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搖曳曳向外走,背後,耶律祁注視著她的背影,直到她轉過一個彎,才霍然站起,一邊撕下衣裳布條,將手臂傷口緊緊包紮,一邊走到那些被殺的耶律家族中人的屍體旁,仔細翻了一陣,找出樣東西,塞在懷裡,轉身就要走。
看他走的方向,竟然不是往村裡去的。
「你要去哪裡?」慵懶聲音傳來,靜夜裡聽來沙沙的。景橫波從山壁後探出頭來,抱著胸,嘴裡還一動一動的,似乎正在吃東西。
他停住,想了想,苦笑一下。歎息。沒有試圖再說什麼。
他離開,是因為暴起殺人,一旦開了頭就必須以鮮血和殺戮結束,詢如還在耶律家手裡,他殺掉了這裡的人,就必須趁天亮對方覺得不對,對詢如下手之前,先發制人,將對方剷除。
這是很艱難的事,他願獨行。
此刻她要跟著他,是不信任也好,是願意幫助也好,他都不願多想。
只要是她在他身邊,天地自安。
「走吧。」
「去哪裡,做什麼?」
「殺人。」
帝歌。
接近年關的夜,難得開放了宵禁,天色已晚,街上人群依舊熙熙攘攘,燈火流光。
因為官衙已經封印,包括玉照宮在內,所有帝歌公署都大門緊閉,但不再禁止百姓在附近逗留。所以連玉照宮附近,都開了臨時夜市。賣些六國八部販運來的新鮮玩意。
往年這種情況是絕對不允許的,因為誰都知道,玉照宮主人愛靜。
今年也不知怎的,例外了。
因此,當玉照宮門忽然大開,當一騎黑羽從玉照宮門前如箭馳出,帶著玉照宮均令的特有白山黑水標誌穿過熙攘人群,絕塵而去時,所有人都被驚動了。
帝歌百姓都知道,黑羽騎士,是玉照宮向天下傳達重大命令的特殊信使。而且,只傳達不好的消息。比如君王死亡、王室變動黜落、二品以上重臣降職之類的消息。
就在不久之前,帝歌百姓剛見過一次黑羽騎,那是在最近的玉照逼宮事件之後,宣佈女王被廢,改封黑水女王的黑羽令,遍傳天下。
這不年不節的,又有什麼不好的消息了?百姓不安地紛紛丟下手中東西,回頭望去。
「王令:玉照龍騎大統領英白,性狂悖,交外臣,擅軍權,縱酒色。經諸臣聯席議定罷職,即日交卸玉照龍騎,非詔令永世不得歸帝歌。欽此!」
集市上轟然一聲。
玉照龍騎大統領,那是和亢龍軍大都督平級的當朝第一武官。這樣聲威赫赫的重臣,怎麼會在這年夜之前,說黜就黜了?
而且英白大統領和成孤漠不同,他是國師手下的真正親信,是當年陪著國師一路自白身至國師,踏著屍山血海走過來的人,如果說兩軍是國師的左右手,成孤漠只能算左手,英白才是最有力的右手。
隨隨便便砍了國師右手?他肯?
王令?女王令?
明城女王已經重新就位,原本她要求再次舉行一次典禮,慶祝並昭告她的回歸,卻被國師否決。國師表示,已經登基過一次的人,再登基一次才叫名不正言不順。明城女王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回歸了玉照宮自己的寢殿。繼續自己的傀儡日子。
明城女王怎麼敢對英白下手?國師怎麼會接受?兩人會不會因此衝突?接下來是不是又要來一次玉照宮流血事件?
帝歌的百姓們一向很有政治敏感性,想到這裡,都趕緊丟下手中的東西,哄一聲做鳥獸散。
這一夜的帝歌,再也恢復不了年節前的歡喜熱鬧,無數人在府中憂心忡忡,無數人在宅邸裡推算猜測,無數人眺望玉照宮方向,等待或者害怕那裡忽然再爆出一聲巨響,將不久前那場震撼人心的事變重演。
玉照宮。
和外間想像得不一樣,玉照宮十分安靜,安靜得甚至都毫無年節氣氛。
其實往年玉照宮也沒年節氣氛,但不知為什麼,最近的玉照宮特別沉靜,連宮人都走路輕輕,說話低低,聲音稍微高一點,就覺得迴盪在廊柱宮廷間特別的突兀空曠。
曾有一個人的到來,帶來了一場熱鬧,所有人也習慣了那樣的熱鬧,當她離開,忽然安靜就變得這麼讓人難以忍耐。
玉照宮燈火稀稀拉拉,靜庭的燈火,幽幽亮著。
燈下兩個人在對飲。
衣衫如雪的是宮胤,另一人隨隨便便束著頭髮,鬍子拉碴,眉毛很黑很長,眼睛時常瞇著,笑起來卻微微彎起,有種落拓瀟灑的迷人。
玉照龍騎大統領,英白。
外間傳說裡,被下獄,被奪職,被驅逐出京的犯官,此刻正在靜庭中樞之地,和國師共飲。
燈火微黃,光影搖曳,有人輕輕咳嗽,伴外間落雪珠沙沙。
「你少喝點。」英白一邊給自己斟酒,一邊隨隨便便把宮胤杯子裡的酒往自己壺裡倒,「這時候還硬撐,我可不會讚你英雄。」一口飲盡杯中酒,晃了晃酒杯,又不滿地道,「都要趕我走了,也不拿壺好點的酒來,我聽說你這裡有百年的龍山冰釀。怎麼樣,拿出來咱倆干了?我都要流浪大荒了,不弄點好東西補補,我怕我回不來啊國師。」
宮胤拿回自己酒杯,用帕子擦他手指碰過的杯口,淡淡道:「龍山冰釀已經沒了。」
「沒了?沒了!」英白瞪大眼,看了半天宮胤,確定他不會說謊,神情頓時如喪考妣,「你明明答應將來要留給我喝的!」
「第二壺,三年後滿百年。」宮胤出神地看窗外的雪,「你將來好好回來,就是你的。」
「還得做得讓你滿意,才能喝得到吧?」英白挑眉,「你這哪裡是喝酒,是弄塊餌讓我追罷了。跟逗狗似的!有你這麼耍賴的嗎?」
宮胤只淺淺一笑,親自給他斟酒,「如此,這杯,便當賠罪了。」
「別,別,我當不起。你這罪不是白賠的。你一賠罪,我倒大霉。」英白擺手,一臉懊惱,「一個月前你給我倒酒賠罪,我還興高采烈覺得你終於知道對不起我了,還打算和你要回當年你欠我的三兩紋銀,誰知道現在你就給我來了這個,原來你的賠罪是提前為了趕我出京做準備。那你這次賠罪又為什麼?我接下來還要倒什麼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