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蘇韻錦走進教室,明顯能察覺自己的出現使得不少同學開始交頭接耳,臉上帶著詭秘的笑意。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稍微沾染了曖昧的事在沉悶的高三更是迅速成了大家最解悶的話題。不久前就在宿舍裡,周靜便極力「誇獎」她「欲擒故縱」的招數用得實在高明,蘇韻錦不和她爭,這種事越描就越黑。可說不清是心裡難受還是身體不舒服,回到宿舍之後她一直覺得渾身沒有力氣,像木偶被抽走了身體內的連線。這種異樣的感覺並沒有隨著晚自習開始而好轉,沒過多久,坐在教室裡的她感到大腿間彷彿有一股熱流湧出,腰腹沉沉地痛。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各種不愉快的事接踵而至,她差點就忘了已經到了每個月的「那幾天」。好不容易熬到中途休息的時間,蘇韻錦從書包裡翻出一片備用的衛生巾就想往洗手間跑,偏偏週身上下的衣褲找不到一個能藏下衛生巾的口袋,她急中生智地抓起一本書,把衛生巾往書裡一夾,匆忙向教室門口跑去。
由於是低著頭,跑得又急,靠近教室門口的地方,有人忽然站在她的前面不走了,蘇韻錦來不及剎車,差點迎頭撞上。
「你趕去投胎嗎?」一聽到程錚的聲音,蘇韻錦覺得自己的頭都要炸開了,為什麼到哪兒都能遇到這顆魔星。
「嘖嘖,你看看你,臉色慘白得像個鬼一樣,怎麼,看到我心虛了?」
蘇韻錦試圖繞開他,低聲道:「可笑,我為什麼要心虛?」
程錚剛想說話,身體從後面被人撞得趔趄了一下,差點整個人朝蘇韻錦傾去,蘇韻錦無路可退,本能地縮起身體,還好他很快就穩住了。只見周子翼從程錚背後的過道跑了進來,毫無誠意地為自己的衝撞道歉:「不好意思。」末了,還刻意邀功似的對程錚眨了眨眼睛。程錚哭笑不得,回過神發現蘇韻錦又在有意無意地看著周子翼,回想她剛才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姿態,心裡很不是滋味,嘴上說道:「你看他也沒用,誰會看上你呀?」
蘇韻錦不太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卻聽得出輕蔑的意味。可剛才一驚一乍間,她又感覺到下半身那陣熱流湧動,她不敢再耗下去了,心急如焚地從他身邊的空隙往外擠。
「麻煩讓一讓,我要去洗手間。」
「你有毛病,去洗手間還看書?」
蘇韻錦心一慌,臉色更難看了,拿著書的手無意識地往身後藏。程錚見她表情古怪,更是狐疑,不探個究竟哪肯罷休,不由分說一把搶過她手裡的書。
「還是本《文言文簡析》?你……」
話還沒說完,程錚就被欺身上前搶書的蘇韻錦嚇了一跳,他藉著身高的優勢下意識閃開。
說起來程錚也不是非要惹蘇韻錦發火不可的,只不過沒有情緒時的蘇韻錦身邊像築滿了無形的高牆,上面還寫著「謝絕參觀」。他覺得她壓根就沒把自己當回事,這才賭氣地故技重施,找找她的麻煩。誰知道今天的蘇韻錦渾然不似以往那般消極應對他的挑釁,她對奪回那本《文言文簡析》有著狂熱的執著。兩人一搶一躲,拉扯之間,書還高高舉在程錚手裡,可是一小片雪白的東西卻從書頁中脫落,擦過他挺直的鼻樑,掉在教室的地板上。
程錚盯著地上那片東西足足愣了五秒,在這期間,蘇韻錦卻忽然安靜了下來,直勾勾看著他。驚愕、羞恥、憤怒,壓抑的情緒、隱忍的委屈,連帶著父親病重帶來的不安……所有的負面情緒在她心中如洪水決堤,挾千軍萬馬之勢撲面打來,捲走一切和理智相關的東西。她俯身緩緩地撿起那片衛生巾,輕輕撣了撣上面的灰塵,然後當著眾人的面精準無比地將它拍向面前那張不知所措的臉,歇斯底里地說道:「你喜歡這個是不是,那好,我就送給你!」
整個教室頓時鴉雀無聲,程錚好像能夠聽到那片可憐的衛生巾從自己臉頰滑落,再次跌落在地板上的輕微聲響。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那個始作俑者已經用百米跑的速度衝出了教室。
他來不及細想,撿起那片東西追了出去。
蘇韻錦沒有往洗手間去,而是朝著女生宿舍的方向跑,程錚在教學樓和宿舍區之間那條長長的小路中段追上了她。他一把揪住她的胳膊,迫使她在短暫的掙扎後停下了腳步。她氣喘吁吁地仰頭看著他,頭髮凌亂,滿臉淚痕。
程錚被蘇韻錦的眼淚嚇住了,他見識過蘇韻錦的冷漠,見識過她壓抑著的憤怒,更見多了她的沉默和迴避,唯一陌生的只有她的眼淚,在白色的路燈下如初融的冰雪。她以前曾說,不會在「他那樣的人」面前哭。在蘇韻錦心裡,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或者說,他是否存在於她的心裡?
