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贖身。」
語聲清冷,如玉珠相撞,整座樓的人都禁不住打個寒戰。
老鴇愣愣地走過來,看一眼那大額銀票,神色有點猶疑,又看一眼白衣人。
白衣人隱在帷帽下的容顏沒有任何變化。一隻手指虛虛地點在景橫波肩頭,景橫波滿臉通紅,眼睛瞪如圓珠,一副有話不能說模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被制住了。
景橫波只能用眼神向老鴇叫囂:別答應!老娘是你家頭牌!搖錢樹!答應了你鳳來棲就沒戲唱了!
老鴇果然捨不得,挑起一邊眉毛,狐疑地道:「公子要給大波姑娘贖身,本是一樁美事,老奴樂見其成。只是這贖身也得你情我願,不然這人出了門,有什麼不妥當的事兒,難免是我鳳來棲辦事不明召來的孽。如今瞧著大波姑娘神情態度,似乎不是很情願?您看是不是……」
白衣人不語,伸手一招,人群裡忽然出現一個瘦高男子,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他直挺挺上前一步,老鴇警惕地後退一步,男子卻變戲法般拿出一隻茶壺一隻茶杯,恭敬地給白衣人斟了一杯茶。
青玉浮雕雙螭龍茶盞,被淡紅迷離的燈光照得薄透,茶葉根根直立,柔曼青翠,尖端銀白,是頂級的銀毫,從老鴇的角度看過去,淡淡水霧裡,似有兩條小龍在碧水中游動迤邐,玉杯方寸之地,隱有氣象萬千。
識貨的人開始吸氣——這樣的茶盞,無論是質料還是雕工,都當得上奇珍異寶,便說是貢品也來得,這人什麼來頭?
下一刻吸氣的人齊齊「啊」一聲。
白衣人喝完了茶,將杯子遞給了隨從,隨從接過,隨手將杯子一扔。
「嗆啷」一聲,碎的不僅是千金難求的異寶,更是許多渴慕希冀的心。
大廳上捶胸頓足一片,人人面色慘白。被震得瞠目不語,連句「敗家」都不敢罵出口。
敗家敗到一定境界,就是霸氣。
見多識廣的老鴇卻顧不得心疼,眼睛直勾勾盯著那碎了的杯子,杯子剛才撞在柱子上,碎成了粉。
碎成粉……
老鴇激靈靈打個寒戰,她確定自己再大力砸杯子,也不能把這樣薄脆的杯子砸成粉,她更確定如果砸杯子的人想用什麼東西砸她的腦袋,那必定會比杯子的粉末還碎。
「您看是不是現在就走?需要老奴給您整理大波姑娘的行李細軟嗎?」老鴇唰地一躬到地,老臉上笑意如菊花盛放。
滿廳嘩然,不明白老鴇何以話風忽轉,景橫波卻是看明白了,只恨不得將那銀票揉巴揉巴,塞進那傢伙的嘴裡。
白衣人點點頭,似終於滿意老鴇的識相,手指一拂,解了景橫波腿上禁制,隨即站起。
景橫波還想賴著不肯動,白衣人輕描淡寫對她比出三個手指。
好吧第三次。
手指纖長挺直很漂亮,景橫波這回卻真想狠狠都咬斷。
看她悻悻不語,他回答老鴇,「不必了,走吧。」
眾人神色惋惜。人人都知這「贖身」有貓膩,只是奈何不得對方極度強勢,可惜色藝雙全景肥水,從此流入強盜田。
景橫波眼珠子東溜西竄,指望著天降英雄來解救她出牢籠,可是哪怕媚眼飛抽了筋,也落不到實處,平日裡那些叫著喊著心肝寶貝,信誓旦旦要為她拋頭顱灑熱血的男人們,此刻眼神比她還飄,飛上梁飛下地,飛到東飛到西,就是不肯和她對一對。
至於那些樓內姐妹們,大多還沒瞧出來不對,都聚集在樓梯口,又高興又心酸又嫉妒地給她送行。
姐兒從良本就是喜事,何況這來贖身的人雖然掩了容貌,但久經風月的姑娘們誰看不出,這位風姿氣度,絕非凡品。
大波運氣真好啊……
看遍眾生神情,景橫波也絕望了。
危難之前,世人多半選擇明哲保身,她景橫波還沒有真正能令眾生顛倒,為了她不顧身家性命。
這個白乎乎的傢伙,連話都不肯多說,做的事卻如藏筋骨,凶意內斂。斟茶砸杯,不是為了擺富而是為了立威,一個能順手將價值連城寶物毀棄的人,財力勢力,豈是這些尋常人物能及?
這傢伙,是自己懶得開口,便要讓所有人閉嘴。
這傢伙,才是大荒的真正掌權者吧?和他比起來,那位黑美人,足可算得上溫婉慈善親切可人……
景橫波轉著眼珠子,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傑。走就走,聽說那個大荒千里之遙,她就不信一千里的路,就找不到一個逃跑的機會?
她轉身。
「等等!」
聲音從樓上傳來,景橫波愕然抬頭,便看見二樓站著的是翠姐和靜筠,還有一個小丫頭,有點面熟。
說話的是翠姐,不顧身後拚命拉著她衣角的靜筠,大聲道:「喂,白無常,你帶人走我沒意見,但是大波還欠我幾身新衣服沒拿給我,你讓她去趕緊給我拿來!」
鸚鵡從靜筠腦袋後探出頭,大叫:「床前明月光,地上鞋兩雙,要想睡大波,先問過老娘!」
快速背完,趕緊唰一下又縮回去。
景橫波嘩一下熱淚盈眶——患難見真情啊這是!雖然話說得難聽了點。
翠姐蹬蹬蹬地從樓梯上奔下來,身後跟著神色驚惶不安的靜筠,和那個小丫頭。
「把我的衣服給我!」翠姐上前就要扯景橫波手臂。
景橫波大喜,翠姐有武功,只要能把她扯過來,她就有希望再做一次瞬移。
一隻手伸了過來,明明手在右側,不知怎的就繞過景橫波,壓住了景橫波左側的翠姐的衣袖。
「衣服麼?」白衣人淡然道,「她的衣物已經整理完畢放上馬車,既如此,你隨我去馬車取來。」
景橫波心一沉。
靜筠在翠姐身後拚命拉她衣角,翠姐頭一昂,「拿就拿!」
白衣人似乎輕笑一聲,又似乎沒有,轉身緩步前行,一轉身時正好一陣風過,將他的帷帽微微掀起。
不過沒幾個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