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巋然不動,心卻被巨浪一波波衝擊,在前進與後退中飽受折磨。
半刻鐘後。
他捏緊的手指,微微一動。
然後,五指鬆開。
錦囊慢慢落下他的五指。
自始至終,他沒有打開錦囊。
一直凝視著他的首席護衛,唯一一個知道一點內情的人,忽然淚流滿面。
只有他知道,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麼;只有他知道,主子為這個線索所付出的代價,而那代價還將繼續付下去,直到生命終結。
這鐵打的漢子,並不是為主子放棄線索,自己接下來還得苦苦尋找而流淚,他只為這人生裡多少的無奈和放棄而震撼——那些沉默做出的犧牲,甚至不能為人知。
他已經轉過頭去。
決定了就不後悔。
這天下之大,萬事之重,不及她安危一半。
「走!」
未及策馬,錦囊卻忽然一震,自動裂開,一張輕薄的東西,飄了出來。
他下意識轉目,但眼角餘光已經看見那東西,那一霎他心中巨浪又起。
那半截綢緞……
是當年他襁褓的布料,獨一無二的世家銘文,上面會有一些關係真相的家族密記!
這東西,足以證明這個錦囊不會僅僅是個騙局,必然有一些極其重要的線索。
設這個局的人,根本不願意給他放棄的機會。
他目光從那半截綢緞上掠過。
然後衣袖一拂。
一股勁風捲起,捲向那半截軟綢。
護衛露出遺憾和痛苦之色——主上心志堅毅,決定放棄就不肯再動搖,真相機會擺在面前,為了避免自己受不住誘惑,乾脆打算毀了。
這一毀,就毀了多年心血,只剩越發渺茫的希望。
他閉上眼,不忍看。
那股風忽然一停。
護衛睜開眼,就看見一道人影捲過,唰一下掠走了那半截綢緞,那人影並不停步,直捲向主上馬匹上方,半空裡揮出一掌,掌力雄渾,四周草木如被狂風吹起,嘩啦啦飛了半天,眾人都忍不住閉上眼睛。
一片灰暗混沌之中,只聽見砰啪兩響,有勁風從頭頂捲過,護衛急忙向中間靠近,再睜開眼時,就見兩條人影如彈丸擲過長空,沒入了遠處的蘆葦叢中。
「砰」。一聲,宮胤和錦衣人,齊齊落入蘆葦叢中。
宮胤落地便要起身,錦衣人卻撲過來,壓住他的肩,手中半截綢緞對他面前一晃。
宮胤轉頭不看,冷冷道:「你喜歡,拿去玩。」
「真的?那我拿去玩了。」錦衣人當真將那綢緞收起,宮胤看他動作,神色複雜。
錦衣人回頭手一攤,「拿來。」
「嗯?」宮胤挑眉。
「人皮面具。」錦衣人挑起另一邊眉,「你不是很會偽裝嗎?你身上會沒有近似你自己的面具?」
宮胤默然,半晌道:「為何要給你?」
「因為我要代你去。」錦衣人指指懷中綢緞。
「不需要。」宮胤立即拒絕,「我可以另派護衛前去查看。」
「你當我是景橫波,好哄?」錦衣人笑意譏誚,「第一,你的護衛對這種事肯定沒有什麼辦法;第二,你怎麼知道對方猜不到你會這麼做?對方也許就是故意要調走你護衛,等你孤身一人了,自然還有後招絆住你。」
宮胤默然,他當然看得出,但交託給錦衣人,那一樣不靠譜。
這人足夠智慧武力,卻未必有忠誠和道德,又無制約。誰知道他玩心一發,又搞出什麼來?
「對方既然有備而來,那麼,去查探那件事,也一樣危險。」
「真好,我就喜歡危險。」
宮胤又默了默,轉頭看了看沉鐵的方向。
他一生行事謹慎,步步為營,然而自從認識了她之後,他開始學著和人生做賭。
此刻他也打算賭。
賭錦衣人真心幫他,賭他有幫他的理由。
他忽然起身,開始脫衣服。
這下輪到錦衣人驚愕了,「你要做什麼?」
宮胤也不理他,把自己外袍脫了,順手一扯,把錦衣人外袍也扯開了。
錦衣人趕緊向後一讓,目光頓時由散漫轉為警惕——嗯?有特殊愛好?此乃雙刀?
難道宮胤其實不愛景橫波,真正目標是他?
這下有點麻煩,那自己插這一腳,是不是被他誤會為示愛?
小蛋糕會怎麼想?
複雜的大腦瞬間轉過無數念頭,宮胤已經把自己的外袍扔在了他頭上。
「換上。」
「嗯?」錦衣人抓下頭上衣服,眼神頗有些不善,似一隻被隨意挑釁了的大貓。
「扮成我,怎麼能不穿我的衣服?」宮胤語氣清淡又嫌棄,「我什麼時候會穿你這樣顏色噁心的衣裳?」
錦衣人低頭看看自己特殊織料製成,閃著暗藍淡紫斑斕色彩的長袍——哪裡噁心了?
但宮胤的話很有道理,他竟無言以對,只得脫下錦袍和宮胤換了,順手也扔了一張和自己近似的面具給宮胤。
他們這種人,出來混,這些東西都是有備無患的。
宮胤換了他的衣裳,二話不說掠出蘆葦蕩,半空中冷笑一聲道:「你已經是強弩之末,還敢和我對招!」一伸手掌風一卷,蘆葦蕩蘆葦嘩啦啦倒了一片,赫然和剛才錦衣人施展的那一掌,看起來差不多。
錦衣人冷哼一聲,聽起來也是宮胤那清冷的聲氣,一抬手蘆葦斷裂,唰地凝上一層冰雪,漫天雪影,直刺宮胤。
他這一招,看起來竟然也有宮胤幾分神韻。
都是高手,模仿一兩招經典招式,還是能做到的。
他們也不知道附近有沒有人監視,既然做戲就做個全套。
兩人「交手」一招,各自折身,錦衣人做踉蹌狀,宮胤則直撲自己的護衛隊伍,一伸手奪了首席護衛鞍韉上的包袱,向前掠去。
護衛帶著的物事,自然也有些重要物件,當然不能這麼被搶走,當即護衛便追了上去。
片刻,一道白影沖天而起,在半空中似乎猶豫一頓,隨即向反方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