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自己的知道,做不到輕易忘掉。有些記憶太深刻,鏤在心版上,想要抹去,先得撕筋扯肉,鮮血淋漓。
從策馬的姿態來看,她遺憾地發現,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姿態筆直。
看來確實沒事。
她再一次在心底湧上練武的迫切渴望。
那匹馬緩緩靠近,他竟然往這邊來了。景橫波清晰地聽見七殺的呼吸越來越急迫,伊柒的手指一直停留在板車下,隨時都可以將武器抽出。
景橫波一眨不眨地看著那一抹白影,兩丈、一丈、半丈、三尺、兩尺……
氣氛已經緊繃得快要爆炸。
伊柒的武器已經抽出一半,換個角度就能看見烏黑的刃面。
宮胤忽然停住了。
就停在景橫波板車之側,離景橫波半尺距離。
伊柒的肩膀僵住,以至於差點抽筋。
景橫波緊緊盯著宮胤的靴子。
這麼近……這麼近……
手邊就有防身的匕首,一刀就能捅到他,她出刀的技巧,足可以讓他從此殘廢。
手指慢慢彈動,抑制不住的慾望,指尖一翻刀已經在手中,在黑暗的夾層翻轉出一道明光。
光芒裡忽然閃過往昔一幕。
「你是打算剝獸皮還是人皮?」
「注意關節。關節!」
「三分處入,好,對,起!」
「這一百隻兔子狍子,你今天負責弄完。」
「宮胤,你教我的好像不是剝獸皮手法耶,不會是殺人手法吧?小心我練熟了,宰了你。」
「你盡可試試。」
黑暗中她忽然淚流滿面。
那些留存在過往裡的,明明美好卻已經殘破不堪的記憶。
板車底粉塵落下,混雜著淚水灌入唇角,她狠狠嚥下,不想忘記人生裡每一段滋味。
宮胤自始至終沒有說話,也沒有看板車,他似乎在看城門。
隨即景橫波就聽見蒙虎的聲音,長聲傳令,「玉照與亢龍換防,最後一批出城者出城,一刻鐘後,閉城門!」
隨即大批大批的士兵奔來,都是白色制式皮甲的玉照士兵,取代了亢龍的位置。
七殺和鐵星澤等人都舒了一口氣,趕緊推起板車跟隨出城的人流,景橫波眼睜睜看著板車以極快的速度,離宮胤越來越遠。
現在想殺他,也做不到了。
失去了這次機會,也許以後天涯永不再見,這一生的恨和愛,只凝固了昨夜皇城廣場的血,永遠留在了帝歌。
他在城門前,她在板車內。他在光明裡,她在黑暗中。
越離越遠。
景橫波閉上眼睛。
不出手是對的。當他人為了她的性命甘願委屈自己,她又憑什麼不能為了他人的安全抑下殺機。
眼看將出城門。
忽然城門口一陣震動,似乎有軍馬逼近,地面撼動隱隱。地平線上幾騎潑風般馳來,馬上騎士還沒到達城門,已經滾鞍下馬,氣急敗壞地長聲傳報。
「報——燕殺軍稱其主被冤,要申訴於國師駕前,現已逼近城門!」
不用他喊,其實所有人都已經看見,那一片煙塵滾滾的地平線上,忽然就出現了風一般的燕殺軍。
這麼冷的天氣,依舊皮甲,**,粗壯的手臂青筋賁起,不騎馬速度竟然也如奔馬迅速,眨眼就逼近城門前。
「關門!」
守城門的士兵立即關門。沉重的雙開城門緩緩合起。
此時景橫波的板車正在城門中央!
而來勢極快的燕殺軍陣列中,忽然就躍出幾騎,騎士們彪悍壯碩遠超一般燕殺士兵,聲若洪鐘地哈哈大笑。
「抓幾個人質玩玩,再和宮胤那小子談判!」
聲到人到,一大群騎兵衝來,頓時將剛出城的那一批人擄去,其中衝在最前面的幾人,看見那板車,咧嘴一笑道:「想吃菜!」劈手就來奪。
「回家吃你娘奶去!」天棄一抬手就拍開了對方的手掌。
「好功夫!」燕殺士兵眼睛一亮,也顧不得看守那些剛出城的人了,紛紛湧上,這邊天棄和伊柒等人都撲了出去,只留鐵星澤保護著幾個女子和板車。
城門還在緩緩關起,鐵星澤額頭急出了汗——是將板車推出去還是拉進城?
推出去,就是進入燕殺軍包圍圈。
拉回來,是進入宮胤的包圍圈,更要命的是,伊柒那幾個不著調的,已經殺出了城外,他把板車拉回去,門一關,就連保護的人都沒了。
這一霎連向來穩重多智的鐵星澤,都一時難以決定。
身後蒙虎長聲呼喊:「城門將關,有敵來犯!出城者速速退後!」
鐵星澤回頭看一眼,咬咬牙,將板車向後一拉。
景橫波忽然道:「向外走!」
此時人聲打架聲喧囂,她和宮胤還隔著距離,大聲說話也無人注意。
馬上,宮胤的衣袂忽然微微一震。
鐵星澤聽見景橫波這句,一怔,但還是下意識依從了她的話,將板車向外一推。
正在此時一個燕殺士兵伸手來夠板車,兩邊力道交擊,嘩啦一聲,板車上各式菜蔬滾了一地。
與此同時,城門也將關起,板車正卡住城門,砰一聲兩扇沉重的門撞在板車上。
吱嘎聲響,板車裂開。
暗屜露出。
景橫波霍然坐起。
整個城門內外,忽然一靜。
馬上的宮胤,一僵。
這一刻空氣似乎凝固,只餘對視雙眼,他在馬上高高俯瞰,她在板車上門縫間霍然抬頭。
隔城門、軍隊、帝歌、和一夜血火背叛,相望。
時光如此短暫而又漫長。
他衣袂飄起垂落,彷彿還是那夜鳳來棲床上,看見他支起的肘清冷的眼和淡淡的月光。
她長髮零落披散,彷彿還是那日玉照宮橋上,他背著她,聽她撒酒瘋對蒼天厚土表白,將一頭青絲亂在他肩上。
一生一霎,莫失莫忘。
如電光。
電光一閃,下一刻她手一揮,他頭頂一根枯枝忽然脫落,也如電光猛射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