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三號到此為止(2)

他從不抽煙,她比誰都清楚,可是他還是從托盤裡拈起一支,極不熟練地叼在嘴裡,順著她的手勢微微欠身,1992年的防風Zipo,在她手裡好幾次都打不著火,他不知道輕抖的是她還是自己。

有一剎那,陳孝正以為時間可以這樣恆久地靜止,然而,下一刻,另一隻手輕輕覆在了鄭微的手背上,指節修長,穩定而有力,在這隻手的配合下,一切恢復如常。火苗竄起,陳孝正心裡的最後那一點光便滅了。陳孝正差點忘了,她身邊的這個男人,有一雙比他更有力量的手,這雙手可以溫柔地撫在心愛女人的手背,也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他對新上任不久的城區檢察院一把手含笑點頭,「林檢察長,祝您夫妻倆白頭到老,地久天長。」

對方亦對他報以微笑,「多謝,陳副經理應該好事也近了。」

這個男人的語調永遠是溫和而矜持的,陳孝正不會忘記,當自己在某個午夜,看著這個男人懷抱著貓一步步走下她家的樓梯,然後笑著說:「聽說陳助理的任命就要下來了,貴公司歐陽總經理對你厚望有加,你是聰明人,這個時候,為誰風露立中宵?」那個時候,陳孝正就知道自己手上已經沒有了籌碼。

或許他停留得太久,身後等待著跟新郎打招呼的客人已面露不耐,他再一次看向嬌俏的新娘,那些年,在那些年裡他們幾乎以為對方就是自己的整個世界,然而現在,他和那一個個手拿紅包,面目模糊的來客有何不同?

「這位客人,請先入席吧。」伴娘打扮的朱小北對他這樣說道。他欠身從他們身邊走過,將朱小北眼裡的一閃而過的鄙薄拋在身後。

他只有一杯清水,原已覺得足夠,然而偏偏讓他一度嘗到從未奢望過的甜,這才覺察出後來的寡淡。今後這半生,他或許再也覓不到那樣的滋味,沒關係,水還是水,他已失卻味覺。

2月13日23:49鄭微

酒店所屬的夜總會包房裡,客人已經陸續離開了大半。林靜說,不願意在洞房花燭夜面對鬧洞房的人離去後的一片狼藉,所以他在酒店預定了兩間大的包房,意猶未盡的客人都可以來,愛怎麼喝就怎麼喝,愛怎麼鬧就怎麼鬧。

喧嘩熱鬧了一晚上,夜深了,剩下的都是好朋友。

半醉後一直歪在沙發上的朱小北這個時候忽然又打開了一聽啤酒,半舉在虛空,喃喃說:「敬阮阮。」

她周圍的幾個人很久沒有說話,老張第一個附和,舉杯說了同樣的一句話,大家都喝得差不多,誰也聽不出誰的哽咽。

只有鄭微放肆地哭了,林靜勸也勸不住。

阮阮,我嫁人了,我很幸福,如果你在天有靈,是不是也會像我一樣喜極而泣?

黎維娟皺著眉說:「新娘子在好日子裡不要哭。」

鄭微不在乎,這已經是她今天第二次掉眼淚。前一次是婚宴剛開始的時候,她接到孫阿姨--應該說是她婆婆的電話,當時她聽到電話那端熟悉的聲音,一句「媽」怎麼也喊不出口。

鄭微還記得上個星期她隨林靜回南昌,林靜先跟她去見過了她的父母,接著把又她帶到了他自己家。鄭微沒有預期過會順利度過他媽媽這一關,然而孫阿姨面對她時,那完全無視她的神情還是讓她十分難過。阿姨過去是那麼疼她,她在林家的時候,滿桌都是她愛吃的菜。

該說的話林靜都已經說過了,孫阿姨始終一言不發,最後林靜跟他媽媽進了廚房,鄭微不知道他們母子倆後來說了什麼,總之沒過幾分鐘,林靜面無表情地走出來,拉起她的手就往門外走。

她問發生了什麼事,林靜說,什麼事都沒有,可是他臉上清晰可見的指痕卻騙不了人,她還沒問他疼不疼,他反倒安慰她,要她別擔心,沒有解決不了的事。

孫阿姨果然沒有出現在G市的婚禮上,鄭微決定了要嫁給林靜,誰也無法改變,然而如果得不到他媽媽的祝福,多麼遺憾。

那通意料之外的電話雖然只有寥寥幾句話,孫阿姨說,今晚敬酒的人多,別讓林靜喝醉了,你也是,小時候就毛毛躁躁的,現在都做人媳婦了,總要像個樣子。

鄭微當時一邊點頭一邊掉眼淚,話雖然沒有一句好聽的,但是老人家愛面子,他媽媽肯做到這一步,已是最大的退讓,她很知足。

「看看你的妝,都糊成什麼樣子?」黎維娟還在喋喋不休,鄭微哭了又笑,既然已經沒有形象,那麼索性豁出去了,她單腳踩在軟榻上,大聲招呼著身邊的人舉杯。老張和程錚他們已經使了一晚上的壞,變著法子捉弄兩個不能反抗的新人,周子翼卻拉著林靜坐在角落裡,又是拍肩膀又是低聲細語說個不停,明顯地乘機套交情。她非要把這些人統統喝倒,大家不醉不歸。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