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
「吃耶律祁吧。」
「對,耶律祁。」
「就他!」
「不肥不瘦,正好。」
「我看合適。」
「吃完耶律祁吃天棄,兩個人加起來幾百斤肉,省省差不多了。」
「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來,再數一遍銀子。」
景橫波默默地退後幾步,回到車上。
她雙手抱頭,仰頭向著車頂,良久,將手肘壓在眼睛上,笑一聲,再笑一聲。
路途艱辛,可是還有什麼值得畏懼的?
有人,有愛,頭頂青天,腳踩大地,沒有道理不往前。
隨即她爬起來,大喊一聲:「姐要去襄國!」
這一聲喊立即驚動了所有人,伊柒天棄光著腳,耶律祁滿臂魚鱗地奔了來,耶律祁還不忘帶著他的那串魚。景橫波透過車窗遠遠看見他肩膀上一晃一晃吊著一串魚的漁夫造型,忍不住一笑。
「怎麼忽然想起要去襄國?」耶律祁表示不贊同,「從襄國走,最近的路是要經過國都的,對你來說,太危險。」
「好啊好啊。」伊柒卻趴在車窗上歡天喜地,「去襄國玩!」
天棄無可不可的模樣,嫌棄地推開武杉,「一身汗臭,人家不要聞!」
「阿彌陀佛,老衲生來有佛香!」
「我聞不了沼澤的臭味兒!」景橫波慎重地宣佈,「從襄國走吧,低調點就是,我想看看人煙。」
耶律祁凝視著她,日光下她臉色微微蒼白,眼眸卻亮,漾著星星點點的碎光,不同於以往的瀲灩,只讓人覺得鋒利刺心,刺得心深處都似一痛。
一縷碎發從她額上垂下,沾了點草屑。
在他自己反應過來之前,他的手已經不自覺地伸了出去,「你頭髮亂了……」
景橫波頭一側。
他手指擦她鬢邊而過。
香氣瀰散,指尖微涼。
她的笑語就在耳側,「哎呀,你一手的魚鱗,可別沾上我!」
耶律祁的手指微微一頓,隨即收回。自己嗅了嗅手指,揚眉笑道:「一手血腥氣,是嗎?」
景橫波凝視著他,笑而不語。
「在恨我,是嗎?」
「那你是在贖罪?」她也揚眉笑了,「至於嗎?值得嗎?」
「也許是想跟著你,看有什麼機會可以斬草除根。」日光下他笑容迷人,比手中銀色的魚鱗還閃亮。
「那就跟著吧。」她一樣笑得半真半假,「只要你不怕我也是想尋機會報仇。」
「我隨時等著。」他唇角笑意從容。
「你們這些政客,什麼時候能有一句真話?」她忽然笑起來,纖長手指遙遙點著他額頭,「說得神秘兮兮,讓人捉摸不定。其實不就是我陰了你一把,你再陰我一把嗎?我在帝歌城下說你擁有半本皇圖絹書,你一路上注定陷入被追殺的境地,你就乾脆和我賴在一起,有刺殺我們也分一半,這下我可是搬石頭砸了自己腳哈哈哈……」她笑不可抑,縮進窗內,啪一下拉下窗扇。
落扇聲音清脆,似最後一聲笑的尾音被截斷。
遠處七個逗比在擊掌歡呼,「哈哈哈進城啦,有人啦,咱們比誰賺到的錢多……」分外熱烈的歡呼傳到此處,越發顯得馬車內外安靜至近乎淒清。
他默默佇立,良久,回到溪邊,慢慢將手上魚鱗洗掉。
流水帶走幾抹淡淡的血絲,他看看手指,不知何時被魚鱗刮出不少細小的血口。
「你是在贖罪?……至於嗎?值得嗎?」
贖罪?不,不知道,並沒有想那麼多。在帝歌攪動風雲有他的參與,離開帝歌也不算他的失敗,在奪取權力的道路上,一路屍首橫陳,他早已看慣,甚至有隨時將自己犧牲的準備,又何懼於對誰欠下永遠難以還清的債務?
對於她,他似乎從來不想想太多。只想順心而行。
參與計劃時,因為覺得做女王不適合她,所以他未曾猶豫。
然而當那日雪中清晨,他看見被府中人拖著準備扔出去的她的時候,看見她驚心雪白的臉,烏黑的眉上沾著雪和血,忽然一眼也驚心。
似被飛鳥狠狠一啄,瞬間叼了一塊心頭肉去。
到那時,才明白她的明媚一直照亮他心間。
才明白很多事,男人們翻雲覆雨一意孤行,丟一路最可珍惜心情,到頭來撿拾不住,失與得之間,難量。
被她拖出帝歌,不知是喜還是憂。喜之後天地更大,日後或可伴她一路,憂的是一日磨難她便長成,須臾之間便成絕佳好計,她的天資和慧根勃發如許,將來會怎樣覆蓋了這泱泱大澤?
魚鱗順水流去如心上塵屑。
不,不是這樣。
我只是想離不能離,不捨離。
我只是想看著你走一步,再走一步。
我只是想看前方的路何時在你腳下堅實。
我只是想……再看見你真心大笑的,那一日。
折轉道路,走通衢大道。
逗比們的搶錢大業開始了。
用武杉的話說:「只要有人煙的地方,就有化緣的可能。施主們都是善男信女,一看老衲這般慈眉善目,必定慷慨解囊,此事只需老衲一人出馬便可。阿彌陀佛。」
他們是這樣「化緣」的。
路邊一個茶棚裡。
武杉慈眉善目地拉住忙得不可開交的店主。
「阿彌陀佛,施主,老衲瞧你今日印堂發青兩眼無神三停未滿雙眉沖煞,馬上一定有血光之災,只要老衲親自給你作法,你一定可以消災解難……」
「哪來的騙子,留著頭自稱和尚!打出去!」
「哎呀呀老五被欺負啦,打他!打他!」
「搶錢!搶錢!」
在一隊馬隊前。
武杉大袖飄飄地攔住領頭人的馬。
「阿彌陀佛,施主你們的箱籠裡的貨物似乎很重啊……」
「哦?」
「老衲不介意幫你們分擔一下,背過這個山頭,當然留下一半做酬金就好啦……」
「老子的紅貨你個假和尚也敢想!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