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問也知道是誰換的,她想找人算賬,但人家在對面睡著,她湊過去一瞧,穆先生居然睡得很香,似乎很疲憊模樣。
她凝視著他的睡顏,目光複雜,半晌,輕輕將頭轉了過去。
外頭聲音吵雜,她下了車,王進那批人受傷不少,王進說已經派人向門中求援。奇怪的是厲含羽也在其中,雖然灰頭土臉,但居然沒受什麼傷,景橫波過去,聽見他和一個幫眾吹噓,吹他如何單人徒手,殺掉了三個刺客。
景橫波撇撇嘴,什麼單人徒手殺刺客?是輕功太好,逃掉了吧?
厲含羽看她過來,立即躲臭蟲般躲過一邊,連被她衣襟擦過的衣角,都撣了又撣。
景橫波嘿嘿一笑,等著吧傻叉。
之後繼續上路,陸陸續續有人不斷加入隊伍,都是得了消息來支援的羅剎門、烈火盟和炎幫手下。
而一路上,刺客也一直不斷,而且隨著羅剎門這邊人數的升級,刺客也在升級——刺客是影閣叛徒雷生雨派來,追殺穆先生的,但因為其他江湖大佬也曾參與謀刺穆先生,自然也不會袖手旁觀,當雷生雨的人屢次刺殺失敗,其餘大佬也坐不住了,自然也要派人加入了刺客隊伍。
而羅剎門這邊,認為自己保護的是女王座下「英白」,指望著英白帶路,和女王會合,結成聯盟。在他們的認識裡,刺客自然來自其餘門派,目的是阻止他們和女王結盟。他們一邊心驚門派大佬們消息怎麼這麼靈通,一邊極力自保。對方刺客在升級,他們的反抗也在不斷升級。
到後來,雙方都因為對方的投入人力而不斷投入,一場簡單的、雙方認識根本不一樣的追殺和保護,竟然演變成了整個玳瑁江湖,三門四盟七大幫十三太保的對抗。
整個玳瑁都因此被驚動,無數人流向著丹稜山方向彙集。
雙方等於兩隊被景橫波蒙住眼睛的驢子,被耍著盲目地對沖。景橫波和穆先生這兩個真正的目標,反而在這種對沖的空隙裡,悠哉坐車、喝酒、談局、論道。
兩人並不提那一夜的驚心動魄,甚至穆先生都沒問過,當初那山洞裡,景橫波為什麼要罵他趕他,有一種心事不可言說,只在沉默中發酵。
車窗外殺殺殺,血肉橫飛;車窗內談談談,論盡玳瑁風雲。
在這一路上,景橫波雖然還是沒什麼好臉色給穆先生,但內心裡,她對他卻越來越佩服。他對玳瑁乃至整個大荒,具有一種通盤的瞭解。那些複雜如亂麻的江湖勢力關係,在他明銳的眼底,是涇渭分明的絲縷,眨眼便可以理清。
她和他的關係,也進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既防備又信任,既親近又疏離,既可以相互交託,也各自留存心事。兩人的接觸也顯得有些古怪,她行事無男女之防,靠的近了免不了碰碰擦擦,他並不避讓,也不拘束,但也從來不主動接近她。除了那夜「洞房」外,他似乎還是那個有些親切有點溫和但骨子裡高貴的穆先生,在極近的距離裡關注著,再在天涯之外遙立著。
在第二天下午,將近十起刺殺之後,羅剎門的門主羅剎,親自趕到了這個隊伍裡。
她寬袍大袖,掩住了斷掉的右手。臉色蒼白,眼下有深深的青黑之色,看人時多了幾分凶厲之氣,周圍眾人都不敢接觸她目光。
景橫波聽說,這位女門主往日在門中,獨掌大權,馭下極嚴,門中子弟多有不服。如今她出了事,門下便顯得不太安定,她依靠一群死忠,強力鎮壓,但顯然已經有了衰敗之像,急需立些功勞,穩固地位。
所以,掌握控制女王,自然便成了當務之急。
羅剎急急趕來這裡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他們在丹稜山尋找了很久,並沒有找到女王蹤跡,所以親自趕來,想要當面問一問「英白」。
她到的時候,景橫波正和穆先生用筷子和豆子,在做沙盤推演。
門忽然砰一下被撞開,一身煞氣的羅剎,面若冰霜站在車門口,看也不看景橫波一眼,冷聲道:「滾下來。」
景橫波直起腰,眨巴著眼瞧著羅剎,目光著重在她斷了的右手上落了落。
旁邊跟著的王進暗暗叫苦——羅剎斷臂之後性情大變,誰多看她一眼都可能倒霉,多看一眼她的斷臂,更可能招致殺身之禍。就在這一路上,因為無意中看了一眼她手臂而被殺的,足有三人。
果然羅剎眉頭一挑,眼底湧出濃濃煞氣。
王進打眼色讓景橫波趕緊下來,景橫波就好像沒看見,她等著羅剎出手,不介意將她另一隻手也慢慢割下來。
她坐著不動,呆萌蠢傻狀,羅剎一抬頭盯住她,眼底殺氣一閃而過,手慢慢抬起。
忽然一個清淡而優雅的男聲道:「如此,牡丹,你先下去吧。」
景橫波顫了顫——她每次聽見這兩個字,都有撓牆的衝動。
一隻手伸了過來,將她扶起,向外一讓,順勢把車內簾子拉起,穆先生對車下羅剎一笑,「門主請。」
他唇角弧度優美,舉簾的手修長潔白,一雙眸瞳幽深如夜,羅剎一抬頭,只覺眼前一亮,不禁一怔。
風過,掠起穆先生鬢側長髮,現出他線條美好的下頜。
他用的是人皮面具,不是銀面具,羅剎並沒有認出他是穆先生。玉樓酒宴那晚的經歷太慘痛,她潛意識逃避。
羅剎盯著他如玉如瓷的肌膚,目光泛出異彩,她經歷男子多矣,一眼之下,便能確定眼前男子,正是少見玉樹瓊葩,人間仙姿。
她心中一動,眉間煞氣盡去,抬頭對穆先生款款一笑,連景橫波從她身側走過都沒注意。
車門關了起來,景橫波看似不在意,倚在一邊吃大餅,吃一口,看一眼,吃一口,看一眼。
旁邊厲含羽走過來,明明和她還隔好遠,就皺眉揮手冷斥:「走開些!一股蘿蔔味!」
景橫波瞧瞧他的臉——好幾天了,居然還沒好,臉上的青腫看似平復,其實卻向更詭異的顏色方向發展,讓這人的臉,瞧起來更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