,婚紗照就讓他來拍,他會比任何一個攝影師都擅長捕捉她的美。

封瀾一個月後就拿著那張卡去了周陶然的工作室。

所謂的工作室只是由城郊一棟舊房子改造而成。封瀾去的時候,周陶然在和電腦打撲克,馮瑩睡午覺,除了他們夫妻倆再沒有旁人。

「你一個人,男方去哪兒了?」面對封瀾要拍婚紗照的要求,周陶然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封瀾無所謂地說:「你不是說對於婚紗照而言,新郎只是個點綴?那你就只拍重點好了。」

周陶然瞭解封瀾,她決定要拍,就不是說說而已。馮瑩也聞聲從隔間走了出來,封瀾朝她打了個招呼,馮瑩沒有回應。

封瀾並不介意,她從年輕的孕婦眼裡看到了警惕。對方若是與她握手言歡才叫「見鬼」。兩個半月前,一想起馮瑩和周陶然背著她的那些「勾當」,封瀾就好比吃蘋果發現半條蟲。但現在封瀾想通了,她要感謝馮瑩在自己未和周陶然結婚時撬動了她的牆角,讓她把損失減到最輕。

「該不會是你們客戶太多,排不下我的預約吧?」封瀾笑著對馮瑩說,順便環視一圈冷清的店面,「就算再忙,也讓我插個隊吧,就當同情一個剛失戀不久的女人。」

她用挑眉回應周陶然和馮瑩的意外。

「沒錯,你丈夫已經是我的前男友了。就算吃回頭草,我也會選比較新鮮的。」

三天後,封瀾接到了「陶然婚紗攝影工作室」打來的確認電話,通知她第二天去拍外景的是工作室的老闆娘。

馮瑩當然會想通,封瀾和周陶然感情正濃時,她尚能赤手空拳搶走這個男人,更何況她現在肚子裡懷著制勝的法寶。

封瀾一口氣挑了七套白紗,她訂的是超級豪華至尊套餐,把周陶然外聘來的化妝兼服裝師累得夠嗆。周陶然忍不住感歎,她拍個婚紗照都比別人凶殘。封瀾反嗆回去,若不是自己光顧,他那些質量不怎麼樣的婚紗只會在服裝間落滿灰塵。

他們整整拍了兩天,第二天下午,周陶然試圖說服封瀾換上一套極其簡單的休閒服,他說那天無意中撞見她時,她身上的打扮與以往不同,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封瀾明白周陶然的創意,她見過那樣的婚紗照,小兩口穿著貌似隨意的情侶衫嬉戲打鬧,的確別有一番情致。但是她獨自一個人打扮成那樣豈不是很可笑?她拒絕了周陶然的提議,轉過身,眼前彷彿晃過一張臉,嘴角上揚,一側酒窩深刻,似笑非笑地譏諷她,說:「封瀾,別傻了,難道獨自去拍婚紗照就不可笑?」

他們最後一個外景地選在遠離市區的一個城堡式酒莊。那天天氣晴好,時機卻不妙,一連來了幾個旅行團,想要找到好的角度,又要避開熙熙攘攘的遊人實屬不易。

周陶然急得滿頭大汗,中途休息時,馮瑩忙著給自己的丈夫擦汗送水,封瀾去看相機裡的照片。她穿著婚紗,不久前還以為會和自己共度一生的男人就在身旁,他手裡卻拿著相機,不遠處站著他懷孕的妻子。她對他們的恩愛渾不在意,真是一齣好戲。

拋開周陶然和封瀾的過去不談,他的攝影技術不賴。好幾張照片封瀾都覺得拍得還不錯,只可惜背景都是人。

「後期可以把背景處理掉嗎?」封瀾問周陶然。她心不在焉地翻看下一張,忽然有些晃神,又按了返回。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擔心效果不理想……」周陶然認真地說著自己的擔憂和技術上的難點,封瀾靜靜地聽。馮瑩在一旁的樹蔭下乘涼,周陶然近距離地看著身畔的女人,用自己的雙眼,而不是鏡頭。

封瀾盤著發,側臉的輪廓秀美而安詳,露肩的禮服顯得她肩頸的弧度美好。

周陶然並非沒有在心裡幻想過這一天,她身披白紗站在他身邊,只是封瀾的強勢總讓他猶豫、退卻。如果她不是居高臨下地「讓大家冷靜一下」,而是換成懇求,或是什麼都不說,只需專注而安靜地看著他,就像她此刻端詳照片一樣,他會妥協的,用不著一哭二鬧三上吊,他什麼都會答應她。周陶然選擇了馮瑩,所有的熟人都笑話他,但他沒有後悔過,封瀾不會為他改變。他不會娶一個讓自己如履薄冰的妻子,哪怕她再好。馮瑩才是更適合他的女人,他可以心安理得地與她一起打拼,分享平凡、窘迫和幸福。

