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孝正的辦公室就在經理辦公室隔壁,鄭微坐在面朝門口的辦公桌前,時常可以聽見他開門或關門的聲音,他的腳步聲很輕,可是一步一步,她都聽得一清二楚,有時漸漸地近了,有時是慢慢地走遠。偶爾他來找周渠匯報工作,或是兩人在電梯內遇到,鄭微總是笑笑,他也微微點頭。
辦公室的幾個小姑娘都特別迷他,哪怕他大多數時候都不是個太好相處的人,凡是與他相關的事情,她們總是特別踴躍,幾件小小的辦公用品,都要故意來來回回地送上好幾回。
鄭微卻是盡量避免一切單獨跟他相處的機會,然而一個是經歷理,一個是秘書,工作中的接觸在所難免。她記得她第一次敲開他辦公室的門,將一份周渠要求會簽的文件遞給他過目。他說過了請進,她推開門的手卻不聽使喚地猶疑。
她說:「陳助理,周經理讓我把這份文件交給您過目,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您請在上面簽字,我再交給技術開發部。」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玩著手中的簽字筆,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她想起那幾個小後勤的說過的話,陳助理沉默下來的時候特別勾人,尤其那雙眼睛看得人心裡輕顫。其實她知道他不說話並不是像她們說的那麼酷,不過是天生就不善與人交際,尤其不喜與陌生人交談,索性惜言如金,如果這些年來他這個脾氣還沒有轉變,那麼她很難理解他這樣的性格怎麼能在關係網錯綜複雜的中建迅速地爬到今天這個位置。
他的眼眶略深,眼珠的顏色是很深的褐色,近似於墨黑,以前的鄭微最喜歡這雙眼睛,雖然它總是顯得太過冷清,可是她不是沒有見過它溫柔帶笑的時候,當他的笑意出現在眼睛裡,狹長的眼角微微上揚,那時的他總是說:「微微,別鬧。」她在他懷裡,總覺得下一刻自己就會融化成一汪春水。
可是現在的鄭微在他的沉默注視中避開了他的眼睛,將黑色的A4文件夾展開放在他的面前,如果他留心,就會發現磨砂硬塑面的黑色文件夾上,有她手指汗濕的印記。而他只是低頭認真翻開文件內容,鄭微卻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在他的無名指間流連,她為自己當時的恐懼而感到悲哀,連呼吸都卑微。
那雙手還是瘦而薄,除了握住的黑色簽字筆,空無一物。
他看完了最後一頁,在助理簽相應的一欄裡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你替我對周經理說,我會督促技術開發部按照他的要求盡量辦理。」
「好的,您放心。」她點了點頭,合上文件夾轉身離開,在門口處聽見他忽然說了一聲,「等等。」
她的背影就這麼僵在那裡,忽然喪失了回頭的勇氣,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每一聲都惶然失措。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見身後的人說:「鄭秘書,你忘了你的簽字筆。」
她笑了一聲,「陳助理您記錯了,我來的時候沒有帶筆。」
後來她想,她開門的時候還是太過倉促,或許她再深呼吸幾下,就可以用更從容的背影從他眼前走開,然而當時別無選擇,她不能再留在原地,因為害怕下一秒,不聽話的眼淚就會掉了下來。
任何一個工作場合,總有辦公室戀情的花朵盛開,有人視為熊掌,有人卻當作砒霜。鄭微她沒有辦法理解,八小時內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兩人,當愛情的花凋謝了之後,該如何收拾餘下殘枝敗葉,或許有人可以若無其事,甚至享受那明裡暗裡湧動的曖昧,但是她顯然做不到,所以她從來都把辦公室的戀愛視作最愚蠢的事情,上帝卻一再開了她的玩笑。
讓肥皂劇裡的浪漫情節見鬼去吧,那是一種沒有辦法形容的失落和難堪,沒有身在其中的人永遠不會明白,曾經跟自己一起走過青蔥歲月的人,曾經一起分享過世界上最親密快樂的人,一朝危襟正色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那些戰慄的擁抱和撫摸換成了握手,那張說出過一輩子的諾言,也曾激烈熱吻的唇,現在卻帶著禮貌的笑容說:「你好,鄭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