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白是疏朗的風,掠過身邊,看似不在意你,你也不在意他,但那風忽然就帶了你一程。
七殺吵吵鬧鬧,是一段跌宕起伏的音樂,好比神曲忐忑,聽著只覺得吵,聽多了也覺得挺有意思。隔太久不聽還覺得似乎少了什麼。
天棄性別模糊,像一團霧,朦朧而有水汽,走近走遠其實都一樣,他本就沒有實質。
所有這些人,都有自己的特色,然而真正難忘的感覺,還是那人,他清清冷冷的懷抱,疏疏離離的姿態,遙遙遠遠的距離,當初,卻予她綿綿密密的牽念,長長久久的心安。
到後來才明白,其實是不一樣的,和別人的感覺,是別人給她的,和他的感覺,是她自己的。
心中忽然一痛,亂了呼吸,她轉開眼,想要看山景,一眼看見裴樞呼吸沉沉,已經睡熟。
馬車顛簸,他原本靠車壁坐著,漸漸便靠向她肩膀。
景橫波一巴掌將他腦袋推開。
過了一會兒,他的腦袋又靠了過來。
景橫波再推開。
又過了一會兒,他又靠過來,馬車此時一顛,他身子一震,整個人快要撲到她膝上。
景橫波乾脆腳一伸,一腳將他抵在另一邊車壁上。
這一腳毫不客氣,因為她認定了裴樞這貨裝睡,一個大高手,會睡到人事不知?明明這是公車色狼才慣用的伎倆。
她這個動作很是踐踏,原以為暴性子又大男子主義的裴樞,一定會忍不住睜開眼暴跳如雷,或者打一場也是有可能的,誰知道那傢伙真的往車壁上一歪,半個身子掛在車下,眼睛依舊沒睜開。
而且還發出了輕輕的鼾聲。
景橫波納悶了——真的不像裝的啊!
她湊近了去看裴樞,這傢伙眼睫深垂,看起來睡意沉沉。湊近了看,可以看見他睫毛竟然是捲翹的,當真密密如扇,景橫波只有在現代那世在網絡上,才看過這麼萌而漂亮的睫毛。
而他肌膚細膩光潤,湊近了看才能發覺其完美,當真一點斑點一絲瑕疵也無,羊乳無其溫潤精美,美玉無其雪白無暇,肌膚下透出霞彩般的淡紅色,精緻如暈了胭脂的瓷人。
有種人先天條件好到讓人嫉妒,哪怕幾年折磨苦難也不能改其顏色。
唯一有點美中不足的是裴樞眼下,好大黑眼圈,以前臉色發灰不覺得,現在再看就很明顯。
這傢伙擠在車角也能呼呼大睡的睡態,活像幾年沒睡好覺過。
景橫波凝視著他,心中起了淡淡憐惜情緒,對於裴樞,因為知道他的遭遇,也便有一分同病相憐的感受,面上雖然沒顯露出來,心底,她對他有種看待弟弟般的感覺。
裴樞應該比她大,早已成名,可他歷經風霜不改的單純直率,讓她錯覺他依舊需要人照顧。也許這位名動天下的少帥,當年一心只鑽研兵法,只會打架打仗,對於人情世故,始終不懂,也不屑於懂。
他連凶暴戾氣,都坦白得可愛。
她想了想,終於還是把他扶正,從車內的備用箱內抽了條被子,蓋在他身上,被子剛剛落下,那傢伙就一把抱住翻了個身,兩腿夾緊被子,順便又將自己的大長腿,舒舒服服擱在景橫波腿上。
景橫波又想推,然而他的小呼嚕聲聽來如此愜意,這傢伙真的像是難得放鬆睡眠,景橫波忽然想起之前好像隱約聽天棄抱怨,說裴樞半夜三更常不睡亂晃來著,有時候夜裡出去放水冷不丁看見,總要嚇一跳。
算了,等他睡好再找他算賬好了。
裴樞抱著被子又翻個身,神態滿足,景橫波惡意地想要不要叫紫蕊給他做個玩具抱枕抱著睡覺?什麼造型的好?黃瓜?菊花?
裴樞這一覺沒有睡太久,過不了一會兒他霍然睜開眼睛,眼神清亮得好像從沒進入熟睡過,嚇了景橫波一跳。
他定定看了會車頂,忽然道:「真舒服……好久沒這麼睡過了。」
「你失眠?」
「不是。」裴樞默然半晌,才慢吞吞地道,「谷裡遍地沼澤,山上和沼澤底都可能隨時有惡獸出沒,很多行動無聲,迅疾如風,它們可能出現在各個角落,所以就算輪班值夜,也不能睡太死,尤其我是首領,更有責任保護好屬下,在谷裡那幾年,我沒睡過一個完整覺。」
景橫波想著天灰谷那環境,確實惡劣,她一路走沒遇見野獸,是因為進谷時間短,也有幾分運氣在。
「出來之後這一路不是可以睡好了麼?」
裴樞哼了一聲,「那麼多敵友難辨的人,怎麼睡?」
景橫波表示理解,他這種受過大劫難,曾經的信念和信任都被摧毀的人,很難再相信別人,她這裡七殺英白天棄和他不算朋友,是對他有威脅的高手,封號校尉更是老敵人,他如何能安睡?
她心中一動——裴樞一直不能安睡,此刻跑到她馬車裡卻飽飽睡了一覺,是不是意味著,他只信任她?
景橫波搔搔臉,心想自己難道不是他應該覺得最不妥當的一個麼?
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裴樞閉上眼睛又睡了,似乎存心要在她身邊補眠,景橫波看他睡得那麼香,頗有些嫉妒,很想唱忐忑,最終卻幫他把毯子向上拉了拉。
裴樞睡夢中也似知道她的舉動,微微露出笑意,景橫波好奇地盯著他看——少帥笑起來竟然有酒窩哎!
不過這回裴樞閉上眼睛不過一刻功夫,轟然一聲響,馬車一震,停住。
「怎麼回事?」景橫波掀開車簾,趕車的親兵轉過頭,道,「忽然有人踢了塊大石過來,卡住了咱們的車輪。」
景橫波低頭一看,一塊不小的石頭卡在前車輪下,軸承已經被破壞。
這石頭足有臉盆大,要想踢過來卡住車輪,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好端端的這是幹嘛……」景橫波話音未落,前頭街道上已經有人喊道,「七惡的馬車!」
「上次咱們看見過!」
「七惡又來了!」
「關門!」
喊聲未畢,街上又重演上次經過時的場景——人們風一般捲入自己家,門一家家砰砰砰關上,大姑娘小媳婦們尖叫狂奔,滿地遺落各式鞋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