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頭看她,彼此的眸子倒映對方身影,各自專注,各自慌張。
「看著我的眼睛。」她輕聲道,「不要因為我曾經的拒絕而逃避我。」
「我就在你面前。」他輕聲答。
「永遠嗎?」
「橫波,」良久他道,「連你自己都不敢相信永久。」
「不,我相信。」她靠在他肩頭,「正因為相信,所以我才慎重。」
「我也相信。」他道,「我信只要用盡心力,這世上沒有不能抵達的彼岸。」
他身上清越而冷郁的香氣幽幽傳來,她的心卻並未因此安定,反而浮出幾分不定的燥意,她唇下是他頸側的肌膚,微涼如月,柔韌而光滑,屬於他的獨特冷香和屬於男子的氣息滲入肌骨,她忍不住將臉埋入,深深呼吸。
手指順著脊背的弧度滑下,落於他勁窄的腰,她感受著他的肌骨如玉,心卻在半空幽浮,忽然想要更多的獲得,更深的投入,和眼前這個自己唯一真心喜歡的男人,更進一步的擁有彼此。
更進一步安他,也是安自己的心。
多年風流是表象,她內心堅守純潔,並非固守教條,只是不願將女子最珍貴的一切輕易拋擲。
只留給愛,而並非只能留給婚姻。
心中模模糊糊,不知是對是錯,她卻只想服從自己一霎間的渴望——人生在世多羈絆,縱情最難。
她抬起頭,輕輕舔了舔他耳垂,滿意地看到他耳垂果然立刻紅若珊瑚珠。
此刻她呢喃聲如夢,卻清晰,「想要我嗎?」
他如遭雷擊,霍然抬頭。
她卻格格一笑,猛然抱住他的脖子,向後一倒。
宮胤身不由己倒在她身上,即將壓倒她之前猛地撐住雙臂,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但聽得見他忽然急促的呼吸。
她吃吃一笑,揪住他胸前衣襟,一扯。
「嗤啦。」一聲,一線鎖骨平直,在她的目光中亮著肌膚如雪的微光。
她靠上去,將臉輕輕貼在他胸膛。一霎香氣逼人。
他雙臂似一軟,栽倒在她身上。她微微起了喘息,伸臂抱住。
室內香氣氤氳,似清冷梅上雪香,又糾纏著牡丹般濃郁華艷香氣,涇渭分明卻又融為一體,福字壽喜雙耳鼎內煙氣裊裊,遮沒一室的春意。
窗外似乎起了風,將零落的殘枝,刷拉拉地掃在窗紙上。大荒的雪季,快要到了。
卻忽然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與此同時,激越緊張的傳報聲,響徹整個玉照宮!
「報!」
「浮水部太尉傷勢發作暴斃!」
「浮水部在京全員,群情激憤,已經全數聚集,逼近玉照宮!」
火把將夜色點亮,遠遠看去蒼黑的天幕上似被燃燒了一個紅色的洞。
景橫波和宮胤趕到玉照宮門前時,看見的就是無數躍動的火把,連綿成一片深紅的血帶,將玉照宮包圍。
人群在鼓噪,景橫波聽了好一會兒,才聽出對方是在喊:「女王暗殺八部重臣!挑起王庭爭端!交出女王!殺了女王!」
她怔在當地,一時完全沒有搞清楚怎麼事情忽然到了她的頭上。
成太尉死了?
死了和她有什麼關係?他被送回府之後,到底又發生了什麼?
「開門!」景橫波仰頭呼喊,她不信這個消息,她要出城,她要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刺殺成太尉的刺客明明被她擋下,成太尉當時血都沒流幾滴,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回家之後忽然就發作傷勢死了?
這不可能!
她抬頭,頭頂是陰霾欲雪的天空,似一棟危城,將要轟然壓下。
「開門!」她發狂般地呼喊,奔上前來。
手臂忽然被人扯住,宮胤的聲音依舊清晰冷靜,「站住!」
「宮胤!」她回頭,眼睛通紅,「他們在陷害我!成太尉不可能死的!一直有人在害我!」
「你衝出去,立即就會被憤怒的浮水部護衛們撕碎。」宮胤冷然道,「成太尉在浮水部威望極高。他們一定會為太尉報仇。而六國八部的人就算出手傷了你,也可以立即想辦法跑回本部,王庭無法隔著六國對八部任何一部開戰,你會死得毫無價值!」
「我可以解釋!兇手如果是我,我當初為什麼要救他!」景橫波一指前方,「他們沒長腦子,就拍醒他們!」
宮胤注視著她,明澈的眸子裡,倒映一抹血影。
「既然敢來玉照宮,自然早已做好了準備……」他低低道,隨即吸一口氣,一指城上,道,「上去再說。」
景橫波看看把守得死死的宮門,也知道宮胤此刻不會讓她出門,她仰頭想了想,一轉身,默不作聲上宮城城牆。
牆頭上挑著數盞氣死風燈,照出一團朦朧的光暈,她在城頭出現時,城下廣場頓時一片鼓噪之聲。
「女王來了!」
「就是她!就是女王!」
「就是她害死了太尉!」
景橫波手扶著冰冷的城牆,石縫裡生了霜,沁涼,掌心卻灼熱地燙,但無論冷或熱,她此刻都感覺不到。
她只看見底下一雙雙憤怒的眼睛,有士兵也有百姓,帝歌城原籍浮水部的百姓也有不少。老太尉當年對百姓有活命之恩,更曾在浮水部遭遇大劫的時候,奔走於帝歌,讓帝歌收留了一大批逃難的百姓,對於帝歌的浮水部百姓,他是恩人,是神。
隔著三丈宮牆,她能感受到那般灼灼的憤怒,似要捲出數丈烈火,將她吞沒。
「自盡以謝!自盡以謝!」底下的鼓噪聲,如浪潮,一波波捲過。
景橫波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眼的時候,她聲音高亢,「閉嘴!」
身邊宮胤衣袖一拂,一股滾滾氣浪自城巔拂下,最前面一排的人忽覺烈風逼人,氣息一窒向後一退,後頭的人被撞著,下意識收聲,一層一層,人群如漸漸退潮的海浪,漸漸平靜。
「我沒有殺成太尉。」景橫波第一句話開門見山,「無數人看見我在西歌坊救下成太尉,為此自己還受了傷,你們不去找那個刺客,反來玉照逼宮,你們的道理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