一路追過來,程錚腦子裡都是空白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著她,只是直覺不能再讓就這麼跑開。他心中有一種陌生的東西,如呼吸一般急切,比心跳更熱切,那是什麼,他說不上來,卻再也沒法隱藏下去,他想讓她看見!!
然而,現在蘇韻錦就站在距離他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流著眼淚,眼睛裡滿是傷心和茫然。她一直有雙漂亮的眼睛,烏黑深秀,可是就是這雙眼睛,此刻近在咫尺,卻什麼都看不見。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是這樣沒用,完全不知道要表達什麼,憋了許久才喏喏地擠出一句:「……那個……我聽說,聽說你們女生這幾天劇烈跑動肚子會痛。」
蘇韻錦駭然搖了搖頭,像看一個瘋子,眼淚更加急速地湧出。
「程錚,如果我哪裡得罪了你,不管是因為什麼,我道歉行不行?」
「我哪裡不如他?」他情急之下早已忘了自己引以為傲的所謂邏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簡直口不擇言。
「哪個他,我都不知道你說什麼?」
「你說,明明那天你在走廊上撞到我,為什麼後來裝做不認識我的樣子,你那天回頭的時候看的到底是我還是他?」
他怎麼也忘不了高二期末的那個晚上,他和周子翼在走廊上說笑,她就這麼撞了上來,最後居然把他像障礙物一樣撥開。同伴們都拿這個來笑話他,這也就罷了,過了一會兒她返回,竟然還挑釁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他起初只是覺得莫名其妙,但那時她的表情是那麼特別,緊緊抿著嘴,白皙的面龐漲著奇異的嫣紅,明明文文靜靜的樣子,眼睛卻好像有兩簇火在燒。就是這雙眼睛反覆灼烤著他,讓他在懵懂間有了男孩的第一個秘密。他一直憑藉著心中的本能想要靠近她,她卻只想把他當成陌生人。難道一直以來都是自己會錯了意,從始至終,蘇韻錦眼裡的人不是他,而是一直伴在他身邊,比他更會討女孩子喜歡的周子翼?
蘇韻錦流淚道:「我什麼時候看過你,在分班以前我根本不認識你。」
程錚不願意相信,可眼前她的樣子卻絕不像撒謊。為什麼會這樣,你對一個人記憶如此深刻,那個人卻可以毫無感覺。他沒有遇到過這種事,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化學式也講究對等,能量不都應該是守恆的嗎?憑什麼她把他的世界燒得烈火燎原,自己卻波瀾不驚。
「程錚,我求你了,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能跟你比,你還嫌我不夠可笑?你告訴我,到底要怎樣才肯罷休,說出來好給我個痛快!」此刻的蘇韻錦已經沒有先前的衝動,淚流出來,話說出口之後,她只覺得有一種疲憊的釋然。
程錚卻得不到解脫,他心裡的那種陌生的感覺蠢蠢欲動,困在一顆心和一張嘴之間,讓他如熱鍋上的螞蟻,只苦於不能從胸腔裡掏出來呈給她看。
由於是晚自習的時間,這條小路上除了他們空無一人,慘白的路燈將他們的身影拉成兩個糾纏的影子,不時有微微的夜風劃過,帶動路邊的樹葉發出細碎的聲響,像在一次次地代人追問:「到底要怎麼樣?到底要怎麼樣……」
程錚也反覆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甚至比她更想要個痛快。在大腦得出答案之前,他的嘴唇出其不意地落在了蘇韻錦的眼睛上,涼涼的,帶著苦澀的鹹味,那是她的眼淚。
蘇韻錦徹底懵了,整個人僵在那兒,只餘一雙手本能地抵在他的胸前負隅頑抗。然而就在她的手掌貼上程錚胸膛的瞬間,程錚心中那種陌生的感覺彷彿找到了答案和歸宿,突然撥雲見日般澄明一片。他的唇離開了她的眼睛,落到她的唇上,生澀地輾轉,欣喜而急切。原來……原來如此!
