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橫波已經對錦衣人層出不窮的手段見怪不怪了,拈起紙條,上面寫:「哦,你發現了?就說她的姐妹,不至於太蠢。」
景橫波冷笑一聲,文臻是不是聰明得令你沒辦法了?
下面一句是,「看在我告訴你好消息份上,你也和我說下,如何讓那妮子乖乖聽話?」
景橫波仰頭大笑三千聲。
果然先前是吹牛,果然吃癟!快做你王妃了?切,小心孩子滿地跑了人都不承認是你妻。
怎麼搞掂她?
告訴你……
沒門!
紙條下面又一句,「我知你姐妹情深,定會幫我,如此,自有謝你處。」
景橫波盯著紙條,冷笑三聲,「是啊,我和你姐妹情深,當然要幫你。就不知道你的謝禮打算如何給我?讓我到普甘阿隆廟裡跪上三天嗎?」
她嘿嘿冷笑,將紙條一氣亂揉揉,伸了個懶腰,準備站起。
然後她豎起的雙臂,忽然停在了半空中。
這動作驚得階下遠遠站著的隨從急忙跑過來,還以為女王中了暗器,結果還沒跑過來,就看見女王慢慢放下手臂,隨從剛放下心來,就看見女王目光呆滯,喃喃道:「我勒個去,姐站不起來了……」
一刻鐘後,景橫波這間議事殿裡擠滿了人。
會點醫術的都給她把過脈,然後都說她中了毒,毒從何來?景橫波拿出錦衣人那封信,卻想不通自己到底怎麼中毒的,她戴了面具戴了手套,怎麼會中毒?中毒怎麼會在腿部?
直到她忽然想起先前的一個動作——信箋突燃,她急忙要去救,一急之下以腿面將信箋擋住,之後因為信箋被燃燒變得鬆脆,不敢再隨便拿起導致碎裂,一直擱在腿面上。
醫官用刀割開擱信箋的裙子,果然腿面和膝蓋上一片淡青色。玳瑁在大荒之北,相對寒冷,殿中此時還燃火盆,十分溫暖,所以景橫波穿得也少,她又喜歡薄軟微透的衣料,穿的是一襲紗裙。
對方算定她雙手讀信,在看見文臻將嫁時震驚,信紙會抖動或者掉落,信箋做了設計,特別輕,一抖動就會自燃,一自燃就會飛起,一飛起就會散毒,而此時景橫波手抓不及,下意識的動作就是抬腿擋住,腿的面積總比手大。
雖然景橫波會控物,但當她看見重要東西燃燒飛起時,是不會採取控物動作的,快速的控物動作會導致燃燒更加劇烈,那時候景橫波無比重視信的內容,才不捨得燒掉。
眾人面面相覷——這種下毒方法,真是匪夷所思。對方不僅對信做了高妙的設計,竟然連景橫波收到信時的氣候溫度,她的衣著,以及可能的反應動作,都全部計算在內了。
景橫波險些吐血。
天下坑貨,未有有甚於此也!
不是要姐幫忙嗎?為毛把姐給整癱了!
一大堆人圍在她床前驚慌失措,因為實在沒有見過這種毒,也無從尋找解藥,景橫波倒慢慢冷靜下來,目前在大荒,還真沒有人比她更瞭解錦衣人德行的,他做一件事,絕不會無緣無故,也不喜歡做絕,一定有他的理由,也一定留下了退路。
所以答案還是要在那封被燒來燒去撕來撕去的信上找。
信箋放在桌上,沒人敢碰,醫官準備取回去研究,人多,不知誰碰著了桌子,信箋在晃動,那掉落的紙條在滾動。
景橫波目光盯住了那紙條。
滾動……
她拈起紙條,脫掉手套,在眾人一疊聲的「陛下不要!陛下小心」的勸阻聲中,將那紙條摸了又摸,又取下她的防毒面具,將紙條聞了聞。
反正還是中毒了,還怕個毛線。
脫掉那些累贅的東西,才發覺,這紙條質地根本不像紙,滑溜溜的如玉版,此刻連上面的字都快不見了,氣味也不是紙味,散發著一陣清涼的淡香。
景橫波閉目思考了一會,點點頭,一口將紙條給吞了。
眾人目瞪口呆,尖叫「陛下!」都以為女王一定被氣瘋了,瘋極吃紙。
最近情緒非常緊張的紫蕊撲過來,不顧尊卑就擠她的喉嚨,「吐出來!吐出來!」
景橫波一把將她推開,嚼了嚼,嚥下肚,還點頭道:「味道不錯。」
紫蕊已經在考慮,是不是找個擅長精神治療的醫官來?
景橫波是真覺得味道不錯。
東西入嘴,自動滾成一團,滑潤清涼,明明就是藥丸。
好的藥丸其味純正,她吃過不少好東西,一入口就知道,果然自己沒猜錯。
藥丸入腹,先是冰涼一線,那涼意徹骨,她不禁打個寒戰,頓覺體內的寒氣忽然都被引動,蓬地一聲雪濤洶湧,她有點緊張,知道自己當初吸走宮胤的散亂寒氣,留下病根,如今看來,好像被引動了?
但引動只是一霎,隨即那一線冰涼忽轉溫熱平和,如一簇小小的火苗,迎上她體內被引動的浩浩雪濤,說來也奇怪,那雪濤來勢洶洶,卻始終越不過那火苗一線微光,那點溫暖暗淡飄搖,卻無遠弗屆,多少寒意逼人的雪濤,在那點溫暖火光之前,一點點湮滅消逝……
她心中若有所悟。
這似乎是解她體內寒毒的藥呢,只是這效用無比緩慢,真不知得多久,才能徹底去除。
還有這藥似乎對腿部的麻痺沒有作用,錦衣人弄廢了她的腿,到底是什麼意思?
燭火飄搖,映她臉上神情變幻,眾人緊張地盯著她的臉,生怕她就此一倒,玳瑁立即便要陷入四分五裂之境。
好半晌景橫波睜開眼,徐徐吐出一口長氣,正要笑一笑,忽見眾人緊張神情,心中一動。
那樣的緊張,有對她安危的擔憂,也有更深濃的,對局勢,對前景,對她倒下後果的擔憂。
玳瑁未定,她一身繫無數人安危,她一倒,便將伏屍千萬,血流漂杵。她已經不再是悠遊散漫景橫波,她得首先是玳瑁女王。
景橫波心情沉了沉,覺得某些想法此刻似乎更遙遠了。
「沒事。」她笑道,「友人和我開個玩笑,這紙條就是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