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人的笑聲遙遙傳來,「我這不是給你倆製造親密機會麼?怎麼不謝我還罵我?」
「姐以後一定會給你和你姘頭,製造一萬次這種機會!」景橫波在宮胤懷中絲毫不讓地回嘴。
宮胤才不和人吵架,吵架是女人的事,他注意力在那床板上,在計算了機關的力度,速度,和關合效果後,不禁暗暗可惜。
錦衣人沒說錯,這機關合起床板力道並不大,根本不足以造成傷害。
其實,就這麼合一合,似乎也並不壞……
景橫波當然不知道這時候他心裡想的竟然是這個,掐了掐他道:「這回怎麼睡?」
宮胤不過手一摸,不知哪裡卡的一聲,便道:「好了。」
這回安安穩穩睡了,景橫波勞累已久,這幾天來第一次安心睡覺,沉浸在他淡淡氣息中,只覺得分外安心,一開始還故作姿勢背對著他,睡著睡著就湊了過去,最後如八爪魚一般將人熊抱著,睡到半夜忽然鬆手,伸手在旁邊摸索,摸了半天沒摸到,啪一聲手打在牆上,竟然也不醒,過了一會兒手又伸出去,這回是拉扯東西的動作,呼啦一下把宮胤身上的獸皮給捲了過來,往自己身後一蓋。
做了這麼多小動作,難為她竟然一直沒醒。
宮胤睜開眼,看她夢鄉中依舊瑣瑣碎碎地在忙,她在重複之前幾天伺候他時的習慣動作,一邊睡一邊找盆給他敷冰水,一邊睡一邊拖過被子給他蓋好。
他眼底泛起淡淡疼惜,溫柔似這夜月色,伸手將她攬過,固定在懷裡。她再也掙動不了,也就乖乖睡了。
宮胤等她確實睡熟了,才悄悄起身,又回到了先前那樹下的位置。
錦衣人從棚子裡向外瞧著,他好像從來都不需要睡覺,看見宮胤的身影淡淡滑過夜色,從鼻子裡不屑地哼了一聲。
裹著獸皮的少年掀開一隻眼皮,瞅了瞅,眼皮底下,眼珠子骨碌碌轉著。
一騎在風中疾馳,一路散開淡淡的酒香。
翡翠部首府玉城在望。
城門前守衛見一騎疾馳而來,上前要攔,那人提韁控馬,輕輕巧巧便滑過了人牆,在對方呵斥橫槍之前,拋下了一塊玉牌。
白翡和黃翡,巧妙地琢了一個「英」字。
守城士兵掂掂玉牌,驚道:「英家!」連忙收槍後退,看那一騎滾滾而去,心想英家這是哪位公子出城打獵?往日那浩浩蕩蕩隨從呢?
那一騎直奔王宮,在王宮前駐馬,騎士正想著要如何通報,忽覺那宮門緩緩打開,宮門前後道路筆直延伸,一個人影都沒有。
騎士怔了怔,一瞬間眼神變幻,終究策馬向前,宮門在他身後沉重地關上,轟然一聲。
然後一條影子就閃了出來。
以一種怒龍狂風般的氣勢,撲過來。
那一霎,騎士似乎想讓開,又似乎想動手,但最終沒有動,只是身形有些僵硬。
「砰。」一聲,砸上胸膛的不是軟玉溫香的軀體,而是一雙惡狠狠的粉拳。
嚎啕聲幾乎立刻就要炸破他的耳膜。
「英白!你總算肯回來!你終於肯回來!」那雙拳頭潑風暴雨般砸在英白胸膛上,力度絕不溫柔,「你這絕情絕性的臭男人!兒子死了你才肯回來!」
聽見最後一句,英白的手才終於揮了出去。砰一聲女子被送到他馬下,他微微俯身,看著她淚眼朦朧哭花了妝的眼睛。
「我哪來的兒子?」
一字字問得森然。
翡翠女王臉上掠過一抹心虛的表情,隨即被潑辣凶狠所取代,「本王和你生的!」
「為什麼我不知道?」
「因為你無情無義!」女王指著他鼻子,「因為你始亂終棄!」
英白閉了閉眼睛。
被喝退到一邊,遠遠瞧著這邊動靜的御林軍,心驚膽戰地瞧著,生怕女王被這個翡翠部走出的,傳說中翡翠部最強大優秀的男人給一個不高興殺了。
今兒女王面見英白的方案,經過了她和身邊親信的重重商討。有說要淒切溫婉,以情動人,女子的弱勢,最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有說要冷靜理智,慎重攤牌,女子的優秀,同樣能令男子心折。但最終,女王選擇做她自己。
做十六歲時的自己。
做十六歲時,一心仰慕英白,卻因為脾氣暴躁,愛人不得法而不被英白所喜的自己。
這麼多年了,因為那些糾葛,他一怒遠走,再也沒有回來過。玉白金樞名震大荒,他的風流好酒之名更是傳遍天下,她一年年地聽著他的傳說,一開始怨恨,後來思念,再後來淡定,再再後來就好像看著別人的故事,前生的故事,他在前生裡金戈鐵馬胭脂青樓,她在今世裡孤兒寡母一世相守,那些當初的執念,無解的哀愁,被時光慢慢淘洗,一切似乎變得不再那麼不可忍受。
也就打算這麼過了,多年之後她已經懂得,愛一個人的最大給與,是給他自由。
只是午夜夢迴,想起那些舊事,依舊會委屈到哽咽,心結難解,她咬牙嚥下。
直到兒子出事,多年築就的堅固心防轟然崩塌,她忽然開始恨他。
憑什麼解脫他?憑什麼她在這痛苦得要死,他在那逍遙得毫無負擔?
做回自己,將壓抑了多年的憤怒釋放,她覺得,痛快!
英白凝視著她,一別多年,她好像變醜了,臉上斑點很多,她居然也不用粉遮著,他可記得以前她臉上多一點斑痕都得用半斤粉。
對她的控訴,他不過笑笑。
根本沒情,何來無情無義。
始亂終棄,亂的又不是他。
「你說清楚,」他道,「兒子雖然我很想有,但忽然蹦出來的還是算了。」
「英白!」女王忽然又撲過去,「十二年前的除夕,你忘了嗎!」
英白震了震。
一霎間眼前光影繚亂,是輝煌宮殿,是紅巾翠袖,是絲竹悠揚,是禮樂典雅,是煙花漫天,是水榭深帳……
往事流水剎那過。
隨即他便有些滄桑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