「封瀾……」他想問的是,離開他以後,她短暫愛過的那個男人到底做過什麼,讓她失魂落魄,滿臉是淚。然而他發現封瀾並沒有在聽他說話。

「你能馬上把這幾張照片給我嗎?」她忽然問道。

「當然可以。」周陶然納悶地說,「急什麼?你喜歡的話,我回去好好修一修照片再給你。」

封瀾堅持道:「不用,我現在就要。」

她拿到了周陶然發給她的照片,後面的拍攝也沒有再繼續下去。

他們回到工作室,封瀾提出結賬。周陶然連連擺手說不用了,假裝看不見馮瑩冒火的目光。他也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只是內心深處總覺得對封瀾有所虧欠,而他能為她做的事著實有限。結果周陶然一如既往地敗在封瀾的堅持之下,她付了全款,沒有接受任何折扣。事業的起步階段大多艱難,他的客源有限,馮瑩再過幾個月就要生了,總有用得著錢的地方。

回到市區,封瀾把康康叫出來吃飯。她在自己家附近的一家小餐廳訂了位子,這裡距離康康的學校也不遠。

在餐廳門口,迎面匆匆走來一個女人。封瀾當時心事重重,胳膊撞上那人才回過神來。對方走得太急,這原本並非封瀾的錯,只是她站穩之後,一眼就看到身邊這個女人微凸的肚子,意識到對方是個孕婦,趕緊問了一聲:「你沒事吧?」

話還沒說完,有人在背後拍了拍封瀾的肩膀。

「瀾姐!」

封瀾回頭,康康站在那裡。

「你朋友?」康康對封瀾身邊多出來的一個女人有些好奇,那是張生面孔。他還以為封瀾只約了他出來吃飯。

「不是的。」封瀾再度看向那個女人,問道,「你還好吧?」

那女人依舊沒有作答。她個子矮小,抬起頭望著封瀾,那眼神竟讓封瀾背上冒出了一股寒氣。

就連康康都察覺到對方的不友善,解圍道:「我餓死了,沒事的話我們快進去吧。」

封瀾猶疑著,和康康一道走進餐廳。那女人的身影也消失在門口。

「瀾姐,你認識她?這個人看起來怪怪的。」康康又探頭看了看門口處,小聲道。

「不認識。剛才不小心碰了她一下,誰撞誰也不知道,還好沒什麼事……」封瀾說到這裡,忽然停頓了一下。她剛才的遲疑不僅來自於對方的異樣眼神,還因為那張面孔有幾分眼熟,一時間卻說不出在哪裡見過。現在她想起來了,前天下午這個女人也走進了她的餐廳,服務員問她有沒有預訂,她四處看了一下,又出去了。封瀾當時在招呼另一桌熟客,只是無意中看了那個女人一眼,心裡感到有些奇怪,但平時這樣的客人也不是沒有,多半是不滿意餐廳的就餐環境,或是來找人的,她也沒有深想。沒料到今天又遇上了。

換作以往,封瀾只會把這當作一個巧合。但是她有過兩次被搶劫的經歷,其中一次差點丟了小命,在丁小野的提醒下她才知道,有些賊作案前還會踩點。

該不會她又被瘟神纏上了吧?可對方是個女人,還懷著孩子,有什麼必要陰魂不散地跟著她?是為財,還是為別的?對方眼底的恨意讓她如芒在背,可她卻整理不出半點頭緒。

好在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分散封瀾的注意力,不容她胡思亂想。她找出手機,放到康康面前的餐單上,說:「別光顧著吃,替我看看這幾張照片。」

自從丁小野走後,封瀾和康康更親近了一些,三天兩頭會找康康單獨「聊聊」。康康起初以為封瀾是怕他嘴不嚴走漏了風聲,所以時常督促他守住秘密。可封瀾又絕口不提丁小野,以至於康康自戀地懷疑過老闆娘是否在失去丁小野之後移情到他身上,畢竟他比丁小野更年輕,長得也不賴。為此,康康短暫地糾結了一段時間,直到殘酷的現實讓他放棄了這種念頭。