直到小腿脛骨感受到一陣劇痛,程錚才吃痛地放鬆了她。蘇韻錦得以掙脫,哆嗦地退了兩步,用力拿手在自己嘴唇上抹了一把,卻抹不去滿臉的震驚和尷尬,失魂落魄地掉頭就跑。
這一次程錚沒有追上去,他面朝她的背影大聲說道:「蘇韻錦,我……我喜歡你,就是這樣!」
程錚也不知道她聽到沒有,心中的苦悶一掃而空,那些困惑的陰霾也隨之煙消雲散。蘇韻錦的人早就看不見了,他還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忽然一道手電筒的光明晃晃打在他的臉上。
「你是哪個班的,沒聽見上課鈴響?」巡邏的值班老師狐疑問道。
「哦……老師,我剛才東西掉了,這就回去。」程錚一手遮住扁線回答說。
值班老師嘀咕:「掉了東西你笑什麼?」
「啊?」程錚莫名地摸了把自己的臉,驚愕地發現自己此前竟然一直帶著詭異的傻笑,「我又把它撿回來了,那……我回去了。」
「你別跟我裝。」周子翼這一關卻沒那麼好過,他好奇地將程錚的肩膀往下壓了壓,悄聲道:「兄弟,老實說,你剛才追上去沒揍她吧?」
「嗤!」程錚扒開肩膀上的手,不屑於回答這種沒營養的問題……不過周子翼沒說錯的是,他確實是在「裝」。看似檢查作業裡的紕漏,實則魂魄還在剛才的小道上晃蕩。她的嘴唇到底是什麼滋味,怎麼現在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呢,僅記得自己貼上去的時候,腦袋裡炸開一道白光,除此之外什麼都沒了,還不如此刻小腿上的痛感更真切,實在讓人懊惱。
周子翼乾笑道:「要我說呀,你也別太往心裡去,雖說這事攤哪個男人頭上都是奇恥大辱……」
程錚笑道:「滾,別煩我。」
周子翼納悶地說:「喂,有什麼不妥的就說出來,千萬別憋壞了。你笑得這麼春情蕩漾的,兄弟我看得心裡害怕,該不會被『小芳』用那個什麼……衛生巾拍傻了吧。」
「去你的。」程錚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你別老叫人家『小芳』,什麼意思!」
「嗨!」周子翼一聽更來勁了,「還維護起她來了,嘖嘖!程錚啊程錚,你要不就是受刺激過度,要不就是……」
「是什麼?」程錚似笑非笑。
「嘿嘿,該不是你真看上『小芳』……不不,看上蘇韻錦了?」
「我看上她有什麼用,人家又不一定看上我。」程錚一臉鬱悶。
周子翼仔細觀察了一下程錚的表情,以確定他不是說笑話或者是反話。「你真承認了?」
「那又怎麼樣,不行呀!」程錚大言不慚道。
壓得再低的聲音都無法掩蓋周子翼的驚愕與激動。「行啊你。早發現你不對勁了,我說呢,孟雪坐你前面你不讓,她來了,你魂不守舍的,整天死乞白賴地找事,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誰。她從旁邊經過,你腳底下的球都不往球門送,踢著踢著連人帶球都撲人家身邊去了。她家裡有事,老子的早餐錢都被你拿去捐得一毛不剩。你可真夠意思的!」
程錚被他點破,不禁有些惱羞成怒:「少廢話,難道你不服?」他像忽然想起了什麼,斜著眼睛打量周子翼,甕聲甕氣地說道,「你該不會也……那天她在球場上直勾勾看著你幹嗎?我可警告你……」
「見鬼了!」周子翼差點沒跳起來,眼看招來了側目,這才又壓低了聲音說道,「青天白日的我冤死了。不是每個人的眼光都像你那麼『獨樹一幟』。不過……話又說回來,大概她看我是覺得我比你帥……她真的看我了?」
