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衝撞到原先那輛被逼停的馬車附近,頓時轟然一聲,引起那輛馬車的大火,火勢鋪天蓋地,幾乎剎那間便將那輛馬車依靠的房屋牆壁燒燬。幸虧那輛馬車已停,受傷的人不多,坍塌聲中有人尖叫,有人大喊:「這裡還有一輛!」更多人開始往水裡跳,下餃子一般擁擠在河面上,有人忘記自己不會游泳,一下水就開始抽筋慘叫,冒了冒頭就不見了,而四面人人慌亂,一個生命的死亡根本無人顧及。河面上飄著慘叫哭喊,和一具具的屍體。
看著這人間慘狀,景橫波幾乎崩潰——她花了那麼大力氣,受了傷,用了那麼多心思,到頭來還是不能挽回!
這一瞬間她無比憎恨這馬車的設計者——是天才!卻是最惡毒的天才!這種人讓他帶著仇恨活下來,大荒永無寧日!
但現在顧不上清算始作俑者,她回頭看看人群,不行,人群已經亂了,疏散絕不可能,更糟糕的是好像軍隊也正在趕來,正好堵死了各處出口,現在整個琉璃坊到處都是人,馬車只要往前衝,無論撞在哪裡都必定死傷慘重。
現在只剩一個辦法。
讓馬車撞人最少的地方!
當傷害不可避免,只能選擇將傷害降到最低。
人少的地方……
只有先前已經驅散過百姓的橋下人最少!
景橫波回頭,就看見那此刻更加孤零零的橋下,公子哥兒們和他的仗勢欺人的護衛們都已經嚇傻,張大嘴呆在那裡連逃跑都忘記了。
再回頭看馬車,車上還剩一個車伕,因為坐在車轅上,燃燒是從車後燃起,居然還沒死,身軀僵木地還在趕車,烈火熊熊裡這人像失去了一切感覺,滿身熏得烏黑,殭屍一般令人生怖。
景橫波咬咬牙,身子一閃。
剛衝到她身側的耶律祁,只抓到了她一片衣角。
下一瞬很多人在驚惶中,忽然看見燃燒的馬車前方拉車的馬上,忽然出現一個女子。
女子以極其難看的姿態,面朝馬屁股趴在馬上,身子被顛得危危險險,似乎馬上就要掉下來。
人們張大嘴,不明白這一幕怎麼發生,幾乎都忘記逃跑。
景橫波肚子裡卻在大罵。
怎麼移了個這個方向!
胸悶心跳,頭昏眼花,她知道自己已經是強弩之末,卻只得嚥下一口帶血的唾沫,身子再一閃,落在了車轅上。
追到馬背上的耶律祁再次和她的衣角錯過。
「哎喲媽呀好燙!」隨即她的尖叫聲響起,在車轅上拚命跳腳,「好燙好燙,要死了要死了!」一邊慘叫著一邊搶過那車伕的馬鞭,鞭子入手又是一聲慘叫:「見鬼怎麼這麼燙!」嘴上在叫手上卻一點不慢,一腳將半死的傢伙蹬下馬車,嘶嘶哈哈地猛然揚鞭一甩,啪一聲狠狠甩在左邊馬屁股上。
「向那邊!」夜空下她聲音乾脆決斷,蓋過了他人的慘呼,也蓋過了身後巷口趕來的亢龍軍的腳步聲。
繫馬韁繩是特製的,還沒有燒斷,馬一聲長嘶,蹄子揚起,換了個方向。
直衝景橫波所指的方向而去。
橋下。都督公子。走狗護衛。寥寥一小圈。
都督公子躲在橋下,原以為不在車馬前進方向上,必能逃過一劫,然而此刻一抬頭,就看見狂奔的燃燒的馬車,馬車上長髮飛揚眼眸凜冽的女子。
這個剛才還被他挑著下巴要搶要殺的女子,此刻一臉煞氣,手中死亡馬鞭,正準準指著他!
他腦中一片空白,好一會兒才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不要!救命,爹——」
「轟!」
那團不斷濺射星火的火焰馬車,瞬間推山倒海般撞來,淹沒了那群大難臨頭動彈不得的公子惡奴,蓬一聲炸開漫天的星火鏈條,轟隆巨聲裡馬車歪倒,撞破橋欄,拉車的馬淒厲長嘶,掙斷韁繩滿身燃火狂奔而去,蹄下踢踏,隱約焦黑血肉。
「我兒——」
又一聲淒厲長嘶,響在不遠處的巷口。
一條人影蹈空而來,踩無數人頭而過,半空裡雙手連分,將擋路的人如皮球般紛紛拋開,不顧橋下那一段火勢猛烈,踏著滿地燃著的碎片就衝了進去。
「大都督!」
街口剛剛趕來的亢龍軍紛紛狂叫,臉上有駭然之色。
「耀祖!」亢龍軍大都督成孤漠幾乎要瘋了,他的兒啊!他四代單傳,求遍名醫,死了三任老婆,用盡家財才在四十歲得的這唯一嬌兒啊!
就在他眼前,眼睜睜的,一眨眼被衝撞的火馬車撞沒了!
他到達琉璃街口時,離兒子不過數丈!
「耀祖!」大都督瘋了,頂著一頭火撞進馬車,不住狂叫著拋出燃燒的斷裂的木板,在一團一團的火焰裡徒勞地尋找兒子,「你出來,你出來!耀祖!」
琉璃街口,高坐馬上的宮胤臉色鐵青。
景橫波臉色也鐵青。
她齜牙咧嘴抬了抬腿,發覺腿上剛才一霎的麻木已經消失了。
「見鬼!」她惡狠狠罵一句。
剛才驅使馬車撞向橋下人少的地方,她其實還是做好了救人的準備的,她算過了,馬車撞過去那一霎,應該可以來得及閃過去將成耀祖揪出來。至於那些護衛,死就死吧。
但人算不如天算,她在馬車頂移動那一霎,忽然覺得腿彎一麻,頓時便動不了。
一麻便恢復,但時間已經來不及,馬車狂奔,火焰已經撲到眼前,她要麼拼著毀容身死閃進去救成耀祖,要麼自己立即撤出安全地帶。
她不會為救成耀祖這種人死。
手指在腿彎一摸,什麼都沒摸到,根本沒有暗器,也不知道是有人暗算,還是自己忽然竄了筋。
景橫波狠狠嚥下一口湧到咽喉的帶血腥味的悶氣,轉頭看火焰熊熊的馬車燃燒地,再看看隔著煙火顯得身影朦朧的宮胤,心中無奈又歉意。
麻煩來了。
宮胤也在看著她。
玉照宮到這裡不近,路上被流散的百姓堵住了路,想不到一到這裡,就看見了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