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稱女王暴政,草菅人命,禍亂朝綱,貽害大荒,必須立即廢黜處死,指揮著秘密聯合的私軍,對玉照宮發動了整整一夜的攻擊。
因為宮城周邊地域局限,橫戟軍只有一萬軍隊駐紮在城內,拱衛皇城足夠,用來對付突如其來的叛軍卻有些吃力,而且這些勢力盤根錯節的貴族,對宮中情況瞭如指掌,買通了很多宮人,一夜激戰之後,當廣場上再次橫陳無數屍首,鮮血將漢白玉地面染紅時,忽然轟隆一聲巨響,眾人回首,便看見深紅宮門緩緩開啟,一抹清晨陽光,在兩扇巨大紅門之間,慢慢拉開一幅巨扇。
那一抹陽光背後,站在陰影處的,是幾個神態畏縮的宮人。迎著氣勢洶洶而來的叛軍,露出諂媚求生的笑容。
三七三年三月初十,宮人偷開宮門迎進叛軍,玉照宮破。
宮門長擊,訇然中開。
怒馬捲起火把的紅光,大隊貴族人馬長驅直入皇宮,往日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的皇宮通道內,如今響起馬蹄嗒嗒的清脆疾響。
一馬當先的是軒轅世家的軒轅玘,火光下高頭大馬金冠玉帶,對著一宮畏縮的宮人們,洋洋自得滿面紅光。
這位最早投靠女王的世家子,如今也成了最早反叛景橫波的大族之首和主要聯絡人。按他的說法,他以前臣服於景橫波那叫情勢所逼,臥薪嘗膽,蟄伏待機,如今棄暗投明,撥亂反正,廓清天宇。女王倒行逆施,人神共憤,天下有才德之士人人得而誅之。
他在接受那些貴族的策反時,和他們訴了許多苦,如女王如何對軒轅世家進行壓搾,如何對他父子兄弟趕盡殺絕,軒轅世家在被迫臣服於女王麾下期間,如何損失難以估量,說時情真意切,捶胸頓足,聽者唏噓無奈,涕下兩行。
如此一拍即合,遂成大業。
他的身後,隊伍浩浩蕩蕩,宮人們立在道路兩頭,就著火光悄悄辨認那些人,僅僅五司主相就來了兩人,副相四人、還有各級榮勳及其後代,各司主事……大荒朝廷被黜的來得幾乎齊全,就算現在安然無事的,也有一少半。一眼看去,簡直讓人錯覺這是在開大朝會。
宮中侍衛趕來,被這些準備充足的家族聯合私軍擋得遠遠,從戰況來看,似乎也不怎麼激烈,軒轅玘回頭對眾人看看,眾人會心一笑。
豪門貴族們已經商量過了,對橫戟軍行安撫拉攏之策,以免激起他們誓死護衛女王之心。這事兒早早就開始進行,比如藉著亢龍大帥老來得子之機,大宴賓客,趁機和橫戟軍將領攀上交情。橫戟軍中相當一部分中層將領,都是原先亢龍軍的封號校尉,和亢龍軍也算是關係不淺,如今豪門大族,不惜血本,為他們買房置地,安置家小,又連日派人在橫戟軍士中挑撥,對那些出身玳瑁寒門的橫戟軍士加以利誘勸說,使勁渾身解數拉攏分化,用軒轅玘的話說,要以情動人,以理服人,以金惑人,讓這些原本不得志的將領,真正感受到帝歌門閥的溫暖。
此時看宮內宮外,受到的抵抗都不算猛烈,雙方死傷也少,眾人心懷大慰——如果能不死自己人,還能拉攏橫戟軍,再殺了女王,這一場起事,就會獲得最完美的結局。
軒轅玘大笑著問宮人們:「咱們尊敬的女王陛下呢?」
宮人們瑟縮著,指了指玉照宮主殿,有人吶吶地道:「陛下……還沒睡?」
「哦?」眾人一陣緊張,忽然想起傳說中女王神出鬼沒之能,都惶惶然四面張望,命令護衛靠近再靠近點。
「那個……」又有人低聲道,「……陛下好像又醉了……」
「哈哈哈哈哈,這叫天助我也!」軒轅玘仰頭大笑,一馬當先,「咱們趕緊去拜見陛下啊!」
眾人瞧著他急匆匆的背影,都在背後撇撇嘴,暗嘲一句輕狂蠢貨,當然,有人搶先送死,總是好事,都大聲道:「我等隨軒轅家主一起!」縱馬馳去。
一直馳到主殿前,遠遠的便看見暗沉沉燈火不燃,冷清清毫無人蹤,軒轅玘回頭對眾人道:「聽說女王陛下喝酒不許人靠近,難不成鬧這麼大動靜還不知道?」
「軒轅兄小心些。」有人警惕地瞧瞧四周,握緊手中的武器,「說不定女王是在使詐……」
「哈哈哈兄台膽氣也太小了些,使詐?這酒氣都傳出了殿外,你們沒聞見嗎?」軒轅玘大笑,忽然奪過身邊護衛手中火把,抬臂一擲,「瞧瞧是不是能一點就著!」
火把劃過深紅長線一條,在黑暗殿中一閃,「啪」一聲墜地,正落在殿中錦毯上,頓時燃起。
眾人盯著那簇越燃越烈的火,黑暗被火光逐漸燃燒剝落,漸漸顯露深紅殿柱,朱紅丹墀,漢白玉欄杆,黃金玉池,飛鳳鑲寶的御座……和御座上那個斜臥仰頭,酒壺微傾的女子。
她似終於被火光所驚,正偏頭看來,飛躍的焰光裡,一雙眸子倒斜的角度如鸞鳥飛羽,眼眸濕潤晶瑩,似一場氤氳的夢。
火光耀得她半邊臉微紅,胭脂般清艷。
眾人一時無聲,被這般艷光所驚,隨即又是一喜——女王竟然真的不知道兵變,竟然真的頹廢如此,竟然真的酒醉!
酒醉的女王,孤身在殿,還能有什麼威懾力?
只是仰頭看那火光燃起的大殿,終究心中不安,亂臣賊子這種事雖然做了,總想著給自己留三分餘地,互相望著不肯上前,還是那個愣頭青一樣的軒轅玘,大笑著邁步進殿,怪模怪樣地叫,「參見陛下,陛下萬安。」
「哦……枸杞子啊……」座上景橫波偏著頭,瞧了半天才認出他,搖了搖酒壺,打了個呃,「這麼晚……來做……什麼?」又嬉笑著喊,「人呢,人呢,點燈怎麼點到地上去了?」
殿外眾人聽著,越發放心,能把錦毯上火焰看成宮燈,這醉得已經夠勁了。
人群開始紛紛上階,一反往日踏進這殿中的惶恐不安,昂頭冷笑,灼灼向殿上注視。
景橫波瞇著眼睛,手指虛虛點數,「一、二、三……哎呀,怎麼這麼多人?該上朝……了嗎?今兒是不是天氣不好……怎麼還黑著呢……」說完努力探頭想要看看外面天色,身子往前一探,咕咚一聲栽倒在地,還滾了兩滾,酒壺啪一聲砸在背上,頓時灑了一身一地的酒水。