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眼神,讓她想騙自己剛才幻聽都不能。
「宮胤……」她扶住梳妝台,努力讓自己站得筆直些,她聽見自己聲音空蕩蕩地,在大殿上空飄蕩,「……原來,做再多,想再多,不過都是我……自作多情。」
「不。」他靜靜道,「是我。」
景橫波如被人當腹打了一拳,身子向下一彎。
一低頭正看見翠姐慘白的臉。
她靜靜沉睡,以為自己用死已經捍衛了她的安全,卻不知道,在久設的局前,一切犧牲都顯得毫無意義。
「我不能讓你白死……」她雙手撐在凳子上,喃喃低語,伸袖緩慢地,擦了擦嘴。
隨即她吸一口氣,抬起頭來,慢慢站直。
「好。」她道。
滿殿一靜。
「但我有一個要求。」她道,「我若以死明志,證實了我的冤枉。那我身邊的人,包括已死的翠姐,能不能都不要追究她們,放她們自由。」
沒人答話,半晌軒轅鏡看看四周,道:「可以。」
擋住紫蕊的侍衛讓開身子,紫蕊撲了過來,「陛下!」
年輕的女子淚流滿面,撲在她肩頭,悄聲道:「您走!走!」
景橫波吸一口氣——走不了了。
自從宮胤進來,她身周氣場就發生了變化,身前好像多了一堵牆,行動困難,她有預感,此刻瞬移,絕對移不出這座寢殿。
這種感覺,在她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有過,因此沒能抓住那三次逃跑的機會。之後再沒有過類似感覺。
今日重見。
是否冥冥中自有呼應,呼應這一段開始與結局。
景橫波四面望望,卻沒有看見擁雪的身影。她也不想探究,是被殺還是背叛,都不重要了。
對面,群臣分開一線,都在看著宮胤。
看這大荒第一人,如何處置這個當眾背叛他的女子。看他是否真的在動情之後,因失望而再次絕情絕性,以梟雄的出手,向天下再次證實自己的決心和殺氣。
緋羅舉著閃著烏光的藥丸,輕輕一笑,「我說……這顆藥,你終究要吃的。」
宮胤忽然衣袖一捲,捲起藥丸,冷冷道:「她的事,我來處理。」
藥丸在半空中一頓,隨即閃電般飛向景橫波,與此同時一股氣流猛地一推,景橫波咽喉一緊,不由自主張開嘴。
藥丸咻地投入了她口中。
除了宮胤在這一刻偏頭看殿外雪外,所有人目光灼灼盯著她,生怕她立刻就會吐出來,然後出手。
她沒有。
這一口咽得乾脆,所有人看見她喉間一動。
「我吃了。」景橫波再開口時,語氣冷靜,「現在,可以了嗎?」
她口齒清晰,眾人又放下心——沒有把藥藏在舌根下。
只是她沒有立即發作,眾人又有些不放心,緋羅臉上卻閃出笑意,道:「陛下,這藥是我們精心為你準備,可以讓你渾身肌體漸漸僵硬,內臟腐爛而死。歷時三天三夜,三天之後,你會化為殭屍卻容顏如生,這也算是我送給你的一個禮物。將你的美貌永久留存,我想你一定很喜歡。」
景橫波緊緊盯著她,道:「將來你若死,我也一定送你美貌如初的死法。」
緋羅格格一笑,想要反唇相譏,卻被她鉤子似的目光看得心裡發瘆,撇撇嘴轉開眼道:「狠話誰都會說,我何必和你快死之人計較?」她環顧四周,「諸位大人,咱們都退出去吧。走之前記得將門窗都封上,因為等會女王陛下會叫得很慘,還得叫上三天三夜,只怕會擾了明城陛下和國師安寧呢。」
靜筠臉色變了變,隨即笑得甜美。
宮胤始終偏頭看外間飛雪,側臉冷凝如冰雕。
「陛下!」紫蕊撲倒在她膝下,抱著她膝蓋的姿勢,讓她想起最後一刻的翠姐。
她彎下身,將翠姐交給紫蕊,「出宮去吧,幫我葬了她,葬在宮外,不能留在這麼骯髒的地方。」
紫蕊含淚接過,卻道:「陛下,我陪您一起。」
「去吧。」景橫波只是揮手。
紫蕊咬牙將翠姐抱住,想了想,對她磕了三個頭,抱著翠姐向後退去。
景橫波看見她攥緊的拳頭,透出指甲掐傷的殷殷血跡。
大臣們也魚貫向外退去,風雪中那些倒退的高冠身影,如一幢幢石俑在庭院中肅立。
靜筠微笑著走了過去,從頭至尾,下巴高抬,沒有看她一眼。
緋羅含笑相迎,眼底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成孤漠恨恨呸一口,大步而去。
趙士值陰笑著,戀戀不捨地看了她一眼,無聲無息地推著輪椅出去。
成太尉的兒子,揚眉吐氣地出去。
禮相搖著頭,默默由下屬官員扶了出去。
軒轅鏡哈哈大笑,對著原先祭司高塔的方向抱了抱拳,走了出去。
景橫波一一目送他們的背影,目光追過他們或輕鬆或沉緩的步伐。
人都離開,最後,只剩下了宮胤。
景橫波的目光,緩緩轉向了他。
再次目光交匯,各自在眼神中尋找答案。
他依舊是一泊冰湖,波瀾不興,衣袖垂落,凝定如初。
景橫波緊緊盯著他,從他的臉看到他的手,她的手指,因為緊張,在不可控地微微顫抖。
廊下緋羅靜筠也在緊緊盯著他背影,盯著他的手。
兩波目光各自膠著,只關注那一人舉動。
宮胤終於動了。
他緩緩後退,退向門外。
靜筠緋羅眼底爆出巨大喜悅,景橫波臉色剎那如雪。
宮胤退出門檻,深紅殿門分開兩側,身後是滿庭雪和前任女王,身前是僵硬佇立,被昏暗光芒將要漸漸吞噬的景橫波。
殿門在他身前,緩緩合攏,將這夜的雪、他始終平靜的臉、難以言明的深邃目光、和她一霎絕望的眼神,合起。
門一關,就是兩個世界,天與地,人與魂,愛與不愛,相思與別離。
黑暗即將降臨。
忽有雪光!
雲團一般的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