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等著這一刻!
翻落瞬間,氣流湧動,熟悉的感覺流轉全身,她又一個翻身,這回速度比剛才更快,腳尖一點,已經點在突出的山石上,還沒站穩想也不想,手臂又是一扯,呼一聲,灰色人影又被她扯下,從她頭頂翻落。
扯落一瞬間驚鴻一瞥,她看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如黑曜石襯白雪,清透似流月。
一霎即過,那傢伙也似來了興致,身子剛剛擦過她身邊,手臂一帶又把她扯翻了。
她立即風車般翻回,速度更快,手一抬,又把他扯下去了。
之後便是你扯翻我我扯翻你的無限循環——長長的,九十度山壁上,兩條人影你扯我我扯你,一路翻翻滾滾交替而下,在灰霧之中翻轉成一團團巨大的幻影。
景橫波翻得很爽。
這一連串的正面對敵中的崖壁倒翻,有種生死極限中的強行快速通關感,她在翻轉中動作越來越流利,越來越迅速,體內氣息也越來越流暢,直到終於理解其中軌跡,能夠駕馭。
果然生死之境最能激發人潛能,換成平常,也許一年半載也不能領會吧,畢竟她是個毫無武學底子的菜鳥。
此時她心中對耶律祁充滿感激,不覺恐懼只覺興奮,只覺週身血液都似在沸騰,等待下一場搏殺。景橫波自己也很詫異自己的狀態,以前她不喜歡打打殺殺,覺得這是太史闌這種粗人才愛幹的事兒,優雅美麗的波波應該做的事就是躺在貴妃榻上塗指甲,然而現在她覺得,用自己尖尖的指甲戳死人,也很有趣。
生死錘煉,實戰搏殺,最能激發人的鬥志和血性。
「呼。」一聲,兩人終於如一團捉對的羽毛般,降到了谷底。
幾乎雙雙同時腳落地,也幾乎雙雙同時,出刀!
「唰」一下,景橫波匕首直插他咽喉。
「哧。」一聲,一枚薄而尖銳的石片,激射景橫波眉心!
「唰。」一聲輕響,兩人身影一閃,同時分開,匕首石片齊齊落空。
再下一瞬,那人融入灰色濃霧之中,穿行在亢龍軍封號校尉的人群中。
他如游魚如鬼魅如泥鰍,在霧氣中擺盪穿行,輕輕巧巧,已經貼在了一個封號校尉身後。
那人似有所覺,反應也很了得,並不回頭,而是急速前衝一步,手中薄刀已經狠狠向後一搠。
但還是遲了。
封號校尉身形剛出,一抹血線,已經從他腰後射出,穿透灰霧,唰地激射在灰色山石上,石縫裡立即探出草葉,似在吞噬血液。
這抹血線,似乎是一個號令,剎時所有那些浮蕩的影子都動了起來,一動就是閃電是流光!
如一條條灰線縱橫激射,在那些還沒來得及轉身的封號校尉身邊一閃而過,輕貼即分,隨即,一道道的血線飛起!
一時霧氣中景象迷離,灰色的背景裡,只能看見灰線和紅線交織於空間,像一幅正在成型的三維立體畫。
灰霧在那些怪人的運動中不僅沒被激散,反而更為濃厚,彷彿這些人身上本身就散發霧氣一般。
封號校尉們猝然受襲,也算反應超卓,有人長聲喝道:「背後有敵,背靠背結陣!」
人影翻飛,封號校尉們迅速結陣,護住彼此的後心。這本是極其高超準確的反擊,但那些影子們只詭異一笑,身影如灰水流過,幻化多端,他們的首領,似乎很是個人物,身在戰局之中,依舊能夠依靠哨聲指揮每個人的動作,影子們行動看似雜亂無章,其實相互呼應極其巧妙,巧到連那些百戰勇士的封號校尉一開始都沒有察覺,等他們發覺時已經遲了,每個封號校尉都覺得自己在面對無數敵人,對方角度刁鑽,出手詭異無法揣摩,漸漸再次被打散分割開來。
景橫波站在毒霧相對稀薄的半山上,看出底下戰局明顯不對等。封號校尉們地形不熟,視線不清,受制於毒霧,更無法適應對方在山谷和沼澤間練出的詭異身法,短期之內,完全是一邊倒地被宰割,但奇怪的是,那些偷襲的影子,似乎並沒打算一開始就下殺手,他們最初攻擊的都不是要害,而是腰肋關節等影響行動的部位。
如果一開始就攻擊心臟眉心之類要害,這些人早就死了。
這是有意戲耍,還是心懷大恨,不想對方痛快地死,要貓戲老鼠一般,將他們折騰夠才死?
景橫波直覺是後者。
因為明明她才是最具威脅的那個,那個首領在山崖上沒能解決她,卻沒有指揮手下對她圍攻,反而丟下她,轉而對付這些封號校尉,怎麼瞧都覺得不合理。
景橫波站在高處,瞇著眼睛,高手戰陣實際觀摩,是很寶貴的經驗,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從中學會推斷和分析,分析戰陣的利弊所在,以及如果自己處於這些戰陣中,應該怎麼對敵。
很快她就看出了端倪。
那些詭異的灰色影子,似乎不願意靠近山石,每次將要靠近時都迅速閃開,那麼多影子在方寸之地暗襲,身影縱橫來去,寧可危險地擦身而過,也盡量不靠近山石周圍。
這石頭有什麼玄機?
景橫波閃身下來,看見靠近山腳的山石縫隙裡,都生著一種墨綠色的植物,薄薄的葉子,很小,葉片上有古怪的花紋如鬼臉。
這些人怕的是山石還是這植物?
景橫波想到那首領和自己一路從山崖上翻滾,想到他平貼在山壁上的手段,心中若有所悟。
她伸手一招,山縫裡一大簇那種草已經到了身前三尺處。
她沒用手去碰觸,這山谷的一切東西,她都不敢用肌膚接觸。
灰霧裡那首領忽然抬頭,看見她身前的東西,眼神一凝,忽然發出一聲低嘯,身影一閃。
然而等他撲到景橫波剛才所站的位置,已經看不見景橫波身影,再一抬頭,就看見高處一個纖秀身影,俯臉對他一笑,然後,雙手一撒。
鬼臉草化為無數碎屑,漫天降下。
「退!」
那首領發出一聲粗嘎的聲音,底下還在虐人的影子們頓時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