比起丁小野和舅舅曾斐這些讓康康看不懂的男人,康康更能理解封瀾和崔嫣。康康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封瀾只是太寂寞了,整個餐廳對丁小野諱莫如深的態度,有時會讓她懷疑丁小野是否存在過。康康是除了當事人之外唯一目睹丁小野離開的人,如果他是真實的,那就證明丁小野並非只是出現在封瀾幻覺裡的人物。

手機裡,封瀾身著婚紗的照片讓康康嚇了一跳,他趕緊問:「你要跟誰結婚?」

那幾張照片裡只有封瀾一個人的影像。封瀾想要他關注的重點並不在這裡。她指著照片背景的某處角落,提醒他:「你再好好看看,有沒有看出什麼?」

康康把眼睛睜得如銅鈴一般大,還是什麼都沒發現。他問:「這照片是三維的?」

「三你的頭!」封瀾放棄和康康打啞謎,直接用指尖戳著那個角落,神秘道,「我看到丁小野了。」

康康嚇一跳,立刻湊近去看。他把手機屏幕拉遠拉近,顛來倒去,又將照片放大數倍,只看到無數模糊至極的人影,每張臉只是照片上的一個白點,別說是不是丁小野,就連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來。

「是不是他?我知道我沒看錯,化成灰我都認得那個王八蛋!」封瀾急切地想要獲得共鳴。

康康不忍她失望,撓了撓頭,違心道:「我眼睛不太好……是有一點點像!」

封瀾眼睛一亮,然而她片刻就醒悟了過來。她淡淡地對康康說:「你把覺得像的那個人指給我看看。」

康康低頭。他當然指不出來。

封瀾默默地收起手機。不怪康康謊言拙劣,她其實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已經不止一次有過這種錯覺,彷彿丁小野並沒有離她太遠,他就在某處靜靜地看著她。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大概是病了,又在垂死掙扎地給自己尋找救命稻草。

「康康,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康康沒來由地抖了抖,他以前最喜歡八卦,但最近撞見了太多秘密。電影裡這種人通常命不久矣。他心裡有個聲音在吶喊:不要再塞給我秘密了,我還是一棵祖國的小樹苗,你們讓我知道這些事,真的合適嗎?合適嗎……

封瀾才不管康康內心的掙扎,托著頭,有些惶恐地說:「這一次我好像緩不過來了。」

封瀾是相信愛情,也不缺勇氣。她曾經對自己的堅強和癒合能力充滿自信,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男人,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站起來,還怕找不到下一個愛上的人?可是如今她漸漸地沒那麼篤定了。因為光陰給女人的優待太過吝嗇,不容許她放肆。她對自己承諾過,會一直等到愛的那個人和對的那個人出現,才心甘情願走進婚姻殿堂。然而父母在催她,卸妝後的容顏在催她,越來越不知心動為何物的那顆心也在催她。

不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封瀾的確是這麼想的。可惜豪言壯語說出來容易,一如重病的人喊著要活一萬年,心有餘,力不足。她每一次重整旗鼓都要消耗更多的氣力,每一次傷口癒合都帶著厚痂,每一次收拾自己的心都盼著是最後一回。與周陶然四年的拉鋸已然讓她很疲憊了,否則也不會短暫地動過嫁給曾斐算了的念頭。面對丁小野時的全面淪陷,她其實比誰都焦灼,這無異於她在感情上的拚死一搏,激烈得如迴光返照一般。明知他不靠譜,還是放任自己打了針強心劑,只因那顆心為一個人怦然而動的感覺太過美好——結果瘋狂過後,他理性地走了。她若無其事地生活,把自己收拾得比任何時候更好,可腹腔中彷彿揣著一籠火炭,燙得她如燒如燎,不能碰,不能說,否則就只剩下灰。

一個人去拍婚紗照的感覺太傻了。可封瀾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等到那一天,她開始懷疑那一天是否會降臨,這讓她驚恐,才想趁自己尚且美麗的時候留下點什麼。別人說,穿婚紗的女人總是美的,從服裝師和周陶然的目光裡封瀾看得出來,身披白紗的她不比任何一個女人差勁,然而她長久地凝視鏡子,那裡面只是換了種裝扮的自己。

事實上美麗的不是婚紗,而是女人眼裡的幸福。她的超級豪華至尊婚紗套餐裡附帶七套造型、兩處內景、四處外景,還有記不清數量的水晶相框和超大相冊,唯獨忘了贈送她幸福。

《應許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