程錚恨不得一腳把這個自戀狂踢到黑板上。不過他心裡其實對周子翼並無芥蒂,因為太清楚自己好友的審美水平,蘇韻錦那一類型的還真不是周子翼好的那一口。再說,就算蘇韻錦看的人真是周子翼,他現在也不擔心了,怕只怕她鐵石心腸,如果她會對別人動心,那他就有把握把她的目光「扳回來」。周子翼懂什麼,他見過她哭嗎?他嘗過她的淚水嗎?他……親過她的嘴嗎?他被她踢過小腿嗎?這麼想著,他又有了一種不足為外人道的沾沾自喜。好像自己從此和她之間真的有了某種比旁人更為特殊的聯繫。
周子翼見他不理會,嘖嘖感歎:「看你笑得跟西門大官人似的。潘金蓮好歹如花似玉,蘇韻錦她有什麼呀?你居然看上她,要是孟雪知道,不氣死也得憋屈死。」
程錚懶得答話,只當沒有聽見。周子翼那邊討了個沒趣,也就不再喋喋不休。程錚把作業檢查了一遍,又呆呆地出了神。有些事就是那麼微妙,那天過道上她扭頭走後,他一整晚都心神不寧,連周子翼他們後來說了什麼都不記得了,滿腦子都是那雙眼睛。他猜想她一定是隔壁班的,可在此之前自己竟然從來沒有發現過這個人的存在。從那天起,他無論是坐在教室裡還是在走廊裡,都有意無意地試圖從那些穿著相同校服的女生裡搜尋她的影子,還拐著彎向周子翼打聽過這個人,可就連號稱「少女之友」的周子翼都對她毫無印象。
的確,正如周子翼所說,她有何特別?不過是子翼他們嘴裡的「村姑小芳」之一,土土的,不算頂漂亮,性格又悶得很,扔到大街上用放大鏡都找不出來。那天走道上那麼多人,為什麼大家都視若無睹,唯獨他如同觸電?這是什麼奇怪的磁場?難道只因為她撞上的人是他,因為她撥開他如撥開一隻攔路小狽一般的輕慢,因為她回首時那雙光華頓生的眼睛?這些都不是理由。
可他就是記住了她。每天那麼多女孩從眼前經過,認識的,不認識的,比她高的,比她矮的,只要一眼看過去,他就能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她。高三開學第一天,看到她走進自己所在的教室,他差點沒伸手去掐自己的大腿,那感覺好像是高興,但很快又為她和孟雪打了個招呼之後面無表情走開,看都沒看自己一眼而不快。
調整座位的時候,當蘇韻錦遲疑地抱著書包向他前面的位子走來,程錚的心跳快得連自己都感到羞愧,緊張得只能裝作埋頭書堆裡,筆尖在草稿上塗塗畫畫半天,全是些無意識的線條,凌亂的,糾纏的,他甚至不敢抬頭也不敢太急促地呼吸,怕自己的熱切會把她嚇跑。他不喜歡女生坐在自己附近,因為她們大多鼓噪又麻煩,就連孟雪想要佔住那個位置都被他惡聲惡氣地趕跑,可她和誰都不同。周子翼不知有意無意地說出那個座位不許女生坐時,他窘得不行,不經大腦就說出難聽的話。當時蘇韻錦惱怒地回頭看他,他心慌意亂之餘,竟然有了一種近似於自虐的快樂。只有這種時候她才會留意到他的存在,只有這樣她才會專注地看著他。所以他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找碴兒,寧可被她討厭,也不願意被她漠視。
他嘲弄她笨,不過是盼著她問一句:「你能不能教教我?」
罵她沒腦子,是看不慣她被別的女生欺負。
搖晃她的凳子,用筆戳她的背,故意把汗甩她身上,都是想讓她面紅耳赤地轉身說話她用力地靠向他的課桌,讓他幾何課本上的輔助線變成一道拋物線,可當時他只留意到她垂在自己桌上的髮梢。惡言幾句也不過是要驅走自己心中詭異的心馳蕩漾。體育課上,男生們休息的時候圍成一堆評價班上的「八大恐龍」,有人不經意地提起:「其實我覺得蘇韻錦打扮一下的話應該還不錯的。」他幾乎立刻冒出一句,「母豬打扮一下也能變嫦娥。」別人只道他看蘇韻錦特別不順眼,其實他自己明白,他只是不喜歡別的男生對她評頭論足,就像不喜歡自己私藏的寶貝被人窺伺,他自私地希望她的好處只有他看得見。
