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裡滿含疑惑。
「兄弟們,看這模樣,以後不該有那事啊……」他問,「老頭子是不是算錯了?」
兩大國師忽然都歸於平靜,連之前的爭端都似乎忘記。
其餘人也無心追索了,因為景橫波沒有下台,她拖著她巨大的裙擺,走到了台的正中。
「你們剛才的爭論,在我看來,完全沒有必要。」她一句話石破天驚。
「哦?」嗡嗡議論聲中,耶律祁當先發問。
「處置我,軟禁我,暗害我,是不是要先問問我意見?」她指著自己鼻子,笑得慵懶,「有沒有想過我不同意?」
眾人笑起來。
「如果您能通過迎駕大典上的考驗,或許您有資格說這句話,」一位官員笑道,「現在嘛……呵呵。」
眾人也呵呵。
「呵呵你妹。」景橫波嘴一撇,「是,我是沒通過你們的考驗,但是,你們的考驗就是萬能的?你們的考驗,就能真的試驗出一個女王的真正才能?」
「詩詞歌舞,琴棋書畫,武學兵法,經義政論。」軒轅鏡道,「凡囊括天下之才學,今日都曾問過你一遍,難道你還能舉出除此之外的其餘才能嗎?」
「有!」景橫波擲地有聲。
「呵呵!願聞其詳!」
「我先問你們,做皇帝首先應該做好什麼?」
「治理國家,穩定朝政,平衡群臣,攘外安內。」軒轅鏡冷冷道,「而這些能力,需要剛才老夫列出的那些基本能力的支撐。」
「怎樣治理?怎樣穩定?怎樣攘外或者安內?」
「老臣倒是明白,只是怕說了之後,這皇帝就該老臣做了。」
一陣哄堂大笑,不帶善意。
「傻×!」景橫波也笑,「下輩子做夢吧!你明白個毛!」
「陛下以為污言穢語就可以矇混過關嗎?」
「和什麼人說什麼話,你只配這調調。」景橫波一步不讓,「治理國家,穩定朝政,出兵對敵,安定臣民,其實說穿了就只要做到一件事——」
她提高聲音,「讓百姓吃飽飯!」
滿場大笑戛然而止,似被刀割斷。
「我說錯沒有?」景橫波咄咄追問軒轅鏡,「吃飽了飯才能納糧交稅,吃飽了飯才能民心穩定,吃飽了飯就不會有內亂,吃飽了飯才有力氣打別人。你敢說吃飽飯不是最重要的!」
眾人無言。景橫波用詞平易,但道理很正。民生,從來都是最重要的。就算當場有貴族不以為然,覺得貴族的尊嚴最重要,朝廷的統治最重要,也萬萬不能在這千萬百姓面前,說出這種話來。
前方的百姓已經聽見這一句,頓時都激動起來。
「對!吃飽飯最重要!」
「我們要吃飽飯!」
「千能萬能,能讓我們吃飽飯,就是好主子!」
「陛下是想煽動百姓情緒麼?」軒轅鏡陰測測地道,「你怎知我朝上下為百姓吃飽飯不曾殫精竭慮?這本就是當朝第一要務。奈何大荒先天地理限制,雖盛產寶石黃金,卻又有千里荒澤,窮山惡水,糧食少豐饒之土,稻穀無可耕之壤。大多沼澤完全無用,平白佔據土地,全國可耕種土地不過十之一二,到哪裡去種糧?到哪裡去吃飽?」
「如果……」景橫波笑了,「如果我能讓百姓吃飽呢?」
滿場忽然都靜了靜。
失望散去的百姓忽然停下腳步。
宮胤手中茶碗一合,霍然抬頭,熱茶險些濺到手上。
心不在焉一直看燕殺軍的耶律祁突然回首。
更多人卻立即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軒轅鏡大笑環顧四周,「這話聽來好耳熟!」
「是啊。」桑侗雍容微笑,「似乎每任女王繼位,都要發此宏願的。但至今無人能完全做到。」
「或許咱們的新女王能做到呢?」緋羅此時才姍姍出現,一笑抿嘴,「比如,召喚虛空神鳥,降下無數糧食什麼的。」
又是一陣大笑。
那一直板著臉坐一邊生氣的大賢者,忽然站起身,指著景橫波鼻子,厲聲道:「休得拿此事開玩笑!否則老夫必不饒你!」
眾人看他鐵青臉色,都露出了然之色——這位老人家,當年父母兄弟都是因為一場災荒活活餓死,少時極為淒慘,生平發下宏願,願此生再無一人餓死。如有人能做到,願家族世代為其奴僕。
不過說到底,宏願也就是宏願而已。沼澤上難種稻穀糧食,常常排不干水,佔據面積又太大,過度填埋會造成洪水或者乾旱,不知道是不是受太多沼澤的影響,很多普通土地也種不出多少東西,這是大荒永遠也無法解決的難題。
「開毛的玩笑!」一直好脾氣的景橫波忽然柳眉倒豎,虛空狠狠一扇,「拿下你的爪子,姐最討厭被人指鼻子!」
「你再胡言亂語,就不是老夫指你鼻子,而是大家要你的命!」大賢者雪白的眉氣得一顫一顫,「沼澤如何種糧!」
「不種糧就沒有別的辦法?腦子銹啦?」
「數百年來大家不知想了多少辦法,豈容你此刻胡亂非議!」老傢伙重重一掌拍在自己椅子上,「休得在此滿口胡言!老夫今日有話在此,你要能解決糧荒,老夫一生為你之奴,供你驅使,你若只是妖言惑眾,老夫不管你是女王,第一個請劍斬你!」
「要你個老頭子做奴僕幹什麼?到時候是你伺候我還是我伺候你?」景橫波嗤之以鼻,「一群腦筋不開化的笨蛋!沼澤地種糧產出不行,為什麼不能種別的?誰規定糧食才可以下肚,只要是吃的,都可以餵飽肚子,不是嗎?」
一言出眾人寂靜。
一句話劃破濃雲。
思維定勢是一種奇怪的東西,當沒有人打破它時,所有人都按照那道軌跡轟隆隆向前直衝,一旦有人打破,眾人才驚覺,啊,原來還有另一種想法,原來另一種想法如此簡單,自己當初怎麼就想不到?
場上忽然安靜了。無論對女王觀感如何,民生都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因為關係著政權的穩定,有相當一部分人開始思考,有些人面露疑惑之色,有些人直接就站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