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覺了吧?這裡哪來的熱粥。從進入七峰山,她就沒有機會好好吃過一頓飯。
可是……她摸著肚子,肚子立即非常應景地發出一串咕嚕聲響……她真的很想吃糧食,吃米飯,吃一碗熱氣騰騰清香四溢的粥……
「吃飯咯。」耶律詢如從雪屋裡探出頭來,手中一個樹皮碗,碗裡熱粥,香得讓她發癡。
耶律詢如接了她進門,姐弟倆沒問為什麼不拿熊肉拿兔肉,也沒問散步怎麼散這麼久,耶律詢如只管將粥塞進她手中,笑嘻嘻地連她的手一起捧住碗,道:「手好冷,來,喝口熱粥暖和暖和。」
景橫波準備好的解釋都咽在了喉嚨裡。她低頭盯著碗,碗裡的粥濃稠,熬出微微的油光,對面那兩人笑容從容溫柔,沒有疑惑試探和不安,只有親切包容和守候。
這一霎雪屋溫暖,所有人的面目浸潤在那鍋熱粥氤氳的氣息裡,線條貼心柔和。人人眼中微光流動,似有家的氣息。
她忽然鼻子一酸。
多少年沒有嘗過這般滋味,家的滋味。
她總將每年和三個死黨吃年夜飯的場景,記得清晰,就是因為只有那一日,她們才能忘卻研究所小白鼠的生涯,忘記自己的孤兒身份,找到一絲相互體貼和支持的家的氛圍。
此刻,這對也是孤兒,遭遇更慘的姐弟,在這冷冷雪谷中,將這場溫暖,不動聲色送給她。
「小祁的手藝哦,他熬粥也是一絕。」耶律詢如笑著對她舉了舉碗。
她埋頭喝粥,粥裡雜七雜八各種穀物,還有栗子松子等物,一看就是從哪個洞裡掏出來的,但粥真香啊,她終於知道,人間珍饈,返璞歸真才是至味。
她只喝了半碗就放下了,給一直微笑看她的耶律祁裝了碗粥,石鍋裡的粥不多,她看得出洞裡扒出的糧食有限。
傷病之人,才最需要這種東西,如果不是知道她不吃耶律祁也不會吃,她連這半碗都不會吃。
「我吃過了。」耶律祁道。
「呵呵。」她笑,「你再說我就另造一間雪屋,咱們分道揚鑣。」
耶律祁只好來接碗,手剛剛抬起,就被身邊耶律詢如一把按住,「小祁,你這樣會牽動傷口,來,姐姐喂。」
耶律祁表情很有點無可奈何。
景橫波摸著下巴盯著假惺惺的耶律詢如——彪悍姐姐有這麼寵弟弟?她怎麼聽說當初耶律祁偷懶不肯練武,耶律詢如一腳把他踢溝裡過?
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她默默數著:一、二、三……
果然第三聲剛過,耶律詢如的樹皮勺子便戳到了耶律祁的下巴。
耶律祁的笑容更加無可奈何了。景橫波理解為敢怒不敢言。
耶律詢如放下勺子,來坦然招呼她了。
「小波。」她道,「我是瞎子,看不見,你來喂吧。」
耶律祁似乎又想抬手自己接碗,但手被姐姐一屁股坐住,他想說什麼,耶律詢如一個眼風飛過去,他只好閉嘴。
景橫波嘿嘿一笑,覺得和這對奇葩姐弟一起落難,其實很有意思。乾脆大大方方坐過去,持了樹皮勺子,笑道:「來,乖弟弟,姐姐喂哦。」
耶律詢如眉毛一挑——再曖昧的氣氛,給這麼坦坦蕩蕩一調笑,瞬間就沖沒了。
耶律祁神情卻似乎很滿意,當真很乖地張開嘴,由景橫波一口口喂。熱氣衝上他臉頰,微微泛上些血色,顯得膚光晶瑩。
雪屋裡只聞碗勺微微碰撞之聲。
景橫波垂著頭,她感覺到耶律祁的目光,一直似有若無地籠罩著她,他和目光如笑意一般,都是千絲萬纏,無處不在,看似蜻蜓點水般過了,其實一直密密如小雨,待你投身其中。沐一場江南煙雨,心事萬千。
靠得太近,呼吸相聞,他的呼吸微微急促,也不知道是傷者病態,還是心思浮動。
太安靜,安靜得讓人不安,她忍不住要找點話,打破這一刻脈脈的沉靜。
「可惜沒有小菜。」她笑道,「其實這種清粥,配搾菜最好了……」
說到這裡她一頓,眼前掠過一碗清粥,白瓷盤裡淡黃色的搾菜。
她聽見她自己急切地問:「好吃嗎好吃嗎?」
她聽見那個人清清淡淡地道:「不錯,不過我怕鹹,你多吃些。」
手忽然一顫,勺子戳到了耶律祁的下巴。粥水翻在了他衣領上。
她驚醒,手忙腳亂地去擦,耶律祁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頓住,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他,他眼神深深,似瞭然,似悲哀。
那些彼此錯投的心思,是這山谷中永不停息的風,在方寸之地衝撞徘徊。
半晌對視,他卻又恢復從容,放開了她的手,慢條斯理拿過一邊的布巾,替她把被粥水沾濕的手指擦乾淨。
他動作細緻,如待珍寶。
景橫波有點麻木地收回手,垂了頭,逃避般地道:「我去練功。」匆匆出了門。
迎面的風雪冷得徹骨,卻也令人清醒,她大力搓搓臉,呵出一口熱氣。
人生是不是總是這樣,貪戀什麼,便會失去什麼?
接下來的時間,她很忙,在林地間追逐了半天獵物,最後獵到只狍子,鏟了很多雪磚,又做了一個雪屋。
這個雪屋只能容一人進入,她打算給自己住。那間屋子三個人住,有點太擠了。
晚上她搬了自己的熊皮去隔壁睡的時候,那倆姐弟一個都沒阻攔她,她倒心中有愧似的,在隔壁翻來覆去好久沒睡著。
剛沉入夢鄉,忽然聽見耶律詢如尖叫:「啊!不好啦,小祁傷勢發作快死啦!」
她連滾帶爬地撲到隔壁,一瞧,耶律祁在衝她無奈地笑,耶律詢如一臉坦然。
她還沒想好是發作呢還是一笑了之,那彪悍姐姐已經以瞎子不能有的速度,快速佔據了她的那個小雪屋,把她留在了耶律祁這裡。
景橫波表示對姐姐的拉皮條行為十分不齒。
雪屋小,再怎麼避讓,也等於睡在他身邊。耶律祁發燒昏迷時她忙著照顧,還不覺得什麼,如今兩人都清醒著,她頓時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小小雪屋裡,滿滿都是他的氣息,說不清是什麼味道,沉鬱好聞,像午夜裡蘭花在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