她家裡出事,他比誰都著急,買麵包、故意掉錢、偷偷往她課桌裡塞飯菜票,捐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錢都是想讓她過得好一點。她自尊心強,他也拉不下面子說軟話,再好的用意到了嘴邊都成了刻薄,事後每每恨不得用鞋底抽自己的嘴,可下一次依舊沒有任何改善。
程錚千方百計想要蘇韻錦注意到自己,可蘇韻錦這個人總是把自己縮成一團淡灰色的影子,別人很容易忽略她的存在,她也並不太在意旁人,可悲的是,這個「旁人」往往也包含了程錚。她從不主動出現在女生為他歡呼的球場,不參與圍繞在他身邊的「座談」,有時他寧願耐著性子聽那幾個連最基本的賽場辨則都不懂的女生在大談足球,希望她能朝這邊熱火朝天的現場瞄一眼,她卻從來沒有。他無數次地從她身邊走過,她連髮梢都沒有為他動搖過分毫。
程錚要面子,不肯承認自己對她特殊的好感,每天在教室裡都一邊強迫自己不要理會她,一邊期待她的注意。其中的深意,他不敢細想。周子翼他們捧著雜誌看著那些前凸後翹的比基尼女郎咂舌不已,程錚卻覺得蘇韻錦瘦瘦的背,繃直的腰,還有從洗薄了的藍色校服下隱隱透出來的白色細肩帶更讓人臉紅心跳、口乾舌燥。他不敢對任何一個人提起,這一幕和她回首時的眼睛不止一次出現在他的夢境裡,驚醒後自己貼身的衣物一塌糊塗,越是這樣,他坐在蘇韻錦身後偷偷看著她時,就越有一種私密而甜美的惘然。
這一切到了今天才終於水落石出,原來不過是因為他喜歡她,一直如此。如此簡單,再顯而易見不過,他竟然用了大半年的時間,做了那麼多傻事才弄明白。程錚在豁然開朗的同時也不得不首度懷疑起自己的智商。不過現在好了,從此以後他再不用玩兒捉迷藏的遊戲。喜歡就是喜歡,理當明明白白,堂堂正正。這才是他習慣的方式。
程錚就這麼將自己的作業本翻來翻去,臉上表情陰晴不定,也顧不上理會一旁不懷好意竊笑的周子翼。一節自習過半,隨堂的任課老師才坐到了講台上,她發現教室裡空出了一個座位,便問班長蘇韻錦到哪裡去了。這下倒好,班長還沒出聲,全班人的眼睛都不約而同地向程錚看過來。程錚撓了撓頭,還在想要怎麼才能搪塞過去,這時坐在前排的莫郁華主動把一張請假條遞給了老師,還在老師耳邊小聲地解釋了幾句。同為女性,值班的化學老師點了點頭,便沒有再追問下去。
程錚如釋重負,回家的路上,孟雪一個勁兒地為他抱不平,說蘇韻錦的行為太侮辱人了,還追問著程錚跟出去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程錚同樣不願和她說得太多,三言兩語打發了,回到家,老媽特意煮的宵夜他也沒心思吃,撲到床上,抱著枕頭就怔怔地想,她顫抖的眼瞼,又熱又鹹的淚水,驚呆了之後微張的嘴。他撲過去的時候好像太用力了,磕得下唇生疼。她到底有沒有閉上眼睛,她雖踢了自己一腳,卻什麼都沒說,應該,應該不會太討厭他吧。最後他說的那句話她究竟有沒有聽見……他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娘們兒一樣,心浮氣躁地把枕頭往地上一扔,又補了一腳。草草洗漱完畢,就盼著明天早點到來,她總不會再繼續賴在宿舍裡不出來。到時兩人見了面,她給他一兩下,罵他「流氓」也行,這至少證明那個吻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而不是他一個人臆想出來的空夢。
次日清晨,程錚迫不及待地去了學校,左等右等,早讀開始了,自己前面的座位依舊空著。直到下午,周子翼才告訴他一個從別處聽來的消息:蘇韻錦家裡來了人,說有事要請假,老孫同意了。聽說她爸爸的病恐怕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