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套劇本不需演練,智慧人物的選擇,本就差不多。
錦衣人疾行在風中,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不對勁,他低頭看看身上。
此刻才發覺,素來白衣如雪的宮胤,這次的衣裳竟然像是三天沒換,看似還是白的,但衣裳邊縫裡,滿滿是土。
錦衣人頓了頓,險些從半空掉下來。
半晌,風中傳來一聲怒哼。
「虧了!」
「報!亢龍軍忽然出現在城外!即將攻打城門!」
「報!一支沉鐵騎兵忽然出現,打開城門,聯合亢龍軍,已經進城!」
「陛下!我們必須現在出戰,趁他們立足未穩,還有一線機會衝出城外,絕不能在城中等死!」
「傳我號令,全軍收縮,退入內宮,憑借宮牆死守!」
「陛下,這是下策!現在出去還來得及!」
「你是女王還是我是女王?」
「陛下!」
「守!」
她在崩塌高殿之上,遙望玳瑁方向,過往與現實交織,鐵軍伴血火同行,前方,城門處,亢龍和沉鐵果然早有默契,一個及時攻城,一個打開城門,兩隊精兵,如兩柄尖刀,同時插向她的兩肋。
她還有機會,在兩軍還沒合圍的時候突圍。
她卻只在殿頂沉默,紅衣飄飛,將自己站成不動不言的雕像。
宮胤。
我在一步步進入死胡同。
一生只犯這一次傻,這次輸了,我就什麼都沒有了,說不定連命都沒了。
你在哪裡?
他在疾馳。
在下一個路口,宮胤打發走了一半的侍衛,下下個路口,又有一半侍衛離開,到快要接近玳瑁邊境時,他身邊已經沒有一個人。
他要做出已經回去尋找家族秘密的姿態,以免暗中之敵,一著不成,再來一著阻攔。
放在平日,他不在乎和誰慢慢鬥智,但此刻時間就是生命。
那價值千金的錦衣,又落了一層灰塵,穿著衣裳的人,甚至來不及撣一撣。
玳瑁靠近沉鐵的邊境,最近的一條路很少有人走,因為那裡有一條白蒲河,附近有白蒲林,這是玳瑁獨有的一種樹,終年不凋零,樹上會生一種白色的茸毛,秋冬季節尤盛,這種茸毛看起來和白花一樣,開得繁茂的時候擁擁簇簇,很美,但一旦被那茸毛沾上,會出現眼睛紅腫刺癢,難以視物,嚴重會導致失明。這種樹很少,只在玳瑁邊境有,以前很多人趕近路會從這裡走,吃多了虧後便很少有人從這裡經過,這段地域成了廢棄的路,只能容小部隊通過,所以當初景橫波帶兵穿越玳瑁沉鐵邊境,也沒從這裡走。
宮胤選擇了這條路。他沒有時間。
此時,另一個方向,也有一群人,正往這條道路上疾馳。
夜色被歸鴉喚醒,天幕漸漸換了沉凝的色彩,一騎快馬衝破黑暗,眼看就要接近白蒲林。
夜空中無數白色的茸毛緩緩飛舞,越靠近林子越多,宮胤自然要避開林子,正打算遠遠繞過,忽然目光一凝。
林中有異響。
再一抬頭,就看見林中最高一棵樹上,吊著自己的首席護衛。
護衛眼睛紅腫,雙淚長流,卻努力堅持不發出聲音,以免驚動主上。此刻看還是被發現,不禁連連掙扎,示意主子快走。掙扎中茸毛不斷落下,眼看著眼睛腫如桃子,連睜都睜不開。
宮胤一伸手,勒住了馬。
他看了看那護衛的位置,眼神一閃,有一霎的猶豫,但終究停住。
他一停,那些被他行動間氣流拂開的茸毛,立即紛紛擁簇過來。宮胤撕下一截衣襟,綁住了眼睛。
隨即他騰身而起,並沒有撲入林中,半空中身子一旋,一道冰雪之光自腰間掠出,夜空裡絢爛如圓盤如新升的冷月。
「卡嚓」一聲,吊住護衛的樹被擊斷,隱約似有轟隆一響。
他衣袖一振,冰雪鎖鏈一飛三丈,拴住護衛的腰向外拖出,護衛被拔出,身下卻連起一道黑色的線,那線似乎還拖拽著什麼東西,嘩啦啦一陣響,隱約軋軋之聲和衣袂帶風之聲不絕。
他聽著聲音不好,振臂將護衛遠遠送出,自己向後便撤,這一撤忽覺身後似有物體,而他明明還駐馬在道路上,四周根本沒有任何東西。
陣法!
護衛身下聯動陣法,他先前就看出來了,但,不得不為。
有陣法沒關係,沒有陣法能夠真正攔住他,但此刻他不能睜開眼睛,無法判斷方位,會很容易被陣法困住。
多困一刻,景橫波就多一分危險。
對方果然還有後著,根本沒指望以陣法殺了他,只求絆住他的腳步。
宮胤身形閃動,如翩飛的雪花,那些也如雪花的茸毛,也沾不著他。但四面鬼影幢幢,星轉物移,他一時卻也出不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月色走一半蒼穹。
他心急如焚。
橫波!橫波!
「報!亢龍和沉鐵軍已經形成合圍,現正向宮城逼近!」
「陛下,此刻佔據後宮,從後宮破開道路突圍,正好借後宮後山地利,還有機會從山道出城!」
「所有人不得出城接戰,不得擅離隊伍。守好宮牆便行,必要的時候,我允許你們砸了沉鐵王宮,拿所有可以用來對敵的東西來殺人!」
「陛下!砸爛了沉鐵王宮,也不可能阻擋兩軍合圍。您請不要再逞意氣,請為我上萬兒郎性命著想!」
「我會保住他們!我還會奪下這沉鐵,信我!」
「大統領,你勸勸陛下!」
「陛下,可知世事多有變數,便縱想操縱棋局,也難免潛藏大龍暗中生事,還是不要太過逼迫自己的好。」
「我敢信,你不敢信?守!」
爭執求情勸說焦灼……每時每刻都在發生。
在所有人的不安和驚疑之中,只有她呆在殿頂,天風之下永不後退。
宮胤。
我抗住如山壓力,我肩負兒郎生死,我拚死任性這一回。
只因我內心深處,依舊選擇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