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同樣一動不動,也覺得小小雪屋裡,滿滿都是她的氣息,非花非草,香得熱烈又雋永,讓人想起初夏草原大片大片的花兒。
兩個人都沒睡著,他在數她的呼吸,她在數自己的心跳。他的目光只落在她的背影上,油燈的光芒淺淡,於她身形曲線上鍍一層金光,那般起伏美好如精緻山巒,尤其腰部一個跌宕的收束,讓人驚歎世間怎會有這般恰到好處的弧度?
只是那般姿態似乎有點太繃緊,從頭到尾一個姿勢就沒變過。
他輕輕歎息一聲,微帶憐惜——這樣會睡不好的。
她肩上的毯子滑了下來,他凝視她背影半晌,見她堅決不肯動,便伸手替她輕輕拉上。
感覺到指下的肩背更加繃緊,他縮回手,微微笑了笑,手指一拂,點了她睡穴。
與其這般抵抗,不如給她一場放鬆。
獸油燈的光芒映得他眼底光芒流動,不知道是寂寥還是惆悵。
那些近在咫尺的距離啊,有誰知道遠在天涯。
天亮的時候景橫波醒來,覺得睡得很好,前夜的疲憊一掃而光。
隨即她便蹦起來,道「糟了!」,急忙奔到隔壁雪屋去看,果然耶律詢如睡得香甜,但她藏在屋子裡的狍子又沒了。
耶律詢如知道紫微上人半夜摸進雪屋,將獵物盜走後,不僅沒有失落,反而興奮地對天大叫。
「紫微!紫微!昨晚你是不是來我閨房了?啊我的清譽被你毀了,你要記得負責啊!」
想了想道:「你不好意思負責,我對你負責也是可以的。」
想了想又道:「昨晚的狍子算我給你的定親禮,就這麼說定了。」
「啪。」一聲,上頭砸下只狍子,耶律詢如氣吞山河地對景橫波一擺手,「行了,狍子還回來了,今天你不用去打獵了!」
景橫波看耶律詢如的眼神,充滿崇拜……
雪谷裡的日子,漸漸安定下來,一開始景橫波需要辛苦地去打獵,晚上還要想盡辦法藏匿好自己的獵物,以免被某個老不要臉偷走。漸漸耶律祁傷勢好轉,他稍稍能動的時候,景橫波頓時輕鬆了許多,他有很多打獵的小手段,用來打獵事半功倍。幾天之後,景橫波再鬥雪熊,就已經沒了第一次的吃力,她很快也適應了在雪地、冰湖、乃至九十度懸崖上的各種身法,同時因為幾乎不停息的作戰,她體內藏著的各種丹藥之力,被加速調動,配合著這雪谷特別澄淨的天地之氣,她幾乎每天都能感覺到,體內原本有些紊亂的各種氣流,在飛快融合,如萬流歸宗返璞歸真,漸漸凝化。
這一夜月又圓,月光如水,映得雪地澄明如一色,坐在雪屋頂上的景橫波緩緩睜開雙眼,一張口,吐出一口純白的氣流。
這氣流自丹田深處生,圓潤流轉,光芒如銀,似一輪滿月,在體內以順應宇宙的軌跡,不斷流轉。
明月心法。
這一霎雪谷中,永不停歇的風雪忽然一停,頭頂上月光大若圓盤,如近在咫尺。滿天滿地,都光如明鏡,靜若深淵。
頂級心法初成,蒼天自有呼應。
雪屋內,耶律姐弟亦有所感應,相視一笑。
「她真是個有造化的女子。」耶律詢如輕輕感歎,「七峰山的明月心法,聽說講求緣分,十分難練。我原想,就算紫微上人對她一再打磨,她也未必有機會水到渠成。畢竟她修心太遲,毫無基礎。不曾想,她還是令我意外了。」
「她本就是非凡女子。」耶律祁微笑。
「二十歲開始修煉心法,半年有成,這要傳出去,不知道要驚呆多少人。只怕那些世外宗門,都少有人有如此記錄。至於普通江湖,就更不用說了。」耶律詢如仿若說的是她自己一樣,滿臉都是光彩。
「其實她的天賦,並不是頂尖。」耶律祁輕輕道,「但世間天性、經歷、機緣,再無人及的上她。明月心法,心若明月,輝光在天,無遠弗屆,過去未來。要修煉者心如明月皎潔,也要如月光境界開闊。要經世間起伏苦難,卻必須保持靈台不染。她經歷人間磨難,雖狡黠多變,但內心正氣不滅;她又有諸多機緣,體內僅僅寶丹便不下於三種,打下了他人難及的基礎。她更有天賦異能,本身和上天神通呼應。所以紫微上人選中了她,給她這處最為澄明乾淨的雪谷做最後歷練。此處居七峰山第七峰,地勢最高,月光最明,濁氣最少……萬幸她終於成功。」
「我總覺得……」耶律詢如似在沉吟,「紫微挑選她的原因,並不僅僅是因為以上這些,可能還有別的我們不知道的……」
耶律祁笑了笑,想著景橫波的特立獨行,和她嘴裡冒出的各種奇奇怪怪的話。
她總是不像這裡的人,或許,這也是個原因吧。
「明月心法,練成的人會越來越美,哼……」耶律詢如語氣嫉妒,神情卻歡喜。
屋頂上,景橫波仰起臉,臉龐比月色更皎潔。
雪谷裡終年雪落,玳瑁部卻在下雨。
這雨已經下了將近半個月,淫雨霏霏,連綿不絕,所有景物屋舍都似乎粘上了一層濕氣,所有人的臉都因此顯得面目模糊。
玳瑁部上元城外三十里,碧流山莊,卻有人將一盞盞紅燈籠掛在廊簷下,給這淒清雨景增幾分艷色。
聽說先生要回來了。
今天一大早,鮮於大護法就帶人策馬數十里,親自去迎接先生。
先生自五年前創立影閣,一直身在外地,只對影閣進行遙控。影閣事務,由鮮於大護法主持。
如今鮮於大護法卻說,先生在外事務已經告一段落,之後將會回歸影閣,和幫裡兄弟好好聚一聚。
影閣上下對此都很興奮。影閣創立五年,發展得很好,但大多數人都沒見過先生。先生其人,如同他一手創立的「影閣」一般,遵循著低調隱秘的行事風格。影子一般虛幻不可捉摸。除了鮮於大護法,似乎就沒有人看過他真面目。
影閣的人們,期待著先生的回歸,還有一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