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死相逼,都換不來你一句真話嗎?你真要這樣耍我到底,讓我到死都揣著謎團進黃土嗎?」她憤恨而悲涼地道,「宮胤,我上輩子做了什麼孽,要遇見你?」
他身子微微輕顫,她似見他發間雪光一閃,轉瞬不見。
「上輩子無法回頭,這輩子無法掌控,但我還可以選擇下輩子,」她咬牙笑道,「只求下輩子,不遇見你。」
匕首往胸口插落。
他猛地撲過來,一把抱住了她,匕首被他撞開,在他肩頭劃開長長一道血痕,落地。
砰一聲,兩人又抱著倒地,他的肩撞在牆上,悶哼一聲。
景橫波倒怔住了,她原以為宮胤會高大上地一彈指打掉她匕首,以他的武功來說這真是小事。哪怕被鎖掉真氣,也該有基本的能力。誰知道他和一個沒有武功的人一樣,用身子來撞飛她匕首,此刻抱住他她才發覺,他身子還是那麼虛軟,整個人還在發顫,抬起的手毫無力氣,他是真的,一點真力都不剩了。
她心中一片混亂,手掌下意識按住他流血的肩頭,掌心粘膩濡濕,心則一半在烈火中一半在深水中,不知該從何處打撈。
他千里遠奔,為救她,一身高深武功,竟至脫力。該說這是深情,可為何連一個簡單答案都不給她?他難道不知道他越這樣,她的心就越在火上烤,無從解脫嗎?
手指無意中撫著傷痕邊,還有一處小小痕跡,似乎便是那日咬痕,也留了下來,她摸著那咬痕,眼淚忽然嘩啦啦落下來。
「你是要我疑問到死嗎……」她哽咽著,不去動他肩上的傷口,只能掐那道已經癒合的咬痕,「你是存心要折磨我一輩子嗎……」
熱淚落在咬痕上,微微凹陷的肌膚上,盈了水光的亮,他側過臉,凝視著她水汽朦朧的臉,憐惜地拂開她被淚水濡濕的額前亂髮。
他不怕她罵,不怕她殺,不怕她一臉決絕說狠話,只要她還活力四射打打殺殺,她就還是景橫波,心氣不滅。
他卻真真最怕她哭。
怕她這樣在他懷中,心灰若死地哭。
怕她因此再做不了她自己。
怕她當真心灰意冷,連努力走下去的勇氣都喪失。
也怕自己,在這樣的摧心感受中,一針激射,在她面前死去。
那就這樣吧。
「好,我說,」他伸手來攬她。
她傲嬌地扭身一讓,不想給他佔便宜,卻又怕傲嬌太過,好不容易他肯開口又要變卦,只得別彆扭扭任他攬著,用下巴對著他。
宮胤忽然覺得折騰折騰她挺有意思的,還有福利,可惜總是捨不得。
看她那哭哭啼啼樣子,他無奈歎息一聲,在她耳邊輕輕道,「你也該猜得出來,當初,我有苦衷。」
景橫波頓時不哭了,把眼淚在他肩上擦擦,立即問:「什麼苦衷?可別說是帝歌那些人。他們算老幾,都不夠我一口吃的。」
他就喜歡看她這咄咄逼人驕狂得瑟樣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道:「當然不是。當初逐你出宮,算是順勢而為。」
「因為我在帝歌,樹敵太多,步步陷阱,還得罪了亢龍,根本無法培植自身勢力?」這麼久,她也想了很多。
他讚許地點點頭,「歷代轉世女王,不是沒有想掌握政權的,但最終無一人成功,就是因為大荒的政治格局設置,根本就是為了困死掌權者的。你如果在那樣四面楚歌的環境下繼續留著,遲早會被他們磨死。」
「你不能幫我嗎?」她冷笑,「我們攜手對敵,不能嗎?」
這是個關鍵問題。不是不能,是不能永遠能。他背負太重,時間太少,如果強硬扶她上位,他在位時她自然安全,但他一旦逝去,誰來護她周全?
在帝歌,窮盡一輩子,她都很難獲得勢力,沒有勢力的她,再沒有了他,要怎麼安安穩穩活下去?
不破不立,忍痛放她自由,在更博大天地,長出羽翼,直至可以翱翔於大荒大地。
「你要我和全朝廷對抗,做光桿國師?」但他不能說,只能這樣反問她。
她立即啞了嘴,哼哼兩聲,心裡卻不滿意——不都說真愛是愛美人不愛江山嗎?果然都是騙人的,哼,還是江山為重啊。
有點不舒服,但還是覺得可以理解。她知道宮胤由白衣之身,一步步踏上至高位的艱難。她沒為他做什麼,有什麼理由要求他拋卻一切?
「你生氣了?」他卻很敏銳,「怪我沒為你勇敢站出來?」
「我沒那麼公主病。憑什麼要你為我那樣犧牲?再說你對抗全朝,沒了屬下沒了權柄,那些人豈不是更猖狂,到時候我又有什麼好下場?我還不至於那麼腦殘。」她揮揮手,自己便把那一點點不舒服給揮掉了。
宮胤不說話,烏黑的眸瞳微微濕潤,凝視著她燦然有光。
就知道她骨子裡,溫暖而博大。
其實他願意為她拋江山,願意為她和全朝廷對抗,其實他還有隱藏的理由不能說,他已經做好承受怨懟的心理準備,然而她永遠讓他覺得,這半生孤獨,驀然回首的那一刻,沒有愛錯人。
心中萬千謝意感激,沒有出口,他只是更緊抱住她。
「但我還有問題,」她卻在掙扎,「毒藥。」
這是她心頭的刺,一想起便籠罩大片陰影,必須早早拔去。
他垂下眼睫,半晌道:「我給你的藥,是回轉丹。固本培元之用。」
那就不是毒藥。她心中這事已經琢磨很久,臉色慢慢蒼白了,「所以,其實,翠姐給我的,才是毒藥。」
他點點頭,「你先偷偷吃了翠姐的藥,然後才服了我的藥,我的藥不是解藥,所以你毒發了。」
翠姐不可能給她毒藥的,她此刻終於明白,當時自己忽略了至關重要一件事。
翠姐的藥,哪來的?
她在那時候,已經挨了一刀,根本沒可能去搶解藥,這藥,一定是有人送她手上,騙她說是解藥。用的辦法還一定很巧妙,所以翠姐當真了,用命,把這毒藥,寶貝似送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