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忽生的恐懼和畏懼,令她的坦然心境毀去,她忽然開始緊張——景橫波一定能看出她的心思,那麼悅兒……
忽然便聽見孩子的聲音,在萬軍之中依舊清晰,「娘!娘!」
柴俞霍然回首,就看見明悅正坐在天棄馬上,在上元軍中衝殺,那孩子似乎覺得很刺激,格格地笑著,手中還拿著一柄玩具似的小槍。
柴俞驚得臉色煞白。
明悅怎麼上了戰場!
景橫波讓人帶他上戰場,這是警告!
只要天棄一鬆手,孩子就會墜於馬下,被踩成肉泥!
「不!」她大叫一聲,往前便撲,忽然想起天棄武功高強,自己撲上去也擋不住他摜死孩子,撲到一半霍然轉身,撲到景橫波腳下。
「女王!」她大叫一聲,「我不敢了!你別傷他!我……我這就獻上……」
她在喊,景橫波也在喊,對著對面天棄揚手大喊,「誰叫你把明悅帶上戰場的?護不住怎麼辦?快送過來!小心些!」
柴俞怔了怔,抬頭,猶自不相信地盯著她,想看看女王是不是在做戲。
景橫波根本不理她,讓天棄將明悅護送過來,柴俞目不轉睛地盯著兒子,發現孩子白白胖胖,神采活潑,比在上元宮中時強上許多。倒是天棄,瘦了許多,臉色黃黃的。越發襯得孩子雪白可愛。
也不是就天棄如此,紫蕊常方等人,個個都瘦骨支離,三縣被圍,城中缺糧是真的。
所有人都瘦,只有明悅很好……
柴俞心顫了顫。
明悅在天棄懷中格格笑著,猶自掙扎,要回到戰場上,看也沒看柴俞一眼——他不認得她了,他記憶裡的母親,很胖很胖。
他還認得景橫波,主動撲了過去,柴俞心中歎息一聲,垂下了頭。
兩雙腳停在她面前,景橫波的,明悅的。
她愕然抬頭。
景橫波牽著明悅,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將明悅往她面前一推。
「這是你娘。」她對明悅道,「怎麼樣,美嗎?」
孩子十分驚訝,柴俞卻比孩子還驚訝。
直到孩子終於從氣息上辨認出了她,撲入她懷中,她一把抱住,猶自驚訝地盯著景橫波。
明悅就這樣還給她了?
就這樣還了?
不要挾不拿捏,一句話也沒,什麼條件都沒談,輕輕巧巧還了?
她心間滋味複雜——身為女子,景橫波善良,身為女王,她太善良!
她握緊了手環,還在思考,女王卻已經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她聽見那女子淡淡道:「柴俞,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內心裡缺少依靠,你渴望為你自己獲得權力,獲得永遠不必居於他人之下的權力。那麼我告訴你,你可以嘗試退入上元,嘗試二分玳瑁。我不會拿孩子來要挾一個母親,但我會拿橫戟軍,來叩破你的城牆。」
「到那時……」她語氣甚至有點懶懶的,但柴俞不敢漏聽她一個字。
「情分全無。」
柴俞打了個寒戰。
女王立在高台之上,凝視著萬軍將一地紅毯遍地鮮花踏落,她的背影在黃昏下依舊纖纖苗條,語氣滿滿慵懶。
柴俞卻知道,這一刻的女王,已成真正強者。
她知道她的心思,卻不屑拿最重要的把柄來要挾,甚至敢於放虎歸山,因為她有把握懲治所有背叛的人。
武力強大不過是如虎添翼,心志強大,才可獨步天下。
她要如何與這樣的女王爭奪?奪得一時奪不了一世。與其一定和光明磊落的女王為敵,為明悅爭取短暫的王者生涯,不如讓景橫波承了她的情,一生庇護明悅終老。
她忽然笑了笑,將手環,塞在了兒子手裡。
景橫波沒有回頭。
「悅兒。」柴俞溫柔的語聲,從她身後傳來,「去,把這個東西,先給你波波姨姨,和她說,這是她該得的。」
景橫波還是沒有回頭,她負手看著那輪正墜落於西山的夕陽,如滾滾巨輪自天際碾過,碾出一道深黛天色和瑰麗晚霞。那霞光淒艷如血,和這廣闊大地上,四面正在迸濺的兵將血色相呼應。
這浩浩江山,莽莽天下,至今日,終由她素手奪乾坤一處。
前方還有更廣闊的路要走。
沒有人聽見她此刻心聲——
我要控這散亂大荒,我要奪這江山如畫,我要這天下都聽我說話,聽我說,我愛他,再不容任何欺壓。
碎冰飛濺,晶光亂閃,伴隨水波猛躥而起的,是宮胤的身形。
慕容箴一看宮胤躥出,眼底就湧出狂喜——用來取針的雪晶蟲,已經絆住宮胤,釘死在湖底,雪晶蟲吐出的絲線非常強韌,根本拽不斷,只會不斷拉長,往日取針,靠的就是這拖曳之力,雪晶蟲鑽入身體,以線拖針,針出之後,雪晶蟲分泌出來的晶液可以修補創口。只是這種取法,是最為殘忍霸道的一種,一著不慎,就會導致死亡。就算不死,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也會喪失武功。
九重天門,稱這樣的強力取針,為「天噬」。
蒼天之噬,奪命奪功。
他們什麼都愛和老天掛個鉤。
此刻只要宮胤強力往上躍起,就等於強力取針。
因為不能確定宮胤的針到底在何處,為了一著奏功,他下了七條雪晶蟲,身邊屬下,每人以命珠操控一條,務必要將針取出。
此刻宮胤暴起,漫天水花狂閃,夾雜著幽藍色的詭異碎冰,直撲水邊人影。
池塘邊全力操縱雪晶蟲的七個人,原本沒當回事,冰雪攻擊,對本門中人自然削弱。
所以無人注意,那些蒼白的水花和幽藍的碎冰之間,隱約有極小的金色物體一閃。
下一瞬七個人都覺心間一疼,胸腔間一股熟悉的徹骨森寒,猛地刺入。
他們齊齊噴一口血,向後一倒。
有人倒下時猶自摸了一把胸口,隨即駭然大叫:「我們又被下了針!」
掠過來的慕容箴一驚——下針?怎麼可能?
除了天門長老們,誰能對天門中人再次下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