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帶來的熨帖和撫慰,除她無人能懂……
景橫波渾身的肌膚都冷了。
血卻在一瞬間熱了。
似火,將內心深處深藏的疑惑燒著。
她霍然抬頭,盯住了宮胤。
清除奸細,清除異己,清除所有對她友善、可能成為她的勢力的人。是吧?
清除掉她所有可能倚仗的力量,讓她一無所有,永遠爬不起身,成為他一個人的傀儡。是吧!
憤怒如山轟然砸下,崩出無數爆裂的火花,她的眼睛裡只剩下了宮胤,冷峻的,從容的,無動於衷的,淡然看人間一切血腥殺戮的。他。
裝滿奸細和人質的車從她身邊過了,她不知道。
六國八部的護衛被驅散開了,她不知道。
龍騎和永烈營趕過來了,她不知道。
翠姐撲過來試圖拉住她裙子,她不知道。
宮胤快馬奔過來了,她看見了。
她就看見那個傢伙,堆雪擁玉一樣過來了,見鬼的乾淨,見鬼的冰清玉潔,見鬼的殺了她當作弟弟一樣看的人居然還一滴血都不沾的暴!君!
她要宰了他,痛揍他,把他扔進最臭的沼澤裡,用八萬斤粗鹽醃他!
「啊啊啊啊啊!」她嚎叫著跳下馬車,厚重的禮服絆得她險些跌倒,她順手搶過一個護衛手中的刀,手起刀落,白光一閃——
一截深紅繡金的華麗裙擺被砍落,她踩著落下的一堆裙擺向前衝。
這一刻。
走路的忘記走路。
騎馬的忘記騎馬。
拉她的忘記拉。
奔過來的險些落馬。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著景橫波,裙子一撕就是一大截,連裡頭的褲子都撕裂了,一跑一跳之間就忽閃忽閃露出雪白的大腿,她就以這麼個驚世駭俗嚇掉大荒人民心臟的造型,狂奔著跑向宮胤……
宮胤停住了,神情也微微駭異,目光閃動,仔細看卻能發現隱隱期待。
「啊啊啊啊——」瘋狂的大波一邊跑一邊雙手大力揮舞,宮胤覺得這動作隱約有幾分熟悉,心中湧起不祥的感覺,忍不住脫口冷喝:「你別——」
「下來!」
一聲脆喝,比他更快。
「砰。」
眾人眼睜睜看著馬上端坐的宮胤,忽然身子一仰,似被人狠狠拎起,砰一下摔下馬,砸進了泥土中。
「砰。」
瘋狂前奔的景橫波忽然腿軟,又收不住勢子,猛地栽在宮胤肚子上。
全場都傻了。
逃的險些忘記逃,追的早已忘記追,想護駕的不知道該護誰,想拉架的找不到被打的那個。
眼前一幕衝擊力太大,連百戰餘生的永烈營,都只能傻呆呆地站在當地,看大荒人民心目中如神如雪的高貴國師,被砸倒塵埃。看大荒人民心目中禁慾聖潔的女王,把臉埋在他們同樣禁慾聖潔的國師的小腹上……
哦……
太顛覆……
不對,還沒顛覆完。
摔人是個力氣活,景橫波至今只用過兩次,一次耶律祁一次宮胤,每次都精疲力盡渾身發軟,就算這樣她也沒放過機會,撞上宮胤立即往上一躥,騎在宮胤身上,拳頭揮起對著宮胤右臉就是狠狠一拳——
「啪。」
聲音清脆。
不忍目睹這一幕的圍觀人群,聽著聲音不太對,才敢顫顫悠悠睜開眼睛。
景橫波的手腕被宮胤截住,正高懸在半空中,景橫波掙扎兩下,宮胤的手紋絲不動。
「你做什麼!讓開!」他怒道。也不知是怒還是羞,平日裡如冰似雪的臉,竟然湧上一層淡紅。
紅若琉璃色,襯得他清透的眸子如黑色水晶。
放在平日景橫波必然要對這難得一見的美景,流一流哈喇子,此刻怒火熊熊,視而不見,揮起唯一自由的另一隻手,狠狠地又擊下來。
「住手!」宮胤再次伸手去擋,景橫波手揮到一半,卻忽然向後一縮,拐了個彎,一把捏住宮胤的臉。
兩指一夾,指縫用力,我捏,我捏,我捏捏捏!
「面癱!冰山!裝叉犯!」她大叫,「討厭死你這樣子!為什麼要殺他!給我一個解釋!不然我就……不然我就……」
圍觀的眾人已經不會呼吸了……
宮胤也木住了。
活到如今,身居高位,他被人害過也害過別人,風刀霜劍也沒少受,但是這樣「凶悍」的報復,還是生平首次。
震驚太過,他連景橫波話也沒聽清,只看見她灼灼燃燒的眸子,胸口因憤怒而大力起伏,洶湧得似要逼到眼前。
她為別人生死的憤怒……
他眼神微微一冷。
「不然你就怎樣?」心口似有什麼冰涼的東西梗著,他也忘了現在的情狀,啪一下揮開她的手,冷冷追問。
「不然我就……」景橫波覺得宰了閹了什麼的,都顯得虛張聲勢,做不到的事說了有什麼好得意的?必得選個做得到的事情,刺激他才行。
一眼看見他的領口,用一顆碩大的淡金色珍珠,串著一根金絲束得好緊。
她立刻就想起當初莖葉扣住的領口,小宇宙再次燃起熊熊怒火。
裝叉!裝正經!道德犯!禁慾狂!
打擊禁慾狂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他裸奔!
她唰一下熟練地抽掉金絲,拔掉珍珠,就手一拋,一把抓住他的領口,雙手狠狠一分。
「不然我就光天化日之下,扒了你!」
「……」
抽氣聲好響。
大部分人似乎想向前衝,又似乎在向後退,腳下不丁不八,姿態不前不後。不曉得是該解救呢還是該迴避?
臉上的表情也很難規整。該笑好呢還是該表示憤怒?道理上應該是後者,可是感情上無限服從前者,唉,想整理好這一刻的表情,真難。
景橫波清晰地看見宮胤嘴角在抽。
這種表情會發生在他身上,真的很奇異。
還有……她的視線忍不住往下一落……即使此刻別有心事滿腔憤怒,還是不得不承認此處風光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